青石古亭隱於繁花深處,趙謄眼含擔憂側立一旁。
葉疏襄怔看手下古琴足足一刻,纖細十指置於弦上,卻遲遲不再撫觸。自趙謄入亭告訴她宰相被罷、霍霆磯入獄之事後,她便如同被抽空了的水晶雕塑,空靈剔透,再無半分生氣。
「疏妹,你沒事吧?」趙謄在旁輕喚。他早已知曉她與霍霆磯兩情相悅,所以一得霍霆磯遇難信息便前來告訴她,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葉疏襄緩緩回神。她的霍大哥,現在身陷獄中,她怎能有事?宰相已被罷免,如今能設法救他的,只有她了。
即使只餘七日性命,她也要拼盡全力救他回轉!
抬首處眉目已重歸清明,靜靜道:「九哥,我要救他出獄,一定要!」
趙謄看她神色回復,原本已鬆了口氣,現下聽她一言,頓時又吃了一驚,「疏妹,你可知霍霆磯之罪是由皇上及百官一同判定?你要如何救他?」
輕咬唇瓣,葉疏襄定定看住趙謄,「皇上及百官定罪?」輕笑一聲,「九哥,你也深知朝中紛爭吧?所以才絕不涉足其中擔任一官半職,反而甘願背負輕浮之名,於朝堂外奔波辛勞。既然如此,那你更該明白,這將他定罪的人到底是誰了?」
默然半晌,趙謄微笑,「好個聰明的妹子,居然什麼也瞞不過你。」正如葉疏襄所說,他看透朝局混亂,不願沾惹涉入,所以只領了個隱秘的巡查御史。而對朝中太后一黨漸有把持朝政之勢,更是旁觀已久。
只是,她是太后啊!是他與皇帝都無法痛下決心拂逆的人。
「那麼,就請九哥,帶我去面見太后,與她理論。」語聲寧定,顯然葉疏襄心中已有計較。
「理論?」趙謄揚眉,「疏妹,難道你有何良策可以說服太后嗎?」
葉疏襄輕輕搖頭,「現在還沒有。」
「那你要和太后說什麼?如果她不答應,你去又有何用?」原以為葉疏襄要見太后是有所把握,誰知卻根本沒有,趙譽不禁失望。
「不見太后,是什麼機會都沒有。但見了,或許就有機會呢?」她也不是神仙再世,怎會事事如其所料。只是無論如何,有路可走,她就要去嘗試而已。
「當然,如若九哥覺得為難,那疏襄也不強求,獨自前去即可。」看他臉上微有難色,葉疏襄平靜補充。
深吸口氣,趙謄沉聲道:「疏妹,你何必如此見外。當日你不畏凶險救我一命,難道現在九哥便連這點忙也不幫嗎?事不宜遲,明日一早,我便與你進宮求見太后。」
「多謝九哥。」彎腰輕施一禮,葉疏襄寂然向亭外花徑移去。
趙謄注目她清瘦背影,心底暗歎,那霍霆磯竟有如此福氣,能得她全心全意相待。
將趙謄留於身後,葉疏襄腦中思慮的已全是明日面見太后,該如何為霍霆磯開脫之事,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便用這數日性命來交換了!只是,從此以後他會很寂寞,很寂寞的吧?
☆☆☆
春暖花開,難得一個晴好天氣。
太后與高宛洛端坐於園中悠閒品茗。看見趙謄與葉疏襄入得園來,太后不動聲色,高宛洛臉上輕露譏諷笑意。
「太后。」兩人雙雙上前躬身見禮。
「唔。今兒個惠王帶端雅一同前來,是有什麼事嗎?」太后並不抬眼,只懶懶開口。若不是礙於惠王再三懇求,她絕不會答應與這民間公主見面。
葉疏襄注目太后頭上疊翠釵鳳,輕握指尖,徐徐道:「端雅前來,只為一件事。」頓一頓,忽地退後兩步就地跪下,抬首清脆道:「求太后恕霍霆磯無罪!」
一跪之下,趙謄神情一震,臉露不忍之色。他深知,眼前女子本是何等倨傲堅強,如今卻決然下跪,該要付出多大堅忍啊!只是今日來時,她已與自己說定,面見太后之時,任何事情都與自已無涉。只得忍住,並不上前相扶。
高宛洛嬌笑一聲,心中快意至極,道:「呀,這當朝公主,怎麼竟為一個獄中罪犯下跪求情了呢!不怕折辱了你嗎?」
葉疏襄聽而不聞,只注目太后雙眼。半晌,太后終於放下茶杯,抬首看她一眼,神情深沉難測,道:「端雅,有罪無罪,俱是那霍霆磯自行得來,你何必多此一舉,為他求情。」話音平淡,不辨喜怒。
「是,太后。只是端雅不願他就此送命。所以,今日端雅前來,願以他物作抵,換他平安。」葉疏襄見太后出言相拒,並不急躁惶懼。
太后聞言,似是稍覺意外。這民間女子年歲甚輕,性子倒是沉著得很,竟與她年輕時頗有幾分相似之處。眼露興味神色,她倒要看看,她有何物作抵,能救霍霆磯一命。
「說吧。」
「是。端雅請問,太后曾見過琉璃丹鳳吧?」
「那又如何?丹鳳,不是已經碎了嗎?」想起,心底不由些微惋惜。她身為太后,天下寶物自是探手可得,只是那樣絢麗華貴的琉璃,卻是再未得見,倒讓那梅賀良平白糟蹋了。
細察太后臉上神色,葉疏襄微微一笑,「丹鳳便是家父傑作。端雅盡承七眩一族技藝,若太后願釋放霍霆磯,那,端雅此生此世及數不盡琉璃珍寶,便為太后所得。她觀察太后身上衣飾許久,見其所穿所戴皆是華麗之物,心中已有計較。
「是嗎?我想要琉璃,還不容易?那江焚越與你同門所出,我又何必要你多此一舉。」太后鳳目低垂,似是不為所動。
「不,太后,您錯了。江焚越雖是我師兄,但你可曾見過另一座丹鳳?若他能獨力製出諸般琉璃精品,那他又何必留端雅安然在世多年?」葉疏襄鎮定解釋。
「哦?」太后妝容精緻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
心知已略有希望,葉疏襄續道:「太后若是不信,盡可將那江焚越叫來,與端雅當面對質。看若沒有了端雅,他是否還制得出一件精品。」
聽得此言,太后心底已知她所言不假。
現今宰相被罷,大半朝堂已握在她手上,餘人皆不成氣候。那霍霆磯對她而言,本就可有可無,只是激於一時憤恨,要奪其性命而已。但若能換得眼前女子口中所說諸般琉璃寶物,那,她倒也可以考慮一下,饒他不死了。
身側高宛洛見太后微有所動,忽地看向葉疏襄格格一笑,「端雅公主,你為霍霆磯這樣費盡心思、百般設法。但你有沒有想過?若你此生禁足宮中,那等霍霆磯出獄之後,他自然會另娶妻室。你這樣做,不後悔嗎?」其實,原本她要的便不是霍霆磯性命,心底所恨,也只這葉疏襄而已。如今她送上門來自取其辱,她自然是欣喜萬分,只想著以後時日中怎樣盡情折辱葉疏襄了。
淡淡一笑,葉疏襄神情絲毫不變,安然道:「至此之後,霍霆磯要娶誰人為妻,與我毫不相干。」是啊,待他得回自由,她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世上啦。
高宛洛心下頓時得竟非凡,想和她爭?到最後還不是低頭伏在她腳下!轉頭看向太后,眼中已滿含期盼。
太后瞥她一眼,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緩緩開口道:「霍霆磯現為朝廷重犯,有罪無罪,可不是一句戲言而已。」
葉疏襄微笑接口:「但憑太后決斷。」聽得此言,她已心知,太后是為自己所提條件打動,決意放人了。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心想,這小女子才智相較自己毫不遜色,若今後能為自己所用,那比之錢立謙、高苑洛等人,不知要頂用多少了。
想到此,臉上神色稍霽,微露一線笑意,道:「端雅,起來吧。」
「謝太后。」葉疏襄終於起身。
至此,霍霆磯一命,終是保住了。
☆☆☆
出得深宮,回到惠王府內。
一路沉默無言的趙謄心中思潮湧動,看葉疏襄仍然神色溫雅,彷彿以終身換得霍霆磯自由,並容他另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忽的低聲問:「疏妹,以後你眼見那霍霆磯另娶她人,難道真能毫不在意?」他對她才剛動心而已,見她鍾情於別人,已是難受得很。這葉疏襄對霍霆磯是一片真情,其中酸楚怎能想像啊!
唇角微揚,葉疏襄安然道:「若是眼不見,不就心不煩了?」
見趙謄怔然不解,葉疏襄緩緩轉身,正色面對他。趙謄全心相助自己,那有些事,總該讓他知道的,「九哥,疏襄之命,至十五月圓便是盡期。算來,還余六日不到。」靜靜陳述,如同事不關己。
說者清寧,聽者心驚,「什麼?」趙謄一震,「疏妹,你……你是說笑的嗎?」
葉疏襄輕歎一聲,「九哥,你何曾見我欺騙過你?」
趙謄呆呆看她許久,口中喃喃道:「只餘六日,所以,你用這剩下的六日換他平安,所以,你不會再見他另娶妻室……」心中終於明白,為何她能如此處變不驚,力挽乾坤。她用的,是她僅餘的生命啊!眼中隱有淚光浮動。這樣絕世女子,為何不能長久快樂的活下去?為何不是他所擁有?
葉疏襄說出心中隱密,知他定會有所反應。淡淡一笑,話題一轉:「九哥,疏襄還想再見霆磯一面,請九哥代為安排。」此時此刻,誰安慰誰都是多餘的。況且,她還有事要做呢!
「好!」趙譽聽她要求,立時點頭答應。
現在,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的了,何況,只是要見那霍霆面一面而已。
☆☆☆
四月十二,月圓之期,尚有三日。
推開厚重牢門,葉疏襄終於見到了入獄已有數日的霍霆磯。
「霍大哥!」見到獄中情景,葉疏襄驚懼輕喚。
霍霆磯倚牆跌坐,雙目緊閉。身上衣衫雖仍甚整齊,但臉容蒼白、憔悴無比,竟不知受了何種折磨。撲到他面前,葉疏襄伸指輕觸他臉頰,心痛不已。
霍霆磯緩緩睜開雙目看她,臉上微露笑意,「疏兒」。
「霍大哥,你怎麼了?」見他睜眼開口,葉疏襄心頭略寬,眼中淚珠止不住滴下。
「沒事。」不想她擔心,所以不告訴她,入獄以來,自己所受苦楚。
但,有事沒事可並非光用言語確定的。看他這副模樣,葉疏襄便是猜也猜得出獄中境況了。一向正直嚴厲的霍霆磯入獄,想當然,那些曾吃過他虧的小人怎會輕易饒他。再一次的無比肯定,她費盡心機換他自由,是絕對正確不過的抉擇。剩下的,只是如何說服他了。
為他輕理鬢邊散發,葉疏襄輕言軟語:「霍大哥,疏兒從未求過你什麼。現在,求你一件事,你答允我,好不好?」以霍霆磯才智,用騙的定然行不通,那就用哄的吧,心底苦笑。
靜靜看她如玉臉容上淚珠晶瑩滑落,霍霆磯道:「疏兒,太后本性深沉難測,你要救我出獄幾近無望。」停下喘息數聲又接道:「而且,便是僥倖得以出獄,你以為,我還能獨自安然活在這世上嗎?」他若看不出葉疏襄此時轉何心思,那也枉負她一片真情了。
輕輕一笑,葉疏襄搖首道:「好傻的霍大哥。你不明白嗎?江焚越畢竟是我師兄,況且,他還要靠我為他擴展七眩閣呢,又怎會讓我輕易去死?」
「疏兒,你不必再多說。我只要你知道,你活著一日,那霍大哥便聽你信你一日。若從此你不在世上,那,霍大哥也不必再顧及任何人了。」寥寥數語,被霍霆磯緩緩道來,堅定如山。
「霍大哥!」哽咽輕喚,葉疏襄已不知再怎樣勸解。枉費她平素機智多謀,在他面前,卻是半點靈光也不復見。
其實,她也深知,如今霍霆磯身心所受打擊實在過於沉重,數日之間朝政抱負遭遇覆敗不說,心上之人更是命在旦夕。換作是她,也斷然承受不起啊!要讓他重拾生機,除非是給他一線希望。她不能給,那就讓別人來給!
抹去臉上淚痕,葉疏襄勉力一笑道:「霍大哥,不管如何,你我還有數天時間可用吧?那麼,你且答應我,這數日中,你斷不可先離開疏兒!」
霍霆磯看她臉上容光重現,雖不知她又有何主意,但仍答應道:「好,疏兒。霍大哥絕不會先你而去。」
點點頭,葉疏襄豁然站起,對霍霆磯道:「霍大哥,那你可不要忘記了這句話!疏兒便在惠王府中等待大哥出獄歸來!」
言罷粲然一笑,臉上光華閃爍似要將這黑暗牢獄照亮。
轉身向獄外光明處走去,她終於找到了能讓霍大哥重拾生機的方法了啊!只希望,現在前去,還來得及。
☆☆☆
四月十五,本是月圓佳期,卻不知月圓人可圓。
太后懿旨頒下,終將霍霆磯釋出重獄。
眼前盛陽光華炫目,霍霆磯內息緒亂、腳步沉重,逕直走向惠王府。她說過,會在惠王府中等他見面,他一直都很努力的相信。
輕啟王府大門,定睛看去,霍霆磯心中如鉛石墜落。門前等候的數人臉色沉肅,卻獨獨不見葉疏襄清雅容顏。難道,她果然還是在騙他?
胸口血氣一陣翻騰,霍霆磯身形微晃,一口鮮血止不住噴湧而出。在獄中數日,他早已身受內傷,只是心中掛念葉疏襄,支撐著沒有發作而已。如今心中擔憂漸成現實,他一口真氣頓然散下。
門內一名侍衛快步上前將他扶進府中,霍霆磯坐在椅上喘息半晌,漸漸回過神來,這才看清面前眾人,微微詫異,「相爺?」面前神色憂慮注視著他的,正是已經應該被罷免出京的前任宰相。
「霆磯。」老宰相目光炯然,沉聲道,「老夫知道你此刻心中痛楚。但是,有些話,你一定要聽,有些事,你也一定要做!」他原本已整裝出京,卻在半路官道上被惠王派出的侍衛攔下,急速趕回京城前來勸解霍霆磯。
霍霆磯忽地低低一笑,臉上容色卻是苦澀至極。好個疏兒!原來你想的法子,便是這樣嗎?終於徹底明白,那日獄中相見時,她原本為他擔憂愁苦,卻為何突然間振作欣喜。她深知他為變法失勢而心灰意冷,便在今日約他入府,讓宰相來勸解他。別人的話他可以不理,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相爺,他卻不能輕言違背,「相爺,你所說的,霆磯都明白。」
「明白就好。霆磯,你可知,如今變法一途並非全然無望?百姓願望,大勢所趨。若從長計議,終有一日,皇上定會邀你我重返朝堂啊!」
重返朝堂?聽到這四個字,霍霆磯心中昔日凌雲壯志忽地半點不再。沒有了她,去哪裡也是惘然吧。注視宰相臉上滄桑印記,霍霆磯黯然低聲道:「相爺,霆磯恐怕要愧對相爺了。現下霆磯只想知道,她在哪裡?」
老宰相聞言灰白鬍鬚一顫,長歎一聲,卻不答話。他今日趕到惠王府,與葉疏襄匆匆一面,此時,她已奉太后懿旨入宮了。宮門一入深似海,霍霆磯身上功名官職盡被削去,便是知道了,也不能再與她見面。
見宰相無語,霍霆磯胸中一驚一痛,「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嘔出,胸前頓時斑斑紅印,觸目驚心。
方纔那侍衛臉上神情激動,忽地上前道:「霍公子暫且不要傷痛,葉姑娘現在仍安然無恙。」
霍霆磯本已渙散的眼神一凝,疾問道:「她在哪裡?」再不見她一面,數個時辰後,她便要傷發逝去。
這侍衛正是當日蒙葉疏襄施手搭救的青濯,見霍霆磯為她心痛嘔血,再也不願相瞞,道:「葉姑娘已為太后召入宮中。」
「太后召她入宮!」霍霆磯心底一沉,他早已料到,他能安然出獄其中定有隱情。如今果然是她與太后爭討得來!只是,她今日夜晚便會傷發致命,她用了什麼才換得他自由?或者,她是如何瞞騙太后?
心中憂急,暗暗咬牙強提一口真氣從座上站起。蒼白臉容上神情決然,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留她一人在宮中孤立無依!
眾人俱是一驚,宰相深知他心性,在旁皺眉道:「霆磯,你此時身受重傷,便是入宮,又能如何?」
霍霆磯竭力站定,堅聲道:「不管怎樣,我都要去帶她出宮!」不能同生,那便共死吧。
言罷搖晃轉身,腳下虛浮卻不稍停,走向門外。青濯立時上前伸手扶助,「霍公子,葉姑娘對我恩重如山。你要入宮,那青濯陪你同去便是!」
側首微一點頭,霍霆磯心下感動。這皇宮禁地豈是任人來去之地,兩人未奉召見貿然闖宮,其結果可想而知。
☆☆☆
夕陽漸下,深宮花苑內一片燦爛嫵媚。
葉疏襄呼吸著微帶花香的晚春氣息,裙擺飄揚緩緩踏上白玉石階。唇畔微揚,心中寧定。尋得了宰相,以霍大哥向來重視的變法大計相勸誘,他總不會再心若死灰了吧?只是,突然懷念起他那溫暖的雙手來。這宮中晚風吹撫身上,真是好冷,好冷呢!
太后端立白玉石階上滿意打量依言來至宮中的葉疏襄,描繪精緻的唇角微啟:「端雅,你果然不曾讓哀家失望。」
葉疏襄迎風淺笑,「太后已將霆磯釋放,那端雅又怎會失言,但將端雅所剩時日奉於太后了。」
神態靜逸從容,在夕陽下如清蓮綻放。送她入宮的趙謄在一旁心痛凝視,怎麼也不願相信,這樣安然女子,所存性命已只剩幾個時辰。
「好!那以後,哀家便靜待你的表現了。」話音才剛落下,忽聞花苑外隱有雜亂呼喝之聲。
太后臉色一變,疾向苑外看去,只見兩個人影竟飛身向苑內疾躍而來,驚駭下退後兩步,那兩人已雙雙立在一旁。定睛看處,其中之一竟是剛被自己釋放的霍霆磯!
「霍大哥!」葉疏襄驚呼,見他滿身血跡,臉色蒼白,奔上前去拉住他手掌,一顆心如沉到冰寒湖底。怎麼自己費盡心機安排相爺與他見面,竟還是阻不了他前來啊!
此時苑外眾侍衛已快步跟入,手持刀劍將眾人團團圍住。
太后早已退在眾侍身後,怒視霍霆磯沉聲道:「給我拿下!」
兩人憑借輕功自樓頂一路飛掠進太后寢宮,大膽狂妄之極,如此行徑與刺客無異,眾侍衛不待太后下令,早已齊舉手中兵器要上前格殺。
「慢著!」一旁趙謄突然斷喝一聲。
眾侍衛一怔,入宮行刺太后雖然當誅,但趙謄身為惠王,與皇上一般都是太后所出,他的話,自然不能不聽。
排開眾侍走到太后面前,趙謄道:「請母后手下留情,不要為難霍霆磯。」
冷哼一聲,太后看向趙謄道:「霍霆磯膽敢擅闖禁宮,你還要我饒他?」
「是。謄兒懇請母后放他與端雅出宮。」趙謄雙眼炙炙。他為葉疏襄之事多日來心傷難安,如今只願她能與霍霆磯相聚片刻,即使負上不孝之名也心甘情願。
葉疏襄自霍霆磯入苑後便與他執手相依,如今聽趙謄此言,不禁雙雙一怔。
太后更是震怒非常,「謄兒你好大膽子!在我面前,你以為可以說放便放嗎?」
趙謄臉上神色壓抑,痛聲道:「謄兒不敢,但求母后應允!」突地撥出腰側長劍指向自己胸前。
眾人見得頓時同聲驚呼,惠王身份尊貴,非同小可。此刻竟為了這兩人以命相逼。
太后臉色鐵青,如蒙塵灰,顫聲道:「謄兒,你……你太讓我失望了!」眼見他劍尖離胸口只餘半分,稍稍一動便會刺入胸口,不由焦急,轉目恨聲對兩人道,「給我滾!」
趙謄聞言臉色微鬆,手中利劍卻仍抵在胸前不動,凝視葉疏襄道:「疏兒,趕快走吧。」
葉疏襄含淚對他感激一笑,與霍霆磯攜手靜靜穿過眾人包圍步出宮苑。
☆☆☆
強聚全身真氣,霍霆磯手攬葉疏襄在宮城上奮力縱躍。兩人耳邊風聲呼嘯不停,片刻間已掠出老遠。
總算脫身出得宮來!霍霆磯舉目看天際夕陽盡斂,蒼茫昏暗,明月片刻之間便會升起。此時要想救葉疏襄性命,惟有立刻去找尋江焚越伸手施救,但天地茫茫,不知他行蹤,又如何找尋!心下酸楚,只想立刻找尋一個清靜之地與她相擁片刻。
葉疏襄緊依在霍霆磯胸前,許久才覺腳踏實地。睜眼一看,週身花樹繁茂,依稀曾見,竟是置身在城郊放愁苑的杏林之中。
已經入夜,寬廣杏林寂靜空曠,清悠至極。
憶起那日杏林中言笑溫柔、舉止親暱,恍若前世印記。
昂首看向霍霆磯,見他鮮血遍身卻神情歡愉,葉疏襄不禁苦笑責問:「霍大哥,你怎的這樣傻!」好不容易將他救出牢獄,他竟又自己送入虎口,險險又丟了性命。
「你才是傻呢,疏兒。你可知我前去王府卻不見你的蹤影,有多害怕!」霍霆磯語中微含責備。
葉疏襄微微搖首,心下酸楚輕歎,「霍大哥,你便為了見我一面,才闖入宮中嗎?你明知道,再見疏襄,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罷了。」
抬首望一眼杏林上明月漸升漸圓,霍霆磯低聲道:「只要能得與你相伴,便是一刻,也值得。」
聞言心中淒涼,葉疏襄哀傷凝望霍霆磯淚落無語。
輕輕挽住她纖腰,霍霆磯拉葉疏襄坐到一旁杏樹下,相擁相依。
眼看著月色愈明,漸漸林中景物分毫畢現,如在白晝一般。霍霆磯握緊葉疏襄雙手,咬牙道:「疏兒,你怕不怕痛?苦怕的話,告訴霍大哥,好不好?」
葉疏襄此時體內已微覺熱意,但雙眼注視霍霆磯面容,實在不願就此天人永隔,揚起一絲笑意,「不,霍大哥,我要多看看你。看多了,來世便不會忘記你。」
不由得記起那次自己在折柳湖邊所問,來世如何。耳畔已響起霍霆磯的低語:「疏兒,來世,我們定會執手同老。」葉疏襄心中頓時一陣激盪,悲喜交替。
體溫漸高,葉疏襄軟軟倚於霍霆磯懷中,輕輕喘息。霍霆磯眼中酸澀,雙手顫動,緊抱懷中溫軟嬌軀。
正靜默等待,風中忽然傳來隱隱呼喚。頭暈目眩間,葉疏襄感官變得異常靈敏,秀目半睜低低開口:「霍大哥,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喚我啊!」
霍霆磯側耳細聽,臉上一震,道:「不錯,果然有人!」當下提氣迎風高喊:「霍霆磯在此!來者何人?」他雖身受內傷,但真氣仍是遇風不散,傳出老遠。
不一會兒,林外躍來兩人。
就著月光細看,竟是在西樵城中的林閾、頤平,而林闕手中另攜有一人,居然是數日不見的江焚越!
一見江焚越,霍霆磯目光便再也不能移開,他可是惟一能救疏兒性命的人啊!時間緊急,懷中人兒體溫漸行漸高,霍霆磯不及招呼眾人,急喝道:「江焚越,你還不快救疏襄性命!」
林闕在他身上揮掌一拍,江焚越這才站起,看來似被點了穴道。頤平在旁嬌聲道:「閣主,你還不快替葉姑娘治傷嗎?你若不把她治好,我這蝕肌散之毒可就認不得閣主啦,定要叫你更加慘痛一百倍!」
聽來,這江焚越是被她下毒捉來。
江焚越聞言冷笑一聲卻不言語,仍站在當地盯視半昏半沉的葉疏襄。
葉疏襄微微睜開雙眼,輕喚一聲:「師兄。」與江焚越對視一會兒,道:「師兄,你終於還是來了。」
江焚越陰陰道:「小師妹,你的幫手倒是真不少呢!這麼多人請我,我又怎能不來?」
葉疏襄微微一笑,勉強低聲道:「師兄,我記得,爹爹傳你的內力至陰至寒,是不懼天下萬毒的吧?」
「哦?師妹的記性可真是好得很哪!」江焚越冷哼一聲。
身旁三人聞言卻是大驚,這江焚越本是被頤平下毒擒得,如今聽葉疏襄所言,他竟是萬毒不侵,那麼,他又為何會故意被頤平擒獲帶來?
林闕與頤平立時上前一步,抬掌蓄起真氣防備盯向江焚越。
只是江焚越武功極高,在場除霍霆磯外,再無人是其對手,而偏偏此時霍霆磯又顯然身受重傷,一時間,眾人都怔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