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醫生呢?」
霎時,面積不大的急診室一陣細細的轟然騷動。
開戰了呀?
捧著一杯剛泡好的三合一熱咖啡,羅敏若從休息室探出頭來張望。
不只是她,循聲聚來的醫生護士們神情凝然,不約而同且迅速的將來人打量一番,紛紛在心裡做了推斷。
嗯,胳臂雙腿都安在,頭沒破,血沒流,而且喘得就只差沒吐舌頭卻還能喊得這麼中氣十足,料想他就算有病,一時片刻也死不了,所以,患者絕對是另有他人。
這也代表,確實有生意上門了,只是,主角還沒來。
既然主角還沒來……羅敏若縮回休息室,不甘心的喝了一大口熱咖啡,再行動。
急診室裡,醫生最大,而林醫生是值班醫生,他最大,也站得最近,所以,他主導發問。
「病人呢?」
「馬上就來了,你們先準備好,他馬上就來了!」
聽來傷者似乎已經在鬼門關前徘徊了。
他粗喘不休的宣告還沒說完。急診室經驗老道的職員已全部提振精神,備戰。
除了看這個前鋒焦急萬分的神情,羅敏若順便向外瞄了一眼,喲,連先鋒都開百萬名車哩,當下,她悟到一件事。
待會兒送進來的傷者,非富即貴!
「怎麼會挑中我們這間小醫院?」玉珊滿肚子不解。「那些大醫院是打烊了呀?」
「八成是在附近受的傷吧。」站在她身邊,雙手叉腰的羅敏若不禁歎道。「有錢,真好!」
「所以你別待在這裡擋財神爺的路了。」恰巧走到旁邊的林醫生聽到她的感歎,笑著揶揄。「想當有錢人?那還不簡單,明天跟黃三紱笑一笑,你就等著當少奶奶了。」
黃三紱是這家醫院的小老闆,有點年紀,超會賺錢的啦,唯一沒賺到的就是人品;不是說他長相醜陋,基本上,他還算可以看,但不可一世及財大氣粗的嘴臉讓人看了就又憎又厭。
羅敏若上班的第一天就倒霉被他相中了,然後,被糾纏不清,甩都甩不掉。
「是呀,他不是說了,超級大鑽戒早買好了,就只等你點頭。」小莉羨慕的口氣有些發酸。
下巴一掉,羅敏若扮了個鬼臉。
「你饒了我吧。」
「如果他願意將目光移開一步,我倒不反對接收啦。」優雅的朝眾人伸手微晃,小莉忍不住又要展現她自傲的纖纖玉手。「那隻大鑽戒戴在我手上鐵定很出色。」
「那麼大一顆鑽戒炫呀炫的,還有誰會看到你的手指美不美呀?」醫者父母心的林醫生在幾聲輕笑稍歇後,提出警告。「得了,你們稍微克制一點,這裡是醫院,不是百貨公司,笑得這麼燦爛會招人怨懟的。」待會兒若讓傷者或心急如焚的家屬瞧見醫護人員皆一臉笑意的等著,恐怕會加深病情吧,至少,那個喘得像狗的開路先鋒已經拿眼在瞪他們了。
三個小護士會意,齊聲低喃。
「是!」林醫生又往門口走了一步。「奇怪,不是說快到了?人呢?」
話才說完,刺眼的車燈掃過大門,隨著煞車聲,囂張又迅速的停在急診室前方。
見狀,羅敏若有些吃驚。
「救護車呢?」玉珊嘴快,先開了口。
「喏,不是還停在那兒?」
那,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嘍?派頭真大,上醫院,還得派嘍囉先打頭陣呢!
四雙眼睛微訝的望著那輛恐怕連輪胎都得上萬的大賓士,車才停妥,三扇車門同時開啟,下來的三個男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一些血跡。
只是……
誰受傷了?
走在前方的兩個男人神情複雜,不時地拿眼覷著身後,有些擔心、有些怕,還似乎拼了命的想忍住笑意;一雙腿長得比人家長一小截的男人反倒走得慢,陰沉的五官漫著狂放的不羈神采,悻悻然地板著臉,血絲斑斑,三不五時地咆哮出幾句髒話。
三個男人,包括車一停就拔腿衝向他們的那位前鋒;三張臉全都是一副頗受教、噤若寒蟬的閉上嘴,任憑「傷者」怒氣沖沖的問候所有人的祖宗八代。
「這就是病人?」玉珊難以置信的低喃。
羅敏苦也傻了眼了。
「看起來……八成是!」
「瞧那眾星拱月的樣子,不是他的話,我的頭剁下來給你們當球踢。」連林醫生也投怒氣衝天的男人一票。
而且,他們全都看到證據。
那男人身上的衣服髒了,露出幾處擦傷,額頭也有擦傷,的確稱得上是傷者,可是,有嚴重到必須送醫院的程度嗎?
「老天,這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羅敏若的話才剛說完,小莉跟玉珊有志一同的點點頭。
幾個男人已經走進電動門了,林醫生歎了歎,尤其,再聽過他低咽的咒罵,不由得加深歎息。
「說實在的,這個傷者的精神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哩。」
嗯!
這次,三個小護士的腦袋點得更一致了。
***
三個只有幾分凶煞相,卻硬就是強扮出一臉凶煞氣的男人將滿手藥品的羅敏若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像是怕她新手上路,非要她將每句吩咐聽個分明。
杏眸圓睜的羅敏若殺不出重圍,除非她使出肉搏戰,強力闖關!
但是,真要她說的話,她更覺得他們像是故意拉大嗓門,要一簾之隔的大哥將他們的馬屁聽個清楚。
終於,她大歎一聲。
「幹嘛,你不耐煩呀?」
「沒,我哪敢哪。」她笑得好甜,笑得很媚,淡化了語氣裡的嘲諷。
心裡,暗罵了幾句叉叉圈圈,她真想拿膠帶將他們的嘴巴封住。好想,好想!
「沒有最好。」嗓門最粗的男人又開口了。「喂,替我們大哥用最好的藥,知道嗎?」
喂?
沒禮貌的大痞子,進了人家的地盤,連句護士小姐也不會喊,這麼盛氣凌人,他以為她領他薪水呀?
「那當然。」她應得很和藹可親,可腦子裡已經詛咒到林醫生的第三代祖宗了。
急診室的工作職員又不只是她,見惡煞上門,四個怕死的自私鬼推來推去,結果,他們竟聯手將她這個弱女子推進火坑!
什麼叫做她的笑容又甜又美又溫婉怡人,由她出面包裹照料兼應對,大哥就算被消毒藥水痛得吱吱叫,也絕對捨不得對她喊打喊殺……啐,什麼話嘛,想到就有氣。
萬一這大哥偏偏是個同性戀,心窄眼小,到時禍殃無辜,誰賠她這條小命呀?
林醫生他們是泯滅了良心了啦,全沒聽見大哥在問候人家祖宗八代的口氣有多凶霸、多流利!
「喂,發什麼呆?幹活呀,對了,你們醫院應該沒有用假藥吧?」
又是喂?
羅敏若的中指在托盤下蠢蠢欲動。
不知道朝他們豎起中指,會不會變成斷指小妞?
「怎麼會呢,都是合法的啦。」
「要用最好的藥,再貴都無所謂,錢,我們有的是!」
「猜得出來,呵呵。」笑容依舊保持在她臉上。「看得出來。」
「小姐,你笑得有點僵噢。」年輕的先鋒站得近,且眼尖得很,瞧出了她的皮笑肉不笑。
「我?有嗎?呵,呵呵呵。」
「阿盛,你別鬧了,大哥受了傷,你還在跟她打情罵俏?」
打情罵俏?
她跟這個嘴上無毛的衝動小伙子?
被指控偷情的兩人四目相望,衝動小伙子氣勢壓不過人,只好摸摸鼻子,認分的閉上嘴。羅敏若很想翻臉,但是,瞧見這痞子高她不只一個頭,而且,酷酷的薄唇一張,酒氣沖天;醉漢的身份不點自明,便……算了。
笑顏再展,她強迫自己忍氣吞聲。
沒關係,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就不要落到她的手裡……
「喂,你要去哪裡?」
還在喂?
真想替他家長輩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睛的小輩!
「病人已經等很久了。」她咬牙輕笑,提醒他們,嘮叨了這麼久,總該放行了吧?
她的手端著小托盤,說重不重,可是,說不重又挺有份量的,她的手很酸了哩。
「赫,對呀,大哥在等著療傷,哼,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嘩,怪她?是誰纏著她?
眼角勾出一抹怨,她柔柔哼笑,拐過他們,才踏出一步,氣焰高張的酒醉痞子又開口了。
「如果不是因為阿盛說這是最近的一家醫院,我們才不可能將阿海送到這種恐怕得連烏龜都不肯上岸的小醫院呢。」
沒錯,烏龜是不上岸,可是,討人厭的大哥倒是來了一位,還跟了三個天怒人怨的馬屁精,哼!羅敏若在心裡臭罵。
「也對噢,大哥淪落到在這種小醫院療傷……」阿盛開始有了懊惱。
淪落?
她不服了。
擺滿藥品的托盤下,指頭弓了起來,小藥瓶搖搖擺擺,她想發難,眼角瞥見另三個怕死的自私鬼影子全都擠在剛進門的新病人旁邊,和氣親切的爭著照顧那個因為發燒而掛急診的病人,全然任她孤立無援,見狀,她服氣了。
要不能怎辦?想開戰,沒後援,她會死無葬身之地的;算他們走運,否則,鐵定要打掉那幾排牙齒。
「喂,小姐,你們院長花錢請你來發呆的呀?」酒醉痞子完全當她是自家菲傭似的吆喝。「快去呀,大哥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拿全家的命都不夠賠!」
難怪全世界都知道台灣錢淹腳目,經他們的惡形惡狀一渲染,錢有沒有淹腳目她不予置評,但口水就噴了不少了。
啐,討人厭的二佰伍!
低噥著埋怨,她重拾任務,忽然,她想到口袋有一小瓶漆樹的樹液,心情不禁向上攀升。
沒關係,小弟煩她,她將仇報在大哥身上,誰教他管教不力;哼,待會兒在紗布裡灑點樹液,癢死他,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憎惡的神情停留不到一秒,簾子拉得更開,她又笑得嬌媚可人。
罪魁禍首,接招嘍!
***
咦?!
微舉的手肘僵了僵,她愣住了。
引起騷動的正角地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狂放的神采依舊恣意散發,但神情慵懶似貓,與進門時那副囂霸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她不禁失笑,強繃的笑容添上幾許真心。
碎嘴的兄弟在外頭拉雜個沒完沒了。獨享尊榮的大哥倒像個聽話的孩子,乖得讓人發笑。
她順手拉上簾子。
「喂,你幹嘛將簾子拉上?」酒醉痞子不放心的將裝滿酒精的腦袋探進簾子裡張望。
乘機將你的大哥幹掉!
羅敏若差點脫口就這麼嘀咕了,但是,她忍下來了,白衣天使的笑容端得辛苦極了。
「要打針,不遮遮掩掩,你想讓他春光外洩?」她義正辭嚴的低哼著不滿。
啊?打屁股?林醫生耳尖的聽見他們的一問一答,愕然望去。
他是開了劑消炎針沒錯,可是又沒說要打屁股!
嘴才張,見被推入火坑的小敏已經身陷敵營,他若開口更正,小敏鐵定……一抹良心難得撥雲見日,抗辯的話便吞回肚裡。
屁股就屁股,反正沒差這一針;小敏既然想乘機揩油什麼的,那就隨她吧,他沒近視到看不出傷者的體魄還挺養眼的!
簾後,羅敏若跟大哥四目相視。
「你終於記起我了。」
他的嗓子倒挺悅耳的。當然,這是指在不問候人家的祖宗八代的前提下。
「是呀,終於。」她點頭附議,沒開口抱怨。
在三二雙帶著醉意與暴力的目光注視下,本就細心的林醫生更是詳詳細細的檢查,然後略有愧色的將他交給她——全——權——處——理;她無奈的領了他,隨手比了這張椅子叫他坐,結果,待她拿妥藥材、接收一堆讓人氣惱的指令,角落椅上的霸主安安分分的等著當她的傷者。
當他看見她擱在桌上的小托盤,微微一縮。
羅敏若眼尖的瞧見他顰眉的神情,想到肚子裡的神機妙算不禁想拍掌叫好,可是,從頭到尾也沒聽他問候過她的祖宗八代,她有些為難,只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針是一定得打,頂多……網開一面,不灑樹液了啦!
「要打針嗎?」
「是呀。」主意既定,她笑容可掬的拿起浸了酒精的棉花。「兩針而已。」
「兩針?!」
「是呀。」
一針是林醫生開的消炎針,另一針嘛,是她免費奉送。大筒的營養針,她自掏腰包買的,夠對得起他了!
「不能吃藥就算數嗎?」
哈,還想逃?他的兄弟煩都煩死她了,他當大哥的,以為自己可以毫髮無傷的躲過這一劫?!
「不行!」酒醉痞子八成將耳朵貼在簾上。
看來,他的兄弟也是表面服他,骨子裡倒是恨透了他這個大哥!
「醫生也替你開了消炎藥片。」羅敏若嘴角噙笑,就在他的注視下,慢慢的將藥液推進針頭,畫出個小瀑布,細細聽,可以聽見身後的抽氣聲,她笑容加深了。「打針的效果比較快。」
不整他了,但,嚇嚇他總行吧。
「對,對對對,沒錯,你的傷口要打針吃藥才行。喂,替他多打幾支針,別替我們省錢哪。」
毫無疑問,這聲喂又是酒醉痞子給她下的命令了。
杏眸微瞇,羅敏若推送著藥液的指頭有點僵硬,眼角瞟者伸手爬亂頭髮的大哥,心裡想著口袋那瓶會讓他又痛又癢的樹液。該不該不由分說的將報應顯現在大哥身上?畢竟,三番兩次惹惱她的是外頭的馬屁精,不是他呀。
「姓李的,你給我閉嘴。」他歎口氣。「美女,不能吃藥就算數嗎?我又沒斷手斷腳,再說,只不過一點小擦仿,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語氣極度哀怨且埋怨。她微愕。「既然覺得無礙,為什麼要來掛急診?」她脫口就問,沒說出口的是,大哥不是他在做嗎?為何也得聽令酒醉痞子呢?
他們不是喊地大哥?
「因為姓李的今天最大,他說什麼我們都得聽。」他冷哼了哼。「都一把年紀了,還念念不忘當古惑仔!」
「咦?」大哥還有輪著做的?
「他今天生日。」他解釋得有點咬牙切齒了。「今天,他的獸性大發了。」所以,姓李的堅持一定得送他來醫院掛急診,他縱使臭著臉、滿心不願,還是被綁來了。
「你說的,今天我最大了……我說什麼你都聽,沒忘了吧?」李昆揚大著舌頭提醒迭聲不依的他。
即使腦袋跌得渾渾沌沌,凌敬海也沒忘記自己的承諾,所以真他媽的倒霉透了!
噢,羅敏若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怒氣衝天,卻又不得不依令行事,原來,已經先被人掐住七寸要害了。
同情心湧上她驀然心軟的水眸,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
他不再抗議,坐著不動,只有戒慎的目光隨著她手上的特大針筒游移。
「來,打屁股。」
針筒令他心生不安,可是,她的宣告教他俊顏微展。
「你的口氣好像我的小學老師。只是,她拿的是竹條,而且她對我褲子裡的小屁股沒興趣。」
「我也是。所以你別太開放,只要露出一點屁股肉就行了,夠了,再掀就虧本了。」她板著臉,卻不爭氣的泛起淺淺的羞紅。
「只要一點就好嗎?我很樂意讓你看仔細一點。」
哼,全世界的男人都會有的通病:色病!
她不語,美目瞪著他。
看出她微悻的不悅,他不以為意的對她擠眉弄眼。鬆開褲腰,微露出一部份極富健康美的褐色臀肉。ˍ
「好了啦,別再往下拉了。」才見到一點肉色,她就性急的制住他。
真沒用,明明想整他的,怎麼好像被倒整一記?!
「你真的不考慮乘機佔我一下便宜?」
「敬謝不敏!」
「唉,別的女人可是求都求不到噢。」
他嘴巴調侃,但見她紅了臉,他輕笑,泰若自然的微勒牢鬆開的褲頭,不讓她面臨更尷尬的異色景致。
他的細心,她看在眼裡,心有所感。
這年頭的大哥都這麼體貼嗎?若是如此,難怪大哥身邊永遠不缺死心塌地的忠心女人!
打針的手穩如泰山,見他不發一言的受了兩針,她露齒微笑,在他整妥褲頭時,她拿過網狀的彈性繃帶預備著。
凌敬海微怔。
「這又是幹嘛?」
「繃帶,保護傷口的。」
「咦?!」
「別動噢,小心扯到傷口。」她警告著,又輕又柔的將網狀繃帶往他腦袋網下。
扯到傷口?!
他失聲哼笑,哪來的傷口給他扯呀?
沒鏡子,他也描得出額頭的傷了不起就是一道血流不止的擦傷罷了,而她卻想用這麼誇張的東西來彰顯它?
身上掛綵不稀奇,可是,受傷的原因不是跟幫派分子幹架,也不是英雄救美,而是因為替李昆揚慶生的那間餐廳在地板上了蠟,太滑了,害微醺的他跌個鼻青臉腫,這、這事若傳出去已經夠丟他的臉了,再讓人瞧見他被包成木乃伊,那他還用活嗎?
她乾脆補他幾刀算了!
「別動!」心裡暗笑,她不由分說他扳回他欲逃的臉。
「不用這麼麻煩吧?」
「不行。」她很堅持。「一定得小心地護住傷口。」
「這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點?」她是存心想害他丟臉?
「怎麼會呢,你受傷了,我們得好好的照料你的每一處傷口。」她照本宣科。「你的兄弟們是這麼警告我的。」彈性繃帶拉到下頷,她的力氣不自覺的大了些。
「兄弟?」他微征。
家裡誰這麼神?還聞訊趕來了!
「嗯,守在簾後的那幾位呀,口口聲聲作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要我們一群人陪葬呢。」她才不信他沒聽見那堆煩人的喳呼。
凌敬海當然聽見了,但習慣了,便不以為意,只是……
「一群人?」他現在只看到她杵在他身邊,哪來的一群人?
她會意。
「你在找我的同事們嗎?是這麼的,他們怕情況不對,萬一大哥你真的不幸英年早逝,那不就當定了陪葬物!所以先去換套體面的衣服了。」
「換衣服?」
「到了枉死城,全都是清一色的白衣白帽,多殺風景呀!」她笑盈盈的嬌顏掩不去淡淡的嘲弄。「我們女生哪,都嘛是『外貌協會』的一員呀。」
明明她在笑,語氣又柔又軟,十足十白衣天使的態度,偏他是越聽越覺得刺耳。
「他們只是嘴巴說說,不會這麼狠的。」
「這誰也說不定呀,所以呢,我們只能冀望大哥你長命百歲,以保我們的性命安危無慮,好,包好了。」
拉好繃帶,她退了一步,細細觀賞自己的傑作,滿意後,開始替他包紮腕間的擦傷。
她看他的傷口,他看她全神貫注的神情,悄悄的加深了唇畔的愉悅,然後向下望著她工作的手……咦?
「別縮好嗎?你會拖累我的工作。」
「干!」一道長寬丈量連五公分都不到,就算三歲娃兒也會視而不見的傷口,頂多流了幾滴血,可她的繃帶扎得煞有其事?
「這也要包?」他失聲輕斥。「免了吧。」
「不行,怎麼可以呢。」她理直氣壯的勒緊繃帶。「你的兄弟吩咐了,每一個傷口都得包紮確實。」
「是嗎?」
「是的!」
靜望著她移到下一處傷口,熟論的擦上雙氧水、紅藥水、紫藥水、碘酒,像替牆壁上油漆,來回抹了好幾層,他連眉都沒皺一下,然後她開始纏繃帶。一層,一層,又一層……
捺不住了,凌敬海緩緩弓起眉心,正待抗議,忽地瞧見飄忽在她紅唇的那抹竊笑。
他頓然領悟,「你是故意的!」「我是嗎?」她唇畔的笑容依舊燦爛。
呵呵!
***
簾子一掀,被「料理」妥當的凌敬海走了出來;他的步伐很僵硬,但還是走出來了,複雜的目光盯著那幾雙也很複雜的目光。
這……
李昆揚他們先是一震,面面相覷的忍了幾秒後,不約而同的狂吸著氣,爆笑出聲。
凌敬海不是傻瓜,怎會不知道自己頂了個誇張的白腦袋絕對會被他們嘲笑,可是瞥見她正經八百的纏呀纏、纏呀纏,不知怎地,她總算肯放他一馬後,他卻沒法子順手扯下身上那一團繃帶。
他很想捍衛自己的面子,卻動不了手!
「阿海?」
「大哥?」
「不准笑。」
「是!」話才說完,他們的笑聲都快衝破屋頂了。
他的指令像是屁,因為連林醫生他們都忍不住輕笑出聲,急診室的氣氛一下子熱絡了幾分。
羅敏若躲在簾子後竊笑。
「你也閉嘴。」
「遵命!」她知道他在警告她。
而其他的人繼續笑,李昆揚甚至笑得酒都醒了一大半。
「誰再笑,我就將他碎屍萬段。」
「是!」
笑聲更沸騰了。
扯扯臂碗的繃帶,凌敬海沒再吭氣,表情複雜的領頭走出急診室,忽然,他停住腳步,隔著電動玻璃門望向裡頭。
那個白衣天使已經將簾子攏向牆壁,手腳利落的將托盤上的殘物整理分類,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甜美又溫婉的笑花襯出她芙蓉般的嬌顏更艷光四射了。
他的凝視持續了好一會兒。
「阿海,你在看什麼?」李昆揚藉著酒意攀問。
凌敬海沒理會,直到她端起托盤走了。
「阿海?」
他將目光轉向他們。
「是誰說要到這間醫院的?」
三雙眼睛忽然起了疑雲重重的互視,然後,阿盛的肩頭垮下,認罪。
「是我啦,你身上見血,腦袋破了個洞,又像是昏了過去,我一慌,就只記得附近的這間小醫院。」他甚至還先跑到急診室來報訊,做好事前準備呢。
輕哼了哼,凌敬海瞪著他,不言不語,直瞪得阿盛心驚膽跳。
大哥雖然早幾百年前就將自己漂白了,卻仍是黑白兩道都敬畏三分的笑面虎,他似笑非笑時,那倒也罷了;可他不笑時,那雙黑炯炯的眼睛很讓人心裡發毛,被他這麼悶聲不吭的盯著,而且目光的焦點只鎖在他身上……
媽呀,早知道就該跑遠一點,將大哥送到台大、馬偕什麼的;早知道,他就別蠢到開這個口!
今晚的數個餐友中,他見識最淺、年紀最輕,又是最晚加入這個兄弟會的人,再怎樣也輪不到他拿主意呀!
是他笨啦,笨透了!
「是你提的?」、
「唉,就是我啦。」他無奈。「這帳,就全都算在我頭上好了,要殺要剮,你呈上來就是了。」
「算我欠你一次。」「赫?!」
跨步上前,凌敬海弓肘扣住了阿盛的脖子,不讓他逃,順便往他肚腹輕捶一記,笑瞇了眼。
「走,請你喝一杯。」「咦?!」「走呀,這次,我們到哪一家去敘舊?」聞言,三雙眼睛全都難以置信的瞪著凌敬海。就在不久前,是誰說今天已經喝夠了,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