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晚了一步,在涇陽的手指觸碰到那人的一剎,尖銳的痛傳來,涇陽收手再看,中指指腹積聚了濃濃的黑血,四肢也在逐漸麻痺,於是左手換右手,寶劍飛快反勾,對方閃也不閃倒地而亡。另兩人見同伴已死,分別從左右偷襲涇陽,涇陽抬手劃破中毒的中指,打算以痛鎮定,二來也好流出毒素,哪知這傷口一見風,身子麻痺的程度加劇,甚至連抬寶劍的力氣也沒了。
柳下少爭雙手拔起身側兩根嫩草,在掌心一握,「嗽」,擲出時已如利刃。
那兩人為了閃躲,不得以偏轉兵刃,錯過了狙殺涇陽的最佳時機。柳下少爭三兩步上前抓住涇陽,足下一旋上了參天大樹,幾個縱起已在數十丈之外,不見了刺客的蹤跡。找到一片沃野,柳下少爭讓涇陽坐下,抓起她的手指看了看,皺眉道:「你有兩個選擇,一是運功阻止毒素擴散,我助你一臂之力將之凝結在指尖,但無法淨除;二是斷指。」
涇陽抽回他掌中的手,運氣凝血,回溯至指尖,劍光一劃,中指落入塵埃。
柳下少爭沒料到她如此剛烈,「唉」了聲坐在對面,歎息道:「你的動作太快了點。」
「我說過,該選擇時我會當斷則斷。」涇陽的額頭沁出汗,氣勢不落下風,「何況只是少了半截中指,又不是斷臂,也不影響握劍,如你所說的第一種方法,無非還要落入他人的陷阱,處處受制於人,何必?」
「十指連心,不痛的啊?」柳下少爭放下扇子,一撕下擺的內襯,上去握住她的手,輕輕纏繞住。
「還好。」涇陽說完,斷指就被狠狠勒了一下,吃痛道:「你太大力了。」
「不是不痛嗎?」柳下少爭瞥了她一眼,「比起斷指,我不過是讓你止血更快。」
涇陽小聲嘀咕:「那也過頭了。」
「什麼——」柳下少爭重拾扇子,搖了搖,「你對師兄的話有意見?」
涇陽見他真擺起了師兄的架子,抿了抿輕笑的紅唇。
「能笑就代表沒事。」柳下少爭把涇陽的斷指也包了包,揣入袖底。
涇陽睜大了眼,「你做什麼?」
「放心,不會拿去包餃子的。」柳下少爭認真地說,「當我留念吧。」
「你——你——」
這話說得很是唐突,可挑不出大理兒。
涇陽偏過身子向後,「隨『大師兄』。」特意加重了後面三個字,而後想起一件事,又轉回來,「等等,你方才用草如刃,這決不是簡單功夫,師父說你『文不成、武不就』,我原以為是他覺得你對書畫那些過於投入而有所不滿,現在看情況,根本不符實情。」
柳下少爭長歎一口氣,「我真是學什麼都半吊子,否則師父也不會那麼說我,文也好,武也好,皆無法讓我有大成。」
「但你造詣分明很好。」涇陽沉下臉,「若心在江湖定是當世高手。」
「可惜我心不在。」柳下少爭笑得有些詭異,「適合我的路,我很清楚。」
也許再過不久她就會看到。
他是名臣之後卻沒當官,他是高手之徒卻沒闖蕩江湖,到底想做什麼……涇陽內心一陣疑惑,不過,眼下她最沒有頭緒的是那群刺客。
「你覺得那群刺客會是哪裡來的人?」
柳下少爭看看她,「我說是我,你信不?」
「我認真的。」涇陽正色道,「這件事只有你和莫伯伯知曉,月城上下無人得知我前往日城,為何會有刺客跟隨而來?」
「為何不懷疑是日城的人?」柳下少爭問。
「這,我想不出動機。」涇陽甩了甩頭,「若我有閃失對他們有何好處?」
「這就要問你了。」
柳下少爭丟出一句滿含意味的話。
莫涇陽為之一愣。
自柳下少爭說了那句話之後,他和涇陽就沒再交談什麼。
兩人繼續趕路。
到了日城,錯過宿頭,涇陽亮出證明,日城的守備人這才放他們入內。有人領著涇陽與少爭先到驛館歇息,然後派人前往城主府邸送消息。站在窗邊打量四周環境一番,少爭習慣性搖了搖扇子,「這裡的擺設要比月城華麗好多。」
「日城向來都比月城富裕。」涇陽淡淡地說道,「往年遇到大旱,也是靠日城的救濟,月城的百姓才能安然度日。」
「那麼送給朝廷的貢品……」少爭的扇子一抵下頜,「看來也是日城居主了?」
「你可以直接說是日城無妨。」涇陽並無不悅,說道,「月城的確沒有能力繳納貢品,只有依靠日城。」
「這麼多年,你的壓力也很大。」柳下少爭瞅著她,「擔起一座城的擔子,對女人而言是很辛苦。」
「你小瞧女人?」涇陽一揚眉,「外祖母,我娘,她們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沒有理由我莫涇陽做不到。」
「日城的主人,現在是誰?」柳下少爭適時轉移了話題。
「楚山孤。」涇陽回答,「也是和我妹子溧陽有婚約的人。」
婚約?
柳下少爭稍稍一怔,「你妹子離開月城,莫非是為了這樁婚事?」
「應該吧。」涇陽閉了下眼,「婚事是上一輩定下的,為的是方便善於醫術的溧陽照顧楚山孤的身子。」
這話一出,柳下少爭「嗯」了聲,扇子一敲掌心,敏銳地說:「你告訴我,這次前來日城是不是和楚山孤的病情惡化有關?」
「你——」不料他一下子就切中重點,涇陽的心顫了一下,強自鎮定,「這個和你關係不大,你只要呆在驛館,等我回來就行。」
「你不說的話,我只好如影隨形了。」柳下少爭很溫柔地笑道。
「你在威脅我?」涇陽有些生氣,「當初在月城,你我約定好是你在此等候,一旦月城的事情處理完,便往虛懷谷。」
「那是在我知曉你來日城的原因之前。」柳下少爭打定注意,「我與你同去府邸,我也不會影響到你要做的事,但——我做的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擔心妨礙到月城和日城之間的關係。」
「我並非介意這——」
這時,驛館的人從日城城主府邸回來,請涇陽入府。
果然不出柳下少爭所料,雖然那管事沒有說其他的,但一身素色淄衣,腰帶上掖了一朵小到幾乎難以發現的白花,他不禁垂眼凝思。
涇陽本打算不理會柳下少爭的話,單獨赴約,一想到方纔那句「如影隨形」的話,又怕他單獨行動,惹出什麼婁子。畢竟兩人現在不是身處月城,很多事都要顧忌一下日城,她無奈地看了看柳下少爭,「你要不要走?」
「要。」柳下少爭笑道。
那管事狐疑地瞅著柳下少爭,「這位是——」
涇陽說道:「無妨,他是我月城的人,不用多慮。」
聽了她的保證,管事也不好說什麼,帶著兩人上了一輛馬車,緩緩駛向城主府邸。柳下少爭坐在馬車裡,悄然掀簾,看外面的街市,發現來往的百姓三三兩兩不是很多,「平日裡的日城也這樣冷清不成?」
「不會,大概是都回家吃晚飯了吧。」涇陽不甚在意,「為何問起這個?」
「哦……很微妙吶。」柳下少爭把玩著錦簇折扇,捻起一綹發,狀似自言自語道,「若是人人皆知的變動,斷然不會如此低調,若是沒有驚動百姓,何以安靜如斯?可能性,想來想去只有一個——」
「是什麼?」涇陽被他一說,思及那些刺客,也敏感不已。
只是,不等兩人進一步交談,馬車已到了府邸前,管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請莫城主下車。」
柳下少爭與涇陽面面相覷,一瞬間產生了某種令彼此也覺得驚訝的共識。
兩人一前一後下車,門口一左一右陳列著威風凜凜的石獅,柳下少爭仔細審視獅子的擺放角度,心中一動。獅子是百獸之王,把它們置放在府第前,便能威鎮四方,群獸懾服。故而石獅的擺放素來很有說頭,牽涉到風水、運勢,而能擺出這座府邸門前石獅的陣勢,看來日城之中,必有非凡之人。
一腳邁進跨院,頓時,壓抑感隨之而來。
院內兩邊站滿了穿著麻衣的男男女女,白幔飄揚,啜泣聲、歎息聲接連不斷,正對院子的大廳內停著一口棺槨,後方中央上書一個斗大的「奠」字。涇陽偷看柳下少爭一眼,見他沒有太大反應,暗暗鬆了口氣,而在哭喪的人群中,涇陽梭巡一遍,尋到楚山孤的娘親,那婦人兩眼如核桃一般紅腫,顯然是不知哭了多久,楚夫人三兩步上前抱住她,傷心地又掉下淚,「涇陽,你怎麼才來?我那苦命的兒啊……」
「伯母莫哭。」涇陽抬手給她拭淚,「是涇陽不對,我來遲了。」
「你,你去再『看』他一眼吧。」楚老夫人哽咽道。
「城主,白髮人不送黑髮人,我陪夫人在此,你單獨入內吧。」柳下少爭突然開口。
涇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點點頭,往大廳走。剛要踏入,一旁有下人說道:「弔唁者請解下兵刃。」
嗯?這下子,涇陽真的猶豫了。
腰間懸掛的「流觴」是她從不離身的防身之劍,儘管日城不是什麼危險所在,可總在潛意識裡覺得利刃離手,會處於劣勢。
「放肆——」日城的管家趕緊上前,訓斥廳外的門客,「也不看看是誰,月城城主乃是貴賓,一切俗禮可免。」
那門客十分委屈地低下頭。
涇陽擺手道:「不要緊,他也是克盡職守,涇陽這就解刃。」說著取下流觴,交給了那名忠心不二的門客。
管家欠身道:「城主往裡請。」
涇陽進了大廳,來到棺槨的跟前,上香拜祭。
而在院子裡陪楚夫人的柳下少爭,眼神冷寂,一眨不眨鎖定了廳內的每個角落,輕輕搖著扇子,安慰傷心的人截哀。見到涇陽靠近那口棺槨,故意往楚夫人的身側走了兩步,幾乎與她就在咫尺,直到涇陽再度出了廳子,回到院中見楚夫人,他又移開步子,站到了涇陽的身側。
「夫人,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吧。」涇陽攙扶住楚夫人。
楚夫人垂淚連連,「好,好,這次請你來日城,就是要議一事,咱們先到我屋中。」轉身向側面走去。
涇陽點頭,轉頭問柳下少爭:「你要跟來嗎?」
「不用了,我在此即可。」柳下少爭說道,「但,你若非必要不要離開楚夫人。」
「哦……」
涇陽頷首,無法與他多說,先往楚夫人的住處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