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芙也不禁拚命鼓掌叫好。她狂喜而得意,為舞台上每位揮汗淋漓的賣力舞者,為技高一籌的作曲者演奏者,為整場舞中散發著克倫燦爛的創意和才華,為今晚的一切一切喝采。她以身為舞團的一份子為榮,她從來沒有這麼驕傲的成就感。這支舞團早已注定會名揚四海。
全場的興奮心情似乎永無止盡,然後,後排有人開始喊出克倫的名字,頂樓席位上的觀眾也群聲附和,不斷的地呼喊要他出來謝幕,最後,克倫終於勉強上台對觀眾致意。
如往常一樣,他仍然是一身黑,在舞台亮如白晝的強力燈光下,他的臉幾乎是一片蒼白,他臉上的顴骨在燈光對比下更加突出顯眼,彷拂過去一連串日子的壓力已經讓他幾近筋疲力盡了。可是他的魅力仍舊蓋過於台上所有的人。
他獻上一束龐大的紅玫瑰給首席女舞星羅娜,然後再把一束紫羅蘭遞給首席男舞星許少聰手中。接著他優雅地彎腰一鞠躬謝幕,頭還未抬起,觀眾席就有一個女孩踉蹌爬上舞台,獻給克倫一大束純白的小雛菊。這個舉動立刻掀起全場歡聲雷動,連續不斷的人潮狂亂地爭相擁上台要獻花擁抱克倫,最後舞台終於落幕,留下了滿台散落的鮮花和滿場的驚歎聲。
「哇!真瘋狂!」淑琴高喊,「你們平常一向如此嗎?」
「當然不會!」蘿芙露出一絲微笑,掩飾住真正的想法。她腦海中正浮現出昨天排練的氣氛,還有她和克倫面對面對抗的火爆場面。
「哦,看過這一幕之後,我們那間雕刻工作室簡直是天底下最無聊乏味的地方!」淑琴不停地對她發現意見,她們在一起走向後台參加宴會,「而且我以前從來不曉得克倫這麼棒!天哪!他真是個天生的偶像!」
「歡迎加入克倫迷俱樂部!」淑琴又找到一位知音,朝沈雪梅微笑,「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保代價!」
沈雪梅,後台工作人員,她閃了個眼神給蘿芙。
「嘿,我們都熬過來了。不是嗎?」沈雪梅掩不住喜悅之情,又朝蘿芙使個眼色,接著跟她們一起走出長廊,「他平日對待我們都慇勤有禮,而且親切體貼。確定我們每個人都能付房租,一天能吃飽三餐,夜裡能睡得好。他耐心傾聽我們的情緒問題,虛心接受我們的建議。」沈雪梅滔滔不絕細數克倫的優點,「不過我們沒有人能真正接近他,這是最令人洩氣的事。他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父親形象!對不對?蘿芙?」
蘿芙兩頰通紅。父親形象?她腦裡絕不會出現這種印象。她只記得那在屋頂上吻她的感覺。父親?差太遠了,他是個不可思議的熱情愛人,
不過她還是對兩張殷切期待答案的臉點點頭,但不予置評,趕緊改變活題。「我希望舞台上那些佈景不會被弄翻,如果呆會每個人在上面狂歡慶祝的話,挺危險的!」
「你不知道嗎?他們已經決定把宴會搬到陽台上去舉行了。」沈雪梅大喊,「來吧!別錯過了良機!」
她們三人爬上了頂樓陽台。仲夏夜裡悶熱無風,星空閃爍。屋頂上已經搭好了五彩繽紛的遮篷,在綠色植物之間還飄蕩著薄紗市幕,行束就像一千零—夜裡的浪漫場景,充滿了異國風情。長桌上擺滿了豐富的食物和蠟燭,旁邊還佈置了一個舞池,一群工作人員頭戴土耳其式的高帽,身穿中東長袍,在一旁服務大伙飲用雞尾酒,歡笑乾杯聲不絕於耳。
「哦,我已經陶醉得受不了,呆會等克倫一出現在這場中,我—定會昏倒!」淑琴捏捏蘿芙的手,低聲耳語。
她已經大致告訴過淑琴和克倫之間的情形了,並且簡短地交代他們之間做過的協定,此刻淑琴體貼地凝視她。
「別擔心,小貓咪,我們全都會保護你,幫你對付那隻大野狼!」淑琴安慰她。
「不幸的是,這不是我需要的那種保護。」
蘿芙以微笑掩飾心痛。此刻,她再度站在這裡,回憶像潮水—樣不斷衝擊著她,她明白,如今她只有一條路可走。這條解決之道從昨天就出現在她腦中,隨後便逐漸成形,此刻她義回到傷心地,她的決心終於確定,她打算—有機會和克倫獨處時,就會立刻對他表明。
克倫最後終於出場了,彷彿整個陽台上的人群都在敲鑼打鼓歡迎他,興奮之情激盪在空中,每個人的渴切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雖然這群賓客中多數人都和他朝夕共事,不過大家都看出此刻的他不—樣了,似乎更超然事外,更遙不可及。連日來的緊張都已解除,此刻的他看來更像—只從叢林走出來的黑豹,危險的魅力幾乎一目瞭然。當他穿越簇擁的美女賓客之間,像像—位回教蘇丹在臨幸他的後宮一樣,眼光飢渴地飄向四周。
蘿芙抖顫地想要退後,隱身到棚子裡去。但是,他的目光立刻從人群中搜出了她。
「咦?沒有人獻玫瑰給葛小姐?」他諷刺地問,然後一轉身,從羅娜手持的玫瑰花裡抽出一朵,接著優雅地舉手一揮,拋在她的衣裙上。
然後,他故意地———她可以看出他眼裡的挑戰閃光一—他故意抓起一杯酒,仰頭一口乾盡,她心痛地轉身離開呢。
他大步邁進她身處的棚幕之中,後面還跟了—大堆的仰慕者,他彎下腰坐在道具工人特別佈置的王座上,逼得蘿芙不得不仰頭才能看見他。他的眼光慵懶地游移在她臉上,然後故意滑下她全身,暗示而挑逗地飽覽著她。她覺得心快蹦出來廠,整個身體在他火熱的攻擊卜瞬間融化。他當然看出來了,他發出—串暖昧的笑聲,眼光仍徘徊在她身上,不肯離去。
有人又遞了杯酒給他。他再次—口喝乾。
「謝天謝地!世界上絕沒有兩副身材完全—樣的!要不然還真是乏味!」每個人部停止說話和動作,專心地聽他發表言論,他滿意地繼續:「就拿葛小姐來說吧!」
蘿芙感覺每雙眼睛都轉過來,集中在她身上。
「有些人或許覺得她有點過重——」克倫繼續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說,羅娜在旁輕笑,「——不過也有些人會覺得她是典型的女性美化身,她擁有一副完美動人的身材,是幾世紀以來,藝術家心目中的美女:性感、魅惑、冶艷……」他終於停頓,「不是嗎?葛小姐。」
蘿芙真希望屋頂此刻能張開——個大洞吞下她。她感覺毛髮堅立,一股反抗感蠢蠢欲動。但是她的喉嚨梗塞得說不出話來,況且,她也想不出任何話能回答他這番表面稱讚、暗地侮辱的輕薄評價。
「老天!」淑琴對她耳語,「他把那些學校裡的臭男生私底下連想都不敢想的話,就這樣當眾公開大聲說出來?天哪,真不敢相信。我還以為你說過他不願意和你有牽連,不是嗎?」
「他是想當著大家的面讓我像個大傻瓜,讓我下不了台!」蘿芙擠出一句回答。她蹣跚地移動腳步,想趕緊衝出這衛,可是她需要經過克倫寶座旁邊,結果她真的就被他伸手逮住,茫然間聽見他耳語。
「你要去哪裡?」他的聲音低沉,輕得只有她聽得見。
「我上哪裡跟你有何相干!你管不著!」
她拚命甩掉他緊抓的手,但他只是抓得更緊更猛。
「今晚從前台觀賞的效果怎麼樣?」他低聲問。
「棒極了!你明知故問。」
他們兩的眼神交會面鎖住。在這一剎那中,她只感覺周圍的世界融化得只剩他們倆,然後她回過神掙脫了他。
「等等——我跟你一道走。」
他連忙伸出手拿他的手杖,但她飛快地衝出人群,趁他來不及阻止她之前,溜出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她暗暗祈禱他千萬別跟上來,他沒辦法追上她。
她跑到了通往廚房的走廊,就聽見他在背後呼喊她的名字。
「沒有用的,克倫。」
她轉身,慌亂地靠在牆上,望著他支著手杖一步步走向她。遠處傳來模糊的樂聲和笑聲,陽台上已經開始狂歡。
「你在說什麼?什麼沒有用?」
他已經走近她面前,眼睛盯著她的臉,舉起一隻手把她困在牆上。
「我打算提出辭呈,我想和你解除合約。」
「不可能。」
「再這樣下去沒有用的,我不夠冷酷無情,我沒辦法再這樣無動於衷地為你工作。」她深吸一大口氣。他的逼近,他的身體,早已強烈地融化了她,此刻她四肢發軟無力。
「你認為所有人都能像鐘擺一樣生活嗎?這套方法在經營一個舞團時或許管用,可是在另一個世界它簡直要人命……」
他的臉一片慘白,額頭上突然冒出汗珠,而他的眼光似乎早巳筆直貫穿廠她的靈魂深處。
她舉起手,想移開他按在肩膀上的手,但是他的全身重量正倚靠著她,所以她又垂下手,「沒有用的,克倫,你喝了太多的酒了。」她低語,他的氣息裡充滿酒味。
「是啊。到黎明之前我恐怕會喝得更多。」他粗暴地笑了—聲,「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小清教徒,葛小姐。表面上卻是個自由奔放的創意專家,現在我又發現你一成功就想一溜煙地從我身邊跑掉了,哈!多像個小女人!想都甭想,寶貝。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們是支百戰百勝的隊伍,我們是最完美的一體,而你現在卻一時興起就想任意破壞它。」
「我已經對你無話可說了,克倫。」她閉上眼睛,只想把他隔絕在視線外,只想平靜地等激痛退去,但是,她接著就感覺他的手指托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起臉面對他。
「蘿芙,聽我說,」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強迫她張開眼睛,「請你瞭解我的心意,」他喘著氣,「對我而言,你就是陽光,你就是活力,你就是生命。你的青春非常珍貴,別糟蹋它。你聽見了嗎?」然後,他的語調輕柔,聲音嘶啞,「你以為我會拉你和我一起捲入黑暗嗎?」
她的眼神緩緩流過他的臉,最後集中在他的眼睛裡。此刻,他們之間已經不再假裝了,他的眼神清澈如鏡,他的靈魂已經為她敞開,赤裸地呈現在她面前,她讀出了那股熟悉的激烈悲痛,但仍舊不知道原因。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克倫?什麼黑暗?你為什麼看不出你已經創造了多麼美好的前景?難道這還不夠嗎?對我而言,這就夠了,人生如此就夠了。」
他放下手,他低垂眼瞼,閉上眼睛,嘴唇緊扭成曲線。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心底有多深多大的黑洞,它就像兇猛殘酷的幽靈怪物,永無止境地吞食我的心。」他舉起手,他臉上突然激痛地抽動—下,蘿芙感覺心如刀割。
「是什麼?克倫?它究竟是什麼?是什麼會那樣可怕?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能忘記過去嗎?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啊!」
他突然像下定決心似的,抓起她的手腕。走廊那頭出現了一群嬉笑狂歡的康加舞隊,正朝他們逐漸跳舞過來。他拉著她走進旁邊的客廳裡,不由分說就橫越房間另一頭,抓起桌上的一個相框,塞進她的手裡。
那張相片上正是她見過的拿玫瑰花的小男孩。
「看見沒?那張臉看起來像不像殺人兇手?」他低吼,「因為它正是!他正是殺人兇手!」
他又抓起另外一張相片,「還有這個?看見這女孩子嗎?看看她,燦爛奪目、天真純潔、美麗動人的少女——全消失了!結束了!」
蘿芙茫然盯著照片的年輕男孩和白紗女孩。
「我不明白——」她把相框緊抱在胸前,困惑地注視著克倫。
他從她手中奪回相框,用力地放回桌上,震得玻璃桌面乒乓地響,連相框上的玻璃也差點震碎。
「我殺了她!」他怒吼,「那麼美麗的少女,連同她兩位同伴。」他眼裡充滿陰黑的風暴,「我正是載她們出遊的司機!我殺了他們三個人,席慕旋,她的未婚夫、還有一個年輕的舞者,他們三個人都是才華洋溢的天才舞者,他們是舞壇的稀世珍寶,正處於事業的最高巔峰,而我殺了他們,蘿芙.我毀了三顆最燦爛的芭蕾舞星。」他的聲音越來越嘶啞,於是他加快速度,「我水遠無法忍受自己的行為,只要我在世—天。所以,別對我說,我會忘掉,別說時間會治癒—切,別說我遭受的痛苦不算什麼,只要活下來就好了。」
他絕望地垂頭,厭恨地猛捶胸口,「我可以告訴你,當我躺在那家醫院病床上的時候,我真希望我能死掉。我時刻祈禱讓自己別活下去,唯有這樣才能消除我的罪孽。當我發現祈禱不靈驗而我即將苟活,我就下定決心要獻上我所有剩餘的生命時光來懺悔贖罪。」他粗嗄地苦笑,「哼!我想這樣或許可能彌補我曾經毀滅的一切!」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就已轉過頭來投給她嚴酷的一瞥,然後就轉身,蹣跚地朝房門走去。
「克倫!」她突然回神過來,驚覺他正準備離開她。她衝上去追他,「拜託你,克倫!」她緊抓住他的手臂,「別拒絕我!拜託你,求求你,我——」她發出一聲嗚咽的哭喊,高舉雙臂,感覺他正靠向她,然後她的身體與他相會,「克倫,克倫,拜託你!」她眼裡滿是淚水,「別!別這樣懲罰自己。你應該得到愛……你有資格享受愛……」
他緊緊抱住她,抱她離開地面,她更溺愛地向他貼近,環住他的腦後,他手勁更猛,雙臂箍住她的腰,用力捏緊她,設法推開她,和她保持距離,以至於他們的身體僅輕輕觸擦而過。他謎樣的眼光深不可測,但他開口時,聲音裡的自嘲卻一清二楚。
「我猜我仍然擅長賺人熱淚,你該看看我在電影裡的神情。」
她以為他又要拒絕她,可是他突然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他臉上的自嘲瞬間消失了。然後他緊緊擁她入懷,最後,火熱的情焰在兩人之間爆發開來,燃燒著兩副緊貼的身軀。
「我無法一個晚上連續應付兩場公演,」他嘶啞地在她耳邊低語,他們的吻越來越激烈越急促,「蘿芙,……你願意跟我來嗎?我需要你,我是如此地需要你。我無法再抵抗了,我已經無力再壓抑了。蘿芙,哦,我不能再一直假裝下去。」
他不等她回答,就抓起手杖,把她緊緊夾在懷裡,靠她主動的支持走回房間。蘿芙感覺如置身夢中一般,四周的一切都迷濛而無關緊要,只有克倫,只有克倫是最真實的。
朦朧之間,她聽見臥房門打開了,他們走進溫暖的黑暗之中。她信任地讓他領著她,輕柔地躺下來,在柔軟的枕間、被褥間,還有她深愛的男人懷抱裡。
她呢喃地呼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蘿芙,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像你這麼瞭解我。幫幫我,救救我。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我得放你自由,我最愛的蘿芙,我最完美的天使……它正在撕扯我的靈魂,沒有退路了……救我,蘿芙。」
「告訴我那黑暗已經結束了。」她期待地耳語,「求求你,愛人,告訴我,結束了,永遠結束了。」
他以她的輕撫下再次瘋狂,洶湧的激情如決堤般湧向她,他們再度攜手融化在興奮的情潮中,呼息相混,肌膚相貼,嘶喊相吻,無盡的愛語印在唇間。
***
晨曦自窗問灑進來,蘿芙依偎在克倫的懷抱中。
她感覺她已觸到了生命的核心。今晚只是以後無數夜晚的開始,從今以後,她的人生絕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因為,她已經擁有了她最深愛的男人。
她抬起頭,眼光渴慕地飽覽著他愛睡的模樣。
「克倫,」她輕聲耳語,在他的臉龐印上無數的吻。
他在睡夢中僵直地驚醒過來,他睜開眼,濃密的睫毛拂過她臉頰,「蘿芙,」他托起她的臉凝望,然後湊近他的臉緊貼著她,修長的手指不停搓揉她的長髮。
「別太愛我,蘿芙,別愛我太多,求了你,別太多……」
「克倫,愛永遠不會嫌太多。我只怕它不夠。讓我好好愛你,給你所有的愛戀,」她不要地輕額,我不能不愛你!」
「不!」他聲音嘶啞,「別!別這樣。拜託你,蘿芙……我昨晚完全失去了控制,因為不停掙扎著抗拒你太久太久了,我再也不能忍受癡癡望著你動人的臉孔卻不能接觸你,我痛恨再和你保持任何距離,這麼久以來,我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女人能像你這樣深知我、體貼我、撫慰我……」
他突然推開她,雙腿繞過床邊,回頭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她立刻坐起來,她伸出手要拉他,但他甩開了她。
「蘿芙,我究竟是怎麼了?你甜蜜而迷人,但你絕對不能和我在一起,就連想我都不該想,我不適合你,我配不上你,你應該得到更多,你值得更美好的愛,我是一團糟,相信我!我配不上你。」
「不,克倫。你就是我要的人,我只要你一個人!」
他似乎在積聚—股冷酷的力量,他的臉上浮現了掙扎的痛苦。然後,他猛然起身,頭也不回,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匆匆套上T恤和牛仔褲。她心慌意亂地望著他的舉動,被他刻意擺出的漠然模樣震驚住了,她從床上跳下來,飛奔到他身邊,縮短兩人之間的有形和無形距離,他看來遙不可及。
「你在做什麼?」她喘著氣說,「你要離開我?」
「蘿芙,拜託你,別管我。」他甩開她的手,伸手去拿手杖。
「克倫!」她顫抖地望著他蹣跚走向門口。
「走開!蘿芙。你還想要什麼?你還想要多少?難道你還不滿足嗎?你還嫌不夠嗎?」他回瞥她—眼,那深黑的眼光掃過她,讓她心痛如絞,「我不能再給你什麼了!我們之間已經毫無所剩了。你說我冷酷無情、你說我麻木不仁都對!我的心是徹底到零度冰點了!我昨晚失去控制。如此而已,現在忘掉它!蘿芙。永遠忘掉它!」
他發出低沉模糊的詛咒聲,便衝向房門,猛力打開。
她感到一股激痛的絕望升起,遠處有音樂隱約傳進來,混合著杯盤交錯聲和歡笑聲,告訴她屋頂的宴會仍在持續,那群人已經玩了整個通宵。
「你要去那裡?」她嘶喊,「別離開我!」她狂亂地跑向他,「你要去找誰?」她哭喊著,緊抓住他的袖子。
他回頭望她,那眼神好憂鬱,好悲哀,「千萬別再說那句話,蘿芙。如果我想找任何女人,那個女人將永遠只會是你。」他緊握住她的手,震得她縮了一下,然後,他伸手托起她的臉面對他,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無盡的愛意,緩緩地望進她眼底,「我做了什麼?天哪,我到底做了什麼?」他低沉地呻吟,「原諒我!然後忘掉我!」
她還來不及拉他回來,他就先掙開她轉頭離,開沿著走廊快速地移向客廳大門,接著砰地一聲門關了。
她趕緊抓起椅子上一件睡袍,匆匆披好,飛快地衝出去追他,她的赤腳拍擊著走廊冰冷的地板。她拚命急促地喘氣。接著直衝樓梯間。她在舞台側廊追上他,緊抓著他的袖子。但他只粗魯地要她留在原地,就甩開她繼續走出劇院的大門,走下門階,她飛快地趕上他.穿著薄薄的睡袍,顫抖地站在清層的冷空氣中,望著他不斷離去的背影。
她伸手猛撥捲曲的蓬亂髮絲,「克倫!」她從台階上呼喚他,「等等,克倫,別走!」
「回去!沒有用的!」
他搖晃的身軀越過人行道,直抵爾凱的銀色積架旁。然後他轉回頭面對她,臉上掠過—股陰沉的神情,他伸進口袋掏出一串鑰匙,舉起手來向她—揮。
「告訴他—聲好嗎?他好久以來—直想要說服我這麼做。」
她還聽不懂他話中的含意,正想追問他時,他已經滑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恐懼地發出一聲哭喊,跌跌撞撞地衝向他?但是那部跑車立刻衝上街道,像銀包子彈射進展曦之中,隨即消失在遠方。
***
蘿芙飛也似地跑回閣樓房間,套好衣服。她心裡在—閉混亂,經過一整晚他對她坦白的種種,她曉得這絕對非同小可。她的神經緊繃得如弓弦,腦海不斷浮現他臨走前的表情和話語。她衝上屋頂陽台去找爾凱。他正坐在扶攔前,獨自欣賞日出的景觀。
「爾凱!」她只需要喚出他的名字,他的眼神就已會意。
她專注地凝視他的臉。
「是克倫!」她嘶啞地脫口,蹲坐在石階上輕輕晃動,「他開走了你的車。天哪,我們該怎麼辦?」
突然間所有緊張壓力都爆發出來,融解成一連串泉湧的淚水,不斷掙出她眼眶滑落臉頰。她感覺爾凱溫柔地伸出手擁住她、安撫她。
「他對你說了什麼?」他問。
「他的活沒道理。他就這樣開走了你的跑車,爾凱,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別管我的車,我關心的是他,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說了好多事。他把一切都歸咎在自己身上。他說你一直想說服他……開車?」她抬頭望爾凱,他點點頭?於是她繼續,「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做了什麼?爾凱?」
「別怪你自己,」他簡潔地說,輕輕摩擦她肩膀,「這遲早總要發生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他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她搖搖頭。
「別怪自己,」他再次安慰她,「他會沒事的,那部車是全自動。原來他的腿沒問題,這是他遲早都得面對的事。」他輕輕撥拂她的卷髮,凝視她的眼睛,「他仍然不肯為過去發生的一切原諒自己,他—直不肯承認那不是他的錯。」
「究竟生了什麼?爾凱?」她問,「他說他殺了他們三個人……」
「不!那是車子本身結構出了差錯,他只是剛好駕駛那部車。但是他不肯聽任何理由,他—直認為自己應該能控制每件事,他就是不肯接受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會因為外力而失去控制,有時候事情根本不是他控制得了的。」
蘿芙感覺一股震撼的波潮貫穿她全身,「這就是他一直在對抗的事?」她問,「失去控制?」
她回想想起昨晚的他,強烈的渴望淹沒了他平日慣有的自制,揮去了所有理性的壓抑。她羞紅了臉,然後瞭解到爾凱精明的眼神早已看穿了一切,但他善解人意地輕拍地。她低頭輕歎。
「他也個肯接受昨晚發生的事……」她的聲音抖顫,然後抬起頭,驚懼地望著爾凱,「萬一他……萬一」
爾凱接過廠地說不出口的話,「他會回來的。我可以告訴你,因為這是他早晚都得去做的事,自從意外之後,他一直拒絕再開車,但是他一定得自己去面對這份挑戰。他需要體會一切,這是我們所有人在世上都該學會並接受的事實。他現在正要去學,等他學會,他就會回來的,你放心。」
他們一起坐在陽台上看著陽光逐漸綻放,籠罩著整個大地。蘿芙很少有機會看見這幅景觀,她望著燦爛的粉紅、紫紅、藍紫光芒輕觸著台北市每個角落,喚醒另一天生活的開始。整片銀色的市街像個不斷閃亮的大圓盤,旋轉發光。.
等到將近八點鐘之際,開始有人上來收拾昨晚狂歡後的殘局。她不安地站起來,「我想去打電話問醫院,」她低語,「我受不了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做,只是等待,無意義的等待,我一定要採取點行動……」
「不用,」爾凱伸手攔住她,「我瞭解克倫,他絕不是那種甩下我們不管的人,他不會遺棄我們的。」
蘿芙明白他說得對,暗自感激他用委婉的方式來說明。遺棄?……她覺得這倒真是個挺貼切的描述。
陽光越來越悶熱,昨晚所有的氣氛都已一掃而空。他們回到屋內,爾凱泡了咖啡,最後他們無言而會心地守在電話旁,街道上逐漸傳來雜音,整個台北又開始活躍了。
爾凱臉色有些蒼白,「你知道嗎?他總是為我排除萬難,縱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他是個最好的大好人。你不知道他—開始成名就設立獎學金吧?」她搖搖頭。於是他繼續,「還不僅如此。他還大力資助新竹一座窮苦的村落。他長期捐款給全世界三處舞蹈學校,而且他正計劃在東區設立一間新的舞蹈學院,就像他在紐約布隆克斯區設立的那個一樣。」
「我從來不知道他在做這些事。」
「他不喜歡張揚,這就是他的風格。」爾凱說著,收拾咖啡,「問題是,他不肯接受人生的黑暗面。他想要感覺自己擁有完全控制人生的超人力量。他不願相信命運的定局,他相信藝術中的超凡能力,所以他自信他也能。唉,要是他能接愛他也是凡人,像我們一樣的凡人……」
「要是他能接受這點,他就能接受我的愛,對不對,他就能接受我救贖的愛……哦,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