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介心情極差的出門後,顏之莫近午時分便來到別墅,與藍媚兒在客廳對坐。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對吧?」藍媚兒看著顏之莫道。
這幾天顏之介單獨去排練,卻都心情極差的回來。據她觀察,他會煩躁不是針對她,也不是他個人善變的情緒問題,而是因為工作不順利的緣故。
顏之莫笑道:「他是我弟弟嘛!何況他的脾氣差、不喜歡跟人相處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少了林政衛這個緩衝板,會發生怎樣的情況不難猜想。」
「所以對於要我當他經紀人一事你還沒死心?準備來各個擊破是嗎?」
他笑。「而妳也還沒放棄堅持,不打算與我談談條件嗎?」
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條件有什麼限制嗎?」事實上,自從那天和顏之莫見過面之後她就一直在想,也許可以問他關於顏之介的一些事情
他回以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妳說。」
她思索了下,問:「他從以前脾氣就那麼差嗎?」
他搖頭。
「那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原因,包括他為什麼要以顏之懷的名義演出的原因。」
他看她一眼,不答反問:「妳很關心他?」
她蹙眉,像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似的微微困擾著。「不,我只是對他這樣的情況……感到好奇。而且再怎麼說,如果我接下經紀人的工作,他這樣善變的態度勢必會影響到我處理事情的種種考量,畢竟在外面已經不是只有我跟他而已,還得面對輿論壓力,當他的經紀人就像是把我推向槍靶一樣,萬一哪天真的事情曝光或發生不可挽回的狀況,我一定第一個被射殺。」她像在解釋給自己聽似的,說完,還非常認同似地點了點頭。
他笑了下,道:「我想,這些問題妳大概憋在心裡很久了吧?妳從沒想過要直接問之介嗎?」
她看他一眼。「問也問不出來吧。」
沒說出口的是--因為他那種傷痛的神情教她怎麼樣也問不出口,而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為何而傷痛。
他又笑了下,道:「其實,我很驚訝妳竟然還沒將之介頂之懷之名的這個消息散播出去,畢竟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別說顏家丟臉,藝文界會鬧出多大的風波絕對是可以想見的。」
她擺擺手。「我對興風作浪沒興趣。」
忽然想到什麼,瞪眼看他。「等等!我想到了,顏之介的名字還是你告訴我的,如果你不想將這個秘密洩露出去,那打一開始你就不該讓我知道他是顏之介而不是顏之懷,就像林政衛或其他人一樣,仍然以為他就是顏之懷……你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他撫掌讚道。
「妳還記得我第一次看見妳時的情況嗎?妳正與之介針鋒相對,當時我就感覺非常訝異,妳竟然能將之介激怒到那種程度,甚至還引發了他也許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惡劣一面。我當時就想,說不定妳會是個機會……」
「機會?」
他點頭。「也許妳能讓之介走出他自我封閉起來的殼,所以一開始就將之介的秘密透露給妳知道其實是個賭注。」
她擰眉。「你把你們顏家跟你弟弟的名聲一併押下去當賭注?」
「賭本來就有風險,更何況就算妳真的把秘密散播出去,好歹也算是個改變……無論如何,情況必須要有所轉變。」
她愈聽愈覺得事情不單純。「顏之介到底與顏之懷有什麼樣的糾葛過往?」
他難得斂起玩世不恭的笑臉,微微歎了口氣。「之介與之懷是雙胞胎,兩人在很小的時候就一同被送去維也納學習音樂,一直到兩年前,一場意外奪去之懷的生命,之介卻一直認定是他害死了之懷。因為之懷生前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在音樂界獲得名聲,所以回國後,之介就用之懷的名字開演奏會,他想要完成之懷未了的心願……」
「所以顏之介等於是代替顏之懷演奏,然後讓所有的名聲都成為顏之懷的?」
「沒錯。」
她擰眉思索,消化著顏之莫所說的訊息。「可是如果只是這樣的因果,顏之介的脾氣沒道理變得那麼陰晴不定啊。」想到事情的蹊蹺點,她續道:「你說顏之懷喪生是一場意外,那為什麼顏之介會認為是他害死顏之懷?」
他讚賞地看她一眼,道:「事實上,妳的問題也同樣是我們所不解的。」
「嗄?」
「之介與之懷在維也納多年,家裡的人頂多一年去看他們幾次。之懷發生意外的時候只有之介在他身旁,問他詳細的情形,他總說是他害死了之懷,但事實上那是一樁車禍意外,之介根本與那一樁意外無關;所以兩年過去,我們仍然不瞭解為何之介會認定是他害死了之懷。」
她雙眉緊鎖,為這樣的訊息感到驚愕又困惑不解,而且……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細微刺痛感,像有一根小針紮在她的心口,針雖小,卻真實存在。
「所以最深層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她道。
「其實……這兩年來,之介的脾氣雖然不好,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冷漠或冷酷的,就像是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熱情。而那天我所見到、他與妳針鋒相對的情況,其實是相當稀少罕見的,甚至是在意外發生前,他也不曾出現過那種模樣。」
她訝異地看著他。「他以前不是那個樣子?」
他有趣似地微微笑起,道:「說出來妳可能不會相信,他以前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待人雖然還算溫和有禮,但和之懷比較起來,他的個性多了幾分冷淡與冷傲,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實只是比較害羞、比較不擅言詞罷了。」
顏之介害羞、不擅言詞?說笑話吧!這還真是與她印象中的他大不相同啊……靈光一閃,她問:「顏之懷以前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看她一眼,像是為她的問題感到些微訝異似的。「之懷……是個待人處世皆十分溫和有禮的人,總是笑臉迎人,個性也較之介圓融有耐性。」
她眼神變得銳利。「這兩年來顏之介曾經變得很像顏之懷嗎?」
他真的感到訝異了。「妳見過那樣的他?私底下?」
「什麼意思?難不成檯面上他曾經像顏之懷--」她忽地頓住了口,想起初見顏之介時她的確將他當成顏之懷……
他歎了口氣,將她心中的疑惑說出口:「是的,妳想的沒有錯,每當之介上台演奏時,他就會變成之懷。也許是他刻意模仿之懷,但極有可能是他在潛意識中把自己當成了之懷,長期下來,導致……」
「人格分裂?」她接道。
他有些沉重地點了個頭。
「所以他才會那麼『善變』,也之所以他才會說他的頭痛是沒藥可醫的啊……」她自語般地說著。
「他有頭痛的毛病?」顏之莫訝問。
「你不知道?」她的驚訝下比他少。
他看著她,心思轉了一圈,驀地淺淺笑了起來,道:「妳真是個大驚喜。」
她揚眉。
他有些感慨似地說道:「妳這些日子以來所見過的之介,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從沒見過的他。」
她為他的話感到愣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只是依照自己的個性與他相處。」
「我很高興當初我的直覺是對的。」
她看著他誠懇的神情,道:「所以你要我去當他經紀人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夠全面性的照顧他,甚至能夠幫助他走出顏之懷的陰影?」
他笑。「聰明的女孩。」
她歎了口氣。「這工作可是件苦差事呢。」
他仍笑。「我相信妳能勝任愉快的。」
她看了他半晌,下定決心似地說道:「好吧,你說服我了,我答應當他的經紀人。但你先別高興得太早,顏之介那邊呢?他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隨隨便便一個條件就賣了自己。」
顏之莫輕淺地轉動了下眼珠,那在藍媚兒看來真是好詐得可以。這家子人都這麼愛算計人嗎?不過,不同的是,顏之介是那種擺明了他就是惡劣、擺明了他就是要對你不好;而顏之莫則給人那種好商似的感覺,彷彿連被他賣了都會幫他數鈔票的黃鼠狼類型……他怎麼不去從商?反而跑來當經紀公司老闆?
兩人正心思各異的當口,屋外忽然傳來汽車聲響,藍媚兒往窗外一看,無奈道:「顏之介回來了,八成又是排練前有事惹得他心情不好,前天也是還不到中午就回來,一回來就往琴房那邊窩去,真不曉得他到底會不會跟人相處。」
「不過也好,你正好可以趁現在說服他。」藍媚兒邊說邊起身去開門。
顏之莫笑了笑,不置一詞。
她站在門邊,看著顏之介一臉陰鬱地朝主屋走來,忽然發覺一隻手臂往她腰際伸了過來,她轉頭,皺著眉將顏之莫的手推開,不假辭色道:「你要做什麼?」
他對她眨了下眼睛。「妳別急,等著看。」說著,又將手攬向她的纖腰。
在藍媚兒還沒罵出下一句話之前,不遠處的顏之介忽然臉色驟變。
在演奏會排練場排練時,那些工作人員有什麼問題都會跑來問他,顏之介原本就已經被那些煩不勝煩的事情惹得躁鬱不堪,心情極差,沒想到一回到這裡,就見到顏之莫攬抱著藍媚兒的景象,甚至藍媚兒已經開始推拒顏之莫,顏之莫卻還像個登徒子似的直要對她上下其手,分明是顏之莫逾矩得過分,教他一股火氣直衝腦門,像火上加油。
他想都沒想,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奔到他們面前,氣急敗壞地一把拉過藍媚兒,對顏之莫厲聲質問:「你在做什麼?!」
被攬靠進顏之介的胸懷中,藍媚兒驚訝地瞪著上方的面孔,他那一副彷彿欲奪回他所有物似的佔有姿態教她怔愣不已。
顏之莫一臉賊笑,聳了聳肩。「沒幹嘛啊。」
有誰曾見過他這性格冷傲的二弟會這般吃醋的?真真實實的在吃醋喔--這兩年就甭說了,就連在更早以前,他也不曾見過之介會為了什麼人事物而表現出在乎或嫉妒的情緒,因為他太傑出了,沒有什麼人事物是他得不到的,加上他原本就冷淡高傲的性格,將一切視若無物,當然不會對什麼人事物有什麼佔有慾。
發現顏之莫笑裡的意涵,顏之介好似才終於發現到自己的失態,他猛地放開藍媚兒,惱羞成怒地狠瞪顏之莫一眼,卻懊惱得連看藍媚兒一眼都心虛,大踏步直直跨進屋裡、上樓,然後消失在樓梯轉角。
藍媚兒一直看著顏之介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發現自己的心臟竟怦怦怦地直跳,為他方才態度中的明顯意涵感到不敢置信,並且……受寵若驚。
顏之莫滿臉的笑,再度肯定自己當初下的賭注押對了寶。看藍媚兒紅撲撲的臉蛋一眼,又給她下了劑強力針,問:「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妳可以看見之介那麼多種面貌的原因?」
她有些茫茫然地轉頭看他,彷彿還在消化方才短暫卻震撼力十足的事件。
他也不加催促,笑了笑,道:「好啦,事情已經決定了,明天開始妳就跟著之介去排練,行程妳直接跟之介要,因為一切行程都是他安排的,經紀公司無權干涉。」
理了理領邊,續道:「那就這樣。我也該告辭了,小媚兒,加油喔!」說著,便邁開步伐往門外走去。
他已經快走到大鐵門邊了,她才回過神,趕緊叫道:「等等!你還沒跟他說我要當他經紀人這件事啊。」
他轉身,優雅自若地朝她揮了揮手,回道:「那就當作是妳的第一項任務吧。」
「嗄?什麼?!」她訝叫,他人卻又轉身走了,根本來不及申訴。看著穿過鐵門的身影,她瞪眼咕噥:「真是只不折不扣的黃鼠狼,竟然一推二五六,把所有的難題都丟給我,超級沒良心的傢伙……」
於是乎,她暑假的第二份打工--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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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深夜,顏之介房中。
看著自己隱沒在黑暗中緊握的雙手,顏之介眼中的黑闇同樣深不見底。
之懷曾是他最親近的人,從在母體內就是禍福與共的至親兄弟;曾經他以為他們兩人是最瞭解彼此的人,在他鄉求學的日子相扶相持、互信互勵,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切斷他們的血脈相連,如此深信不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
然而,他原本相信的一切竟然都不是真的--以為最親近的人卻以最殘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以為最瞭解的人卻在瞬間變成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原本立足的世界盡數在一夕之間崩毀,殘酷的奪去之懷年輕正盛的生命,也陪葬了自己的靈魂,雙手染滿之懷的鮮血,就像囚犯的烙印,即使用盡一生也難以抹滅這樣的鐫刻……
記憶所引發的痛楚劇烈襲擊著他的腦神經--壓迫、撕扯、扭絞,他無處遁逃,只能硬生生承受下來。
他全身冷汗涔涔,雙眼緊閉,用力咬著嘴唇,壓抑下幾乎快逸出唇邊的痛苦嘶鳴,不想驚動藍媚兒,不願再給自己不該有的奢心妄想:她不是自己要得起的,今天中乍的愚蠢舉動已教他懊悔萬分,他真的不該去招惹她的……
現在這般卑劣的他已經教她厭惡萬分,更何況是更加黑暗深沉的他呢?既然終將失去,那一開始就不應該要--他必須認清這個事實,必須斷絕自己的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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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媚兒摸黑走過長廊,往顏之介房間的方向走去。
太奇怪了……這幾天都不曾再聽到顏之介的痛苦呻吟,雖然有可能他是真的比較好了,但她卻隱隱覺得事有蹊蹺……自從他開始去排練後,就不曾再出難題刁難她,所以她的工作量驟減,每天都很悠閒。一開始她還很舒心地睡她的大頭覺,但接連幾天下來,她愈睡愈不安穩,剛才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才會決定來探探情況。
在顏之介房前停步,她將耳朵靠在門板上聽了一會,抬手輕敲房門,小聲探問:「顏之介。」
沒有動靜。
應該是睡了吧?她想,沉吟了會:心想既然他已經睡著那就好了,舉步欲離開,才要轉身,就蹙起了眉--不對,他不是那種深眠的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她的敲門聲雖小,但即使他睡了也一定會聽見……肯定有問題!
這一次她加重了力道敲門,並確定自己的聲音足以教門內的人聽見。「顏之介!」
沒有回應。
她抿唇,百分之百肯定他還沒睡,抬手拍打門板,叫道:「顏之介,開門!讓我進去!我知道你醒著!」
仍然毫無聲響。
她喊:「開門!不然我要用鐵錘了喔!」
像是發出一聲深長歎息似的,門終於緩緩打開,顏之介一臉痛苦又疲累地站在門內,陰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回床沿坐下。
她跟著他進到房內,站在他面前,臉上滿佈擔憂,問:「你頭在痛對不對?為什麼要隱忍呢?」
按壓著額頭,他低緩地歎了口氣,冷淡回道:「不關妳的事。」
她定定看著他。「你嫌我床邊故事不好聽就說一聲嘛,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抗議啊。」
他抬頭愣然看她一眼,隨即歎氣似地笑了,像是對她很沒轍似的。「沒想到妳還是個冷笑話高手。」感覺頭痛在她進門後漸漸舒緩,很驚訝地發現果真是因為她,他才不頭痛的……但,為什麼?她到底有什麼魔力?
她坐向自從她為他說床邊故事那晚後就沒搬動過的長沙發,與他平視,一臉認真。「為什麼頭痛不讓我知道?」
他神色又一黯,低頭冷淡道:「沒有必要。」
「你不是說過如果我在你身邊你就會比較不痛?那為什麼不找我?」
「我說過了,沒有必要。」
他過分冷淡的語氣與態度教她有些生氣,好似把她推拒到千里之外,口氣不免沖了點:「你是打算自己痛死算了是不是?!」
「那也是我的事,與妳無關。」
「我會擔心你啊!」她衝口而出。
他靜靜看她一眼,冷淡依舊地說道:「妳何必擔心我?」
她何必擔心他?當這個問題躍進她腦海,連她都困惑了……對啊,她擔心他做什麼?就因為她無法對這樣的情況坐視下理嗎?那為什麼她無法像上次那般理直氣壯地馬上說出口?告訴他,是她太有正義感、是她太心軟,所以無法不管他。為什麼說不出口……
在她心思猶自纏繞的時候,他就替她回答了:「因為妳無法不擔心我?」
淡淡的冷諷流瀉在他臉上,還有某種無奈的自嘲。「妳就是太善良、太有正義感又太愛管閒事了,所以連對我這種人也放心不下,不是嗎?」
她蹙眉,為他話裡的自我否定。「我不是愛管閒事。」
他冷淡地勾了下唇。「妳這樣還不叫愛管閒事?半夜不睡覺,就為了來稽查我有沒有在頭痛;看不慣我罵林政衛,即使素昧平生也挺身護他,就連我的經紀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都要往自己身上攬--妳這不叫愛管閒事叫什麼?」
她眉蹙得更緊。
其實晚餐的時候她就已經對他提起要當他經紀人這件事,然而他只是冷冷說了句「我不答應」,就放下碗筷上樓去了,連讓她說服的機會都沒有。原本還打算明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一定要跟著他出門,現在既然他提起這個話題,那她可要好好問一問了--
「為什麼不讓我當你的經紀人?」
他低頭,眼抬也沒抬地冷淡說道:「妳不是討厭我嗎?」
「那是因為你真的很惹人厭。」她誠實道。
他冷笑了下。「那就是了。」
她為他話語中滿是自暴自棄的意味感到氣憤。「你不是以虐待我為樂嗎?什麼時候這麼好心會為我著想了?」
他笑得更冷。「妳就這麼希望我折磨妳?」
「所以你不折磨我,只好反過來折磨你自己?」
「人生無常啊。」
她深吸口氣,真的被他氣到了。從剛才到現在,他的態度全然是冷漠與疏離,像在防她什麼似的,這教她實在難以忍受。猛地站起,氣道:「真是冥頑不靈的傢伙!」
從鼻翼對他重重哼了聲氣,霍地轉身咚咚咚地大踏步走出房間去了。
聽著她漸漸走遠的腳步聲,他神情抹上苦澀--終究會失去的,就該覺悟放手,就別貪戀太多啊……
忽然--不過半分鐘光景,腳步聲又由遠而近,他瞪著仍舊洞開的房門口,內心百轉千折,不知她是要下樓離開這裡,或是要回到他身邊?然而,她回來做什麼?而他該期待她回來?抑或等待她來臭罵他一頓後再度離開?腳步聲咚咚咚地顯得急促而氣憤,像不斷撞擊他胸口的心跳……
只不過是一分鐘左右,他卻像是等了一世紀般。她終於站定在他房門口,懷中抱著她的被單與枕頭,以宣告般的姿勢堅定伸指向他,大聲道:「顏之介,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我就睡在這裡!」
大踏步走向他,她氣憤續道:「我才不管你的人生有常無常,只要你頭痛一天,我就要在這裡睡一天!你頭痛一個月,我就在這裡睡一個月!」邊說著,還邊將她的「行李」摜在長沙發上以示決心。
她的宣言相當具有震撼力,然而她懷中的被單、枕頭與身上的粉黃色睡衣完全破壞了該有的氣勢,尤其當她的枕頭從沙發上彈跳起來,而她慌忙去承接以防掉落時的狼狽樣……唉,還真是沒本錢耍狠。
但她才不管自己看起來怎樣,抱著枕頭就那樣轉正面與他對視。「還有,我要當你的經紀人。從明天開始我就要跟你去排練,你沒有任何抗辯反駁的餘地,也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利。好了!這就是我們今天談話的結論。晚安。」
說罷,她頭一扭、身子一轉,往長沙發上倒去,而且還故意背對他,甚至將頭埋進被單裡,擺明了「談話到此結束,你無權申辯」的強硬態度。
從頭到尾,顏之介只能怔愣地看著她敲鑼打鼓似的「宣告」,啞口無言口。
看著眼前那一座隆起的被單小山丘,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他到底該怎麼對待她呢?再也無法像初時那般冷酷狠心,是否就代表她將無所忌憚地對他攻城掠地?他又該如何將她推拒於千里之外呢?他早已節節敗退、無所遁逃,到最後他真的只能舉手投降嗎……然而那只會成為一場更大的失去,難道他真的注定得承受這般煎熬與失去嗎?
而她為什麼不離他離得遠遠的,就像其他人那樣,只要他冷臉一擺,就全都敬他怕他,不敢靠近他一步?她為什麼會那樣理直氣壯地「管他」、指使他,還敢大刺刺地躺在他身邊?
這一切的為什麼在他腦中纏繞糾結了許久,到最後只能化成一聲歎息飄散在空氣中……
隔著薄薄的被單,藍媚兒聽到了他的歎息;事實上她根本沒睡--怎麼可能睡得著!她真是氣極了才會對他那樣嚴詞厲色、大呼小叫,雖然目的是一樣的,但她那種說詞與態度肯定會讓他額冒青筋……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她可是一直擔心著他會把她揪起來往門外丟去,而且最重要是--
掀開被單一角轉頭瞅他,發現他臉上並無怒意,有的只是莫可奈何的苦惱。她小小聲地出聲問道:「你……頭痛好點了沒?」
他微訝地抬頭,看見她只露出一雙漆黑眼眸的可愛模樣,不禁軟化了表情,無聲歎了口氣,微微點頭。
見他已有所讓步,她得寸進尺地又問:「那……讓我當你的經紀人?」
「那對妳到底有什麼好處?」他終於願意正視這個問題。
她轉了下眼珠,露出整張臉,翻身面對他,道:「我先問你,你真有辦法獨自一個人撐過整個演奏會的前後行程?」
「那是我的問題。」他靜靜說道:「我問的是,那對妳有什麼好處?」
她支手撐起頭,同樣認真地回答他:「好處是我可以不用每天都得看見你的臭臉,不用因此也惹得我心情不好。」
他蹙眉。
在他問出問題之前她就又續道:「別問我有什麼好心情不好的--你跟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每天面對的人只有你,你心情不好當然會影響到我啊。」
這是最合理且不用再繼續解釋下去的理由--為什麼她見他心情不好也會跟著心情不好?就連她自己都無法說得分明哪……
她接著又道:「而且你的確需要一個人幫你處理瑣事,而對於瑣事的處理,你得承認我其實很在行。」
看著她得意揚趄的一抹笑,他只能點頭。「好吧,但我有一個條件--妳得量力而為,如果做不慣,就得馬上離職。」
她坐起了身,滿臉被侮辱的不快。「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工作能力及態度?」
他道:「就是因為不懷疑妳的工作能力與態度才會這麼說。妳也得承認一個事實--一旦妳接下一份工作,往往只會顧著認真工作以及自己的尊嚴,卻往往忽略了自己的身體……」
接收到她訝異的眼神,他閃了下眼,道:「這份工作不值得妳賣命。」
她愣愣地「喔』了聲,她沒想到他竟如此瞭解她。
正眼看回她,他正色道:「所以如果妳要當我的經紀人,那交換條件就是妳得顧好自己的身體……我不想多浪費精神去照顧妳。」他故意這麼說。
她揚起笑,點頭。「成交!」一拍掌。「太好了!事情解決了,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
說著便躺了下來,裹回被單中準備睡覺。
他皺眉出聲。「妳確定要在這裡睡?」
「當然啊。」她應聲,順便打了個大呵欠,困意已經襲向她。
他眉皺得更深。「在沙發上睡覺很不舒服的。」刻意控制住語氣中的不捨,完全平鋪直敘式的說著。
她又打了個呵欠,懶懶回道:「放心,我一向很好睡的,沾枕三秒鐘就可以直接進入夢鄉。」
果不其然,她剛說完這句話,就已經傳來她輕淺的鼻息聲……她睡著了。
而他,則是看著她安穩的睡顏,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