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裡?」
兩個人四隻眼相對,皆是一臉詫異。
「我……」
「我……」
剛要說,話又撞到一起,兩個人同時閉上嘴,互相瞪視。
以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後,風凌楚先開口:「咳!王爺,這裡可是青樓,你不是很重視身份嗎?怎麼也跑來尋歡作樂?」
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朱煦景狠瞪她一眼,「誰說我是來尋歡作樂的?」
「不是嗎?」風凌楚抽出腰間的扇子,刷地打開,一邊裝她的風流書生,一邊笑得很欠扁,「王爺來這京城第一妓院不是尋歡作樂,難道是來談軍國大事?」她倏然將臉湊上前去,
朱煦景嚇了一跳,瞧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容,簡直讓人想一拳打上去。
「喂!」他退後一步,「風凌楚,妳這樣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嗎?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這傢伙,自從認識她起就沒見她有過男女之分,高興手來腳來,根本忘了自己是姑娘家;而他也很奇怪,身為萬人之上的王爺,明明早有侍妾,面對她卻總覺得自己還是個沒碰過女人的毛頭小子,對她的親近老是窘得不知手腳往哪兒擺。
濃眉一挑,風凌楚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搖著扇子,頗有幾分風流個儻的味道,笑得極端可惡。「男女授受不親?王爺,反正你當初要親也早親過了,現在說是不是太遲了?」嘿嘿,雖說已是五年前的事,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他想否認也沒辦法。
「妳……」朱煦景不是笨蛋,一聽此話,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俊臉又紅又白,卻無話可反駁。五年前,她救他時穿著一身男裝,長得又毫無脂粉氣,他便以為她是男孩;後來她挾恩搶他的護身玉的時候,他非常不小心地……呃,就是碰到不該碰的地方;然後,玉被搶了不說,還被她嘲笑,著實讓他鬱悶了好一段時間。
唉!一碰上這個愛裝腔作勢的傢伙,他沉穩的面具就有龜裂的危險。
「唉,王爺也不用太自責,反正我也沒怪過你。」風凌楚一副大方施恩的表情。
「風凌楚!」朱煦景當場噴火,「妳夠了沒?要嘲笑儘管一個人回去慢慢嘲笑,本王沒工夫陪妳!」去!他有很多事情要忙,為什麼要聽一個瘋女人在這兒胡扯?
「呃……」這麼快就火了?一聽他說本王,她馬上明白,他沒耐心了,立刻嘻嘻笑著轉移話題,「王爺別這麼小氣嘛,怎麼說我們也同生共死過,這麼久沒見面敘敘舊情也是應該,你說是不是?」要命!這傢伙今天怎麼特別沒耐性?
「敘舊情?」朱煦景以萬分懷疑的眼神看她,她這種沒心沒肺的人,也知道敘舊情?
「沒錯沒錯,敘舊情,算起來我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這麼巧碰上了是該問候問候。」嗯,既然這麼巧,她乾脆趁現在說。這事越早決定越好,省得太后旨意一下,到時候就麻煩了。
朱煦景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風大小姐,妳是不是又有什麼鬼主意了?」不是他小心眼,這傢伙通常對他越是和顏悅色,就表示有詭計,搞不好又在算計他什麼事了。上回他回京的時候,就愣愣地被她算計了。
風凌楚心中一動,暗想,這傢伙還真是越來越精了,她不過才開始轉念頭,他居然就已經感覺出來了。不過她臉上仍是容可掬,「王爺,我們可是生死之交,我問候你兩句,怎麼不應該?」
「生死之交?」他一臉不以為然,共同經歷過生死不代表就是生死之交,她那七扭八歪的花花腸子還不知道要怎樣算計他這個「生死之交」!「風大小姐,我沒工夫跟妳胡扯,妳愛扮男人來嫖妓妳繼續,我不奉陪!」言罷,便轉身要走。
風凌楚立刻跟上去,「王爺,既然你我這麼巧都是來嫖妓的,不如咱們交流交流經驗?」
「交流……」朱煦景差點沒摔倒,氣急敗壞的怒吼:「風凌楚!誰跟妳說我是來嫖妓的?還交流經驗!妳是嫖妓嫖出心得了吧?」這還是姑娘家嗎?這種人居然還是當朝首輔的千金!
「呵呵!」風凌楚站在他面前,一條腿抖啊抖的搖著折扇,笑得十分曖昧,
「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我又不會笑你。好色乃人之天性,尤其像你這樣身份尊貴的人,見慣了那些溫婉的美人,當然也想打打野食,這一點我很有研究的。」難得見面,先氣氣他再說。
「妳……」他非常嚴肅地考慮著掐死她的可能性,終因可能性太低而放棄。「算了,妳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本王要回府了。」一甩衣袖,他當真走得瀟灑。
他也真是夠倒楣的,這幾天一直被太后關照著選妃的事,心情已經夠煩躁了,被好友抓來藏嬌樓說是輕鬆輕鬆,竟在出來透氣的時候碰上這個災星!讓他不禁感到納悶,自己最近是不是在走霉運?
「喂,跑那麼快幹什麼?」好不容易找著人消遣,她才不打算這麼快就放他自由,跟上去繼續煩他。「我說你是不是心思被說中,所以沒臉留下來?大叔?」
腳步猛然停住,朱煦景轉過來的那張臉燃起沖天怒火,陰森森地問:「妳剛才叫我什麼?」
「什麼?」她無辜地摸摸鼻子,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大叔?」
「妳、妳……」可憐他尊榮半生,自遇上這個惡魔就再也沒了冷靜的態度,一口牙咬得死緊,「妳叫我大叔?」他渾身上下哪裡像大叔了?
「我很有禮貌吧?」她還得意洋洋地叫囂。
「妳……我……」火山陡然爆發,岩漿噴了一地!「風凌楚!妳給我說清楚,我哪裡像大叔了?」
「不是大叔嗎?」她困惑地偏著頭,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二十七歲的老男人,叫大叔很禮貌了。」
二十七歲的……老男人?他非常確信自己現在很想砍人,握緊雙拳,怒極反笑,「風大小姐,妳也是個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吧?」哪有十九歲的姑娘還沒出嫁的?官家千金大都及笄出嫁,只有她,頂個大家閨秀的頭銜,表面上是首輔大人不想將女兒隨便嫁人,實際是沒膽把她嫁給常人。哼,普通人要娶了這麼個妻子,不成短命鬼才怪!
「是呀!」她接得順口,「為了不想當老姑娘,我只有趕快找人嫁了,而你現在也在被太后逼婚吧?有沒有興趣合計合計?」嘿嘿,氣他是順便的事,最重要的是先把昭王妃的寶座騙到手。
一雙黑瞳倏地瞇起,朱煦景懷疑地盯著她,「合計什麼?妳這話是什麼意思?」聽著有些怪怪的,總覺得她不懷好意。
「還能是什麼?只不過想跟你討論一下對咱倆都有利的合作。」他也是一把年紀了,再不立妃,估計太后也會塞給他一個;找個不認識的還不如找她來得實在,怎麼說兩人也認識這麼多年,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
朱煦景自然不笨,想想她的話意,便揣摩出大概了。
他嗤笑:「算了吧,我不想難得回京還給人氣得半死。」每次見這傢伙,就是他火冒三丈的時候,也許真是上輩子有仇,他對外人的冷靜在她面前全派不上用場,一見面就劍拔弩張。
「話可不是這麼說!」風凌楚看似百無聊賴地揮著扇子,心裡卻在不停地計量,「你對那些端莊嫻淑的大家閨秀厭煩到什麼程度我們都清楚,真的可以隨便娶一個冰著,你早就做了,何必這麼多年來還一直打光棍?恐怕也是不忍心吧!但是我就不一樣了,我能給你一個挑不出毛病的昭王妃,而且自己還可以過得很痛快,完全不必你內疚。這麼好的事,你有什麼理由拒絕?」一雙眼眸精光四射的直視著他。沒錯,這就是她打的主意,一來兩人都有利,二來他也入得了她的眼。
她的話說得正中他的心思!朱煦景微微一震,心裡認真考慮她的提議,眸中浮出沉思之色,「這樣的話……」
「再說,像我這麼個京城人人稱頌的『大家閨秀』肯嫁你,也是你的榮幸。怎麼說我也是聰明慧黠、品貌雙全、精通詩詞,且端莊嫻靜。沒聽別人說『娶妻如娶風凌楚,此生無憾』嗎?能娶到我,算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就在他稍微有些心動的時候,風凌楚自吹自擂的本性又藏不住了,一下子便把朱煦景剛剛搖動的心意全部打回原形。
「妳算了吧!」他現在非常確定,要是真娶了是傢伙,他一定會英年早逝!
「風大小姐本王高攀不起可以了吧?」去!就算她再怎麼大的名聲,也不過是個臣女,他可是王爺,還用得著她來挑?
糟!弄巧成拙!風凌楚趕緊扯出笑容,「啊,其實呢,王爺功勳顯著,戰績彪炳,要說高攀,是我這小女子高攀了才是,呵呵……」
「那咱們這高攀來高攀去也沒意思,不如就此斷了的好。」
她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等一下,等一下,我們還是可以商量商量……」
「不必了!」朱煦景挑著眉,擺明了沒有商量的餘地。「我活得很高興,還不想早死。」
「這……」
他敷衍地一拱手,打算隨便打發她,「好了風大小姐,請回吧,再不回去,小心首輔大人又心絞痛發作。」揮揮衣袖,他預備走人。
「朱煦景!」她本來就不是有耐心的人,看他的反應,決定乾脆來硬的。她一把抓住他的領口,仰高著眼不善地看他,「你真不答應?」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也學她挑眉。「抱歉,風大小姐,妳可知道直稱本王名諱有什麼下場?」
她現在懶得跟他扯了,不馴地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我說了,沒得商量!」她的態度讓他更是堅決。
「連救命之恩也不報了?」屢試不爽的招數今天也不成了。
「我給過妳多少珍稀之物妳自己算算,替妳解決了多少麻煩妳自己想想,別的事可以,這件事我不幹!」
切!這傢伙真狠下心來!風凌楚念頭一轉,突然笑得甜美,說出的話卻冷得能結冰,「好!你也知道我風凌楚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亂來的本事一等一,為了達到目的,卑劣的手段也會用。你信不信明天太后就會下旨讓你娶我?」
他怔了怔,臉色微微變了,「什麼意思?」
她眸光一轉,露出狐狸一般的笑,抬高手,一隻繫著紅線的玉片在她手上甩來甩去,「聽說這塊玉是皇室不外傳的護身玉呢,每個皇子皇孫出生都有一個,而且永不離身。這麼貴重的東西,如果說是當作定情信物……不知道有沒有人信?」嘿
嘿,不需要別人相信,只要太后相信就可以了。
他臉色驟變,「妳威脅我?」他當初真是一念之差,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她當救命之恩的戰利品,這下可好了,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聽她的語氣,想必是要到太后面前去演一場戲,現在正是太后急著給他選妃的時候,結果可想而知!
她將玉一拋一拋地玩,滿臉得色,「要自己去請旨,還是背個始亂終棄的黑鍋由太后下旨,自己選吧!」說完,她也不再待下去,轉身往前廳走,一邊走一邊笑得張狂,「哈哈哈……」
「對了……」剛要踏進前廳,她又回眸一笑,「不要忘了,動作快點,最好明天我就能接到聖旨,否則……哈……」她揮揮手瀟灑地離開,留下一個滿臉怒火卻無處可發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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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光亮的殿堂上,朱煦景束冠華服立於下位,接受上首三個人時時曖昧不明的目光的洗禮,表面上鎮定自若,心裡卻嘔得直想殺人。
他這是何苦來哉,招誰惹誰了?一大清早跑過來讓人當珍稀動物一般研究,不時地忍受別人的偷笑。他敢發誓,他剛才有看到皇兄身邊的大內總管在偷笑!都是那個姓風的小惡魔,用他的護身玉威脅他;為了避免太后的囉唆,他只有自己來請旨。
不過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娶她也不是很虧啦!那丫頭狡猾得很,昭王妃的角色相信她可以扮演得很好,他確實可以省下很多麻煩。當然,那也意味著昭王府就此落入她的手中,任她胡作非為了。
每次一想到這點,他就心有不甘,可是,事到如今,他想要有第三種選擇也沒有。反正他留在京中的日子有限,要鬧由著她去鬧,他在漠北耳根清淨就是。
「呃,景兒?」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太后一臉慈愛的笑著,開口喚他。
朱煦景垂首應聲:「兒臣在。」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年逾六十的太后兩鬢微霜,保養得極好的容顏仍可看出年輕時的美麗,一臉藏也藏不住的欣喜笑容,「你說的可是風首輔家那個丫頭凌楚?」真是想不到,那個
端莊秀氣又會哄得人心花怒放的小丫頭居然跟自己這個不解風情的小兒子有牽連,真是嚇了她一跳。
「是的,就是她。」表面上恭恭敬敬,他心裡已經開始造反,想著回府之後把那個傢伙揪出來好好地痛扁一頓。竟然讓他做這麼丟臉的事!
而坐在太后身旁的仁舉帝也笑瞇瞇的問:「九弟,你常年鎮守邊關,是如何識得這風家小姐的?」
「這……」怎麼認識?他說是在邊關認識的信不信?一個本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在那兵荒馬亂的胡地出現,說出去誰信?尤其還救了他一命……
皇后一見他為難的樣子,當下輕笑,「皇上,這年輕人總是有些風花雪月的事,九弟不想說就不用說了,總之,他這虛懸多年的昭王妃之位算是找著主了。」
「皇嫂說得是。」一聽此言,朱煦景立刻附和。他本來就不想對此事多說,有皇后給他台階下,自然順著爬就是了。
「哈哈哈哈……」仁舉帝大笑,「這還是我們那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九弟嗎?你自小從軍,朕都忘了,你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真是朕這個做哥哥的疏忽。」說到最後,他的言語之中頗有愧疚之意。
雖說一母同胞,但仁舉帝與朱煦景相差卻足有十七歲,都道長兄如父,且先皇逝世時朱煦景又只有十歲,多年來,兩人之間的情感說是兄弟,倒不如說是父子比較正確一些。
太后笑吟吟地接過話:「既然知道你這做哥哥的疏忽了,以後就少讓景兒去那漠北。那裡天寒地凍的,景兒要受多少苦啊!這麼多年來,我們這母子、兄弟都不得相聚……」說到最後,多年的心酸浮了上來,太后眼眶漸漸泛紅。
她這一輩子雖然尊榮非常,但是深宮寂寞,能安慰她的也就是這兩個兒子;偏偏小的那個一生下來就說是什麼天命將才,硬生生地讓母子倆常年分離,一年到頭,也只有短短數日的相眾,想起來真是心酸。
「母后……」太后這一落淚,讓兩個權握天下的男人都慌了,急忙安慰。
「母后,我們身為皇族子孫,得到無上尊榮,總是要為天下蒼生做一些事,九弟為國為民,百年之後總會名垂青史。」
「母后,不能承歡膝下是兒臣不孝,但家國天下,總要以天下為先,請母后不
要傷心。」
沒想到他們話一出口,太后反而更是難過。「是啊,你們男人就知道家國天下,哪裡管我們這些女人是不是寂寞傷心?先皇是這樣,你們兄弟倆也是這樣!」作為後宮的女人,有些事儘管悲傷,卻總是無可奈何。
「母后!」朱煦景歎氣,「兒臣又不是不回來了,現在邊疆初定,兒臣還不能放手,等再過個幾年,兒臣就能常住京城。」
「再過幾年?」太后淚眼汪汪,「你以為母后還能有幾年?母后老了,都六十多的人了,過一天就少一天,不就是盼著有生之年咱們能闔家團聚、後繼有人嗎?」
皇后笑著安慰,「母后,九弟雖然現在還不能常伴您左右,但是,等他成了親,您就多一個兒媳陪著。再過個一年半載,您又會多個孫子了。」
「是、是。」仁舉帝應聲,為了讓母后高興,立刻道:「朕馬上下旨賜婚,盡快讓九弟風風光光的大婚。」這個時候,他早已忘了昨天才答應過風允把他的女兒許給張家……
孫子?朱煦景聽得心裡有些異樣,那是不是說,讓那個小土匪給他生一個……
「九弟!」仁舉帝拚命給他使眼色。
「噢!」他反應過來,忙道:「是,母后,兒臣盡快成婚,讓您能含飴弄孫。」感覺怪怪的,這樣他的兒子會不會像那個傢伙一樣惡霸又欠扁?想起那張狂妄燦爛的笑臉,他不由得開始發起呆……和那個傢伙一樣的小臉……
太后笑了,拭著淚說:「那就好,母后想抱你的孩兒很久了,如果是風家那丫頭生出來的,想必聰明伶俐。」她轉頭對仁舉帝道:「皇兒,還不快下旨?」
「好好,朕馬上擬。」
一樁婚事就這麼定了,彷彿一切都順著預定的道路前進,然而,誰都不知道,這個預定的開始卻引發了意外的結果--也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