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兩旁掛著一對大大的條幅,上書著:
拳打邪惡荒淫
劍挑天下不平
他猛然看到這一幅對聯,剛跨過門檻的前腳縮了回來,仰身向後瞧了個清楚。
「沒錯啊,這匾額上的『鏡花水月閣』五字,那麼秀雅俊逸的字跡,不是自誇,全天下也只有我寫得出來……」秋翰林肚裡暗暗奇怪。
鏡花水月閣是他早逝的三夫人所生的一對女兒——無念。莫愁的居所,只是,那一對門聯讓他以為自己走到了李家的天易門。
他跨進鏡花水月閣前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女兒無念斜倚書案的身影。
他朝門前抬了抬下顎,說:「那是莫兒的傑作?」
秋無念笑道:「是啊!莫愁在天易門看見那幅對聯,非常中意,便央求讓她帶回來。
秋翰林歎道:「唉,莫兒已經十六歲了,文靜秀氣的翰林千金不做,偏生喜歡掄拳踢腿,整天夢想著要當江南第一俠女,沒半分閨女兒嬌態。幾個上門說親的都讓她這副粗魯樣子給嚇跑了,真是讓我頭疼。」
他一共娶了五位夫人,生了六個女兒,其中五女皆遺傳了他的美貌,不是清麗嬌柔,就是美艷絕倫。唯獨莫愁,雖然一雙大眼神采奕奕,容貌卻絲毫無女子的細膩清麗,仍如孩童一般稚氣。
而她的性情嗜好也和一般千金小姐迥異,整天和一些粗魯漢子混在一起,掄刀舞棍的,令他頭痛不已。
秋無念笑道:「莫愁英爽樸實,做事俐落,再過個幾年,等她出落得美麗亮眼,只怕爹爹您還捨不得讓她嫁出去呢。」
秋翰林歎道:「最好是如此。我只是大惑不解,咱們秋家世代文官,從沒出過什麼大將軍、巡撫使,莫兒卻是從小愛武成癡,放著詩詞文選不看,一個勁地練拳練拳。咱們家神案上拜的是至聖孔尊,可不是關聖帝君,怎麼會如此呢?」
想他秋翰林可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五歲成韻。八歲成文,才通經典詩詞,性熟吟風詠月,風流瀟灑,俊逸脫俗,滿朝名門淑女莫不為他傾倒。
六個女兒中,有的得其貌,美如天仙,有的得其性,長袖善舞、擅交際;無念則得其才,思緒敏捷、善詠詩詞。
唯獨莫愁……
唉!秋翰林不覺又暗暗地歎了一口氣。莫愁也確是天賦異稟。只是她擅長的,卻是身為父親的秋翰林一點都不懂、也完全不想懂的——武功。
莫愁的生母是名膽小柔弱的女子,由於體弱多病,產下女兒不久後就去世。莫愁那大膽直接的性格,更不可能是遺傳自母親,難道是抱錯了別家的孩子?
莫愁這孩子反而像是李家的孩子。
唉!別做這種胡來的猜想,莫愁是在他秋府呱呱落地的,當然是他秋翰林的女兒。那麼,一定是後天教育的問題了。
「奇怪了,我明明記得小時候給她讀的是昭明文選。唐詩宋詞。漱玉集。閨閣名訓,不是說封神。征東掃北、七劍十三俠,莫兒怎麼會長成這副性情呢?」
當秋翰林正在苦苦思索,不得其解時,走進來一名身穿粉紫衣裙的少女。
她看來年齡不超過十五歲、面容可愛,一雙眼清澈坦率,似乎是藏不下心事的性情。她個頭兒看來比同齡少女來得矮小,一身的武打短衣,手上還輕鬆的倒提了把八卦刀,就這麼腳步輕快的踏進了門,那走路姿態,一望即知身手不凡。
這名少女正是讓他煩惱不已的莫愁。
「爹爹,沒事兒到鏡花水月閣找元念姐下棋嗎?」只見她將刀隨手一擱,拿起晾在椅背上的毛巾,擦去滿頭滿臉的汗水。
「是啊,剛打發走幾名前來求教的青年翰林,便來找念兒下棋解解悶。」
莫愁道:「要解悶嗎?那還不容易,爹,我來教你一套八式的舒身功,簡單易學,又有強身健體之功,比下棋有趣多了。」
秋翰林連忙搖手說道:「不用了,不用了,莫兒你留著自個兒練吧,爹還是和念兒在棋盤上見真章較合意。」
她濃眉一挺,一本正經地道:「爹你年紀也不小了,精力不著以往。可別聽江湖術士胡扯,服用些亂七八糟固腎強精的補藥,什麼天王大補丸。虎鞭強精湯、一帖強腎包。要養生,練功是不二法門。」
秋翰林脹紅了臉。「誰說爹去用那些強……強什麼的藥了,姑娘家要斯文些,別胡說八道的。」
唉!他怎麼生了個直言無諱的女兒呢?回去得把那些虎鞭湯、大補丸藏好,免得不小心被莫愁看見了,他這個做爹的尊嚴蕩然無存。
秋翰林清了清喉嚨,很快地轉換話題:「念兒,好久沒聽你吟詩了,你就念兩首前人的作品來聽聽吧。」
「以何為題呢?」
「就以咱們這『秋』字為題吧。」
秋無念隨即吟道:「秋山不可盡,秋思亦無垠。碧澗流紅葉,青林點白雲,涼陰一烏下,落日亂蟬分,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
秋翰林撫髯而笑,讚道:「好,好,此詩描寫秋景秋意甚佳,爹倒是未曾聽過,不知出自哪裡?」
秋無念答道:「和靖詩集。」
秋翰林笑道:「念兒閱書之多,倒似為父年輕時。」
接著轉頭向莫愁說道:「莫兒,你也來吟首詩讓爹聽聽吧。女孩兒家不能光練武,也要讀些詩詞,才能培養出鍾靈毓秀之氣。」
莫愁笑道:「爹是怕人說秋翰林的女兒不懂詩詞麼?放心吧,無念姐曾經教過我幾首。」
說完便朗聲吟道:「早歲哪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舟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她邊吟詩,隨手拿起桌上的管蕭當成長劍舞了起來。
秋翰林見狀,趕緊縮頭歪脖,生怕一個不小心,讓女兒手中的「長劍」給掃到了,嘴裡念著:「停停停,這是放翁的『書憤』,乃武將思國之詩,跟秋又有什麼關係了?」
莫愁杏眼圓睜:「有啊!爹你沒聽清楚嗎?鐵馬『秋』風大散關啊,怎麼說跟秋無關呢?」
秋翰林歎道:「唉,算了,孺子不可教也。」
他繼而埋怨秋無念:「念兒,你是怎麼教的,儘教莫兒些雄壯威武的句子,女孩兒家讀放翁。稼軒詞,真是不倫不類!你該選柳耆卿、秦少游、易安居士的詩詞,婉麗靈秀,才能陶冶出大家閨秀的氣韻啊!」
陸放翁、辛稼軒皆是愛國詩人,其作品豪邁明快;柳耆卿即柳永,易安居士即李清照。
莫愁插口道:「爹,您就別教我念那些損心喪志的東西了。什麼『多情自古傷別離』啦,什麼『寒蟬淒切』啦,儘是些悲,淒、愁啦,念了心情都陰鬱,要不就是什麼紅袖、翠屏、欄杆、寶簾、春容、雁字啦,儘是些瑣碎事物,渾然不知所云。」
秋翰林吹鬍子瞪眼地說道:「什…什麼損心喪志、瑣碎事物?你把名家心血叫做損心喪志之作?易安居士的詞工麗深至、清婉麗密,乃千古傑作,哪裡不好了?
莫愁撇了撇嘴,說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又哪裡好了?這麼消極頹喪,對身心是大大的毒害,有違養生之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挽回的就盡力,不能挽回的就看開點,光在那兒淒慘傷心,有什麼用?我說易安居士一定沒練過武,她若練了,就不會有多餘的精力在那邊『獨自怎生得黑』了。」
秋翰林沒好氣他說道:「易安居士若練了武,就寫不出這千古佳句了。真是頭牛!牛!牛!」
他忍不住大歎三聲。每回和莫愁對話,大有對牛彈琴的無力感。
莫愁不服氣地說:「牛有什麼不好?筋強骨壯,刻苦耐勞,又有功於糧食生產。」
秋翰林被辯得說不下去,轉頭埋怨秋無念:「你看你,將妹子教成這樣,也不好好檢討一番。」
秋無念笑瞇瞇地說:「我這可是因材施教,完全遵照孔夫子的理念。莫愁這性子,要她去念『莫道不消魂,人比黃花瘦』,那才是不倫不類呢!」
莫愁很讚賞地拍拍姐姐的肩膀,說道:「對嘛對嘛!還是無念姐英明。」
秋翰林看著這一對姐妹,只有仰天長歎的分。枉費他是翰林大學士,下棋下不過無念,說理辯不過莫愁,真是徒有虛名。
他懊惱地扯了扯美髯,忽然想到一事,說:「險些忘了,你們姐妹倆明兒個就要上滄山,包袱收拾好了沒?」
滄山是天易門門徒鍛煉武藝的地方,莫愁早就想上去和各家好漢切磋武藝,今年終於得到父親允許,便強拖著文弱的秋無念一起去了。
聽到這話,秋無念的表情如喪考妣,莫愁卻是興高采烈地說:「早就收拾好了,我連無念姐的份都收好了。」
秋翰林點點頭。他知莫愁做事一向能幹俐落,從小就不讓大人操心,總是將自個兒的事——連同姐姐的事也打理得好好的。
秋翰林續道:「念兒體弱,是應該上山去練練,至於你麼,」他語氣停頓,轉向莫愁:「上山後可別惹是生非。」
莫愁冤枉地叫道:「爹,我什麼時候惹是生非了?」
「你每回出去『行俠仗義』,不是打折人家手臂,就是踹斷人家腿骨,街頭巷尾誰人不知翰林府出了一個凶霸霸的小姑娘。」
想到那些帶著雞鴨水果上門來感謝「秋女俠」的純樸小民,他就頭痛,總是叫管家推說府裡沒「秋女俠」這號人物。雖是如此,過年過節時,秋府門口還是常「撿到」包得好好的糕餅點心,教他好笑也不是,埋怨也不是。
莫愁理直氣壯他說道:「路見不平,當然要拔刀相助啊!見義勇為才符合孔孟之道,仁義仁義,不是嘴上說的,而是要去實踐。」
秋翰林又被她說得語塞,心中納悶:奇怪,四書我可背得比她熟多了,可怎麼老說不過她呢?
「總之,莫兒你這回上滄山,看在李世伯的面上,可別欺負天易門那些英雄好漢。」
莫愁杏眼圓睜,抗議地說道:「欺負他們?爹,你把天易門當做尋常鏢局武館嗎?我這回上山,沒被人欺負就要謝天謝地了。」
「這可難說,你天生武骨,而且性子太過直率,凡事想到就做。」秋翰林指著小女兒:「千萬要記得爹的囑咐哪,上山後可別一言不合,就和李世伯的子弟動起手來。」
「知道了。」莫愁乖乖地應聲。心中卻想著:就是要動上手才好玩哩!練武不動手,難道要用寫的嗎?爹說這話就十足是外行人了。
和父親又拉拉扯扯的聊了一會兒後,她才回房準備就寢。
躺在床上,她腦中思緒有如野馬奔騰,心情興奮難捺一一
明天會遇到真正的武學高手嗎?她有機會一睹絕世的武藝嗎?師父常說「真正的武者」究竟是什麼樣子?他會出現在滄山嗎?
想到明天的滄山之行,她興奮得幾乎一夜不能合眼。
七天後,滄山。
「無念姐,聽說等一下有人要上山來呢!咱們快去瞧瞧吧!無念姐!」
莫愁興奮地嚷著走來,看到秋無念如一攤爛泥似的倒在樹下,不禁搖了搖頭。
秋無念是她唯一同父同母的姐姐。她們姐妹皆遺傳了母親的體弱,但有別於天生懶惰的秋無念,莫愁從小就決心痛宰「衰弱」二字,經人指點,拜了名師勤練功夫。她性情堅毅,又肯吃苦,年紀雖小,定性卻相當足,從沒一天少過功課,十年練下來,和那體衰氣弱的姐姐已有天壤之別。
看著秋無念滿是汗水的素顏浮現睡意,竟然就靠著樹幹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拿了件外套,披在秋元念身上,嘴裡念著:「你這懶貓,就這樣睡著了,也不怕著涼。」
有時莫愁真搞不清,到底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秋無念雖天生聰明,但懶散成性,生活小節全靠她打理,所以莫愁小小年紀就過著自律的生活,每天五更剛過就起床,在灰濛濛的微光中練早功,直到日頭大光亮,她再去叫秋無念起床,開始一天的生活。
秋無念愛喝茶,卻手拙不會泡,所以莫愁十二歲的時候就跑到爹的書房,踞著腳尖從高高的書架上抱下「茶經」、「茶典」、「天下茗茶」、「茶道」等她從來不會看的書,悶頭研究了一整個月。
老天!那是她這一輩子看過最多的書,那麼多的字,看得她眼睛酸。經過那次之後,她覺得還是練武比看書有趣多了。
不過,當她看到秋元念捧著茶碗露出滿足的表情時,覺得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莫愁,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專情?」有回,秋無念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嘎?」當時她正在練拳,聽到這句話,手腳驚訝地停擺了。
「你對所愛的人、事,會全心投入,付出所有,這就是專情。」秋無念一本正經地說道。
當時她側頭想了一會兒,說:「是嗎?」
秋無念意味深長地說:「將來不知是哪名男子有幸得到你這分深情。」
「拜託喔!本姑娘才十五歲,別跟我談「情」字,聽不懂啦!少年人要談有益身心的事,譬如養身健體——來,我教你練太極健身術。」
「不要。」秋無念扭頭就走。
「懶貓。」
不知為何,莫愁腦中突然閃過這一段記憶。她快滿十六歲了,武學仍是她的最愛,情?她不屑地撇撇嘴。殘害健康身心,等她老了再說吧!
「趕快去瞧瞧,究竟是什麼人物上山來了。」
莫愁撒開小腿,往練功地跑去。
她身形和十二歲時一模一樣,絲毫沒有發育長成,面容也如孩童般稚氣可愛,師父說是因她自幼練功過勤所致,再過幾年,自然會發育長大,面容也會細緻美麗。
反正,她不在乎。她向來不在意外貌美醜,她眼中除了武功,沒有別的。
「究竟是什麼人要上山來啊?」她扯了扯身旁一名門眾,悄聲問道
「是咱的八傑,咱天易門的八傑要上山來了!」那名門眾的臉上閃著景仰和興奮。
聽到這句充滿自傲的「咱的八傑」,莫愁不禁好奇心大起,問道:「八傑?那是些什麼人啊?」
似乎是對她的孤陋寡聞微感不悅,瞥了她一眼,那名門眾續道:「八傑是咱天易門外八堂的堂主,平日駐守外地,不輕易露面的。」
「不輕易露面,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她還是沒有抓到要點。
又瞟了她一眼,那名門眾續道:這八位堂主可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哪!」
「喔!高手。」莫愁似懂非懂的點頭。「可是,他們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呢?」
她遇到過很多自稱是高手的人,走起路來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到處讓人「前輩、大俠」的喊,但是,一旦真正動起手來,卻是不堪一擊,好一點的可以撐過十幾招,差一點的,兩三下就被她摔飛了出去。
有過幾次經驗之後,每逢聽見人提起某某高手,總使她產生兒分質疑。還有——大人都是這麼愛吹牛的嗎?年幼的她常常對此感到困惑不解。
「江南八傑,武林一奇。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這名門眾似乎對她的無知有點上了火。
「沒聽說過。」莫愁老實地回答,接著小頭一歪,認真地思索著:「不知他們的武功比起我來如何?」
「小姑娘,你口氣很大喔!」
年輕而陌生的男子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莫愁一驚,立即轉身,五指疾張、扣住對方手腕,用力一翻。
這是所有練武者的本能。
不料,對方反應比她更快,她只覺身子倏地騰空飛起,接著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覺。
「糟糕糟糕!小姑娘該不會被我這一下給摔得嗚呼哀哉了吧!」適才的年輕男聲焦急地說道。
「誰叫你想也不想就出手,這毛躁性子始終改不了。」另一斯文溫吞的嗓音從另一方傳來。
「還說哩,剛才你也看見了,她年紀雖小,一出手就是精妙無比的擒拿,嚇得我……」
「只好使出『驚天雷』將她摔出去了,是嗎?虧你還是咱們八傑之一,居然用成名招式打一個小妹妹。」
「打?」青年冤枉地叫道:「老五,你別亂說,我……我才不是存心要對付她!」
「好了,閒話少說。」感覺到男子溫熱的鼻息湊近她的臉。「這是哪家的小姑娘,武功練得如此紮實。」說完拍了拍她的頭。
討……討厭,她仍緊閉著眼,小臉卻皺了起來。除了親姐姐無念,她最討厭讓人當作孩童一般摸來摸去。
「對啊,我在她這年紀,在師門中也算神童,卻也沒她如此身手……嘿!臉頰好嫩,真好捏。」
大人的手,好粗魯。好……討厭!
「不要亂摸啦!」她終於忍耐不往,大吼一聲的坐起身來。
「啊!原來你早就醒了啊!」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她睜開眼,看到眼前站著兩名青年男子。一名身材削瘦,俊朗的面容堆滿了笑,看來是性情快活,好相處的人;另一名則是身穿藍衣長袍的書生,容貌俊美,神態瀟灑,手中一柄摺扇,正輕鬆地搖著。
眼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兒,她一骨碌的爬起身,朝他們走去。
「剛剛把我摔出去的是你,對不對?對不對?」她一把揪住那瘦長青年,一疊聲的問道。
「我……我可不是故意的,」以為她要興師問罪,他慌亂地搖手澄清著:「你該不會因為這一下,就要我償命吧!」
仍是緊抓著他的衣袖,她的眼中閃著熱切。
「教我剛才那一招!」
「嘎?」青年臉現錯愕神情。
「教我,剛剛把我摔出去的那一招!」她語氣堅定地說道。
「這……」
就在瘦長青年不知所措之時,一名門眾走上前來,躬身行禮。
「朱堂主、殷堂主,門主早已在山上等候兩位了。」
「小妹妹,咱們還有要事,改天再聊吧!」爽快的向她擺了擺手,瘦長青年和身旁的同伴兩人足一蹬,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我叫秋莫愁,不要忘了喔!」莫愁追了出去,揮舞著小手大喊著:「我明天會去找你們學武功的!」
最瞭解她的秋無念常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鍥而不捨。
「兩位師兄,教我功夫好不好?我發誓一定不亂教給別人。」
「兩位師兄,我可以幫你們洗衣服、煮飯、整理床鋪,還會泡茶給你們喝,無念姐說我泡茶的手藝是天下第一的哦!」
「師兄……」
這小妮子還真是鍥而不捨,從早上跟到傍晚,從練功場跟到茅房,看來,不讓她學點東西,她是不肯走了。
「我是很想教你功夫啦!」瘦長青年搔了搔頭,說:「可是你年紀還小,不適合練我這種威猛招式,一不小心會傷了筋脈。要不,你跟他學好了。」他一比身旁的夥伴。
「不宜。」藍衣書生一擺摺扇:「我和他練的都是偏門功夫,不適合你學。」
他頓了一下,續道:「況且,我們兩人的功夫不是八傑之中最強的。」
「那最強的是誰?」
難道,還有人的武功在這兩名高手之上嗎?想至此,她不禁手心微微發熱。只見兩人對看了一眼,一個說:「應該是他吧。」
另一個說:「那還用說,他若真正動起手來,一定把我們兩人打得爬不起來。
莫愁聽了一頭霧水:「什麼他啊他的,你們說的究竟是誰啊?」
兩人又對看了一眼,臉上皆露出了笑容:「就是咱們八傑之中最年長的……」
「性格最沉靜。最不愛表現自己的……」
「最受門徒們愛戴的……」
「也是脾氣最好的……」
「什麼最沉靜、最受愛戴、最不愛表現自己,囉哩八嗦的講了一長串,他到底是誰?」她性急的追問著:「他叫什麼名字?」
有了名字,就算上山下海,她也要把他挖出來,拜師學藝。
「蓮。」藍衣書生打開摺扇,好整以暇的吐出了一個字。
連?聯?簾?鐮?鰱?是鐮刀的「鐮」,還是鰱魚的「鰱」?這是人的名字嗎?莫愁小臉出現迷惘之色。
「是蓮花的蓮。」瘦長青年見她一臉迷惑,馬上解釋道:「他叫方蓮生,是咱八傑駐守湘江的堂主。」
「請問,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她好奇地問道。
瘦長青年轉向同伴,說道:「老五,你常和蓮生在一塊兒試招,你來說說。」
藍衣書生搖著手中摺扇,神態輕鬆地說道:「蓮的內力,應該有一甲子吧。」
哇!六十年的功力,那他一定是位年高德邵的老公公嘍!此時莫愁腦中描繪出一名銀髮長鬚,仙風道骨的前輩高人,心中不禁充滿了尊敬嚮往之情。
見到她臉上的欽仰神色,藍衣書生朝同伴擠了擠眼,兩人臉上都露出奇詭的笑容。
「他什麼時候會上山來?」莫愁熱切地問道。
「從湘江出發,以他的腳程,應該再過兩天就可抵達。」藍衣書生說道。
「謝啦!」莫愁朝兩人一擺手,瞬間跑得不見蹤影。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莫愁一大早便抱著滿心期待守在山腳下,等著迎接即將上山的「方爺爺」。
從早上等到將近晌午,仍然不見人影,她腿兒也有些酸了,正想坐下休息時,迎面走來兩三名身穿天易門服色的兄弟。
「聽說方堂主待會兒就要上山來了
「不知堂主他老人家近來可好?上回蒙他指點,我內功大有進展。」
「唉,堂主他萬般都好,就是修養好得太過頭了,」否則以他的武功,這門主之位早落人他手中了。」
「對啊,只要有心,沒事就露一手功夫,咱天易門的兄弟還不個個對他服服貼貼的嗎?可惜、可惜,就是脾氣太好了,總讓人……」
莫愁聽了這一段對話,心下不解。
脾氣好是壞事嗎?老人家不總是和藹可親的嗎?
她向來不是擅於思考的類型,揉了揉腿,馬上又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朝上山的來路張望著。
突然,不遠處傳來爭吵的聲音。
「你蘇州分堂的人也太會擺架子了吧!咱們總堂的兄弟去求個疏通;居然不肯買帳。」
「總堂有什麼了不起?上回……」
遠遠的,她看見兩名身穿天易門服色的壯漢挽起了袖子,正臉紅脖子粗的爭執著,瞧那怒氣勃發的身形,似乎是一觸即發。而在兩人之間,夾著一名身穿白袍。書生打扮的男子,正在好言相勸:
「兩位兄弟,同是一門之人,也不必如此……啊!」
其中一名漢子突然出手,一拳猛地打了過來。
只見那白衣書生肩頭一沉,看似踉蹌了下,身形卻在避開攻擊的同時,巧妙地護住了身後的人。
「君子動口不動手,請兩位……」有驚無險的躲過了一拳,那白衣書生居然沒有嚇得魂飛魄散,仍是一臉誠懇的勸說著,不知他是太過天真,還是對危險的感覺太過遲鈍。
「呼!」的又一拳打了過來,這回,正應了「池魚之殃」這句成語——不偏不倚的正中他的胸膛。
只見他身子稍微晃了一下,似乎頗感吃痛,仍是不肯移開腳步,溫文的嗓音未現絲毫怒意,仍耐著性子勸說著:「兩位兄弟請收手,有什麼事好好說……」
「什麼好好說?趕快閃開!咱今天定要為總堂的兄弟出一口氣!」
「出什麼氣?難道我就怕你不成?」
只聽見「呼!呼!」聲響,正在氣頭上的兩名壯漢同時出拳,這回掌聲夾帶著勁風,顯然力道不小,眼見那名白衣書生就要左右同時中招,當場重傷了……
「你這書獃,還不快閃!」
莫愁終於忍耐不住,小小的身子竄了進來,左擋右格,然後迅速的騰出一隻手拉開那頎長的白衣身軀。
向來率直的她,還沒看清對方的長相,就劈里啪啦地念了一大串:
「你這呆子!不會武功還來勸架,你不要命了嗎?挨打不還手,你是笨蛋嗎?文弱書生沒事跑來滄山幹嘛?」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一大串「書獃、呆子、笨蛋」的訓罵,那一雙溫純的男性眼眸露出困惑的神情,注視著身材嬌小的她。
白衣男子有些詫異地說道:「姑娘,你……小心!」
男子的一聲驚呼使她抬眼,迎面就是橫掃而來的拳風,這一下來得突如其然,饒是身手不錯的她也來不及避開。
閉上了眼,內心做好飛出去準備的莫愁,突覺身子被一股溫和無比的力道捲了出去,避開了凌厲的拳風,在一旁穩穩的落下。
頗感意外地張開了眼,她正待詢問,卻看見原本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名漢子突然垂手而立,恭敬地叫了聲:「朱堂主!殷堂主——
她那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走來兩條熟悉的人影。
「唉唉唉,蓮生,你又在充當和事佬了嗎?」年輕快活的聲音傳來。
聽見「蓮生」二字,她不禁心中一跳,趕忙四處張望著——
方爺爺上山來了嗎?他什麼時候上來的?怎地她沒發現呢?
「羽弟、五郎,許久不見了,近來可好?」她身旁的溫文嗓音應答著,溫醇從容的語調透著欣喜。
聽到雙方愉悅的互換問候,莫愁臉露驚訝之色,她不可置信地指著身旁的男子,顫聲說道:「你……你們叫他什麼?」
「蓮生啊!」兩人一臉的理所當然。
莫愁立即呆楞在當場。
「都是你們害的啦!」面對眼前這兩個一臉幸災樂禍的傢伙,莫愁大聲埋怨著:「什麼年紀最長、一甲子的功力,你們根本存心耍我嘛!」
「小莫愁,我朱羽可是從來不說謊的喔。」瘦長青年為自己辯解著:「蓮生今年二十六,雖然只比我和……」他比了一下身邊的俊美同伴。「殷五大了兩個月,可也算是八傑中最年長的啊!」
「那六十年的功力怎麼說?」莫愁氣呼呼地轉向名叫殷五的藍衣書生:「難不成你連他前幾世的功力也算進去了?」
「正確的說法是——」殷五不慌不忙地搖著摺扇,笑瞇瞇地說道:「彷彿一甲子的功力,我只是把『彷彿』二字給去掉了。」
「反正你們都有理由!」莫愁火大的吼著,接著往地上一坐,臉現沮喪之色:「這下可好了,昨天我可是大大的得罪了人家,他怎麼還肯教我武功?」
朱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蓮生的涵養是八傑中最好的,他絕不會放在心上的。」
「這可是你說的喔!」莫愁指著他:「如果他不肯教我武功,你要負責喔!」
「好啦好啦!」朱羽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不管他肯不肯教你功夫,我都先傳你一套刀法,如何?」
嘿!馬上賺到一套功夫。
莫愁強自按下心中的興奮,故意板起了臉。不可以賴皮喔!」
「身為堂堂八傑之一,」朱羽一拍胸膛,朗聲說道:「難道還會騙小女孩嗎?」
「這很難說。」莫愁斜瞅了他一眼:「大人最喜歡吹牛和說話不算話。」
「那咱們擊掌為誓。」
「一言為定。」莫愁高興地和他一擊掌,隨即跑下山去,準備用晚膳了。
「真是個小武癡。」望著那小小的背影,朱羽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待莫愁走遠後,他又自言自語地道:「功力果然是有差哩!適才那兩人突如其然的出手,蓮生卻能不動聲色的立即化勁,可怕的傢伙,難怪連老門主都注意他的武學淵源。」
天易門的武誼大會是門眾一展武藝、互相切磋的場合,方蓮生向來是在一旁微笑觀看,讚美同僚的武功,從來不出手。可是那年老門主不知為何,三番兩次央求他下場,而且指定兒子當中武功最強的李寒衣當他的對手。
在老門主的授意之下,李寒衣一出手就是威力萬鈞的天虎八式,嚇壞了在場的八傑,還以為方蓮生犯錯,老門主要借玄武堂主之手懲戒。
沒想到方蓮生居然輕鬆化解了玄武的成名絕招。直到現在,他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方蓮生的功夫,只能用「如臻化境」四字來形容,就連很少稱讚人的老門主也以讚歎的口氣說:「原來是世外書海的傳人,難怪有如此功夫。」
可惜當時紀蘭尚未加入八傑,沒能看到這一幕,否則她就不會將自己的表哥視若敝屐,而對俊美瀟灑的殷五心生欽慕了。
紀蘭沒有看人的眼光,不知道莫愁有沒有這個眼光呢?
他突然對此感到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