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那麼鑒公子,等你仔細瞧完那些畫卷後,看中意哪家姑娘再告訴我,我好幫你們牽線。」
「當然,勞煩王媒婆走這一趟,辛苦了。」鑒知陽始終一臉笑意,就算王媒婆浪費了他不少時間,也不見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哪兒的話,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
直到將王媒婆給送走,鑒知陽一回到店舖裡,立刻拉住陳亮往裡頭走,那腳步又快又急,害陳亮差一點跟不上,腳步踉蹌了下。
「啊……少坊主,走慢點。」
鑒知陽拖著陳亮又回到廂房內,瞬間臉色大變,沒好氣的指著桌上那堆畫卷,「把這些東西都拿去倉庫堆起來。」
從他滿二十歲以來,這已經不是第一回媒婆上門來騷擾他,每一回他都得按捺著性子與她們周旋,想趕又不能趕,因為做生意就是要圓滑,最忌諱得罪任何人,所以就算他目前尚未有成親的打算,還是得應付應付,忽略不得。
只是他爹娘都不急了,這些媒婆們到底在急些什麼?真是多事!
「少坊主,你看都還沒看呢。」陳亮對於少坊主這表裡不一的真實性情早已見怪不怪,在人前八面玲瓏,哄得客人們以為他的性子有多好,人後少坊主脾氣可大了。
「你想看?那你拿去看,看中了哪一個,我讓王媒婆說親去,直接幫你討一房媳婦回來。」鑒知陽冷笑的拍拍他的肩說。
「少坊主,你可別這樣玩我呀!」陳亮嚇得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趕緊處理這些畫卷,「你明知道我已有個青梅竹馬,等我掙夠了聘金就要娶她過門了,她要是聽到你要幫我作媒,可是會氣得不理我的。」
「那你還多嘴?沒聽過『禍從口出』嗎?」
「是是是,小的受教了,小的馬上替少坊主將事情給辦妥!」陳亮將畫卷抱滿懷,趕緊送到倉庫去,免得礙了少坊主的眼,最後遭殃的卻是他這個小小夥計。
鑒知陽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納悶的輕蹙眉頭,總覺得食盒很眼熟,好奇的打開盒蓋一看,一粒粒又圓又白的包子散發出熟悉的甜香味。
他拿起一粒包子咬下一口,淡而不甜的豆沙包滋味讓他即刻認出來,這是典秋水做的包子。
陳亮在此時去而復返,他馬上問:「秋兒剛才有來過?」
「喔,是呀,這食盒是典姑娘帶來的。」
「那她人呢?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依她的性子,應該會在鋪子裡纏著他好一陣子才甘心離去,怎麼這回如此反常?
「可能是剛才王媒婆在,典姑娘不便打擾就走了。」
「我知道了。」鑒知陽點點頭,「你去忙吧。」
在陳亮離去後,鑒知陽繼續吃著包子,忍不住喃喃自語,「那個丫頭到底是怎麼了?就算有客人,也該等我忙完吧,竟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走,這一點都不像她會做的事。」
等他回去再找她好好問一下,順道和她說說話,這陣子事情多到忙不完,他已經許久沒與她鬥鬥嘴了,正好趁機逗一逗她。
想起她,他輕勾起嘴角,原本被王媒婆煩到悶極的心,不知是因為她還是豆沙包而舒展開來,又充滿了活力。
鑒知陽突然發現,典秋水似乎在躲他!
這絕不是他的錯覺,她是真的在躲他,而不是兩人「恰巧」錯過。
以前她總是無所不在,隨時都能見到她笑著出現在他面前,現在想和她說上一句話卻找不到人,她總是「很巧」的先離開一步,害他像個傻子一樣滿宅子到處繞,宅子內所有人他都見過了,獨獨見不到她。
一天如此也就算了,但一連好幾日都是這樣,這事絕對有問題。
「那個丫頭到底在搞什麼鬼?」
鑒知陽坐在馬車內忍不住抱怨,他剛才去拜訪完客人正要回到店舖,又想起這陣子典秋水刻意躲避他的行為,讓他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兩人一塊長大,一開始被她纏著,他頗感無奈,但纏久倒也習慣了,甚至偶爾還會捉弄她,看她氣得跳腳卻還是死賴在他身邊不走,就覺得有趣又好笑,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
這些天她突然一反常態的避著他,他反倒不習慣,總覺得生活少了一個味,心也莫名覺得慌。
思考了一會兒,他突然對前頭的馬伕吩咐,「我要回靈鏡作坊一趟。」
馬伕順勢掉了頭,將鑒知陽載回靈鏡作坊。他一下馬車進到大門,負責打掃的僕從不禁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
鑒知陽才不管僕從呆愣的反應,直接問:「知道秋兒在哪嗎?」
「典姑娘……似乎在後院工作坊那兒。」
鑒知陽即刻邁步往工作坊走去,他就不信自己突然回鏡坊的情況下,她還能像泥鰍般滑溜的避開他。
他一來到後院,就見到典秋水坐在工作坊門前小花圃的涼亭內,只不過她並不是一個人,與她一同坐在涼亭內的還有鞍作淳郎。
今年二十五的鞍作淳郎外表敦厚,個性也沉穩內斂,雖然不甚起眼,卻給人一種安心感,好像只要靠在他身旁,天塌下來也會有他撐著,不必擔心害怕。
此刻典秋水與鞍作淳郎捱得可近了,笑容甜美的不知在和他說些什麼,鞍作淳郎臉上也揚著淡淡笑意,意外看到這一幕,鑒知陽心中莫名冒起一股無明火,不懂典秋水哪時與鞍作淳郎如此親密了?
看著她又往鞍作淳郎身旁靠近,鑒知陽突然快速走上前去,一開口,語氣酸溜溜的。
「唷,你們倆何時感情變得如此好了,連我都給瞞住,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典秋水一聽見鑒知陽明顯調侃的嗓音出現,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瞬間一僵,暗叫一聲糟,當下就想落跑。
她才想站起身,鑒知陽就迅速插入她與鞍作淳郎中間,一手抓住她的肩,隱隱施力將她再度壓回椅子上坐定,另一隻手輕放在鞍作淳郎的肩上,笑容洋溢,看起來親切無害,就像恰巧經過順道問候一下。
他太卑鄙了,欺負她力氣小,居然硬扣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走!典秋水忿忿不平的瞪著身旁根本就是笑裡藏刀的可惡男人。
鞍作淳郎明顯感到典秋水的不自在,以及她與鑒知陽之間的「暗中角力」,氣氛很不尋常,為免兩人繼續瞪出火花來,他趕緊開口緩和氣氛,「知陽,你這時不是應該在鋪子裡,怎會突然回來?」
他少年時常伴著鑒知陽與典秋水一同玩耍,就像是他們的大哥一樣,彼此的稱呼也就沒那麼多規矩。
「有點事情,就回來一趟。」鑒知陽開玩笑的道:「淳郎,終於讓我逮到一回你在偷懶,而這還是托了秋兒的福。」
鞍作淳郎自從進到靈鏡作坊學藝後,態度認真又嚴謹,非到休息時候絕不輕易放下工作,十年來如一日,讓坊內的師傅們對他讚歎不已,直說已經許久沒遇到如此吃苦耐勞的好學徒。
也就因為這一份認真,鞍作淳郎是新一輩鑄鏡師中手藝最好、進步最快的,連坊主鑒展嵩也非常看重他。
被鑒知陽這麼一調侃,鞍作淳郎有些尷尬的微微紅了臉,「是坊主讓我來與秋水討論圖稿,互相切磋學習的。」
典秋水正在學著畫鏡紋圖稿,畫出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繪師所畫出的紋樣在製作時會遇到什麼困難,鑄鏡師最清楚,所以圖稿都需要和鑄鏡師討論過後做適當修改,才能將在制鏡時會遇到的困難降至最低。
因此坊主才會要她與鞍作淳郎討論切磋,藉此訓練、增進彼此的能力。
見他們倆桌前的確放著好幾張鏡紋圖稿,證明鞍作淳郎所言不假,但他們討論切磋有必要靠得如此近嗎?鑒知陽看了,心中仍感到不悅。
「淳郎,不介意我先向你借個人吧?」雖然內心正燃燒著熊熊烈火,不過鑒知陽表面上還是保持一貫的笑意。
鞍作淳郎倒是識相的沒吭聲。他知道秋水最近躲知陽躲得可勤了,這一回被逮到,知陽當然不會善罷罷休,肯定要找秋水好好「談一談」。
鑒知陽當鞍作淳郎的沉默代表答應,這下子他的笑容又大了些,「淳郎,多謝了。」
「淳郎大哥……」典秋水一邊被鑒知陽拉著走,一邊不敢置信的瞪著鞍作淳郎,沒想到他居然選擇幫鑒知陽而不幫她。
直到兩人離涼亭有段距離,鞍作淳郎不會聽到他們倆的談話後,鑒知陽才問:「秋兒,為何這陣子刻意躲著我?」
「我哪有刻意躲著你?」她硬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神卻不敢直視著他。
「你的性子我還不明白?以前三不五時就在我身邊繞的小丫頭,這陣子卻一反常態不見蹤影,不是在躲我又是什麼?」
「我……我長大了不行嗎?」她沒好氣的辯駁,「你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纏著你,你肯定鬆一口氣吧?」
嘴上雖然這麼講,但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微微酸澀。
是呀,她不能再纏著他了,他終究會娶別的女人為妻,到時他的妻子又怎會容忍她繼續纏在他身邊,沒個規矩?
但她又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只好彆扭的到處躲著他。
她長大了,不想再纏著他了?意識到這件事情,鑒知陽不但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反倒有口氣梗在喉頭,不上不下的,難受得緊。
「你可以不必改,反正我不介意。」他說不出自己此刻心中那糾結的情緒代表什麼,總而言之他不希望兩人的距離因此拉開。
「可我介意。」她努力掩飾黯然的神色,轉身不讓他發現,「不和你說了,淳郎大哥還在等著我呢。」
「秋兒?」
典秋水沒有停下腳步,逕自回到鞍作淳郎身邊,繼續討論圖稿,努力將他拋到腦後,不再去想。
鑒知陽錯愕的瞧著她的背影,還是不明白她為何刻意疏遠他,但肯定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簡單,胸中那股窒悶之氣更難受了,還伴著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