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典秋水的痛叫聲也變得越來越無力,那虛弱的掙扎嗓音令人心驚。
沒多久,產婆突然從房內走出來,神色凝重的來到他們面前,更是讓他們有種不好的預感。
鑒知陽率先焦急詢問:「我娘子她還好嗎?為何過了那麼久,孩子卻還生不出來?」
「你們最好先有個底,胎兒難產了。」產婆輕歎一聲,「時間拖得越久,對你娘子越是危險,我能幫的地方都幫上了,但熬不熬得過,還得看她自己,若是熬不過,母子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這種事情她已經看太多了,女人家生孩子,就等於是在生死關頭走上一圈,生離死別全在這一刻,半點不由人。
他們一聽,全都擔心不已。
最緊張害怕的還是鑒知陽,他緊抓住產婆的手臂,心慌意亂的吼著,「秋兒絕不能有事!求求你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下我娘子,我絕不要失去她!」
怎會讓他們遇到這種事?他痛心懊悔,早知道她會面臨生死難關,他死都不會讓她懷孕,絕不讓她承受如此多折磨!
他只要她平安無事,只要她不死,孩子怎樣他都不在乎,就算他們倆不會有半個孩子也無所謂,他只要她!
「我只能盡力而為,其他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產婆叮囑完就回到房內,繼續關注情況,而外頭眾人已經慌成一片,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葉如貞瞧見兒子明顯慘白的臉色,擔心的趕緊安撫,「陽兒,你要相信秋兒,她一定能熬得過去的。」
鑒知陽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壓抑心中的慌亂。他要相信她,她一定熬得過去,她絕不會拋下他獨自離去!
她今年才二十一,他們倆還有幾十年可以相伴,她怎捨得這麼快走?她一定會為了他努力熬過來的!
產婆回到房內,一臉擔憂的看著已快筋疲力竭的典秋水,連聲鼓勵,「小娘子,你一定要撐下去,孩子快出來了,絕不能放棄!」
典秋水掙扎到此時,臉色早已慘白到毫無血色,甚至唇色已經開始泛紫,她虛弱的輕啟雙唇,眼角隱隱泛著淚光,「孩子……幫我保下孩子……」
她知道自己再撐也撐不了多久,是過不了這一關了,但她還是要幫鑒知陽保下這個孩子,就算得用她的性命去換,她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她再也無法陪著他與孩子繼續走下去,這漫長的人生路,她得先離開了,雖然痛心不捨,她還是不得不面對此刻的難題。
或許……他們倆的緣分就是這麼淺,她無緣與他相伴到老,兩人只有短短五年的夫妻情分。
她絕望的落下淚,永別了她的好哥哥,她的夫君,她對不起他,得拋下他與孩子先走一步了。
若還有來世,來世他們再續未完的情緣吧……
「哇……哇哇哇……」
初生嬰兒響亮的哭泣聲劃破夜的寧靜,外頭焦慮守候的人們似乎聽到希望,既然孩子已生下來,那典秋水應該也脫離險境了吧?
鑒知陽再也忍耐不了,推開門衝進房內,葉如貞他們也急急忙忙跟著衝進去,想要趕緊知道所有情況。
此時產婆已經將剛出生的嬰兒洗去身上血污,妥當包裹住,雖是向他們道喜,臉上表情卻反常凝重,「恭喜,是個健康白胖的兒子。」
鑒知陽完全沒看孩子一眼,直接奔到床邊,想知道妻子是否安好,卻沒想到床上的人兒像是靜靜睡著,慘白的臉色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心緊緊揪起,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不願意相信自己腦中閃過的答案,只盼這一切都是誤會。
「秋兒?」他輕聲喚道,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依舊靜靜躺在床上,憔悴的面容上死氣逐漸濃厚。
不,不會的!他在床邊跪下,伸出忍不住顫抖的手,覆上她汗濕的臉頰,掌心下的臉蛋泛著微涼之意,無論他如何輕撫、揉搓,暖不起來就是暖不起來。
他不信、他不信!這一定不是真的,他肯定正在作夢,還是一場惡夢,這些情景都嚇不倒他,只要他從夢裡醒來,就能見到他的秋兒依舊活脫脫的對他笑著,與過往沒什麼兩樣。
「她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才勉強將孩子生下來的。」產婆語氣沉重的解釋,「請節哀順變,至少……孩子是保下了,還是個兒子。」
葉如貞眼眶含淚的瞧著鑒展嵩,沒想到他們得了一個孫子,卻失去媳婦,這要他們兒子該怎麼辦才好?
鑒展嵩無奈的輕歎口氣,人生無常,任誰都無法預料,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
而同樣聽到惡耗的典峻,再也難忍的眼眶泛淚,痛心不捨。他的女兒……還是走上與她娘相同的路,以自己的命換下孩子的命,終究難兩全。
「不……我不信……我不信!」鑒知陽悲痛的咆哮出聲,將她逐漸失溫的身子緊緊抱入懷中,聲嘶力竭的大喊,「秋兒,你快睜開眼看看我,秋兒……」
痛心的淚滾滾而落,悲不可抑,她怎能真的拋下他而去,獨留他繼續痛苦的活在世上,獨自承受失去她的無邊折磨?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能放棄,要他折陽壽也好、絕子絕孫也罷,只要她能活過來,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不要緊,他都心甘情願。
別如此殘忍的將他最心愛的女人帶走,他承受不起啊!
「秋兒……回來呀,秋兒……」
悲痛欲絕的哭嚎聲在鏡坊內傳開,聲聲哀慟,久久不絕……
孩子出世本是件開心的事,但鑒家人根本無心慶祝,抱著沉重的心替典秋水辦後事,喪幡高高掛起。
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既可悲又可憐,鑒知陽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始終無法接受典秋水因為生了兒子而離去的事實,只能由葉如貞暫代照顧孩子的責任,趕緊尋了一個奶娘來給孩子餵奶。
鏡坊的前院廳堂改成靈堂,從早到晚鑒知陽都守在靈堂內,陪伴在典秋水身旁,模樣迅速憔悴下來,讓眾人擔心不已。
他再這樣下去,就怕典秋水的後事都還未辦完,他也跟著倒下。
孩子已經沒了娘,可不能再連爹也沒了,但鑒知陽就像著了魔似的,不願離開典秋水身旁,無論誰來勸他休息他都不肯。
被徹底梳理打扮過的典秋水始終靜靜躺在棺木裡,原本慘白的臉色因為塗抹腮紅而泛著淡紅色,就連泛紫的唇也塗上紅艷的胭脂,神色平靜,就像是單純睡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甦醒。
鑒知陽整整在靈堂守了三日三夜,一語不發,總在棺旁看著愛妻面容,總是盼著她會突然睜開雙眼,然後告訴他她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他的惡夢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他日也盼、夜也盼,就是不肯死心,總希望能有奇跡出現,上天能夠憐憫他的癡心,將他的妻子還給他。
「夫人,請節哀順變……」
周若薇聽到典秋水難產而逝的消息,紅著一雙眼到鑒家來上香,安慰一臉愁容的葉如貞,她本以為可以開開心心吃到一頓滿月酒,卻沒想到典秋水如此早逝。
「我不要緊。」葉如貞抹掉眼角的淚水,瞧向同樣在靈堂內的兒子,「現在最令人擔心的,其實是陽兒。」
周若薇同樣憂心的瞧著駐足在棺木邊的鑒知陽,卻也不知該拿什麼話安慰他,只盼他能早點接受事實,別再自我折磨下去。
這一夜,是鞍作淳郎來陪鑒知陽守靈,他腳步沉重的踏入靈堂內,對於典秋水的驟逝同樣感到萬分悲痛,但他只能把大部分的難過壓在心底,振作起來,試著安慰鑒知陽。
「知陽,聽夫人說,你已經好幾日沒好好進食了,我去廚房幫你張羅一些吃食,你多多少少也吃一點吧。」
「我不餓。」他還是守在棺木旁,姿態完全沒動,連抬眼瞧鞍作淳郎都沒有。
「就算不餓,也得吃一些。」鞍作淳郎無奈的輕蹙眉頭。「你可知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憔悴無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眾人有多擔心你。」
他有些惱怒的回道:「我很好,不勞諸位操心,別太大驚小怪了!」
他只想好好陪伴秋兒,為何他們總要來打擾他,總以一臉擔憂的神色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不需要他們多餘的擔憂,那只會讓他感到無比心煩!
「就算真是咱們大驚小怪好了,我還是得提醒你,你現在的模樣要是讓秋水瞧見,她肯定會心疼難受的,難道你打算要她無法安心離去,才會如此折磨自己,以為這麼做真能留下她?」
鑒知陽臉色一僵,不想承認鞍作淳郎說中了他的意圖,他就是要她心疼難受,盼著她因為不忍而回到他身邊,無論是以什麼方式歸來。
可笑嗎?荒謬嗎?他早已管不了那麼多,若不這樣折磨自己,他不會好過的,他會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瞧著鑒知陽強忍悲痛的表情,鞍作淳郎無奈輕歎一聲,「唉,我還是去廚房替你張羅,到時候吃不吃,隨你吧。」
他轉身離去,靈堂內暫時又只剩下鑒知陽一人,安安靜靜,也倍感淒涼。
鑒知陽伸出手,輕撫棺中人兒冰涼的臉蛋,一顆心也跟著絕望冷然。
他好不甘心,不甘心兩人只有短短幾年夫妻情緣,就必須面臨生離死別的痛苦。
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他?他到底犯了什麼錯,必須承受這種痛苦?他好恨,真的好恨!
「秋兒……回來吧,別拋下我……」哀痛的淚珠逐漸凝聚在眼角,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他這三日的椎心之痛,他也像是跟著心死了一遍,只剩個軀殼繼續苟延殘喘活著。
要不是他還有父母,還有一群靠著他過活的鏡坊夥伴,或許他早就不顧一切的隨她而去,什麼都不管了!
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呵呵……我能幫你……
原本安靜的靈堂內突然出現一道陌生男子的嗓音,鑒知陽訝異的左右張望,卻沒見到半個人,他甚至無法確定剛才的聲音到底是從何而來,「誰躲在這?」
我一直都在這兒,從沒離開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
他想!他當然想!難道是他已經出現幻覺,以為真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與他交談?「別再裝神弄鬼的,你到底在哪裡,快點出來!」
我無法離開所依附的本體太遠,你若是想要妻子死而復生,就來找我吧,來地下密室找我。
「地下密室?」那不是擺放歷代銅鏡之處?
雖覺得萬分詭異,但鑒知陽像著了魔似的邁開步伐離開靈堂,進到前廳後方的地下密室入口,推開地磚慢步而下,終於到達樓梯最底處。
黑暗的密室內,只有盡頭處那一面古老銅鏡閃爍著奇異的金色流光,鑒知陽瞪大雙眼,幾年前他也曾經見過銅鏡發光,只因一閃而逝,那時的他只當是自己眼花,這一回銅鏡的光芒明顯,他想騙自己眼花都不成。
難道……他真的因秋兒的死瀕臨瘋狂?幻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讓他即將分不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全都攪亂成一團?
鑒知陽來到擺放戰國蟠螭鏡的桌前,更是清楚見到在鏡子上流竄的金光,緊接著鏡子上現出一個模糊的淡白色男人身形,只有上半身,臉上的樣貌完全看不清。
鑒知陽嚇得倒退好幾步,「你……你……」
「曾經……有人喚我為鏡靈。」男人淡淡的說道。
鏡靈?鑒知陽訝異不已,他曾聽過鑒家先祖有人見過鏡靈,本以為只是不可信的傳說,沒想到此刻卻讓他遇上了!
既然是在鑒家多年的銅鏡鏡靈,並非什麼孤魂野鬼,鑒知陽的驚恐退去不少,勉強能冷靜應對,「你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
「因為看你可憐。」鏡靈輕笑出聲,「生死萬般皆是命,早些看開就少受點苦,不過我和你有緣,打算幫你一把,就看你願不願意接受。」
並非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存在,這需要一點機緣,歷來鑒家與他有機緣的人不多,恰恰好鑒知陽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幫我?」鑒知陽訝異的睜大眼,想起之前鏡靈所說的話,「你真能讓秋兒死而復生?」
「只要她屍身未壞,頭七她的魂魄回歸之日,我就有辦法留下她的魂魄,讓她再度活過來。」
鑒知陽難掩欣喜,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妄想居然有機會成真,他的秋兒真的能夠還魂歸來!
原來上天還是憐憫他們的,沒有讓他陷入永遠的絕望,一輩子痛苦,事情還是有轉圜餘地。
「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答應幫你,卻不表示是無條件幫忙,你也得付出相對的代價才是。」
鑒知陽原本狂喜的表情微斂,「什麼代價?」
「我要你的身子。」鏡靈語氣非常堅決的回答。
「我的身子?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附在你身上。」鏡靈輕歎了口氣,「我的本體是這面鏡子,若是沒有其他依附之物,我的靈體是無法離開本體太遠,而我已經待在這兒待到乏味了,若是能轉而依附到你身上,我便能靠著你到處行走,不再受限於此。」
他的本體雖是鏡子,但他卻不一定要依附在鏡子上不可,只要能與其他人訂下約誓,他就能將靈體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暫時脫離鏡子的箝制。
而他想依附在鑒知陽身上,就得與鑒知陽有所約誓,以約誓之力捆綁住彼此,免得到最後鑒知陽反悔,他就白白替鑒知陽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