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這些日子,他倒也沒有閒下來,因為鑒知陽與典秋水的孩子鑒湫安挺黏他的,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好奇得很。
「淳郎叔叔,告訴我這面鏡子的故事吧……」
鑒湫安雖還小,卻已經透露出精明的個性,和小時候的鑒知陽很像,而他喜歡纏人這一點更是與小時候的典秋水像極了,因此鞍作淳郎在見到他時,總是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小時候的鑒知陽與典秋水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一樣。
而鑒湫安對制鏡技術很有興趣,倒是與他的爹不同,這讓鑒展嵩很開心,因為可以將自己一輩子鑽研銅鏡製作的心血傳給孫子,不怕後繼無人了。
「安兒,你又來打擾淳郎叔叔了?」葉如貞來到鞍作淳郎的房裡,板著一張臉瞪孫子,「不是要你守規矩,規矩都守到哪兒去了?」
「奶奶,是淳郎叔叔自己答應我,我可以隨時來問他問題的。」鑒湫安趕緊擺出一臉無辜樣。
「夫人,安兒好學是件好事。」鞍作淳郎笑著幫鑒湫安說話。
有鞍作淳郎撐腰,鑒湫安更是無所忌憚的笑著,皮得很。
葉如貞沒好氣的又瞪了孫子一眼,拿他沒轍。「快用晚膳了,一起出來吧。」
鞍作淳郎與鑒湫安相視一笑,隨著葉如貞離開房間,到前廳去用膳。
此時天尚未暗,夕陽照耀大地,三人路經前門跨院,而院門突然在此時從外打開,葉如貞納悶的停下腳步,往門的方向瞧過去,她記得所有人都在屋裡,沒有出去,到底是誰打開門的?
正納悶之際,一男一女從外頭進到門內,恰巧與葉如貞四目相對,葉如貞訝異的睜大雙眼,緊接著激動得全身隱隱顫抖,眼眶也迅速濕紅。
鑒湫安困惑不解,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奶奶如此激動的模樣,奶奶認識那一對陌生人嗎?他們到底是誰?
鞍作淳郎見到他們進來,同樣開心又激動。
是鑒知陽與典秋水,他們可終於回來了!
鑒知陽見到久違的母親,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最後卻只能化成最簡單的一句話,哽咽的開口,「娘,咱們回來了……」
「陽兒、秋兒……」
葉如貞又哭又笑的朝他們狂奔而去,伸手將他們倆一同圈起,三人不再說話,緊緊相擁,欣喜的淚水沾濕彼此的衣裳,久久停不下來。
終於一家團聚了,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圓滿,不再有任何一人缺席。
番外淳郎
大唐天寶十二年
「終於要回日本去了……」
遣唐使船上,鞍作淳郎瞧著越來越遠的海岸線,有著無限感慨,他在大唐待了三十多年,早已對此處的人事物都有深厚情感,終於要離別,說不難過是假的。
此次回去,其實他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知家人還在不在、還記不記得他?而他到底是否能夠順利回到日本?
因為船難頻繁,他們這些人都是冒著性命渡海而來的,能不能每一回都如此幸運平安到達目的地,沒人能預料。
「唉,不知能不能順利回去……」與鞍作淳郎同船的另一人阿部仲麻呂也靠在船邊,瞧著日漸渺小的海岸線。
阿部仲麻呂與鞍作淳郎是同一年來大唐的留學生,所以他們倆待在大唐的時間同樣久,鞍作淳郎也與他特別有話聊。
阿部仲麻呂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參加科舉考試高中進士,在朝為官,受李隆基重用,李隆基還特地賜了他一個名字,叫做「晁衡」。
「回不回得去都是天意,咱們就聽天由命吧。」鞍作淳郎對阿部仲麻呂笑道。
他已有覺悟,要是回不去,大概就是葬身海底了,但這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結局是好是壞,他都得認命。
「好一句聽天由命。」阿部仲麻呂開懷的大笑出聲,「沒錯,咱們就一同聽天由命吧。」
結果天意弄人,他們此行回去遭遇暴風雨,回去的船被吹散開來,鞍作淳郎本以為自己真要葬身海底,沒想到他所坐的這艘船並沒有沉,而是一路漂流到安南。
安南是大唐最南邊的國土,他們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大唐來,鞍作淳郎與阿部仲麻呂在踏上安南的土地後,忍不住放聲狂笑,看來上天已經給他們答案,要他們在大唐終老一生,別再回日本去了。
鞍作淳郎也在此時猛然醒悟,若是他此行真的順利回日本,那典秋水就不會在日本失憶一千多年,也就不會發生之後一連串的事情,所以對回日本一事,他是徹底放棄,不再去想。
阿部仲麻呂輾轉回到長安城,繼續當官,而鞍作淳郎想了想,卻是選擇回到揚州城,他最熟悉之處。
鑒家早已不在揚州城制鏡了,而他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會是揚州城,反正就憑感覺回到此處,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他走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揚州城的改變不大,還是與他記憶中一樣繁華熱鬧,帶有濃濃的親切感。
「咦?那個……鞍作公子?」
鞍作淳郎前行的腳步頓住,訝異居然還有人認出他,甚至說出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來,就見一座酒坊前站著一名女子,那名女子雖已是婦人打扮,但成熟的風韻非常吸引人,讓人見一眼便印象深刻。
「真的是鞍作公子?」女子開朗大笑,率性十足,「我剛才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呢!」
「你……」鞍作淳郎先是困惑,之後猛然想起一個人,「你是周姑娘?」
他記得典秋水年少時有個非常好的閨中密友,正是酒坊的周若薇,他也曾經與周若薇見過幾次面。
「什麼姑娘?我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周若薇笑著自我調侃,「多年不見,一切可好?這些日子都做什麼去了?」
當年鑒家一夕之間人去樓空,完全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周若薇也同樣困惑不解,沒想到多年後還會見到鞍作淳郎,這真是件讓她再驚喜不過的事。
「一言難盡。」難得遇到認識的人,雖然當初只有幾面之緣,卻已夠鞍作淳郎感到欣慰及親切了,「既然你已嫁人,不知又該如何稱呼?」
「你就和其他人一樣喚我周娘子吧。」周若薇此刻的笑意倒是有點尷尬,「說嫁不太正確,我當年是招贅的,要不然你怎麼可能還會在周記酒坊內見到我?」
鞍作淳郎一愣,剛才倒是沒注意到這件事情。
周若薇沒有兄弟,當年為了繼承家業而選擇招贅,丈夫在多年前就已病逝,她現在一肩扛起酒坊生意,可是個厲害的老闆娘。
鞍作淳郎之前不曾認真注意過她,今日相遇,才發現她是個開朗又堅強的女人,兩人一見如故,談了不少話,氣氛輕鬆又融洽,頗有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是怎樣的機緣才會讓他們倆多年後又相遇?再相見,鞍作淳郎對她的感覺與過往截然不同,他非常佩服她身為一個女人還能如此堅強,甚至比某些男人還要出色。
「鞍作公子,有機會就常來我這兒坐坐吧。」周若薇毫不扭捏的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收你酒錢的。」
鞍作淳郎莞爾一笑,早已見過大風大浪的他,還有什麼事情放不開,也就欣然接受她的熱情款待,「那我就不客氣的經常來叨擾了。」
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指引?無論是不是,他都很開心今日能夠遇見周若薇,交上她這個朋友。
而將來兩人還會有什麼改變,他也不知道,反正一切順其自然吧,他已不再去考慮太多事情,免得自尋煩惱。
能回到揚州城真好,他發自內心的感歎著,笑意久久不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