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執行長,如果您對合約有任何問題,我們都可以再做討論、更改。」她來到他辦公桌前,雙手置於桌面,身子前傾,態度相當真誠。
「你沒收到艾寶的正式回覆信函嗎?」懶懶地覷了她一眼,他對她的肢體語言無動於衷。
「有,我知——」
「我相信信裡已經寫得很清楚了,我們公司不和威遠企業相關公司合作。何況傑訊不只是威遠的子公司,你們這筆還是威遠的單子。」關聯更大。
「我不懂這有什麼問題。」威遠信用良好,各方條件在業界也不差。
「私人恩怨。」他扯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懂嗎?」
鍾欣怡只能看著他,啞口無言。
若真是私人恩怨,任憑她說破嘴,這筆合作案也肯定沒得談。
她看著眼前男人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在空中一次拋接三支鋼筆,玩起馬戲團雜耍來。那張俊臉寫滿無聊,只差沒說出恕不招待,請她離開。
看著他許久,之後,她深吸口氣。「什麼人?」
聞言,把玩著鋼筆的錢貫傑停下動作,斜眼瞟向她。「什麼?」
「你剛才說的有問題的部分,一個是公司,另一個是人。」她道。「那個『人」是什麼?」
窩在椅背裡的男人,望向她的那張俊臉,嘴角緩緩上勾,終於褪去一臉無趣,露出玩味。
「小呆瓜,你真的不笨。」
不枉費他對她產生如此大的興趣。說她笨,她腦子其實對一切情況清楚得很,說她聰明,偏偏她又老表現得一副呆樣,這種反差看在他眼中實在怪異,也令人不住感到好奇。
「我叫鍾欣怡,不叫小呆瓜。」她無奈地第N次重申。
他將手上的鋼筆放回桌上,離開了椅背,繞過辦公桌站到她身前。這突然的舉動與身形的壓迫,令鍾欣怡不自覺地退了幾步。
雖然她腳上踩著高跟鞋,還是得抬頭才能直視他的雙眼。
錢貫傑來到她身旁,如懶骨頭半倚在桌邊,壓迫感沒那麼重了,她這也才止住後退。
「洽談的人。」他朝她扯扯嘴角。「我和威遠有私人恩怨,來洽談合作案的人又非親非故,這案子你說有可能談得成嗎?」
「或許你會覺得這案子利潤不錯。」
「艾寶的工程師每個都很忙,而且不缺錢。」比起有賺頭,他們更多人喜歡的是有挑戰性的工作。
好吧。她聳肩。「那麼請問你覺得可以從哪裡做修正改善?」
和錢貫傑「交手」那麼多回了,就算還沒熟透,也至少摸清這男人的性子五、六成,她相信此時的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與其跟他耗,不如直接問答案。
「要下要和我交往?」他偏著頭,臉上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看起來玩笑多於認真的神情。
可此刻的鍾欣怡無法把它當成開玩笑。「你是說真的?」
「嗯哼。」他聳肩。
這下換鍾欣怡盯著他瞧了。「你喜歡我嗎?」
「不討厭。」他答。
「如果只是不討厭,我想這範圍的對象應該不少。」為什麼挑上她?
「說實話,不是不少,而是不多。」他微笑,毫不掩飾自己的糟糕個性。「而且沒人像你一樣,能集聰明和呆兩種迥異特質於一身。」
鍾欣怡不確定他這句是想挖苦她還是讚美,可至少聽得出,他認為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而自己對他的想法呢?她覺得這個人怎樣?
視線移到他的臉上,她仔細地將他從頭到腳看了遍。
劍眉,挺鼻,清澈的黑眸中盈滿智慧與精明,雖然他慵懶的舉止和不怎麼正經的表情,總會掩蓋掉他眸中情緒,但這段時間來的接觸,她相信這些舉動對他本人而言有特別的意義。
錢貫傑的學識不差,但他講話常常沒半點正經,只有滿滿的攻擊性。之前面對面交談時,她就發現了,眼前的「他」和網路上只看得到文字的「他」有相當大的落差。
「他們」同樣好辯,擁有同樣的學識,也有著同樣的慣用語氣。但文字中的他明顯較為認真嚴謹,就事論事。實際接觸時,不論話題內容,他的態度全轉為兜著圈子處理,再加上無所謂的表情,似乎是刻意不讓人摸清他的真實情緒。
這樣的男人讓她有些困惑,也不可否認,他對她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
但客觀而論,要和這麼難捉摸的一個男人交往,這件事真的可行嗎?
錢貫傑側著頭,撐在辦公桌上的指尖有節奏地輕敲,耐著性子等待她的回應。
不曉得過了多久,她終於開口。
「好。」
「合約拿來。」她一點頭,錢貫傑揚揚眉,也阿莎力地直接伸手向她要合約書。
「合約我們還沒談。」鍾欣怡如此說道。「你對哪個部分有問題,我們直接擬?」
「照舊不就得了,省得麻煩。」他冷哼一聲。
「舊的那份被你們嫌得一無是處,早就銷毀了。」新的合約也要等談完才能打。
「那就照著重打。」他顯然對這話題興趣不大。
她卻皺起眉頭。「既然不滿意,為什麼要重打?」
敢情這小呆瓜還想公事公辦?
「既然你都決定走後門了,何必多此一舉?」他都要給她方便了,原本的合約對艾寶來說像是玩笑,對傑訊和威遠卻是有利可圖。
誰知鍾欣怡聽了他的回答卻瞇眼,將雙手環上胸口。
「你可以撒回你的提議,我不是非要你這個男友不可。」她現在是沒男友,但也從不缺男友。
錢貫傑覺得她的舉動十分有趣,也學她雙手抱胸。「很不巧,我的看法和你不同,我認為你正缺一個可以幫你拿到合約的男友。」
「搞清楚,今天是你先向我告白,而且是你將交往和合約這兩件事扯在一起,我所做的決定只有要不要和你交往這部分。」她要他釐清這兩件事的差別。
「如果沒合約這附加條件,你會答應嗎?」他笑,質疑的態度更明顯了。
看來她交新男友的第一件事,是得先像瘋狗一樣跳上去咬斷他的頸子。鍾欣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提交往的人是他,答應了,他又擺明懷疑她的動機,更別說這條件還是他自己硬要扯在一塊的,故意把事情複雜化,他到底是存心和她還是和他自己過不去?
「小妞,你得承認這之間有連帶關係。」
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感到無奈或生氣,總之鍾欣怡知道自己已準備好面對他丟出來的這道「辯論題」了。
「我不否認私人情感會影響公事上的判斷。」所以業務才需要應酬。「今天是你問我要不要和你交往,我評估過,認為可行,所以答應。到這裡是針對交往的部分我所能做的決定。」
「但我不認為你會因此就把合約給我。可是假設你會對我提出交往,是因為有點喜歡我,或至少對我有好感,在這種私人情感影響下,雖然不見得一定會拿到合約,但我也知道,至少你會願意和我談,比起我不是你女朋友的機率高很多。」
她直率承認自己知道與他交往這舉動對合約的洽談有利。
其實也無須她再強調,錢貫傑一開始就擺明人不對,沒得談的態度。在這個地方出現選項,她可以選擇交往,也能選擇不要。而她選擇了前者,遊戲繼續前進下一個選項。
「所以我簽或不簽對你都無所謂?」錢貫傑揚揚眉。
既然知道此舉有利,一開始就摻進了私人情感因素,她還能將結果公私分開來看?以他所認知,很難。
「公事當然有所謂。」畢竟這是她的工作,關係到她的薪水。「我不是你,我不知道情感因素會不會影響你公事上的判斷。」
是站在公司立場考量,又或者是因為她是他女朋友,也可能兩者各半而決定合約簽或不簽,背後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說了,交往就有合約,選擇權在你。」
「那是假象。」她駁斥。「把交往和合約扯在一起是你下的決定,我評估過和你交往這件事可不可行,但我沒辦法評估合約對你們公司的損益。盲目的把問題丟給我,也不能掩蓋掉是你『決定』丟給我的事實!」
她說完,只見錢貫傑露出玩味的笑容,手指壓上噘起的唇,發出嘖嘖的聲響。
「迷糊蛋,你知道嗎,就算你現在和我爭辯這問題,但旁人知道這結果,也只會認為你靠關係走後門。」
「無所謂,至少我是很認真的考慮交往這問題可不可行才做決定。」她也很清楚答應後才得到談合約的門票,但談不等於決定,這兩者無法畫上等號,至於別人要怎麼想,壓根就不在她的管轄範圍。
「現在換你回答我,對於影響公司收益的合約內容,你是以執行長的身份,站在艾寶這家公司的立場仔細擬定,還是讓威遠和傑訊聯合決定一切?」她目光炯炯逼視。
以上這段對話,已經超越錢貫傑對情侶間談話方式的理解範圍,非常無趣,但他本人的心情卻相當愉悅。
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可他確實在這小呆瓜的逼問下,感到腎上腺素飆長,心跳加快。這種近乎興奮的感受,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未曾有過。
他的生活非常無趣,也可以說是被自己局限得整顆心如死火山泥,激不起半點花火、熱情。
但這迷糊蛋卻能一次次地在他如死水的心中,激起波濤漣漪。
她到底有什麼魔力?
而面對一個老是在對話中雞蛋裡挑骨頭,還故意找碴的神經病,她又為什麼決定和這麼一個怪人交往?
他無法理解,只能確定這小妞的腦子肯定異於常人。因為連他有時都有點受不了自己。
「小呆瓜,你確定要和我交往?」他抿緊的唇畔有壓抑過的笑意。
剛才一口氣講了太多話,鍾欣怡吸吐氣,稍作喘息。
「等五秒鐘後再問我,說不定我就會後悔了。」她認真的回答。
錢貫傑忍俊不禁噴笑。「來不及了。」
搖搖頭,他長手一撈,直接將一步外的她撈進自己懷中。
鍾欣怡還來不及反應,一道溫軟的唇已經覆上。
她下意識要反抗,但在她動作之前,兩人間短暫的初吻已經結束,那道唇迅速離開了地。
「你……」一時間,她只能瞪大眼,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而想反抗的手還擋在兩人中間。
「男女朋友接吻,很正常吧?」他微笑。
兩人的臉蛋此刻距離還相當近,他那雙異常清澈勾人的漂亮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鎖著她。
「總要先說一聲吧。」她下意識愣愣地答,
「下次我會記得先發Mail通知你。」他忍住笑意。
知道自己口頭上被愚弄了,鍾欣怡作勢要槌打他,卻被他大笑閃過。
錢貫傑放開了她,笑著回到自己的辦公位置,指節輕敲桌面。
「準備談合約吧,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