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兒發出神志不清的抗議,一翻身將頭埋進柔軟的枕頭。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好吵……別響了……她好困……拜託不要再響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夠了!豁地掀開被單跳下床,方如拚命克制住尖叫的衝動,抱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一步一晃走出房間,僅憑借本能朝噪音的源頭摸去……
鈴聲熱情而頑固地響著,她忍著一肚子火拉開大門——
「誰啊!?一大早的……」
「劈啪……」驚天動地的一聲響炮在頭頂炸開,還有無比快樂的叫喊——
「Surprise!MerryChristmas!聖誕快……你是誰?」
方如怔怔地站在原地,五顏六色的絲帶掛了一頭一臉,目光呆滯,耳膜刺痛。
「喂,你還好吧?」手持拉炮的陌生女孩張開五指在她眼前晃動,有些不確定地問:「這裡……是2406室吧?」
「啊?」方如抬頭望向大門上的金色號碼牌——是2406沒錯。
再次看回女孩的時候,女孩也正從門上收回自己的視線,饒富興味地盯著她身上鬆鬆垮垮的大T恤。
既然她已經看到門牌,就不用她再說一次了吧?方如邊想邊扯下那些和自己頭髮糾纏在一起的彩色絲帶,動作因睡意未消而顯得有些笨拙,扯著扯著不禁打了個呵欠。揉揉鼻子,她將最後一根粉紅色絲帶從頭髮上扯下,和先前那些一起團成一團捧在手裡,不曉得該不該還給拉炮的主人。
正猶豫著,女孩突然從她身邊閃進玄關,鞋也沒脫就大刺刺地朝客廳裡沖。
「哎……」方如一路小跑追上去。「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往人家裡闖啊?」
「噓……」女孩突然將食指比在唇前,一臉凝重地示意她噤聲。
怎麼了?方如不明所以,釘在原地不敢動,也學著她的樣子豎起耳朵聽……
好像是……水聲?沒錯,是水聲,好像是從……嗯?停了?
再看看女孩……她真的……很漂亮。她的漂亮和心暖的古典美不同,是一種讓人眩惑的青春亮麗。特別是那雙漆黑閃亮的眸子,簡直漂亮得過分,漂亮得有些……呃……似曾相識?
「呼啦……」一聲,浴室門開了……
「哥!」「瘟神……」「溫溫?」
不約而同的三聲驚呼,一人驚喜,兩人驚嚇。
重見裸男的瞬間,方如終於徹底清醒。想起來了!這裡不是她的公寓,是瘟神家啊!難怪她差點找不到門……她是怎麼一覺睡到天亮的?她只記得昨晚……她聽唱片,吐苦水……然後他請她喝啤酒……她喝了……接著就被吵醒,給眼前這個美女開門……等等,他剛才好像說……溫溫?這就是傳說中的……
「哥!聖誕快樂!」溫溫歡呼一聲撲到溫楚揚身上,摟著他的脖子猛親一氣,幾個玫瑰色的口紅印頓時為裸男的帥臉增光添彩。
好、好奇特的兄妹……方如嘴張得老大,吃驚得忘了閉上。
「別鬧了。」溫楚揚皺著眉將妹妹扯遠。「一大早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來看望我親愛的哥哥啊!」溫溫反手抱住他的胳膊晃來晃去。「誰讓你平安夜都不回家,大姐、二姐、媽媽、外婆、姑姑、嬸嬸、舅母、姑母,還有阿姨們只好拜託我來看你嘍!沒想到……嘿嘿嘿……」
一雙美目眨啊眨地瞟向剛才因驚嚇過度跌坐在沙發上的方如,眨得她脊背發涼,雞皮疙瘩爬滿身。緊緊揪著T恤下擺,方如心裡嘀咕——這個溫溫……她該不會在想……呵呵呵,怎麼可能呢?大過節的,她不該庸人自擾……
「哥,你在家裡藏個大嫂,居然都不告訴我……」
轟……方如像是被雷劈到一樣跳起來。「不是的!我們沒……呀!」
「小心!」溫楚揚搶先一步接住腳下打滑栽向地面的小女人。「沒事吧?」
「沒……沒事……」都不知道是第幾次跌在他身上了……方如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恥。四周都是屬於他的男性氣息,很清爽,有沭浴露的味道……當然了,他剛洗完澡……等一下!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你……你跟你妹妹解釋清楚好不好?」
「解釋什麼?」
「當……當然是我們並沒有……沒有……那個……」
「好,我解釋。」溫楚揚看了妹妹一眼。「溫溫你聽到了?我們沒有那個。」
「哪個?」溫溫一臉興味十足地蹲在二人身旁,目光在哥哥和她認定的「嫂嫂」身上來回打轉。
溫楚揚低下頭。「Ruby,你說哪個?」
天殺的無賴!方如氣得咬牙。他明知道她在說什麼,除了那個……還能有哪個……
溫溫突然轉向她,支起下巴認真地問:「大嫂,你叫Ruby?」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溫溫看來看去,不曉得該信誰。
「我叫Ruby,可我不是你大嫂。喂,鬆手啦!」方如忿忿地扳著腰上那只不肯鬆開的大手。唔……扳不動……
「哥,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和Ruby去註冊?」
注注注注……註冊!?
「我為什麼要和他注……註冊!?」說得太急,險些咬到舌頭。
這回換溫溫吃驚地盯著方如猛瞧。瞧了半晌,她一臉擔憂地看向溫楚揚。
「哥,倘若大姐、二姐、媽媽、外婆、姑姑、嬸嬸、舅母、姑母,還有阿姨們知道你交了個只肯同居不肯結婚的女朋友……我想你是死定了。」
「這個不用你擔心,」溫楚揚別有深意地一笑。「我會盡快讓她答應。」
「等一下!我不是……」
「這麼說Ruby遲早會進門嘍?」
「很快。」
「喂!你們不要……」
「真好!我要立刻回去把這消息告訴大姐、二姐、媽媽、外婆、姑姑、嬸嬸、舅母、姑母,和阿姨們!」溫溫激動得又在溫楚揚臉上留下一個鮮明的唇印,連蹦帶跳地衝出大門。
快樂的腳步漸行漸遠。詭異的沉默愈聚愈濃。
瞄準近在咫尺的裸肩,她狠狠咬下去。氣死了!咬死他咬死他咬死他……
牙齒下結實的肌肉顫了一下。
哼!怕了吧?讓他這麼過分……讓他不把話說清楚……讓他顛倒黑白……讓他……怪了……
他怎麼還不鬆手?
「你要是不怕出事就繼續咬。」警告的男聲從頭頂飄下來。
這是威脅嗎?他有什麼立場威脅她!?方如豁的抬頭,怒目圓睜。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跟你妹妹解釋清楚?為什麼讓她誤會我們的關係?」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還有上回在你們學校,我們之間明明什麼也沒有,你卻故意讓你那些花癡學生以為我們不清不白!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一直都拿我當擋箭牌對不對!?心嬡是我十年的好朋友,被她借去趕蒼蠅我沒話說,可你呢?你根本連我的什麼也不是!你憑什麼利用我!?」
她語無倫次,口不擇言,直到他將她兩隻不具威脅的拳頭同時箝在掌中。
「我再也不相信你,再也不讓你利用了!你讓我走!讓我走!讓我走!」她的喊聲裡有了哭音,眼圈也開始泛紅。可不管她怎麼掙,他就是不鬆手o
「你真以為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嗎?」他一使勁將她拉近自己,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經過昨晚,你還認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嗎!?」
她愣住。他在暗示什麼?
「你喝醉了。」
「我知道……但我相信你不會對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有興趣。」
「我該謝謝你的信任嗎?」他冷笑。「沒錯,昨晚的確沒發生什麼……」
呼……她鬆了口氣。
「但不代表現在不能發生!」
毫無預警地吻住她,他順勢將她壓在身下。不知名的憤怒灼燒著他,像是要燒光他的理智。無視身下方如驚恐的抗拒,他肆意品嚐她的甜美芳唇,愈吻愈深。慾望升起幾乎是一瞬間的事。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渴望她……她是他的……
當他的手探入那件礙事的大T恤,摸索著將下擺一點一點撩高,唇上的刺痛阻止了他的動作。半撐起身子,拇指從唇上抹過,成成的血腥味漫進嘴裡。
她眼裡有淚光,唇上有一點讓人沭目驚心的鮮紅,和他拇指上殘留的顏色一樣。
「你非要我恨你不可嗎……」她的聲音裡少了憤怒,只餘下悲傷……
他該死的究竟在幹什麼!?
她並沒有哭出來,可那些懸在眼眶邊緣的淚水卻像針一樣扎進他心裡。
她也沒有像平時那樣給他一頓痛罵,可他卻覺得自己比混蛋更混蛋。
鬆開她的手腕,他想將她的淚掬進自己手裡,就像昨晚一樣……可指尖才碰到她長長的睫毛,她卻瑟縮了一下,頭歪向一邊,雙眼也緊緊閉上。
她……在怕他……
三個沙啞模糊的字從他嘴裡緩緩逸出。「對不起……」
也不曉得她聽到沒有,他衝回浴室,將蓮蓬頭開到最大,讓一蓬冷水兜頭澆下,讓水聲衝進混亂的大腦,也讓燃燒在身體裡的火焰一點一點熄滅……
可惡……又一記重拳捶在大理石牆壁上,發出「碰……」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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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方如沒回自己的小公寓。
她逃回父母家,躲進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小房間。除了飯照吃,水照喝,小說照看之外,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訪客不見,電話不接。
第四天傍晚,方家上下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乎,每月一度的家族眾會在方媽媽幾通電話下提前兩天召開。
列席會議的還有個不屬於方家的人——童心媛,本次會議的顧問兼發言人。
坐在方家客廳裡,六雙眼睛將她團團圍住,十二道目光傳達了各自的擔憂。
「我說心媛啊……」
「伯母您放心……」心嬡高舉右手攔下方媽媽的問題,深吸一口氣。「我以我未來二十年的演藝生涯向您保證,方如和溫老師交往順利,愛情之路暢通無阻,開花結果指日可待。」
「那為什麼她這兩天……」
「方大哥你多慮了……」心嬡又舉高左手把方博的問題擋在半路。「情侶之間小吵小鬧實屬正常現象。有道是『小別勝新婚』,短暫的分離只會讓小倆日今後的感情更加如膠似漆,甜蜜上天堂。」
「我覺得心媛的話不無道理……」
「大嫂你真是太睿智了……」心嬡衝上前一把握住方博妻子的雙手,感動得眼淚汪汪。
「想想看,自從方如大學畢業搬出去住後,這幾年她從沒躲回家來過。為什麼呢?因為她沒遇到感情問題。如今更少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她真的戀愛了!這是件多麼可喜可賀的事啊!」
「說的是……」方父開始瞌睡似的點頭,被方媽媽拿《I週刊》敲了一下。
「各位……」心嬡突然起身,雙手同時舉高。「請相信我,方如真的沒事,她只是處在感情過度期,一時無法適應。當然,有我的從旁協助,她不出兩天肯定又活蹦亂跳和以前一樣。
我以我未來三十年的演藝生涯保證……」
「我還有一個問題。」方碩打給滔滔不絕的心嬡一個暫停手勢。
「二哥請問。」
「我妹妹和你介紹的溫老師……」他寵溺地摟緊妻子,頓了片刻才繼續道,「他們還沒鬧出『人命』吧?」
十二道視線再度集中到心媛身上,盯得她有些頭皮發麻。
「我保證……呃……我相信……我想……應該……」她朝方家六口人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暫時……還沒有。」
客廳內的討論打一開始就沒有刻意壓低音量進行。方家公寓的隔音效果其實也不是很好。
所以,當心嬡支支吾吾吐出個「暫時還沒有」的答案時,客廳斜對面的一道門「碰……」的甩開,方如滿臉通紅頭頂冒煙地衝出房間,衝進客廳,衝到心嬡以及全家人的面前。
「不是暫時!是肯定、絕對、百分之百、百分之兩百——不、可、能!」
吼完了,發洩夠了,她也後悔了。因為……被十四道質疑的視線同時包裹住的感覺……很不好受,尤其是當沒人願意率先打破沉默的時候。
「我……我出去……透透氣……」她半步半步地朝門口挪,瞄來瞄去的眼神被心嬡逮個正著。
「方方……」心嬡一步跳過來,親熱地挽住她。
「心媛,我真想出去透透氣……」
心嬡卻仍是笑瞇瞇的:「正好,我也想出去透氣。有我陪著你,伯父伯母也放心。走啦走啦……」
被莫名其妙地拉出大門後,方如忍不住甩開手,一臉戒備地瞪著自己的死黨。「你有什麼企圖?還是想帶我去哪裡?」
「方方,你警覺性提高了耶……等一下喔……好像是我手機響。」在「姐姐妹妹站起來」的鈴聲裡,心嬡掏出手機,對著來電顯示笑得詭異。
「Hello!Cindy……你找到他們了?好極了……好好,我馬上帶她過去……一會兒見……方方你給我回來!」一把扯住開溜不及的方如,古典美人攔下一輛計程車,連拖帶拽將不情不願的小女人塞進車裡。
「駁船碼頭!」她大聲宣佈她們目的地。
顧名思義,駁船碼頭在新加坡河邊上。沿著河岸一整排全是酒吧。此刻心媛正拉著方如走進其中一家名為「DeeperBlue」的Pub。
是她的心理作用嗎?整間Pub似乎籠罩在一種奇特的深藍氛圍裡,就連流淌在空氣裡的樂聲彷彿也輕訴著不明的憂鬱……
「Cindy!這裡!」一聲無比雀躍的叫喚突然從吧檯方向迅速朝她們接近。眨眼工夫,一個女孩撥開人群衝到跟前,給了心嬡一個大大的擁抱。
方如愣在心嬡身後,以為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再看……沒有錯。雖然她只見過這女孩一次……
怎麼會是溫溫?她認識心嬡?心嬡認識溫溫?為什麼自己從來都不曉得?
還沒來得及細想,她已成為第二個熱情擁抱的對象。「Ruby,好久不見!」
「是……是啊……」四天算久嗎?她不曉得……她只知道這四天裡,她常常聽到秒針跳動。滴答滴答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牽著她的思緒轉圈圈……轉著轉著……竟然轉出一張她不想看的臉……還有一雙她不敢看的眼睛……
「是你想見我嗎?」她抬頭望進溫溫那雙和某人格外相似的漂亮黑眸,覺得有必要把一切解釋清楚。「你聽我說,其實我和你哥哥並不是……」
「Cindy,你還沒告訴她?」溫溫突然打斷她,目光有些驚訝。
「還沒。」心嬡朝溫溫一擠眼睛。「我想給這膽小鬼一個驚喜。」
膽……膽小鬼?方如明白心嬡是在說她。不喜歡這頂帽子,卻一句反駁也說不出口。被動地跟著心嬡和溫溫朝吧檯走,一種恍惚的不安影響著她的心跳。還有,她的眼皮也在跳……
幾乎是一穿過人群,她就看到了……吧檯前一雙有點眼熟的背影……和一方淺藍的絲巾……
僅剩兩三步的距離,她卻不知該如何走過去。那種想逃的衝動又一次造訪了她,催促她的雙腳後轉一百八十度……
「方方……」心嬡攔住她,口吻裡不再有玩笑。「如果你現在走,就只能當一輩子的膽小鬼!」
「為什麼你會知道……」
「這不重要,我待會再跟你解釋。你就真的這麼害怕面對自己嗎?」
「我……」
「Excuseme.YouareRuby……right?」
乍聞身後陌生的女聲和有些熟悉的加拿大口音,方如整個人都震動了。
是Anne……她不只一次幻想過和Anne見面的情形,但沒想過會是這樣……
「你是Ruby,對不對?」這回是咬字有些生硬的中文,一聽就知道她說得很用心。倘若再假裝沒聽到,那就不僅僅是膽小,而是過分了。她們之間,畢竟還有幾百封E—mail和兩年時光構築起來的友情,不是嗎?
「我是Ruby……」她轉身,以微笑回應眼前黑頭髮黑眼睛的美麗女孩。「很高興見到你,Anne。」
「I』mgladtoolIvebeenlookingforward……嗯,我想你想得『望眼欲穿』……Isthatcorrec?」
方如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了。Anne也笑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Well,lknowthereareproblemswithmyexpressionshereandthere,but……我很喜歡中文。AndowensaidIrellydidimprovealoteversinceIstartedlearning……」
「Owen?」這個名字一瞬間撞擊了方如的聽覺。
「OhIalmostforgot!」Anne突然拉住她急急地朝吧檯走。「Ow-en等你很久了。」
這是怎麼回事?眨眼工夫,她已經被安置在吧檯前的高腳凳上。心嬡和溫溫則陪著Anne一溜煙鑽進Pub另一個角落。
「嗨。」一杯FruitPunch輕輕推到她面前。
順著那隻手看上去……是他。三年沒見,他還是老樣子,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樑,不大不小的眼睛,半長不短的頭髮,還有望著她時那種淡淡的微笑……
方如抿著唇,有點侷促地挪了挪自己的坐姿,一時間竟不知該把手放在哪裡才好,最後決定把那杯FruitPunch握在手裡,握得緊緊的。他已經跟她打過招呼了,她也該說點什麼……
「welcomebacktoSingapore……」蠢死了!Welcome個頭啊……她在心裡罵自己,直想把頭埋到吧檯下面。
「時間過得很快。」
「是……是啊……你……讀完了嗎?」她記起他說過要念博士。
「讀完了。」
「哦……」他果然一點也沒變啊……一句話只有幾個字而已。
「這次回來處理一些獎學金合約的問題,大概兩個星期左右。」
「你還要回加拿大?」才問出口,她就後悔了。
「我也許會在加拿大落腳,工作也差不多定了。」
「因為……Anne在那裡嗎?」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是的,因為Anne。」他微微轉身,望著Anne和心嬡她們離開的方向。
很奇怪……本以為自己會因為這個答案而心痛,至少也要有點難過才對得起那些流了一個晚上的眼淚。可為什麼……她現在好像什麼感覺都沒有?
「Ruby,你呢?」
「啊?我什麼?」
「你的『春天』。」
「呵呵呵,你知道我比較喜歡秋天。」她想用打哈哈避過這個她不想談的問題,卻無法阻止一張臉在心裡出現了消失,消失了又出現……
見他不吭聲,只是一味地盯著她看,她只得一口接一口地喝FruitPuncho
「Ruby你知道嗎,」他突然開口。「其實你未必真的喜歡秋天。」
「什麼嘛?我一直都……」
「你喜歡的只是你夢到的季節。可能是秋,也可能是春和冬。」
「你忘了說夏……」
「我沒忘,忘的是你。」他露出一種打啞謎似的微笑,她沒見過的表情。「新加坡天天都是夏,所以你的夢裡沒有夏。」
「呃,Owen……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深沉了?盡說我聽不懂的話……」
「你懂的。將那些夢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讓他們主導你。看清楚,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最適合你的又是什麼。春秋的溫差太大,冬天有寒流,只有夏天才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他話裡有話。方如沉默地盯著手裡那杯已經見底的Fruit
Punch,讓他的聲音在心裡溜過來又溜過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嗯,一點點。」
「Anne的E—mail?」
「她中文不好,是我一直在教她。」
「原來是這樣。」
「我很抱歉……」
「你的確應該抱歉。Anne也很過分。真當我是朋友就不該瞞我……現在我們那麼多Sidstek都讓你看了去,你打算怎麼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呃……」
看著他為難的模樣,方如「噗哧」一聲笑了。「你就不會說再請我一杯FruitPunch嗎?」
「這樣而已?」他愣住。
「不然你還想我怎樣?」
「呵……」他招手又叫了一杯FruitPunch推到她面前,舉起自己那杯啤酒。「Cheers?」
「Cheers.」
兩隻玻璃杯碰出「叮……」的一聲脆響,像深藍色氛圍裡一個輕快的音階,落在耳裡,駐進心裡……
「你們聊夠了嗎?」身後突然冒出心嬡的聲音。她朝著Owen眨眨眼。「怎麼樣?是不是該把方方還我們了?Anne還等著和Ruby聊天呢。」
「沒問題。」Owen輕輕聳肩,伸出手幫Anne撥開垂到臉龐的髮絲。「Takeyourtime,butdotforgetI』mhere.」
「1wontleaveyoualonefortoolong.」Anne笑著拉起方如。四個女孩一同回到PUb角落的小圓桌旁。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個人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好奇怪哦,Cindy你為什麼不說話?」溫溫笑著推了心嬡一把。
「我在等方方和Anne開口啊,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心媛邊笑邊捶桌子。
「你們說慢一點。」方如注意到Anne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連忙提醒那兩個不顧形象的美女。
「It'sok,我可以聽懂一些。」Anne感激地望著方如。「Ruby你真好。」
「對了方方!」心嬡突然天身,差點撞到方如的臉。「你和Owen都聊了些什麼啊?看你們相談甚歡的樣子,Anne一定也想知道吧?」
Anne慌忙搖頭。「IfRubydoesntwanttotalkaboutit……」
「沒什麼,」方如露出輕鬆的微笑,「我們聊了一些……春夏秋冬的話題。」
「Huh?」「呃?」「什麼?」
三聲疑問,三張同樣莫名其妙的臉。
「不用這麼看著我,我沒騙你們。」方如從容地端起飲料,把玩那根深藍色的吸管。也許Owen是對的。新加坡天天都是夏,所以她才粗心地把夏天遺漏。春秋溫差太大,冬天有寒流,一直陪在她身旁的,只有熱騰騰的夏天……
「Ruby,mayIaskyousomething?」
「嗯,你問吧。」
「Thatguyyoumentionedsomanytimesinyoure—mails……瘟……瘟……」Anne頓了頓,好像突然忘了正確的發音。
「瘟神?」
「Yes。that瘟神?Thisnameissohardtopronounce.」
「呃,其實……」方如咳了一下。「『瘟神』只是綽號,不是名字。」
「綽號』是什麼意思?」
「就是愛稱。是情侶之間特有的nickname。」
「才不是!」方如慌忙否定心媛和溫溫的搶答,很不爭氣地紅了臉。
「Ruby……Whyyoublush?』』
「我沒有……」
「現在更紅了。」
「心嬡!放過我好不好……」
「我是沒問題,可溫溫未必答應哦!」
「Isee……」Anne認真地點著頭。「瘟神isWendy,sbrother.」
方如豁地抬頭,吃驚得幾乎咬到舌頭。「Anne你怎麼也知……知道?」
「Wendytoldmethat,justbeforeyouandCindyarrived.」
「等一下!」方如突然舉起雙手。「你們都不要說話,讓我問幾個問題。」
「第一,」她看向心嬡。「為什麼你會認識溫溫?」
「我和Cindy在Pub認識的。」溫溫搶著開口。
「我們都喜歡DeeperBlue的氣氛,就這麼簡單。」心嬡笑得有些神秘。
「你知道她是……溫楚揚的妹妹?她也知道我們是在模擬戀愛了?」
「這很正常啊,聊多了自然會知道。有什麼不對嗎?」
「……好吧,下一個問題。」方如甩甩頭,努力不讓自己鑽進死胡同。「我躲回家這幾天你們都做了什麼?居然把Anne都找到了……」
「方方你真健忘。」心媛搖著頭從皮包裡掏出兩把亮晶晶的鑰匙。「我是把你的公寓鑰匙給了溫楚揚沒錯,可我當然還留了一份給自己啊。」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的筆記型電腦一直都沒關。明白了嗎?」
「你查過我的電子郵件?」
「廢話,你跟個鴕鳥似的一聲不吭躲回家,我當然要想辦法把病根給找出來才對得起『朋友』二字」心嬡突然越說越火大。「沒錯,我查了你的電子郵件,看了你和Anne那些E—mail,這才和Anne聯繫上。你知不知道Anne在機場等了你幾個小時?知不知道她離開機場後又發了多少封E—mait給你?知不知道她這些天幾乎哪裡都沒去就為了等你的回信?」
「我不知道……」方如的肩膀垮了下去。她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自己無意中做了這麼過分的事……
「Ruby,it0k.」Anne拉住她的手握了一下,露出體諒的微笑。「我明白你的『苦痛』……」
「是『苦衷』……對不起Anne,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真覺得抱歉就幫我一個忙吧?」溫溫的腦袋突然采過來。
「幫忙?」
「對,Anne已經答應幫我了,現在就差你點頭。幫不幫?」
「Anne?」她疑惑地看看Anne。「你要幫溫溫什麼?」
「是這樣的……」不等Anne回答,溫溫神秘兮兮地把頭湊近,壓低聲音。「因為這樣……所以我決定這樣這樣……然後那樣那樣……最後哈哈哈哈!」
「溫溫……」方如哭笑不得。「你這個計劃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只要說你願意扮演你那個角色就可以了。」
「方方,這可是我第一次排劇本。」心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哀怨。
「Ruby.itsoundssofun!」也不知Anne是否全聽懂了,總之她笑得特別開心,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地望著方如,似乎也在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
三比一,她沒得選擇。
「最後一個問題……」方如嚴肅看著對面的溫溫。「你這麼做的理由?」
「為報『一杯之仇』!」溫溫一拳捶在桌面上,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什麼?」方如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杯!『馬克杯』的『杯』!」
「難道是那個杯底有一坨大便的……」
「Ruby你也被作弄過!?」
深吸一口氣,方如將溫溫的手緊緊握住,戰友般的感動在心底膨脹。
「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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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明晃晃的太陽,鬧哄哄的機場。
敞亮的候機大廳裡,徐徐冷氣吹走了偶爾飄入的炎熱,也從餐飲區吹來陣陣濃郁的乳酪香。
「啊啾……」一個響亮的噴嚏不應景地響起。方如揉著鼻子,連說好幾聲「Excuseme,有些抱歉地看看坐在自己左右的一男一女。
「Ruby,你冷嗎?」Anne要開皮箱取外套,被方如一把攔住。
「沒事沒事,我不冷……只是有點緊張……」
「為什麼緊張?」Anne不解地問。
「我還沒背熟心嬡和溫溫給我的台詞……」方如苦起臉。「不像你,只要站在旁邊就好,一句台詞也沒有……」
"But……isntitfun?」
「是啊,很fun很fun……」方如垂下頭去看手裡的小抄。
「Ruby,快到登機時間了。」Owen提醒她。
不得已,她只好掏出心嬡之前塞給她的手機,猶猶豫豫地按下一串數字。
鈴聲只響了一下就被接通,短促的一聲「喂」洩露了不知是因天熱而煩躁亦或吃多了榴撻導致上火的情緒。她沒開口,靜靜聽著手機裡有些嘈雜的背景聲音。有喇叭響……還有引擎的「嗡嗡」聲……
「喂!?再不出聲我要掛了!」
好沖哦……方如吐吐舌頭,深吸一口氣——
「我是方如。」呼,第一句總算說出來了。
「Ruby!?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機場。」好,第二句也說了。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低低的咒罵,緊接著一聲大吼——
「你敢給我飛到加拿大去就試試看!」
「為什麼不敢?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何況有Owen陪、著、我!」被吼得怒極攻心,她跳起來扯開嗓門回敬三個驚歎號,完全忘了那回事,也沒留意身後Owen目光裡的驚奇。
「Owen?你居然讓那個已經有女朋友的傢伙陪你去加拿大你白癡啊?」
「瘟神你聽好了——我、不、白、癡!就算白癡也不關你的事!跟你說聲『再見』是給你面子!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是你男、朋、友!我有權把你從其他男人身邊搶回來!」
「那真抱歉,你這個『男朋友』我不要了!因為……呃,因為……你等一下!」慌慌張張掏出小抄,她一字一句地念,「因為Anne並不是Owen的女朋友,一切都是誤會。這幾年Owen沒有忘記我,他愛我,我也愛他,所以我要和他一起飛去加拿大……喂?喂!我還沒說完,喂……」
氣喘吁吁地瞪住手機液晶顯示上「通話結束」四字,她有種恨不得立刻鑽進去和那個自大狂理論到底的衝動……直到身後傳來再也克制不住的開懷大笑。
「天哪……Ruby你真讓我大開眼界……」Owen起身來到她面前,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加拿大那半年我都被你唬過去了……」
「這是在誇我嗎?謝了。」方如忿忿地收起手機,胸口那股悶氣還沒消。
「Ruby……」
「嗯?」
「他就是你的夏天吧?」
「啊?」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唔……」方如支吾著坐回座位,右手的食指開始在膝蓋上畫圈圈。「就算他是我的夏天……我也要幫溫溫把戲演完啊……」
「演完以後呢?」
「我不知道……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鴕鳥心態又開始冒出頭。
「我可不認為你有『很多』時間。」
「你也認為他會追來嗎?」方如問得有些惴惴的。
突然響起的通告聲讓她不再有繼續矛盾下去的時間。
「該進去了。」Owen把皮箱拎在右手,紳士地朝她曲起左臂。
方如猶豫著望了望Anne,把手伸進Owen的臂彎……
「Owen……」彷彿可以將屋頂掀翻的大喝在一道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後追風而至。殺氣騰騰的颶風眨眼將方如小小的身體掃進一堵厚實堅硬的牆壁,「碰……」的撞了上去。
粗魯的傢伙!殺千刀的死瘟神!……方如在心裡詛咒的同時。也察覺了一點……一點點……可能要用顯微鏡才看得到的……喜悅?
「白癡!不准走!」
什麼,又叫她白癡!?方如氣得用力推開他:「你才白癡!我偏要走!」
「我說了,我是你男朋友!我有權把你留下來!」
「我也說了,你這個男朋友我不要了!」
「男朋友不要了是嗎?好!」溫楚揚突然從口袋裡掏出枚戒指硬套在她無名指上。「老公你要不要??
搞……搞什麼!?方如瞪著手上的戒指啞口無言。溫溫和心嬡的劇本裡可沒有這一場……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心嬡!?彷彿故意用一身黑衣將自己藏在人群裡的美女頻頻朝她揮手,見她發現自己後立刻高高舉起一塊提示板,比手劃腳地示意她大聲讀出來。
「哪……有……人……站……著……求……婚……的……啊!?」
這算哪門子台詞啊!?方如驚慌失措地看看四周,再想找心嬡卻已經連影子也瞧不見,視野裡只剩不屑層疊疊的……觀眾?她這才發覺自己和瘟神早被上百雙或玩味或期待或看戲的眼睛團團圍住。天啊,給她個地洞鑽吧……
溫楚揚的聲音突然鑽進她亂作一團的大腦。「說的沒錯,我的確不該站著求婚。」在她錯愕的瞪視和一片叫好聲中,他單膝跪地,將她的雙手牢牢握在掌心。
「Ruby,戒指你已經戴上了,如果你想摘下來再戴一次我也不反對,反正我可以立刻扛了你去註冊。怎麼樣,嫁給我吧?」
方如愣愣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逼婚」的男人;這個所謂因頻率相同而與她產生「共振」
的男人;這個不只一次作弄她、欺負她、嚇唬她,卻又用偶爾的溫柔讓她放不下、忘不了的男人;這個明明說好和她談個有尺度有分寸的模擬戀愛,最後卻……
感覺像踩在一個天平上。一邊氣得想吐血,一邊又感動得想掉淚……
「總得有個理由吧?」她知道自己不美麗,不溫柔,不賢淑,沒氣質,沒修養,沒耐性…「因為你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罵就罵,想打就打,想叫就叫……」
拜託,這種對瘋婆子的變相形容居然也能拿來當求婚的理由?
「我看過太多人工的美麗,做作的溫柔,堆砌的氣質和修養,可你不同。你不虛偽,雖然有時單純得有些白癡;你執著,儘管常常因盲目而撞得滿頭包……別打岔,聽我說完。」玩鬧般的光芒沉澱在眼底,化作她記憶中的溫柔。
「Ruby,我愛你。」
嘩……如潮的掌聲淹沒了她。
這情形,很熟呢。她不禁回想起在『整人屋』裡,他玩笑般的示愛……
他怎麼可以比上回還過分?怎麼可以害她心跳得這麼厲害?怎麼可以害她這麼感動?怎麼可以……
「笨蛋,哭什麼?」他一躍而起將她攬進懷裡,拇指輕輕拭去一顆懸在她睫毛上的淚珠。
「是你說喜歡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後悔了?後悔的話戒指還你……」她作勢要拔戒指。
「你休想!」他毫不猶豫地吻住她,成功封住了她所有的抗議。
人群漸漸散去,時間卻彷彿定格,將那雙契合的身影罩在幸福的光暈裡……
「你說,他們會吻到什麼時候?」從頭到尾都躲在角落裡的溫溫捅了心嬡一下,看得津津有味。
「可能天長地久,可能海枯石爛。」心媛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似乎早就料到會這樣。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麼,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溫溫。「照片還你,反正也用不上了。」
溫溫滿不在乎地一揚手。「這種照片我家多的是。你留著吧。」
「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那我扔掉了?」
「無所謂,即使被撿到也沒人認得出那是我哥,都是他自己心裡有障礙才會疑神疑鬼。」
心媛聳聳肩,將照片朝臨近的垃圾桶隨手一拋。一陣陰風吹過,薄薄的紙片打了幾個旋兒後輕輕落在地上。照片裡,一個粉雕玉琢、舉著星星棒的小公主站在鏡頭前,正努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