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凱文帶著絲琪進門,他就注意到凱文的妻子一直拿著飽含敵意的目光盯著他看,就他記憶所及,可不記得自己有得罪過好友的妻子。
聽到律爵的話,凱文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連忙說道:「你別誤會了,她怎麼有可能會……」
「或許我的話很傷人,」絲琪想也知道凱文想替她粉飾太平,但她討厭這麼虛假的待人。「但是沒錯,我是不怎麼喜歡你。」
律爵聞言,微側了下頭,將滾燙的開水注入茶壺。這一陣子。他迷上了中國古老的茶道。這是他的妻子教給他的藝術之一。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律爵好奇的問。
瀰漫一室的茶香,環繞在律爵身上的平靜,老實說。並不是絲琪所預期的。
她心目中的律爵應該……她不知道。或許該再暴戾些,但眼前這個男人,渾身找不到一絲嗜血的氣息,或許有些冷──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然。但。憑良心講,從進門到現在,他表現得確實還像個文明人。
「該不會是因為我打了凱文吧?」看絲琪久久不語,律爵靈光一閃,自己猜到了答案。
絲琪有些驚訝,不過還是老實的點點頭。
「絲琪你……」凱文尷尬的一笑,「她說笑的。」
「我才不是!」嘟起嘴,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在凱文的朋友面前太凶悍,但絲琪就是忍不住反駁。
看著律爵。凱文露出一個請他多包涵的表情。
律爵將凱文的無奈看在眼裡。淡淡的一笑,將兩杯飄著茶香的茶放在凱文和絲琪面前。
「不知該怎麼對你表達我的歉意!」律爵正色說道,「不管怎麼說,我的行為確實不可取。但我現在只希望你不會因此而否定了我這一個人。」
講話還挺得體的,絲琪拿起茶杯。輕啜了口。感到入口的液體有種甘甜的味道,中國茶的味道挺好的。
律爵變了。凱文敏感的發現自己相識多年的好友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改變,一改原本冷酷的個性,雖然有時還會露出拒人於千里的表情,但講話的口氣卻變得謙虛有禮,看來他的妻子真的改變他許多。
「對不起,」看到絲琪對律爵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凱文連忙說道,「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不過她沉默的意思就代表她已經軟化了。」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絲琪聞言,立刻在一旁對凱文的話嗤之以鼻。
「天使!」凱文沒想到絲琪會當著他好友的面不給他面子。
「抱歉!」瞄一眼凱文的表情,絲琪就知道自己太心直口快了,所以立刻開口道歉。
凱文一笑,伸出手揉了揉絲琪的後頸項,他還真是敗給了她。
律爵將兩人親匿的動作給看在眼底。「很高興你要了個適合你的妻子。」
凱文回他一笑,或許絲琪的脾氣是不好,但律爵說對了一件事,她適合他,這或許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們怎麼都不吃東西?」孔毓慈緩緩的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完好的水果拼盤,不由說道。「是不是你們不喜歡吃這些水果?廚房還有一些世紀梨。我去切來。」
「毓慈別忙了。」凱文連忙開口阻止毓慈的熱切,「這些就夠了。」像是要證明些什麼似的,他立刻拿了片蘋果咬了一口。
「是啊!這些水果已經太多了。我和凱文可能都吃不完,所以你別忙了!」絲琪也抬頭看著毓慈說道。
第一眼,絲琪便被眼前這個東方女子吸引,她很嬌小,笑起來有種恬靜的味道,而最令絲琪驚訝的是。她是個……跛子!
這樣的女人竟然能吸引這麼一個男人……她的目光瞄了律爵一眼。她並不是說毓慈不好,而是她相信以律爵的條件,他可以選擇正常的女人。而他娶了毓慈……真不知道這世上的緣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真是挺奇妙的。
「他們都叫你別忙了,你就坐下吧!」律爵輕拉著毓慈坐下,「我現在正想問問凱文這次來台灣的目的,我想,你應該也會有興趣瞭解,對吧!」
毓慈笑著點點頭,她是真心把律爵的朋友當成自己的朋友,重要的是,她覺得律爵的好友是令人難以去抗拒的好人。
「來台灣有什麼打算嗎?」毓慈輕聲的詢問,「要停留多久的時間?」
「還不一定。不過這次來台灣有個最主要的目的,」凱文輕描淡寫的回答,「來看看你們,順便向你們告別。」
律爵對他抬起一邊的眉峰。「告別?」
通常這個字眼只會出現在頤關和於軍身上。畢竟這兩個人每次都來如風去也如風,但這個字可從來沒有出現在凱文的口中。律爵十分清楚凱文在辛家的處境。他也知道凱文是辛家的乖兒子。
凱文肯定的點點頭,右手緊握著絲琪的手。
「我想去完成我的夢想……或許也可以說完成我母親未完的夢想。」凱文語帶誠懇的表示,「出了少年監獄,回到辛家那麼多年。我已經厭倦了總是聽從別人安排的日子,我二十八歲,但我細想我的人生。我覺得好像沒有什麼值得特別驕傲的地方。這種感覺令我覺得自己很可悲也很可怕,所以我想去過過可以肯定我自己的歲月。」
律爵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你打算怎麼做?」
「曾經,我的母親帶著畫筆和畫紙打算畫盡這地球的一切美景。最後她卻嫁給了我父親,」凱文深吸了口氣後回答,「她沒有完成她的夢想,而現在,我打算替她完成。」
「我懂了!」律爵一個首懇,「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四處走走,我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凱文呼了口氣說道。「我也不在乎要去哪裡,反正有絲琪陪我。」
絲琪看著他,兩個人相視一笑。
這一笑包含了許多默契,兩人都知道,過慣的養尊處優的日子將會結束,未來的日子憑借的是兩人的相互扶持。
兩個人都在賭,賭一個未知的未來,若絲琪不能陪伴凱文,兩人就得就此分道揚鑣也說不定。
仔細的打量兩人。律爵輕歎道:「我能說些什麼呢?我只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麼。」
不是他對凱文沒信心,而是過了這麼多年的大少爺日子,他很難想像凱文過著刻苦日子的模樣。
「我再清楚不過。」凱文肯定的回答,「我要去追夢,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一片天空。你或許可以說我不負責任。我也承認我確實如此,而且我還拖著我愛的女人一起。我拋棄了原本該屬於我的財富。在多數人眼中我很瘋狂,但那又如何?至少我現在這麼做,讓我覺得自己有明天。」
律爵的雙手緩緩緊握,他想要凱文好好考慮清楚,但凱文的熱切令他不忍心潑冷水。
毓慈在一旁沉默的聽完凱文的話之後,語帶羨慕的開口:「很多人一生活著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比起他們,或許你的作為瘋狂,但至少你曾瘋狂過,這也算是幸運了!更何況,你還娶到像絲琪這麼一個願意拋下一切與你遠走高飛的太太。我想,這是很多女人做不到的。」
「沒錯!」凱文認同。「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律爵?」毓慈的手輕觸著律爵的手,她看出他因為凱文的話而顯得心情沉重,所以安慰似的輕拍著他的手。
「我已經看開了,怎麼換你看不開?」凱文輕快的語調希望讓氣氛能夠輕鬆一些。
他知道律爵擔心他,畢竟他是他們四個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更是個標準的富家子弟。律爵擔心他是其來有自。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打消他的念頭,就算是律爵也一樣。
「我無話可說了,」律爵朝凱文伸出右手,「一路順風,若有困難,別忘了回來找我。」
「我會的。」凱文也伸出手與他一握。
四目相接,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凱文已經打定主意一切靠自己,不會開口跟任何人求助。
看來,律爵人好像還不太壞!
一旁默默不發一言的絲琪看著兩個男人相握的手,他們之間的情誼令她打從心底羨慕。他們幾乎比親兄弟還親。
「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律爵問。
「最近吧!」凱文回答,「我可能會帶絲琪到南部玩幾天,然後我會回挪威一趟。我想,在開始我的旅程之前,我需要跟我父親談一談。在多年前。我就該這麼做,但我卻沒有。而現在,該是時候了。」
律爵表示能夠理解的點點頭。
「離開前知會我一聲。」看到凱文站起身,律爵也跟著起身,「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凱文笑著搖搖頭。
「不打擾了。」牽著絲琪,凱文說道,「我們明天一大早還得坐車去高雄。所以要回去了。」
聽凱文這麼說,律爵也不便再多說些什麼,他轉過身看著毓慈說道:「我送他們出去。」
「不用麻煩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凱文婉拒了律爵的好意,「你在這裡陪毓慈吧!我們自己出去就行了。我受不了我得跟你說再見的感覺,我現在真的變得脆弱了。」
「好吧!」律爵點點頭,也沒有勉強。
一出大門。絲琪忍不住開口說道:「律爵這個人好像還有點感情。」
「他可是個有血有肉的血性漢子。」凱文淡淡一笑。「他救過我的命,他不單是我朋友,還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絲琪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救命恩人?!」
「嗯!」凱文坐進車子裡,點點頭。「我在少年監獄的時候,實在有點自欺欺人。沒什麼能力。但又愛逞能,所以好幾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有一次最嚴重,就是律爵救了我,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現在。律爵對人或許是冷了點,但是他真的是個好人。」凱文神色自若的啟動車子離開律家大宅,「我想,現在你應該可以瞭解了吧!」
絲琪點點頭,她是可以理解了,不過。她沒說出口的是。她最好奇的不是律爵本人,而是律爵的妻子,凱文口中所言的──律爵的「前妻」。一個有殘缺的女子竟然能擄獲像律爵這樣男人的心,她真的覺得好奇。
★★★
「在想什麼?」緩緩走近站在落地窗前的律爵,毓慈輕聲的問道。
「沒什麼。」低下頭,律爵將自己的目光從窗外收回。
「是嗎?」毓慈淡淡一笑。從凱文走後。律爵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你在擔心凱文對不對?」
律爵轉過身,面對著毓慈回她一笑,「很明顯對不對?」
毓慈笑而不語。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律爵呼了口氣。緩緩說道,「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明明沒什麼能耐。卻喜歡逞強,每次都被打得體無完膚,舊傷還沒好,就添了新傷,很有骨氣,雖然都是一些傻膽,但卻傻得很可愛!二十年了……好快!」
毓慈聞言,伸出手從他身後環著他的腰,「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要走,至少你得要慶幸,凱文不是孤單一人。還有一個人陪他。絲琪漂亮,又能體貼他,陪他完成夢想,這就夠了,不是嗎?」
「是夠了。」轉過身,律爵面對她。「但或許正如凱文所說的。他看開了。我還沒。若是以前。我可能會在意他的這個決定,但我絕對不會阻止,但現在我想,或許是因為我不想再失去了,我失去了太多了,我爸媽、我爺爺……」
因為他的話,毓慈陷入短暫的沉默。
「誰不是失去很多。」毓慈幽幽的歎了口氣,「但凱文一定會回來。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或許吧!」律爵在意的正是時間的早與晚,他低下頭看著她,「對不起,讓你煩惱了。」
毓慈搖搖頭,表示無妨。
曾經,她說過羨慕凱文,因為他擁有了她所無法擁有的──律爵的關心與掛念,而現在……她依然羨慕!一種男人難以理解的親密友情。
★★★
「我不相信,」辛邁克用力的一擊桌子,發出砰然巨響。「你爺爺又不是老糊塗。他怎麼可能讓你拿你的未來開玩笑?」
雖然已經可以預期辛邁克的怒火,但真正面對卻又是另外一回事,絲琪顯得有些緊張的拉著凱文的手。
一回挪威還沒休息。就被辛邁克給叫到書房,兩夫妻已經猜到辛邁克是為何而來。
自始至終,凱文都是一臉的平靜,而絲琪就顯得有些惶恐。
她其實是擔心凱文會與自己的父親起衝突,若父子反目至此,似乎也太諷刺了,所以說什麼,她都不希望看到這種事發生,但現在看來,兩父子似乎真的有劍拔弩張的情況出現。
看出了她的不安。凱文的手立刻安撫似的拍下拍她。
「你先出去。」他盯著辛邁克,但卻在對她說話,「我想,我需要跟我父親單獨的談一談。」
「可是……」
「聽我這一次。」凱文的口氣有些祈求。
絲琪有些不情願的看著凱文,但他既然這麼說,她也只好站起身。她雖然不樂見兩個父子反目,但她顯然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不管你怎麼說,」辛邁克將手一揮,「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等亞伯今天晚上回來之後,我們再來談論我們該替你安排些什麼工作。」
凱文有點想掉頭離去的衝動。但他硬是將之克制住,他們父子從來沒有好好的開誠佈公談過,而今天──他們一定得談。
「父親,難道你不覺得。我已經喪失了太多的自我了嗎?」凱文淡淡的開口詢問。
辛邁克有些吃驚凱文脫口而出的話,「我是為你好!」
「我覺得你是在為自己!」凱文指正辛邁克的話。「你若為我好,你就應該問我。我到底想怎麼樣?而不是一味的逼我去放棄我喜歡的事物。」
辛邁克聞言,感到不悅。「說到底,你還是為了畫畫。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死心呢?」
「因為我有一個熱愛繪畫的母親,我流有她的血液,我對藝術有狂熱!」
「你──」辛邁克沒想到凱文會提到他的已故妻子。
「我從來沒有跟你提過她,」第一次,他老實的向自己的父親表露他自己。「但是我真的很想她,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握著畫筆,待在她的畫室,感覺我們兩個很接近,就這樣,我漸漸愛上了色彩。我很遺憾我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兒子。或許我的話很傷人,但在我心目中。你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辛邁克聞言,雙手用力的緊握,凱文的話幾乎令他無力招架,他的妻子、他的兒子……
「我想這應該屬於你。」凱文從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泛黃的相片。「這麼多年後。我將它還給你。」
「這個是……」辛邁克顫抖著手接過相片。
相片中鮮明的影像,彷彿她從未離開,他還記得初見時,兩個年輕人熱切的模樣。
兩人在西班牙的世外桃源公園裡泛舟,她的笑容燦爛,看著她,他就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但她的笑容卻一天天的枯萎,她不快樂──他知道,但他卻捨不得讓她走,他的自私害死了她。
多年過後的今日,他自責依舊,這麼多年,他絕口不提,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活在他心底,永遠不變。
「我知道我今天的決定讓你失望,但是我有夢想,我想去尋夢。」凱文看著辛邁克專注的臉龐說道。「我承認我的自私,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這是我這次回來最主要的目的。」
「你都已經決定了,我的答案對你而言重要嗎?」幸邁克將目光從相片中移開,有神的目光注視著凱文。
「當然重要,」凱文說道,「若你反對,我會留下來。」
「是嗎?」
「嗯!」凱文肯定的點著頭。「你是我的父親,縱使我曾經恨過你、怨過你。但你依然是我的父親,我會聽你的,畢竟我已經聽了太多年。但我想告訴你。在多年以前,你扼殺了媽媽的繪畫生命,而現在你想再做一次嗎?」
辛邁克聞言,感到有硬塊梗住了喉嚨,或許真如凱文所說。他不是個好父親。當然,他更不是一個好丈夫,因為是他害死了他自己所愛的女人。
你會怎麼決定呢?他望著相片中的美麗影像,辛邁克無言的詢問。或許他真的不該一錯再錯了!
「你走吧!」他緊握著相片,閉上眼,靠著沙發淡淡的說道。
凱文聞言,輕輕的吐了一口氣,「謝謝你。」
「何必謝我,」辛邁克緩緩的開口,「我已經錯了,我不想再錯。」
凱丈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站起身走向大門,手輕觸著門把,卻停下自己的腳步。「我想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畢竟這永遠是我的家。我永遠是你的兒子。」
「我想,我也要謝謝你。」
聽到辛邁克的話,凱文轉過身,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但辛邁克依然閉著雙眼沒有看著他。
「因為你將她帶回來給我。」辛邁克將相片放在自己的胸口說道。
深吸了口氣,凱文不敢說話,因為他怕自己的情緒會因此而失控,他打開房門,緩步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