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西斐在想什麼呢?那晚也是,明知道她在偷聽,但回到臥室後他仿若根本不知情,仍舊如以往一般溫柔地擁抱她。深藏的漆黑眼眸之下的思緒,寬厚胸腔之內的心,皆是可以將人血肉之軀吞噬的迷之海。她和琉西斐像是跌進了一個怪圈,雙方都或多或少能察覺對方的心思,然而卻又不能說出口。那夜琉瑟恩說過的那句」琉西斐喜歡你,快點兒愛上他吧」如詛咒般令她日夜不寧,輾轉反側。
「身體不適嗎?」一直注意她精神不佳的琉西斐靠過來殷切地詢問。
「可能昨晚沒睡好。」她勉強笑了笑,正午的陽光令她頗覺厭惡,「我記得貴族們一般都不會觀看行刑,今天卻有不少。」
「您不知道嗎?」立在他們身後的雅科波略微吃驚地反問正處於游離狀態的人,「今天要處刑的兩個犯人都是近期貴族們討論的名人,一個是叛軍的女殺手,還有一個則是擔任國務第二秘書的大貴族赫斯。」
「女殺手?」露克瑞希一愣,想像中的叛軍應該是男人才對,「殺誰?」
「琉西斐殿下。」
「呃?」她不由得轉首看向右手邊神情一派瀟灑的男人,「是被雅科波抓住的嗎?」
「算是吧。」琉西斐懶洋洋地伸手擋住日光,白晝他更喜歡在自己的城堡裡休息。
「不,是殿下自己親手抓住的。等我們聽到槍聲衝進臥室時,她已經被殿下制服了。」
細眉緊緊皺了起來,她想起的確在貧民區聽過類似的傳言。叛軍一個女殺手色誘琉西斐,準備在床上殺死幕後支配伊斯特一族的陰險男人,但卻失敗被擒。
「是罕見的美女吧。」她低語冷嘲,胸口處湧上一股酸味。「算是吧,但無法像你一樣能引起我的興趣。」他微微一笑。
雅科波沒再說什麼,視線停於露克瑞希膚色偏黃的臉龐上,垂在大腿一側的手握緊成拳。
聽到行刑官洪亮的命令聲,三人都望向被獄卒推著走上刑台的囚犯。從一者窈窕一者肥腫的體型就能判斷出何者是誰,然而蒙著臉的女囚無疑已經引起眾多人的好奇心。
「為什麼要蒙住臉?」露克瑞希忍不住問。
「為了保有米凱爾最後美麗的模樣,以免死時的醜態被人看見。我向來對美女比較心軟。」琉西斐面不改色淡淡地道,隨後下達了最冷酷的命令。
「來人啊,把米凱爾吊死!」
這就是心軟了嗎?共躺一夜的美女,最後也是被吊死。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另一人打了個冷顫,灼燙的日照中竟覺得寒意陣陣。
「米凱爾……你是女英雄……」女子被吊起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響起嘹亮的叫喊,隨即民眾開始往前湧進,差點兒衝破士兵的防護。「對!是英雄!即使沒成功.我們也會永遠記得你!」
「……所有的貴族都該死!讓貴族去死吧!」
「今天吊死的是我們的女英雄,明天吊死的就該是那些坐在上面的貴族!」
面對群起激昂,士兵護衛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遲疑地看向觀刑台。行刑官慌張地看著身為統治者的親王殿下,焦急地道:「您看該怎麼辦?要不要您先離開.萬一發生暴動必定會影響您的安全。」
「我必須在看到赫斯吊死後才走。」琉西斐卻不害怕,望著你擠我擁的民眾堅定地道。
「快!立刻把赫斯吊死!」行刑官的聲音喪失了以前的鎮定,幾乎可以說是嘶喊。
「吊死赫斯!吊死赫斯!」喧鬧的人聲霎時變得齊整,人們一邊有節奏地拍手一邊喊著,「吊死赫斯!吊死赫斯……」
平民們已經憎恨貴族到不顧生命的地步了嗎?為什麼以前自己生活在他們之中時看到的只是他們痛苦的隱忍和卑微,而就在站在貴族這邊的此刻卻聽到了他們出自內心的吶喊?那個和自己同樣出賣身體躺在琉西斐懷裡的女人,也許她們的下場也會一樣,可正是那個她連臉都沒看到的女人做到了無數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怯弱的民眾竟突然變得令貴族官員們恐懼。
前後兩種不同的反應,露克瑞希明白其中的原因。
赫斯是大貴族出身,可這不是他惹怒貧民的惟一原因,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來對貧民採取苛刻殘忍的手段。從提出加重稅收的政策到暗中操控黑市放高利貸謀取暴利,甚至把還不出錢的貧民殺死餵養自己的獵犬。
「買肉也是要花我口袋裡的錢幣,可這些賤民根本就毫無價值,什麼都做不了,連人口販子都不想要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把他們殺了餵我的獵犬好讓他們多少有些貢獻。」
距離太遠看不清臨死前見到此種情景的前國務第二秘書驚懼的肥臉,露克瑞希站了起來,勉強克制自己被民眾感染的興奮之情。
「所有的貴族都去死吧!」重複一遍剛才混於人群中挑起民眾情緒的革命分子的言論,她無力地笑了笑。
一旁的琉西斐投以奇特的眼神,彷彿在斟酌、算計著什麼似的,他微微一笑。
「這次我的耳朵應該沒有聽錯。」
她蒼白著臉點點頭,絲毫不願為自己過激的言行辯解。奇怪的是身為大貴族的男人沒有生氣,他離開座位,俯身至她的耳畔。
「我親愛的露克瑞希,以後這種話只允許當著我一人的面說,我不反對不代表別的貴族也願意忍受。」
她吃驚地側首看向他,看到的只是他的溫柔的雙眸。「我會一直保護你的。現在你先和雅克波一同回綠翡翠莊園,我有些事情得去一次叔父的城堡。」
為什麼他從不責備她?為什麼他一直容忍她鮮明的反抗及背叛?心臟難以抑制地狂跳著,她不想從中得到任何結論,因為那必定是某種不切實際的奢望。「您也痛恨貴族嗎?」馬車上雅科波僵硬的詢問。
「是的。」在他面前,她不遮掩真實的自己,「我也是貧民。」
「包括我嗎?」他頗感困擾而又緊張地問道。
「你做過什麼令我痛恨的事嗎?我不會去恨一個沒傷害過別人的人。」
「那麼殿下呢?」
犀利,一針見血的問題。露克瑞希的心往下沉,為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琉西斐是所有貴族中最臭名昭著的,倒不是因為他對貧民做過類似於其他貴族一樣的血腥卑劣行徑,而是因為他握有懲戒貴族們的權力卻未盡絲毫義務。
「那個和女人一樣靠臉蛋往上爬的陰險男人,只顧著自己風流快活,其他什麼都做不了。」這是貧民們對琉西斐的評價。
「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嗎?」似乎極想得到答案,雅科波有些急躁地問。
「暫時我想保留回答這個問題的權力。」她逃開他受傷的眼神,望向車外向後掠過的景色。
她當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不能直接告訴雅克波。
即使琉西斐是多麼令他人憎恨的大貴族,但她卻無法討厭他,甚至已經將他視為自己的某種依靠。
☆☆☆
絕對是不算愉快的出行,但更為不愉快的事情正在綠翡翠莊園張開魔爪候著吞噬他們。大隊的人馬在屋外排開,誇張得令主人不解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波吉亞帝國皇太后狄亞娜·馮·伊斯特趾高氣揚地坐在客廳裡,除去出宮身邊必要帶著的護衛和侍女,旁邊跟隨她的尚有擁有候爵爺夫人身份的貴婦。
「陛下!」向來沉默的人此刻動容了,但很快鎮靜,走上前下跪行禮。
皇太后根本不看皇家侍衛隊的年輕隊長一眼,一雙幾欲噴出怒火的美目眨也不眨地盯著站在門口一臉漠然的女人。
「妓女!」輕輕地謾罵一句,皇太后抬高她細巧的下巴緩步走過去,「這就是你所受的禮儀教育嗎?見到上位者連應該意識到的身份差異都不知道。」
「的確。」露克瑞希以過分冷靜的態度應對,「妓女只學過討男人歡心的禮儀,陛下有興趣試試嗎?」
「放肆!」濃妝覆蓋下的傲慢蕩然無存,鮮紅誘人的唇頃刻間吐出各種不堪入耳的咒罵,「你這不要臉的妓女,不過是我父親送給琉西斐的一個禮物,你有什麼資格出現在我眼前?就算你有一張和露西亞——樣的臉,你也休想得到露西亞以前擁有的一切!滾出去!像狗一樣夾著尾巴逃回你的貧民區去!」
「讓我出現在您面前的人是您自己。」面無表情地承受著侮辱,她給予適當的反擊。
「無禮!」
戴著蕾絲手套的手臂高高地舉了起來,狠狠甩向那張可惡的不願意屈服的臉。「啪」的一聲脆響,臉龐止清晰地印上了五指印。露克瑞希呆呆地看著為其擋下皇太后一巴掌的雅科波,對方沉著堅定的側臉令她有所悸動。
「雅科波!你這是幹什麼?你別忘了皇家侍衛隊隊長的身份和大貴族的地位!」吊高嗓音的尖叫,狄亞娜氣得又揮手給了礙事的男人兩個耳光,「滾開,我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和露西亞長得一模一樣的低賤女人!」
不敢逾禮地承受皇太后的怒氣,被長指甲劃傷的臉將痛苦隱忍,他果敢地繼續將沒有權勢的女子護在身後。
「陛下,雖然我是皇家侍衛隊的隊長,但去年的時候您就命令我效忠琉西斐殿下。而殿下則命令我必須保護露克瑞希,一旦她有所閃失,殿下甚至是宰相大人都將大為不悅。」
對嚴厲的父親有所忌憚,狄亞娜勉強稍稍平靜了些,但憤怒的目光更為怨毒。
「露克瑞希?既不稱她為摩爾小姐,也不稱她為夫人,是這個女人的身份太低不配受此稱呼?還是你們的關係已經親密到這種地步了?」
顯然是雞蛋裡挑骨頭,忍無可忍,露克瑞希深吸一口氣大膽地跨出雅科波的保護網。
「是又怎麼樣?即使我同雅科波上過床也同陛下無關,或者說除去琉西斐殿下對我的寵愛外您同時也嫉妒我和雅科波在一起?」
「無恥!」揚起的手被雅科波抓住,跋扈的皇太后睜圓眼睛瞪向阻擾的人,「放開我!」
「對不起,保護露克瑞希是在下的職責。」一板一眼地逼著無計可施的受制者選擇退一步的妥協。
「好!我不會再打她,放開我!」
清澈又銳利的視線極為無禮地盯著波吉亞帝國皇太后的臉良久,似是不信任地斟酌對方所說的話,躊躇地望了望一旁並不表態的露克瑞希後,雅科波收了手。
「愚蠢!愚蠢之至!我不會善罷甘休的,即使不能打她,今天你們對我的羞辱休想簡單了結。」不管是否會踩到拖曳在地板上的裙擺,狄亞娜一邊氣急敗壞地叫囂著一邊跺腳衝出屋子。「來人啊,把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給我砸光.並且把綠翡翠莊園燒了!」
「陛下……」跟隨其後的貴婦人們一個個花容失色,「……恐怕不好,綠翡翠莊園是宰相大人送給琉西斐殿下的……」
「閉嘴!那又怎麼樣?這是給無禮者的懲罰!露西亞已經死了,這座綠翡翠莊園早就該燒燬!可惡……琉西斐,今天我非要給你點兒顏色看看,竟然讓別的女人爬到我的頭上來!」
注意到侍衛們乾站著不動,握有眾人生殺大權的皇太后便失態地大吼道:「還站著幹什麼?快點兒照我的命令行動!如果誰試圖救火,就把他投進大火中。」
侍衛們面面相覷,立刻一窩峰地衝進綠翡翠莊園。
面對類似於強盜的野蠻行徑,雅科波拔出了腰畔的槍。
「誰敢動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我就殺了他!」
門外的狄亞娜有被他的氣勢嚇倒,可又很快恢復原先的不可一世。無暇顧及屬於貴族自身的優雅,她的笑容全是猙獰的得意。再次走進門檻,她隨手抱起一個古董花瓶,當著雅科波的面高高舉起,微微鬆手。
「你確定要殺了我嗎?」
無措地望著地上碎成數十片的陶瓷品,青年詫異地退後一步,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把雅科波拉出去,不許他再礙事!」洋洋自得地瞥了露克瑞希一眼,喜性嫉妒的皇太后揚揚下巴。
於是侍衛門把無法掙扎的侍衛隊長強行拖到外面,紛紛將屋裡的裝飾品及傢俱砸毀。下命令的女人則邊看邊發出刺耳的笑聲,大喊著「都給我砸光」。知道自己和雅科波毫無能力阻擋這樣的事發生,露克瑞希默默地走到外面冷眼旁觀。
反正……這裡的一切本就不屬於她,她也沒必要珍惜。但是,下命令和執行命令的人都瘋了嗎?不可思議的事情。名貴的畫像和古董,昂貴的傢俱和裝飾品,耗費數年時間、萬人心力、無數財力的莊園……明明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可眼前這些人絲毫不感到惋惜和手軟。她忍不住偷偷打量雅科波的神情,只見被兩個侍衛束縛住的同伴愣愣地望著大廳正對門的某一處,表情緊繃。
「放火!把這裡所有的東西都燒光!燒盡!」似乎是惟一能夠澆滅內心無窮怒火的途徑,波吉亞帝國最尊貴的女性大笑著道,「沒有了綠翡翠莊園,那個死了的幽靈就無法再讓琉西斐想起她!」
「陛下……」雅科波動搖了,剛踏前一步欲掙扎卻馬上就被撲仁來的侍衛們按住,「……住手啊.陛下,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皇太后陛下對琉西斐親王的愛已經足以令她成為最狠毒的女人,成為被嫉妒的毒汁浸透的魔女;充滿怨懟的褐色瞳眸中映出火焰燃燒的景象,鮮紅的唇誇張地表露出報復的快感。
「我就是要所有和露西亞有關的…切都消失!讓火燒得更旺些!哈哈哈……都燒光……」
「不……陛下……這是露西亞殿下惟一留給我們的東西……陛下……」苦於不能掙脫的人苦苦哀求,焦急心痛的視線穿過火焰緊緊粘在惟妙惟肖的人物畫像上,「……那幅畫……陛下……求您了……」
費力嚅動的唇間吐出的語句斷續且輕微,在大火開始吞噬東西的咀嚼聲中沉寂。然而最近處的露克瑞希聽得分明。怔怔地看向尚未被燻煙火舌沾染的人物肖像畫。畫中人有著和她類似的容貌,能讓擅長忍耐的雅科波失控的音容笑貌,卻絕不是她。
「露克瑞希……」
不知怎麼的,埃爾溫吞悲傷的模樣躍然於大火的背景上,她便難受地哽住呼吸。不錯,發誓效忠她的雅科波對死者有著無法停止的眷戀,那幅畫對其具有的意義不下於埃爾對於她的意義。一旦失去了埃爾,自己如何繼續生存下去呢?必定失去了一切掙扎的勇氣。明知道同情無用,可是她仍不由得同情身旁無力反抗周圍的青年。失魂落魄,竭力克制住自己崩潰的蒼白和絕望,他的心神正被無情的火焰逐一蠶食。
「混蛋!這樣怎麼行?」盯著遭受火災的屋子,她邊詛咒自己邊一步步向前踏出。
根本不會有人想到露克瑞希會突然衝進著了火的屋子,措手不及的愕然,連阻止的餘地都沒有,只能乾瞪著眼。
「露克瑞希……」看到衝進火海的身影,雅科波瞬間醒過來,大喊道。
「拉住雅科波,不許他跟著進去,也不許任何人救那個女人!就讓她和這幢別墅一起燒個乾乾淨淨吧!」
詭譎的微笑,描繪過的黛眉上挑,狄亞娜·馮·伊斯特非常滿意這種預料之外的結果,「這可怪不得我,琉西斐,是她自己尋死。」
「陛下!讓我進去!若她是因為您出了事,宰相大人和琉西斐殿下不會善罷甘休的!陛下……」
狄亞娜聽若未聞地看向立在身後的隨從夫人,以與另一人截然相反的悠然口氣緩緩地道:「候爵夫人,麻煩您代我留在這裡監督是否有人違背我的意志,我必須立刻回宮,當然雅科波隊長我也會帶走。」
看著一切發生的貴夫人恭敬地行個禮,目送皇太后蹬上馬車離開。
自己會被強行押走,雅科波自然反抗得更加劇烈,可惜雙手被綁住,身體又被三個身強力壯的侍衛按住,他發出瀕臨絕境的嘶吼:「露克瑞希……」受命監督火災的候爵夫人擔憂地仰著臉龐看著熊熊火焰越燒越旺,祈禱陷入火海的那個身影能夠安全回來。不能違背皇太后,又對琉西斐懷有極深的恐懼。遺憾的是有些事情最終仍會以「果然」的形式發生,驟如暴雨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飛馳而來,先後怒奔而至的兩位騎手正是令所有貴族膽懼的伊斯特家族的琉西斐與琉瑟恩兩位親王。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著火?皇太后陛下呢?您在這裡幹什麼?」琉西斐跳下馬背,冷冷問俯身向其行禮的中年夫人。
「陛下押著雅科波男爵回宮去了,火是太后陛下命令放的,而且不許任何人救火。」不敢隱瞞的人據實以告。
「那個女人真是瘋子。」鄙夷地冷哼一聲,琉西斐望向圍觀的人群,「露克瑞希呢?也被瘋女人帶走了嗎?」
「不……她在屋子裡,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突然就衝進屋子,太后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救。況且現在火勢這麼大,估計也救不了。」
「什麼?」不可置信地大吼一聲,琉西斐憤怒地把手裡的鞭子扔到地上,「她真的在裡面嗎?什麼時候衝進去的?」
「……有……有好一會兒了……」
對著黑煙熏天的大火瞇起眼,趕來的人試圖能看清火焰深處的景物。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嗎?一聽到皇太后到了綠翡翠莊園的消息他便立刻趕來,料想不會有好事發生,卻不曾想到會有這麼壞的結果。那個蠢女人為什麼要衝到火海中?她不要命了嗎?他以為她一直明白何為保身之道,竟然會……
「冷靜點兒!」琉瑟恩一把拉住欲向前衝的堂兄,白皙的膚色被大火的熱氣蒸得微微發紅,「已經沒辦法救了!」
「你能肯定嗎?還沒有什麼是憑我意志辦不到的事。」
強勢地甩掉阻攔者的手,他奪過一旁某個圍觀男僕提著的水桶,將冰涼的水由頭頂潑了自己一身。無暇理會濕漉漉的髮絲貼著額頭臉頰的不舒適感,琉西斐冷峻著一張臉準備投身於大火。
「值得嗎?」情急中,驚訝的琉瑟恩再次拉住他。
「這種問題等我回來再說。」
他迫不及待地衝向火勢洶湧的建築物,可是未到門口便硬生生地止住向前衝的趨勢,陰鬱的表情轉換為複雜的憤怒。
穿著被火焰纏上的裙裝,雙手死死將一個圓長形的東西抱在懷裡,從被火魔控制的建築中逃出的人影的確是他想要救出來的蠢女人。
琉瑟恩的笑聲先響了起來,富有節奏感的清越聲音立刻緩解了緊張的氣氛。搶過僕人腳邊的另一桶水,他帶著惡作劇的神情快步走到露克瑞希身邊,當頭潑了她一桶水。
手忙腳亂撲滅衣服上火星的人冷不防打個寒顫,驚詫地抬起頭,見到笑意盎然的琉瑟恩和似乎正仇視她的琉西斐。
「露克瑞希,你在幹什麼?怎麼這麼狼狽?」所有的火星全都因冷水而滅,渾身濕淋淋的人無奈地苦笑後急忙打開用厚毯子裹住的東西。因為有結實的外物裹著,裡面的油畫並未被火和水弄毀,只有周邊小小的一圈有點兒焦黃。
「就為了這個?」認出是死去妹妹的畫像,琉瑟恩蹙起好看的眉,頗為不解。
「總應該留下點兒什麼東西。」懶得解釋是為了雅科波,她很隨意地道。
「哼,愚蠢!」琉西斐奪過畫像,看也不看地扔給琉瑟恩,「這種東西只有雅科波會當它是寶,送給他吧。」
「呃?」她裝作不明白地看向苛責的人。
「沒注意嗎?畫像的反面有一行字,這幅畫是雅科波送給露西亞的。」捲好畫的琉瑟恩別有深意地看看其他兩人,「露克瑞希,你還真是粗心,什麼都沒注意。」
「大概吧。」露克瑞希納悶地發現琉西斐差不多和其一樣狼狽,全身濕透不說,水滴還一個勁沿著髮梢往下滴,「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還以為你是聰明人。」不正面回答她的疑問,琉瑟恩歎氣地拍拍另一者的肩,「琉西斐,我先到皇宮救雅科波,這裡就交給你。啊,我勸你們立刻回你的城堡,小心感冒。」
「隨便。」琉西斐因離去者的多言略感不快,冷淡地扭頭不加理會。方才欲冒死沖人大火的激動情緒不知何時消失得一絲不剩,回歸成冷酷的傲慢。
倒是露克瑞希很愉快地笑出聲,湊近濃煙燻黑的臉,她拉了拉他濕透的外套。
「是想衝進來救我嗎?」
為第一次看到她明朗的笑顏而怔住,琉西斐困惑地伸出手輕撫她髒兮兮的灼燙臉頰。濕濕的觸感,肌膚雖有點兒粗糙但卻似乎能吸住他的手指。自己剛剛應該做了件傻事吧?一件到現在他都不太願意相信的事情,黏住身體的濕衣服使他覺得渾身彆扭。
「不可以嗎?」他不滿地反問。
「為什麼?」
他不回答,收回手沉默地望著大火燒盡眼前的所有。不知為何,總覺得此刻他們兩人有些奇怪.會不會是她笑的緣故?他救她有這麼好笑嗎?「不覺得遺憾惋惜嗎?和露西亞有關的一切都燒掉了,包括屋裡全部貴重的物品。」劫後餘生的痛快使她變得比平日輕鬆。
「燒了也好,至少可以證明你不是露西亞的替代品。」他撥開擋住視線的濕發,映出火景的眼眸異常漠然,「露克瑞希,搬進我的莊園吧,偶爾也享受享受王妃的優越生活。」
「可以嗎?下次皇太后陛下多半真的會殺了我。」
她嘲弄地笑了笑。
「敢不敢試試呢?讓那個因嫉妒而變得無比醜陋的太后陛下成為貴族們的笑話吧。」
僅僅是單純的挑撥嗎?露克瑞希不能確定。
「試著和我並肩站在最高處,我會讓你嘗試別人不曾經歷過的刺激。」他將她抱上馬,自己也一躍而上,兩具濕透的身軀緊緊貼住彼此。
在他懷裡,她仰首看到的是他堅毅的下巴,內心不由得有些騷動。已經不止一次了,自從和琉西斐相遇,她就感受到他給予她的諸多特別。理不清的心緒糾纏在一起,他們之間究竟牽扯了些什麼呢?難道是習慣了同床共枕的肉體交歡,因此在不知不覺間就沉入對方的生命和情感中了嗎?未免太可笑了!廉價的慾望以及建築在金錢之上的肉體關係,要她把琉西斐的諸多照顧定義成感情真的是強人所難。
「為什麼是我?」她悶悶地問。
「巧合罷了,一個特定的時間你出現在我面前,又正好對了我的脾性。」琉西斐出其不意地在她的後頸上落下一吻,沒有防備的人果然一個輕顫,慌張地轉首看向他。
「你的身體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習慣我的唇呢?」他揶揄她。「這樣不是能夠保持新鮮感嗎?親王殿下。」她以嘲諷反擊,伹雙手卻環住他的腰並疲累地合上眼,「琉西斐,我沒想過會遇到你,也永遠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害怕嗎?」
「啊,非常害怕。」她的囈語極為坦白。
「我不是說過嗎?你現在是我最寵愛的情人,因此,我會不斷原諒你。上次是,下次是,再下下次也是,一樣都會原諒你。請儘管放心,你受我寵愛的程度,連我都覺得大吃一驚。」
一手握緊韁繩,一手抱緊懷裡依偎的人,琉西斐嘴角苦澀的笑意掠上眼眉,可惜閉緊雙目的人看不到。綠翡翠莊園的大火燒紅了半邊天,再繁華奢侈最終也是灰飛煙滅的結局。這樣的結局,同乘一匹馬的兩人都不在乎。露克瑞希在乎的是生命如風中殘燭的美少年埃爾,至於琉西斐在乎的是什麼,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