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簾相伴宿風煙。
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鶴從來不得眠。
——西亭·李商隱
六月季夏
容蘋兒讓惠帝賜封為宣和公主遠嫁匈奴國,這件事與容嫣兒被取消立為中宮皇后、逐出長安城,隨同姊姊北上的事情一樣在全國各地沸沸湯湯的宣揚開來。
就這樣,心有不甘的容蘋兒帶著創傷的容嫣兒,和陪伴兩個女兒走一程的孟英及容家幾名死忠衛士,他們在週遭好奇目光的包圍之下,開始了隨著皇室將送給單于的財物與護衛隊伍一行人北上和親的旅程。
另一方面,宮中第一美男子薛劭被呂太后賜毒酒亡於牢房之中的消息,在容蘋兒的車馬尚未出長安城時便傳開了。
聽聞情郎的死訊,容嫣兒眼前一黑,當場昏厥過去!
薛劭死,她的心也死了。
如今,她空留一副軀殼,感覺不到自己!也感覺不到旁人……
※※※
艷陽高照,萬里無雲。
和親的隊伍離開長安,一路往北……
在漫漫旅途上,容蘋兒一直盯著她旁邊的馬車,攏起帳子的車內那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如一尊蒼白石像的妹妹。
「唉……」她長歎。
十多天了,從離開長安到現在的平城境內,不論是趕路或者住店休息,妹妹都是一個樣兒,無論怎麼安慰她、逗她全不成,到最後,她連坐都不忍心坐在妹妹的身邊,只好同她並駕前行,看顧著她。
容蘋兒又長吁一口氣,偏過身靠回坐墊。驀地,一張苦瓜臉貼近她!「啊!」她驚呼,忙挪開彼此的距離。「娘,你嚇人呀?」
孟英掛著八字眉,紅著眼眶看向大女兒。「你妹妹整天不說話,也不理人……我真擔心……擔心她會想不開!還有你,莫名其妙的就要嫁到蠻荒之地……娘真難過啊……」她說著,忍不住又拿出手絹拭淚。「老天爺!我們容家怎麼會遇上這些禍事?」
先是嫣兒失了身當不成皇后,再來連蘋兒都讓太后母子迫著去和番……容家代代是忠臣,對朝廷、對皇室一片忠心,他們為什麼就不看在這些分上,饒過她僅有的兩個女兒?
「娘……你別這樣。」容蘋兒摟著娘親的肩,低聲安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妹若是嫁給陛下,或許她在宮中一輩子都不快樂。至於我呢!這天高皇帝遠的,誰能管我是不是要嫁去匈奴國?」
「蘋兒,難不成你要——」孟英眨著淚眼,兒女兒笑嘻嘻的,仿似胸有成竹,她不由得把「逃婚」兩字吞進喉嚨裡。「你這孩子,連跪在城門口這樣膽大包天的事兒都做得出呵!你獨立堅強的性子總是像你爹多些,從來不用我操心。」她輕聲細語,目光不由得移往旁邊的坐車。「唉!只可憐你妹妹……讓薛劭那樣的壞蛋欺乾騙盡,現下成了不死不活的樣兒。」
「娘呀!薛劭他……其實也沒那麼壞啦!」容蘋兒若有所思的說。
「你還幫那害了我們一家人的壞蛋說話?」
容蘋兒苦笑著注視面露慍色的母親。片刻後,她的兩眼不由得看向妹妹。
車隊越往北邊,越能感受到屬於沙漠的乾燥、風塵。
惠帝派遣的使者與衛隊在和邊防駐軍照會過後,遂領著容蘋兒與送給單于之物步出關口……
此時,一身華美衣飾裝扮的容蘋兒忽然朝前方大喊一聲,「停車!」
孟英緊張的吞嚥口水,所有的人全依照命令停下,且望著容蘋兒拉起長裙,跳下馬車。
蘋兒該不會是現在要逃跑吧?孟英暗忖,她僵坐在車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卻見容蘋兒並沒有逃跑的舉動,而是走到讓衛士看護滿載財物的幾口大箱子前,朝其中的一個用力敲幾下。「喂!咱們出關啦!你可以出來了。」
眾人望著容蘋兒和長木箱子,皆是一臉迷惑的模樣。
直到箱子蓋被掀開,從其中爬出一個人……
「嘩!」他們同聲驚呼。
霎時,讓容蘋兒引領離開木箱,走到容嫣兒馬車邊的是一個身形瘦高的男子。
男子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朝容嫣兒低喚,「小丫頭!」
從長安城到關外一直封閉自我,對外界沒有感覺的容嫣兒,因為他的一聲輕喚而整個人頓時震撼不已!
她失神的眸子張大,抬起頭,遲疑著轉向聲源……
凌亂的長髮隨風飛舞,蓄留胡碴的面容疲憊且帶著不健康的蒼白——
容嫣兒將視線移往盛滿笑意的茶色雙瞳。「劭!?」她驚喜出聲的同時,原本以為早已流乾的淚水又紛紛落下!
眾護衛裡曾經在宮中見過薛出的人,此時才認出來,「那個人……是薛侍中!?」
「薛劭?」聽見壞蛋的名字,孟英急忙下馬車。「他不是已經……」隨著議論紛紛的眾人,她看向小女兒的方向,驚異的看到她那如同活死人的小女兒竟然開始挪動身子,離開坐車。
容蘋兒也正高興著妹妹逐漸恢復知覺。
一路上,她還一直擔心她會不會做錯了?
可現下,她瞧見薛劭對她妹妹的影響力,直覺到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兒!她不由得走到妹妹的身旁,笑著對她低語,「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偷用陛下要給匈奴單于的錢財來買通內宮、調包毒酒,把薛劭救了出來……所以,小妹,從這一刻起,你要開開心心的,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教我同娘擔心了喔!」
那日,她在牢房裡問了薛劭一句,「你是真的喜歡我妹妹?」
「喜歡!」
在她得到薛劭真心的答覆後,她就決定要救他!
但是,以她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辦到的,她要熟悉皇宮人事的薛劭幫她。於是,她從他那兒知道一些平日受他好處,捨不得他死掉的宮人名單,接著,就要籌錢打通救人的管道……既然她被呂太后母子逼迫著嫁到匈奴國,他們為她準備的婚用首飾,甚至是送給單于的幾箱子錢幣珍寶,她就不客氣的挪用了。
毒酒變成效力強勁的沉眠藥,緊急把喝了藥酒、看似死亡的薛劭藏在木箱子裡,由她信任的家僕將木箱混入單于的贈禮之內,隨著她的車隊離開長安。
一直到了關外,她才敢放鬆,這才能讓薛劭出來見妹妹。
「姊……我……謝謝你……」
容蘋兒只是輕輕拍了拍激動得語無倫次的妹妹。她看了看仍舊處於錯亂之中的母親及吵吵鬧鬧的護衛隊伍,隨即走向薛劭,對呆望著她妹妹的男人笑說:「喂!這一路上你躲在箱子裡沒吃好也沒睡好的,很難受吧?你要我轉告我妹妹的話,我沒講,你自己對她說。」
薛劭感激的注視著容蘋兒,然後,他的眼中只存在著那個離他不遠處的瘦弱女孩兒。
是夢?是真?她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男人竟好端端的出現在她的眼前呵!容嫣兒張著嘴,卻激昂的直發抖,什麼話都說不出。
好不容易逃過劫難,重獲自由的薛劭也有好多話想對容嫣兒講,可卻不知道第一句話該從何開頭?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傻傻的站在原地,癡癡的凝望著對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薛劭終於開口,「小丫頭,我現在是個沒錢、沒身份地位,還被太后賜死的罪人,你……還願不願意跟著我?」
容嫣兒猛點頭,又哭又笑的說:「我願意!」
「嘿!別回答得這麼快。你得想清楚,同我在一起,或許一輩子都不回了關內了!」薛劭溫柔凝眸著她的淚臉。
「我不在乎!」容嫣兒喊道。
「是嗎?」薛劭抬手摸著胡碴,忍住想哭的衝動,眺望著塞外風光,隨即朗笑出聲。「那我倆可得想想應該找什麼地方安頓下來,該靠什麼過生活……」
薛劭一句話還沒講完,就被飛奔向他的容嫣兒抱住!
好溫暖的感覺讓薛劭本能地伸出雙臂,緊緊摟著散發溫暖的身子。
快樂的、滿足的、能讓人飄飛上天的、混亂世間一切法則的……這就是愛情呵!他能看見、摸得著他的愛情,這比他曾經擁有過的錢財、華服、美食、豪宅……更教他亢奮、充實。
然後,他才能理解母親一生所追求的……他好難過母親沒能同他一樣的找到屬於她的愛情。薛劭兩眼泛著淚,對擁在懷中的女孩傾訴一句,「我愛你!」
「劭……」容嫣兒喜極而泣的哽咽著說:「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呵!」她枕在情郎的胸膛,貪戀著歷經許多磨難才得來的幸福。
遼闊的天地之間,一對愛倡正歡欣的私語不停。
「蘋兒,這、這是怎麼回事?薛劭不是死了……怎麼又活過來?」
「娘,這事情說來話長了,我晚點再對你解釋。」容蘋兒笑呵呵地看著目瞪口呆的母親。
她同隨行衛隊伍一起見證了妹妹和薛劭的愛情。此刻,她雙手叉腰,放聲笑著說:「好啦!妹妹的事總算解決了。接著,就要來解決我自個兒的事情。」
她眺望匈奴國的方向,決定自己的命運絕不讓任何人擺佈!
備註:容蘋兒的愛情故事,請看大漢情緣之二——《魔影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