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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言(下) 第八章 作者:樹梢
    李顯與靈慧大師對看一眼,均覺事有蹊蹺。靈慧大師吩咐執事僧先行招待客人,自己也罷了棋局,要去看個究竟。才要出禪房,便聽的屋外一聲洪亮如鐘的聲音遠遠的傳來:「靈慧老兄,久違了!」

    靈慧大師面色一喜,立即起身相迎:「馬老弟,你也來了。」

    話音剛落,便從屋外走進來一個六十上下的老者,短衣打扮,獐頭鼠目,身材甚是矮小。單是聽他的聲音,李顯還以為是個身形魁梧,威嚴震懾的武林前輩,一見了面卻沒想到是這麼一副尊容。

    他雖不識得此人,卻知道能與靈慧大師稱兄道弟之人必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不過李顯生於帝王之家,兩度黃袍加身,對於這些武林中出名的人物也不放在眼裡。他拿了本棋譜,自顧自的擺起了棋局。因他身份隱秘,靈慧大師正在猶豫如何為二人介紹。眼見李顯無意結交,他也順水推舟拉起馬振華,笑道:「走,馬老弟,我們別處談去。」

    沒想到馬振華卻不肯就此便走,大著嗓門沖李顯說道:「國家將亡,匹夫有責。怎麼卻有人有這等閒情逸致,只顧擺什麼破棋局!」

    靈慧大師一驚,這馬振華雖然為人豪爽,卻並不魯莽。為何今日竟對一個初見面之人如此莽撞?莫非他已經知道了李顯的身份?

    偷眼看去,只見馬振華昂首闊步,一臉的豪邁,一時又看不出什麼端地來。

    李顯緩緩放下棋譜,犀利的目光轉向馬振華,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光華這才內斂起來,淡淡的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馬振華,江西人士,雙龍門掌門人。」

    李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繼續鑽研棋局。事到如今靈慧大師也想弄明白究竟,索性微笑著坐在了一旁,不再說話。這樣一來,便把馬振華亮在了原地。

    受此冷遇,馬振華卻並不惱火,反而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原地,繼續道:「設若爭於棋局中一子得失,為何又不把天下得失放在眼裡?漢室江山的興亡,難道還不及這黑白兩子的爭鬥來的重要?」

    噹啷一聲,一顆白子落盤,發出金石般清脆的撞擊聲。李顯目視劫劫相套的棋局,手裡捏起又一顆黑子,繼續擺著棋局:「這些話,叫楚逸嵐自己來對我說。」

    馬振華身體一震,繼而發出爽朗的笑聲:「楚少俠料的不錯,只這幾句話你就能猜出老夫背後之人。只是不知你是如何猜出來的呢?」

    「這也簡單。」李顯於棋局中抬起頭來,「以馬掌門的聲望,能讓您受了冷遇還畢恭畢敬的人,放眼江湖恐也寥寥無幾。況且聽馬掌門言下之意,十之八九已經知曉了李某的身份。而少林寺外,知道我藏身於此的,不過楚逸嵐一人而已。姑而我料定你是受楚逸嵐之托而來。怎樣,要不要我繼續猜下去?」

    馬振華一愣:「請。」

    與此同時,門外卻清清楚楚的響起一聲:「且慢!」屋內三人同時循聲望去,只見禪房之外,一位白衣公子卓然而立,風神秀異,落然卓絕。猶如冠玉般的面容上兀自帶著幾分邪邪的微笑,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李顯不由得細細打量起眼前的楚逸嵐,幾番鬥智鬥勇,又曾共患難,同淪落,那日他的一番告白至今音猶在耳。一別半載,音訊全無,如今的他,還是一身的瀟灑貴氣,縱然眉宇間多了幾分歷經江湖的滄桑之色,也仍是難以遮掩丰神俊朗的風姿。

    就在李顯胡亂思量間,楚逸嵐已經飄然走進室內,衝著靈慧大師微一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也不待他人謙讓招呼,自己便拉過一張椅子,緊挨在李顯身邊坐了下來。

    「好了,阿離,現在貴賓入席,你可以接著說了。」一邊說著,楚逸嵐居然一邊抓起李顯持子的右手,放在手掌中慢慢婆娑著。

    馬振華和靈慧大師四隻眼睛同時投向他二人,神色中皆是驚奇。李顯剛剛心中那一分半點的離別感傷立時消彌的無影無蹤,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了心頭怒火,右手一用力,把手從楚逸嵐掌中抽了回來,這才說道:「如今天下爭亂,正是各路群耗各顯神通,問鼎皇位,逐鹿中原的好時機。其實半年前烈帝借忽兒敕兵之力,自我手中奪取了皇位之時,便已注定了天下有此之亂。楚少俠當日離開少林寺,想必就已料到了忽兒敕國進犯中原之圖謀,你要重奪往日風光權柄,這可是個不可多得好機會。不過以你楚逸嵐指明,未必能使群雄俯首,民心共向,是以你要借李顯的名義聯絡江湖群豪,約齊假借少林建寺之典,聚於少林寺內,共襄抗敵之策。只是我不明白,你苦心孤臆勸我復出江湖,難道就不怕我事成之後藏良弓,蒸走狗嗎?」

    楚逸嵐露出神秘的一笑:「好推理,果然分毫不差。不過你不記得了嗎?我曾經說過,要幫你奪回王位。」

    「記得,不過你可記得,我也曾經明確拒絕過你。」李顯昂首道。

    「原因嘛——」楚逸嵐俯過身子,溫熱的氣息隨著他的聲音噴薄在李顯的耳邊,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半年前我就曾經說過,難道你還不相信?要我在一個老和尚,一個老頭子面前再重新刨白一番真情嗎?」

    深情的話語用楚逸嵐特有的聲調說來,卻怎麼聽都缺乏誠意。李顯重重哼了一聲,不豫之色漸濃。情知不能過分捉弄,楚逸嵐一笑坐回了原位:「天下大義,民族興亡,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能舉出很多,說上一天一夜也不成問題。怎麼樣,要不要我細細數來?」一口熱氣似有意似無意的噴過李顯的臉頰,加重的語氣透著曖昧的成分,「我就在你身邊整日整——夜——的說,直到你不耐煩為止。」

    「你……」李顯狠狠瞪視著他。楚逸嵐就是楚逸嵐,這種惹人生氣的本領永遠獨一無二。明明是光復山河的大事,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像是逼良為娼一般。

    眼見二人越說越僵,馬振華蹭到靈慧大師身邊,拽拽寬大的僧袍,投去求救的眼神。靈慧大師略一沉吟,說道:「皇上且莫發怒,請聽老納一言。少林僧人素來不入塵俗,不理凡務。今無數黎民百姓身處蠻夷鐵騎蹂躪之下,難得楚少俠高瞻遠矚,不辭辛勞,約齊天下群豪共救江山社稷於水深火熱之中,老納願率領少林所有武僧,投身軍旅,為國效力,也不辜負了顯帝所賜的那『護國方丈』之稱。」

    半年之間,靈慧大師始終稱呼李顯為「李公子」,如今聽他改了稱呼,李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在他心中又何嘗忍心見昔日江山慘遭異族蹂躪?也罷,總是他與楚逸嵐孽緣難斷,果然他二人聯手,不知天下誰敵?

    想到這裡,李顯心中頓時豪氣萬丈,四方棋局,不在殺帥擒王,在乎爭城奪地,他所作的也是如此。今日天下之亂於他並非全無干係,不論今後帝位誰屬,但要漢氏百姓不至淪落受他族之奴役,又何必計較其他許多?任他楚逸嵐心有千般算計,我自有滿腹計謀相擋,又何必怕了與他共事?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傲然的視線掃過室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窗外。明淨的天空漂浮著悠然的雲朵,白雲本無形,隨風遇則安。晴空萬里之日,雲自悠閒自在,居高臨下,笑看紅塵萬里;若遇狂風暴雨,它亦無懼無悔!

    平靜清冷的聲音從李顯口中一字一句的吐了出來:「出去吧,我們去會會天下群豪。」

    朗朗乾坤,白日當空。少林寺宏偉的寺門緩緩打開,兩隊持棒的武僧踏著整齊的步伐,列隊於山門兩側。門外數千石階依山勢陡峭直下,一望無盡。石階上擠滿了武林群雄,從寺門向下望去,黑鴉鴉的人頭攢動,不知聚集了幾千幾萬。

    人群翹首望去,所有的視線齊刷刷的望向寺門之內。忽而,騷動的人群安靜了下來,寂靜而擁擠的空間中,只有天空中偶爾傳來的飛鳥鳴叫。寺門的內側,出現了四個人的身影。最先出現的是雙龍門掌門馬振華,矮小的身形踏著氣若泰山般沉穩的步伐走了出來。走在他身旁的是一襲寬大的僧袍翩然,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捋著花白的鬍鬚,和馬振華分站在了大門兩側。

    視線豁然開朗,一個白衣公子面露著滿意的笑容,向著群雄頷首示意。當他身後的人出現時,山野中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少室山。

    「顯帝萬歲——」

    「復我江山——」

    「趕走蠻夷——」

    此起彼伏的雷動聲迴盪在碧空之下,久久不歇……

    史書載,洪王朝534年秋,顯帝誓師起兵於少林寺,抗敵衛國,楚逸嵐襄王於左右,數萬江湖豪傑群起響應,其勢不可擋。

    可是李顯知道,現在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楚逸嵐為他籌劃而來,他所有的不過是昔日顯帝的一個舊名號而已。群豪所擁護的,並不一定要是顯帝,而是可以趕走外敵的任何一個皇帝。所以,任何軍事上的失利,都可能導致這難得集聚的人心再次低落,渙散。在他面前的,是一條沒有退路的道路。而抓著他的手,引領他走上這條道路的人,就是他還無法理解,無法信任的楚逸嵐。

    月色清冷,殘月如鉤。

    李顯手握著一本棋譜,心卻已經飛出了尺寸天地之爭。忽然門上響起了兩聲叩門聲,在他回答之前,楚逸嵐已經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送你的禮物。」他把包裹放在李顯面前的桌子上打了開來。跳動的燭光下,攤開的布帛中間,碧綠透明的千年玉璽溢光流彩,閃爍著溫潤的光澤。精雕細琢的印璽上,邊角之處,幾道不顯眼的細小裂痕昭顯著它曾歷經過的數個王朝興衰。

    「出宮那日帶出來的,我想日後你也許會用得到。」

    李顯若有所思的沉吟著:「出宮那日,原來你早在那時就已在籌劃今日之事……」

    楚逸嵐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嬉皮笑臉的問道:「阿離,你剛剛一個人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在偷偷想我啊?」

    「沒錯,我確實是在想你的事。」李顯安然的點點頭,「我心中確實有一個疑慮,你處心積慮的把我搬出來,打著顯帝的招牌打天下,就不怕日後我一旦登基,名正言順的除掉你嗎?」

    「原來你在想這個。」陰狠之色在楚逸嵐眼中一閃而逝,燦若星辰的烏黑瞳目中現出誇張的委屈之色,「阿離,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是不肯相信我,這豈不是太令我傷心了。」

    屋外,夜色如幕,萬點繁星爭輝,半輪新月如水。

    月光透過窗欞縫隙,灑落一地銀白,籠罩了李顯週身。他凝視著楚逸嵐,沉聲說道:「我開誠佈公的說吧,我不信任你,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樣。」

    清冷的聲音一字字掉落,敲擊出猶如珍珠落入玉盤中的清脆。楚逸嵐瞇起雙眼注視著月光中的李顯,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不自覺抿起的嘴角刻畫出刻薄的線條。突然,面部的表情鬆弛了下來,性感的雙唇間流溢出爽朗的笑聲來。

    「哈哈哈,不愧是我楚逸嵐看上的人,果然乾脆。只是,阿離,不論現在你對我信與不信,不論日後我們會不會自相殘殺,此時此刻,我們都已經坐上了同一條船,注定了要共生死同患難。兩人合璧勢在必行,但願日後合作愉快。」

    李顯微微的笑了。他知道,只有最後的這一番話,楚逸嵐是發自肺腑的。儘管他們彼此猜疑防備,卻又不能不互相欽佩相惜,為對方的才智而折腰。這樣的感情,李顯覺得分外的新奇,甚至覺得充滿了誘惑力。平生第一次,他對另一個人充滿了期待般的興趣。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

    「商量一下正事吧。」李顯一擺手,示意楚逸嵐坐在他對面的位置。果不其然,楚逸嵐權作沒有看到一般,又厚著臉皮擠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李顯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雖然齊集了江湖群豪,可是我們要起兵以抗外敵,還有三個重大的難處。第三個難處嘛,現在還可不作考慮。其餘兩個則不然,第一個難處,我心中倒有了應對之策,只是沒有適當的解決人選。第二個難處倒是個大問題,一時間還難以解決。」

    「噢?你說來聽聽。」楚逸嵐詐笑著。

    李顯悠然的靠坐在椅背上,端起一杯龍井茶,微微抿了一口,笑道:「都要我說,還要你這個合夥人作什麼?你且猜猜是哪三個難處?」

    「在考我?我若是說的對了,可有什麼獎賞嗎?」

    「沒有。」李顯放下茶杯,乾脆的說,「能在我面前展示一下才智,證明你有資格做我的合作人,這還不夠嗎?」

    「倒也有理。」楚逸嵐笑著點點頭,「這第一個難處,是南方的烈帝。一旦他知道你起兵的消息,很可能聯絡忽兒敕國,南北夾攻。到時我們便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局面。」

    「不錯。不過這也容易解決,烈帝膝下有三子,如今這三個皇子均已成年,各有親信勢力,勢均力敵,烈帝卻尚未冊立太子。一旦烈帝猝死,朝中勢必為爭儲之事混亂不堪,難以分身顧及我們。所以,只要我們能暗殺掉烈帝,就能解決這第一個難題。難就難在,該派誰去呢?單以武功而論,當然是以靈慧大師為最高,只是這殺人的事情,只怕他作不來。一定要找一個武功既高,下手又狠辣的人才可。」

    「這你倒可放心,我早已派了最適合的人去了。」

    「是誰?」

    楚逸嵐神秘一笑:「等日後他提著烈帝的人頭回來時你便知道了。」

    料想楚逸嵐是故意賣關子不肯說,李顯索性不問,搬著第二根手指繼續說道:「這第二個難題是兵力。雖然江湖群豪武功不弱,但是這批烏合之眾畢竟不是正規軍隊,戰場之上作不得主力,我們一定要有自己的軍隊才行。好在這批江湖人物頗有些家財,軍餉不愁無處可籌,加上民心所向,要招募軍隊不成問題。只是軍隊的組建,訓練都頗費時日,只怕於戰局不利啊。」

    抬頭一看,楚逸嵐一臉似笑非笑,一雙桃花眼正盯著他大放火花,李顯搖頭無奈道:「正談正事呢,你又在想什麼齷齪事情?」

    「誰說是齷齪事,我不過是在想你剛剛說的話而已。你說『我們』,我們。你總算把我當成自己人了。」

    「神經病,無聊。」

    然而被罵的人卻是一臉的陶醉:「好久沒被你罵了,真是令人懷念啊。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我們的感情終於昇華到熱戀了……」

    聽不下去了!明明是在談復國大業,什麼時候卻被他把話題扯到了愛情上?那種東西,根本是從來都不存在他們之間。

    李顯抱著開始隱隱作痛的頭,和這種人簡直沒辦法談正事。

    「軍隊的事我倒是有辦法。」總算楚逸嵐稍有自覺,自動把話題轉回了正事上,「十萬人的大軍,訓練精良,外加領兵將領一打。雙手奉送,怎麼樣?算是解決了你頭疼的事情吧?」

    雖然讓李顯頭疼的並不是這件事情,不過這隻大軍的存在倒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怎麼會有這支軍隊?」

    楚逸嵐專屬的狐狸式笑容綻開:「你還記得嗎?你問過我,當你在朝堂之上揭穿假顯帝的身份時,我什麼不放手一搏,反而束手就擒嗎?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時我已知曉了李烈企圖謀反的消息,不過卻不知道他的具體計劃。他的勢力主要在江南一帶,為了防備他起兵謀反,我就把自己控制下的軍隊秘密調往了南方。雖然因此在你手裡栽了個觔斗,不過也因此陰差陽錯的保存下了實力。」

    「原來如此。」

    難怪楚逸嵐絲毫不擔心事成之後,自己斬草除根,原來他已把軍隊牢牢控制在手。傀儡……這就是他想要留給自己的位置嗎?

    楚逸嵐畢竟是楚逸嵐,雖然討厭他的狡猾,李顯卻又不能不欽佩他的才智。想要把昔日的敵人控制在手中,因時而變,因事而變,這樣的決定大膽聰明。

    第二天,李顯等人與大軍會合於江明城下,江明地處軍事要塞,乃兵家必爭之地。忽兒敕國於數月前攻佔此城。黎明之時,由輕功卓絕的江湖人士編為的先鋒隊率先翻躍高牆,進入城內,打開城門,大軍隨即攻入城中,與忽兒敕軍展開激戰。毫無防備的忽兒敕軍很快即被潰敗,死屍遍佈城內大街小巷。江明城儼然成為一座屠殺後的墳墓。

    傍晚時分,戰鬥基本結束,雖然忽兒敕軍偶有零星抵抗,但顯帝的軍隊基本已經控制了城市。夜幕初降之時,漢軍開始清理忽兒敕殘軍,此一役,忽兒敕軍死傷無數,更有五千餘人被俘。而李顯更順利奪取了第一個戰果。

    晚風夾帶著血腥的味道撫過,城內一片燈火通明,勝利的喜悅充斥著整個城市。

    營地中,祝酒聲隨著烤肉的香氣飄來,圍坐在篝火旁的人們興奮的談論著初次的勝利。李顯獨自躲開這片喧囂,回到了營帳中。燭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帳篷上,不斷晃動著的燭火帶來某種非現實的恍惚。

    半年間每晚的這個時候,他都在寧靜中聆聽著寺鍾洪亮的響起,悠遠的鐘聲久久迴盪在山野之中。僧人的晚課已經結束,星空下的少林寺早已沉入了沉睡,只有滿天的星斗靜靜注視著眾生之夢。靜寂中,他孤獨的享受著心靈的平靜祥和,靜靜聽著時間淙淙流過。

    怎能想到,數日之間,他又回到了這你爭我奪的濁世,一手導演著血腥的殺戮。

    歡歌笑語聲不斷侵入帳中,打擾著唯一的安靜。李顯明白他們的喜悅何來,可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融不入他們的心情。他想起了步入城市時那瀰漫在大街小巷中濃濃的血腥味道,想起了第一眼看到的橫屍街頭的忽兒敕兵居然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還有清晰的掛在那眼角的最後的眼淚。從被殺被奴役者轉換為殺人者奴役者,這之間的區別只是被殺的人是誰而已。自衛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可是要他為殺人而歡慶,這他實在無法做到。

    許是在少林寺住的太久了,連我也開始接受了眾生平等的思想。

    李顯的嘴角綻開了類似自嘲般的苦笑。所謂戰爭,只有上位者才是最後的獲利者,而付出鮮血和眼淚的,卻永遠都是無辜的平民。為了保護自己的百姓而去屠殺他族的百姓,這種做法究竟對或不對呢?

    「在想什麼呢?」突然,一雙手臂從後面無聲無息的伸來,緊緊環住了他,「這麼冷的天氣只穿的這麼單薄,一個人發呆,瞧,你的身體都冰透了。」

    出乎意料的,懷裡的人居然沒有掙扎。身體接觸的地方傳來了溫暖的體溫,即便明明知道溫情的施予者時刻不可信任的對象,李顯還是從這懷抱中汲取到了沁入心底的溫意。

    當一個人不安時,對溫情的渴望居然是如此的強烈。強烈到令他震驚。

    「我在想自己作皇帝的那段日子,我曾經以為只要按照從小太傅們的教誨就能作個好皇帝,而所謂好與壞,善與惡的標準是不能應用於帝王的。為此,任何的犧牲都是必要的,包括殺人。」

    「那現在呢?你覺得殺人是不必要的嗎?」

    「必要,但卻令人心痛。有些事情,我能夠去做,也應該去做,但並不代表喜歡去做。感情,有時真的是個很麻煩的事情。」

    「怎麼會?我喜歡你,我就不覺的麻煩;你喜歡我,我更覺得高興。」

    「你啊——」李顯輕輕歎了口氣,「除去厚臉皮,不正經的地方,倒也算得上是個梟雄。」

    「加上之後呢?」楚逸嵐嬉笑著,「我很期待答案是『我愛的人』噢。」

    李顯緩緩轉過身,帶著點迷茫的眼神默默注視著楚逸嵐。他想從那俊朗的雙目中找尋情感的波動,卻再次失望了。那盈滿笑意的眼睛像情人般熱情的注視著他,卻又似乎隱藏了什麼更深的東西。流轉的波光中,有溫熱的情感,又隱隱透著貪婪和冰冷。

    楚逸嵐,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莫名的,李顯打了個寒戰。楚逸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摸透了他的個性,他的思想,他的一切,而對於自己,他卻還是一個充滿了未知的謎題。

    最後的答案,又會是什麼呢?

    當楚逸嵐帶著些試探性的輕輕親吻著他的唇時,他沒有拒絕。

    和從前任何兩次的接吻都不同,沒有霸道的執著,沒有激烈的掠奪,緩緩的,暖暖的,卻更加深入心底,漸漸融化了他所有的牴觸。靈巧的舌沒有探入他口腔的深處,只有溫熱性感的唇不斷婆娑著他的唇,繼而輕柔的吻落滿了他的臉頰,他的額頭,他的眼角。

    「你不用勉強自己作太傅教誨的那種好皇帝,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做我喜歡的那個瀟灑不羈的李顯,所有的壞事,都由我來作。」

    溫聲細語帶著不可抗拒的魔力響起在李顯耳邊,誘惑了他的,究竟是那低沉溫柔的嗓音,還是話語中的理解和安慰?

    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前者意味著一個人的生活,後者卻是生活中缺少可以溝通交流的心靈。李顯過去的十年的生活,不幸的兼具了兩者。他並不害怕孤獨,卻時而在深夜裡凝望滿天星斗的璀璨,冰冷的星光照耀著他的寂寞。

    剎那間,他在楚逸嵐面前解下了心防,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放縱自己恍惚在別人的愛與關懷之中。

    即便,那是片刻美麗的虛幻,也足以讓他回味許久不曾降臨過的溫情。

    楚逸嵐步出李顯的營帳時,發現屬下陳平正帶著幾個兵士在附近張望。看到他出來,陳平長長舒了口氣,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這才放了下來。當楚逸嵐詢問他在做什麼時,他恭身答道:「屬下見主上進去許久不曾出來,所以有點擔心。」

    「擔心?」楚逸嵐啞然失笑,「他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能把我怎麼樣?」

    「話雖如此,可顯帝為人心狠手辣,此人又頗有才智,不可不防。」

    陳平低下頭去,年輕的臉上佈滿了痛苦,暗暗咬起的下唇和圓睜的雙目清楚的透露了他的心事。楚逸嵐知道,許多他的屬下都很敵視李顯。在李顯在位的期間,楚逸嵐滯留京城中的部屬和許多依附他的臣子都毫不留情的被他處斬了,有些甚至被滿門抄斬。楚逸嵐也曾經驚異於那個會在月光下自斟自飲,安然度日的人也會藏有另一種當權者果決的性格,對此他甚至是羨慕的。但是他並無意制止屬下對李顯的仇視。只要不影響到整體戰局,這是必要的。

    「陳平,你養過寵物嗎?」

    雖然對楚逸嵐毫不相關的問題感到吃驚,陳平還是老老實實的搖搖頭。

    「我啊,曾經喜歡過一個人,還費盡心思把他弄回來當寵物養,沒想到這只流浪狗卻是有著高貴血統的稀有品種,疏忽的結果是被他狠狠反咬了一口。我可以毀了不聽話的寵物,但是最好的報復卻是完全馴服它,把它的驕傲踩在腳下。」

    陳平驚訝的望著他,雙唇囁嚅了幾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實那很簡單,他的弱點那麼明顯的暴露在我眼前,我不明白自己從前為什麼沒有發現呢。」

    楚逸嵐側著頭,臉上掛著冷冷的微笑。晚風吹動他烏黑的長髮,幾縷青絲拂過臉頰,皎潔的月光照耀著他的笑容,彰顯著那笑容中的寒意森然。

    突然,陳平打了個寒戰。

    所有的壞事,都由我來作。

    就如楚逸嵐自己所說的那樣,第二天,未經徵求李顯的同意,他下令將五千餘戰俘全部處死。

    消息傳來時,程令遐拽著他的衣袖說,他討厭楚逸嵐。而李顯——只有苦笑。

    如果作決定的人是他,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下達同樣的命令。然後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為滿手的血腥沉默。

    他不是潔白無暇的程令遐,也就沒有了那種肆意責備楚逸嵐所為的資格——

    忽兒敕軍世居草原,擅長騎射進攻,卻不擅長守城。李顯大軍一路揮師北下,連續順利攻下了若干座城市,將忽兒敕軍的主力逼退至黃河以北的華梁城中,據守城中。華梁城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更兼城市依山而建,借地勢之險峻,易守難攻。顯軍暫時休戰,於城外十里處修整,以待攻城。

    冬季將至,正午的陽光發射出微弱的熱度,拂面的空氣已經冰冷的沒有溫度。

    李顯遙望著遠處的華梁城,默默想著剛剛的那場軍事會議。大多數將領都贊成仍由輕功卓絕的武林人士於正面率先攻入城內,然後打開城門引領大軍進入。楚逸嵐靜靜聽著,不置可否。

    李顯是唯一一個提出異議的人,先不說華梁城城高勢危,即便是輕功卓絕之人也未必能穿越層層守軍順利打開城門,就算是能順利開城,與忽兒敕軍於城內正面衝突也必將死傷甚重。況且此戰法又曾在之前的戰鬥中多次使用,難免忽兒敕軍有所防備,已有應對之法。

    回答他的卻是露骨的敵視,沒有人響應他的顧慮。

    望著遠方重山疊疊起伏,李顯長長歎了口氣。早想到自己在軍中只不過是個被架空的皇帝,卻沒想到被楚逸嵐的屬下敵視至此。讓他煩惱的倒不是自身的種種失意,他本就無心繁華富貴,此番被楚逸嵐拖入這場俗世爭鬥,所為的不過是打退忽兒敕軍,保我漢室江山。可是寒冬將至,設若此役能勝利,便可在華梁城度過冬天,明春繼續北下。但假如失敗,就只能退回南方,明春再來攻城。那時且不說忽兒敕軍援軍必然已經到來,就是我軍士氣也必定極為低落,後果堪憂啊!

    「為什麼一個人在歎氣?」不知何時,楚逸嵐已經無聲無息的站在了他身後,「在怪我剛剛沒有袒護你嗎?」

    李顯轉過身:「我沒那麼小家子氣。公議如此,你要站在自己部下一邊也無可非議。我真正擔心的這一戰。你平心而論,難道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有道理。不過我們也不能不作進攻,困守於此啊。」

    「但也不能因此就魯莽進攻,難道輸了也無所謂嗎?」

    「當然不是,可是你說這一戰我們怎樣才能取勝呢?」

    「當然是想方設法引忽兒敕軍出城一戰……」靈光一閃,李顯睜大了眼睛,「難道你是想詐敗?」

    楚逸嵐微笑著點頭:「不錯。先不談這個了,有客人來了,我們去見見。」

    什麼客人值得他二人親自去見?李顯低頭沉思片刻,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你派去刺殺烈帝的人完成任務,順利回來了。」

    楚逸嵐拉起李顯已經冰涼的雙手,放在自己嘴邊,一邊呵著熱氣,一邊上下搓弄著。溫暖的明明是手,李顯的面頰卻不由得熱了起來,道:「你在幹什麼呢?被人看到算什麼?」

    「那我們就大大方方的結婚。」

    「胡鬧,古往今來哪有兩個男人結婚的。」

    「有兩個男人相愛的,為什麼不能有兩個男人結婚的?連你也這麼迂腐,拘泥於世俗嗎?」楚逸嵐的嘴角掛著燦爛的微笑和些許的調侃。

    「不要臉,誰和你相愛了?」埋怨的口吻,可是雙手卻始終沒有抽回。那溫暖,在這寒冷的天氣中竟是如此的讓人戀戀不捨。抬頭望去,連那在白茫茫的薄霧之後微紅的太陽都在剎那間眩目了起來。

    「烈帝好歹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大哥,他死了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楚逸嵐問道。

    李顯輕歎口氣,抽回了雙手:「天家兄弟,出生之時就注定了是敵人,哪來的骨肉之情?設若婚禮那天我喝下了那杯毒酒,現在連埋屍何處都不知道。大皇兄也好,十年前的二皇兄也好,他們兩個逼宮殺我時,誰又曾顧及分毫的兄弟之情?我不殺人,人便殺我。不如此,如何能夠自保?咦,你作什麼……」

    話音未落,右手被猛地一拉,身體已經順勢落入了楚逸嵐的懷抱中。人體的溫暖在瞬時傳遍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我不喜歡你那落寞的口吻。從今以後,你有我來愛。」

    附在耳邊的雙唇輕柔的說著不容拒絕的誓言。

    「以後不許你在冷月下一個人自斟自飲,那種寂寞的瀟灑不再需要。我會燃起火熱的炭火,溫起一壺美酒,然後陪你一起賞月。也不許你再說什麼要遠離人群,獨自隱居,有你的地方就會有我。」

    好霸道的人啊,連我那顆逍遙的心你也要拿走嗎?

    李顯的唇邊慢慢綻開了幸福的笑容,連那平凡的面容也耀眼了起來。

    可以相信嗎?真的可以相信嗎?如此令我心動的誓言?

    即便說出它的人是如此狡猾的你?即便我明明知道脫下堅硬的外殼便失去了保護自己的盾牌,即便我明明知道那也許只是交織在虛偽的塵世陷阱中的又一個美麗的謊言?

    可是啊,這樣溫暖的感觸竟讓我莫名的感動了起來……

    「你們在作什麼呢?」

    身後突然冒出的熟悉聲音喚回了李顯的思緒,他略帶慌張的推開了楚逸嵐,轉身看去,笑容在下一刻像一朵怒放的菊花般在他臉上綻開了。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許久沒有音信的李忻恬!

    不過不到一年的時間,記憶中的孩童成熟了許多,從前剛到自己肩部的孩子如今已經能和他平目而視,稚氣尚未脫盡的臉孔上添了幾分歷經磨難的滄桑,只有那高高撅起的嘴巴依然帶出往日撒嬌的模樣。

    「太過分了吧,我可是為了你出生入死,跑去刺殺烈帝,如今不遠萬里的回來了,居然讓我在帳篷裡空等,你倒在這裡和別人摟摟抱抱。」本以為李忻恬與楚逸嵐仇人相見,勢必分外眼紅,結果他只是用目光很快掃過對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快步走到李顯身邊,報復似的親密的勾起他的手臂,「你怎麼和那個傢伙那麼親近起來了?」

    「這麼稱呼長輩未免太不禮貌了吧。」楚逸嵐聳聳肩,笑道,「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親叔父啊。」

    叔父?!李顯幾近驚異的望著他二人,楚逸嵐依然是那副狐式笑容,而李忻恬卻低垂下頭,許久,終於點了點頭,輕聲道:「進帳裡去吧,還有兩個人在等你呢,離奇的事情不只這一件呢。」

    大帳中坐著兩個男子,一身雪白衣衫的男子帶著甜美的微笑依靠在寬闊的胸膛中,腳步聲從帳外傳來時,他戀戀不捨的抬起了頭,露出了令人窒息的驚艷容顏。

    一個嫵媚多姿,更兼芙蓉般清麗脫俗,一個平凡無奇,眉宇間掛著傲然不羈,明明是天壤之別的兩個人,可是眉宇間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就像——楚逸嵐曾經說過的那樣。

    「你是那個人?」李顯問。

    美麗的男子微笑著點下了頭,流動的眼波卻始終沒有離開身邊的男人。他的眼中,只盛得下身旁的戀人。

    「也是魔教的左護法若離君。」李顯說道,「旁邊的這位想必就是魔教教主了?」

    一直旁若無人懷抱著戀人的高大男子終於抬起了頭,剛剛那溫柔的眼神在望向李顯時瞬息變得犀利無比。片刻驚鴻,王者之風於霸氣十足中頓現。

    「你認得我?」他沉聲問道。

    李顯搖搖頭:「不曾有幸相識。只是能有刺殺烈帝的絕世武功,又得魔教的左護法慧眼垂青之人,普天之下能有幾人?我也是猜測而已,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他從不關心江湖之事,雖然猜到了這男子的身份,卻連鼎鼎大名的魔教教主的名字也不知道。

    男子哼了一聲,簡潔的道:「百無忌。」

    百無忌,二十五歲之前縱橫江湖,殺人無數,二十五歲之後卻墜入情網,從此不問江湖,攜愛侶快意逍遙度日,而魔教亦隨之銷聲匿跡。這些,不久以後李顯便從楚逸嵐口中得知,至於百無忌和若離君的愛情故事,他卻從來無從知曉。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呢?楚公子告訴你的嗎?」若離君莞爾一笑,「這可不好噢,他答應過我不說的。」

    「不是他告訴我的。」李顯擺手道,「從前我在使你所傳我的雷霆劍時,曾被人誤認為魔教左護法若離君,後來我又得知你的名字中有一個『離』字,兩件巧合串聯起來,便猜到了一二。」李顯一撩長袍便跪了下去,「救命之恩,十年教養之恩,李顯他日必當回報。」

    「不要這樣,顯兒,快快起來。」若離君幾步搶上來想要扶起,卻被李顯一偏身躲了開來。他抬著頭仰視著眼前的麗人,看似不過二十出頭的容顏背後卻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的雙眸,溫潤的光華深斂其內,一時難以判斷出他的年齡,不過李顯暗暗盤算,以他撫養自己的年月算來,至少也是三十開外了。數年來盤繞在他心頭的疑問越加強烈了起來,為什麼他要冒險救出素不相識的自己,又為什麼撫育了他十年?還有……那肖似的五官……

    他默默的注視著對方,用眼睛無聲的詢問著。

    若離君無奈的歎了口氣:「也罷,你起來吧,我告訴你就是了。你的父皇就是我的兄長。」他微微一笑,「當年的恩恩怨怨不提也罷,離開皇室之後,我早已拋棄了李姓姓氏,再世為人,若不是因你,我本是不想再和李家有任何瓜葛的。」

    百無忌走過來,默默的抱住了他,溫柔的體貼在無聲中蔓延了開來。

    若離君拉起了李顯:「能看你平安長大我也就放心了,總算了卻了我一件心事。我……去了。以後你不要來找我,我也不想再見李家的人。」

    百無忌與他兩手相牽,彼此交換了會心的一笑,相愛的幸福蕩漾其中。一聲清嘯,兩道身影如風般出營帳而去,眨眼間已經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間。

    萍蹤俠影,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顯注視著兩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開視線。故事,或許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福,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找到的……

    送走了百無忌二人,營帳中陷入了許久的沉默。最終,李顯結束了這不自然的無聲。

    「你們兩個怎麼會是叔侄?誰來給我解釋一下?」

    「當然是他了,我是長輩嘛。」楚逸嵐悠閒的捧起一杯熱茶唏噓著。

    李忻恬低了頭,開始慢慢的講述:「那天與師傅分別之後,我按你的吩咐去了那家客棧,找到了大皇姐的那頁信,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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