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趴在馬車上,令我血氣不通,加上之前的傷並未痊癒,身體虛弱得幾欲暈厥。小叔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狀況,蹙了一雙劍眉。拍通了我身上的血氣,將我抱在懷裡。
女人看了我一眼,用手絹輕擦嘴角,頗為不耐。
我半瞇著眼,氣息奄奄。
小叔搭我的脈,劍眉攏得更緊了。
我心中冷哼。
何必故作姿態?我這一身傷,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小叔示意趕車的女人找家客棧,不一會,馬車停了,他與車內的女人戴上紗帽,輕易地抱起我,下了馬車。
我窩在小叔的懷中,模糊的打量四周。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知是個簡單的小鎮。那趕馬車的女人早已不復見,走在前頭的是一小廝打扮的「少年」。
進了客棧,小廝向掌櫃的要了兩間房。
我與小叔一間,她與那「少年」一間。
女人稍有不願,但小叔不作理會,抱著我便進了房,先將我放到床上,再對那小廝打扮的女人道:「一個時辰內不得打擾我們。一個時辰之後,送兩份飯菜來。」
小廝會意,退出房,並帶上門。
小叔這才走向床。
紗帽早已脫去,微弱的燈光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躺在床上的我,無法動彈。
小叔不發一言,幾個動作打算脫我身上的衣物。我嚇白了臉,張口想大喊,卻因被制而無法發音。
小叔戲謔地道:「以你這副模樣,送我,我都不要。」
我唯有瞪著一雙大眼。
小叔將我的上衣褪完後,也褪去了他自己的上衣,然後扶我盤腿坐起。我背向著他,他雙掌按在我的背後。
「閉眼,靜心。」他命令。
我閉上眼,雖然不知小叔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但身體的虛弱由不得我反抗。
一股氣流通過小叔的雙掌湧入我體內。一開始極不習慣,但過了一刻之後,那團氣遊走週身,竟能減輕我身體上的疼痛。
迷濛之間,團團霧氣在我們週身騰起,熱氣圍繞著,汗滴如雨。
朦朧中,我想起以前聽人說,習武之人能運功療傷,但過程要極度小心,絕不能走神。通常都得有在一旁坐陣看守。但小叔卻沒有要他人坐陣,只管為我運功療傷!?
他的作為,總是叫我捉摸不透。
雖對我時好時差,但他對我總是不善的。然而,他又何必唯獨帶我出來?並為我療傷?
摸不透他的心思,便不必去摸透了罷?我只要記著,記著對小叔的恨意即可!是小叔害了易家,是小叔弄得易家家破人亡,是小叔傷了我,毀去了我安逸的生活!
一股血氣衝突然衝了上來,喉嚨一甜,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小叔慢慢的收回了氣,氣一收,我便軟倒在他懷裡,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他擦去了我嘴邊的血漬。
「淤血已除,過幾日,你的傷便會好了。」
為什麼?
我想問,卻發不了音。
小叔修長的手指撫過我的頸,我咳了一聲,發現能說話了。
張口,發出一個「啊」字,卻無了下文。
問什麼呢?
問他為何害了易家,問他為何為我療傷,問他將要何去何從?眾多的問題一集中,我竟無法言語了。
「沒有為什麼。」小叔浮出一抹冷酷的笑。「毀易家,是早晚的事,至於為何要帶你出來--自是另有用意。」
我一愕。
小叔捏捏我的臉頰。「你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寒下眼,不去看他。
「恨我也無妨。你什麼都不知道,恨得並無意義。」放開我,他下了床。
此時,敲門聲響起,小叔邊披外衣邊道:「進來。」
是送飯菜的小廝。
放下飯菜之後,小叔一個手勢,她便退了出去,期間瞥了我一眼。
「餓了一天,吃些東西吧。」隨意的為我穿好裝,抱著我到飯桌前,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
我微扭動身子,不想以這曖昧的姿勢進餐。
「呵,小影兒呀,以你現在虛弱的身體怕是坐都坐不穩,乖乖的,讓叔好好的疼你一回。」他忽而笑得燦爛,話說得輕浮。
我不悅,心中填滿對他的恨意之後,竟不再怕他了。
小叔越覺得好玩,竟動手餵我吃飯。
我不依。
誰知他安的是什麼心,此時心情好,逗我一下,若下一刻怒氣上來了,我第一個遭殃。
「小鬼!」他笑罵,有力的手一捏我的下巴,我便不得閃躲了。無耐地吃下他喂的飯菜,猶如嚼蠟。
偏他玩心重,餵我一口,然後再自己吃一口。
從頭到尾,我與他竟同用一雙筷子!?
一頓飯,他吃得是有聲有色,我卻苦不堪言。
終於吃完之後,小叔擦了擦我的嘴,便送我上床休息了。他自己卻出門不知幹什麼去了。
我躺在床上,腦袋空空。
今天,對我來說,猶如一場虛幻的夢。
易家毀,逃亡,來到這陌生的地方,小叔為我運功療傷,還歡喜的餵我用膳一切都似會在夢裡發生一般。
將來會如何,我無法預測。
王府的人定能料到小叔會逃,所以,以後怕是不得安寧了。但這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我唯一想知道的是,小叔為何要毀易家!
為何要毀易家!?
這個疑問,我一定要去得到答案!
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去探究!
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失去一切,不能做個無知的人!
昏昏沉沉之中,小叔回來了。
他似乎站在床邊凝視了我許久,之後方寬衣上床,擁著我入眠。
快睡去之前,我忖思。
小叔為何要與我同榻而眠!?
※※※
接下去幾日,一路上風平浪靜。
我納悶。
這一路上,小叔並不作任何掩飾,只管走官道,怎麼無人追捕?照理說,一個郡王爺,勢力廣闊,追捕一個逃犯,並不難?
難道說,他並不知道小叔已逃?
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我乾脆放棄了。
正如小叔所言,我的身體日漸轉好,但有時大口吸氣時,胸口仍悶悶的。小叔說這是難免的,受過內傷,會留下一些後遺症。
我暗自怨恨。
以前我的身體瘦弱,但並不虛弱,可那次一摔,摔得體弱多病起來了!倘若小叔那次不狠心的丟我下去,我怎會受如此大的創傷!?
小叔每每對上我的怨恨的眼,便當作沒看見,偶爾還會露出壞壞地笑容。女人見了,冷嗤一聲,並不多言。
相處幾日之後,我才知那女人名叫柳湘婷,年過二十,原是郡王爺的小妾,但因耐不住寂寞,跟著小叔跑了。
我心中不屑。
如此水性楊花,難保有一天會棄小叔投奔他人懷抱。
但我又覺得奇怪。
小叔與柳湘婷之間並不熟熱,一天下來,沒聊個幾句,可怎能說他癡迷於她呢?一般來講,男人迷戀上女人,便會一無反顧,更喜歡與女人膩在一起。但小叔不像是迷戀女人的樣子!他夜夜與我同榻而眠,並不與女人同床,平時也無直接的肢體接觸。
疑惑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心中那小叔因這個女人而毀了易家的信念,漸漸模糊了。
小叔真的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毀了易家!?
那個素來風流兼下流的小叔,會放過這麼一個大美人!?
再說那趕馬車的女人吧。
如今的她是小廝打扮,但終究是個女人呀!可她趕起馬車來毫不含糊,這種該是男人做的體力活,她做得毫無怨言!我們一路上的住宿飲食,皆由她打點。她做得游刃有餘,讓我懷疑是否她精通此道。
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會做這些事?
她應是小叔妻妾中的一人,但出了門,卻得服侍我們三人。小叔與那柳湘婷理所當然地受她侍候,彷彿這種事常有。
一路上,我不多話,經歷過家變,不愛說話的我更沈悶了。悶在馬車裡,雖無聊,但偶爾打量小叔與那女人亦是件頗有意味的事。
觀察了幾日之後,我沮喪。摸不著一絲蛛絲馬跡!
又過了兩日,馬車進入了一片林子裡。
之後,我對那名叫柳湘婷的女人充滿了疑問。
進入林子才沒多久,便有人攔車。
一陣騷動之後,我才知,我們遇上綠林大盜了!?
我惶惶然。
大盜,這種只有聽人說起的惡人,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面對凶神惡煞般的大漢們,我們幾個富裕人家出來的少爺小姐哪能對付得了?
正思索著,小叔按著我擠入車廂裡的被褥間,與女人一對眼,便出去了。
兩人一出,我聽到外面眾多人的抽氣聲,不一會兒,便是吹口哨聲與淫笑聲。
我知道,小叔相貌非凡,易家人大多有著出色的相貌,而小叔更是個中翹楚,如此非凡相貌流入於民間,自是掀起一番驚濤駭浪!
而那柳湘婷,不但花容月貌,還嫵媚動人,有著成熟女人的柔媚氣韻,美目流盼,勾魂攝魄。
外面那些粗野大漢何時見過如此神秘而帶著動人色彩的非凡之人?一見美人,莫不狼嗷。
我在心中歎息。
只怕,此次是危在旦夕了!
但我的擔心沒過多久,外面竟然傳來陣陣淒慘叫聲。
我驚疑。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想爬出去看個明白,但怕會成累贅,不出去看明白,心中疑團沉重。
猶豫再三,我偷偷爬出被褥,探頭探腦地掀開車簾的一角。
剎時,血腥味撲鼻而來,我立即捂著鼻,一眼望去,全身血液滯流。
紅殷殷的血交錯在綠林間,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眾多屍體!?有的身首異處,有的開膛破肚,有的解肢斷腸
「嘔--」
肚裡一陣翻滾,我將早上吃的包子盡數吐了出來,趴在馬車口,我吐得厲害。
忽有黑影飛來,我定睛一個,竟是個斷頭--血肉模糊,紅霧一片。
我當下嘔得更厲害了,險些摔出馬車。
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了我不穩的身子,我淌著淚,望進一雙凶狠的眼內。
是小叔!?
「你出來幹什麼?」他厲聲喝道。
我哆嗦了一下。
身上沾著血的小叔,猙獰可怕。
柳湘婷裊裊而來,甩甩手絹,擦去了手上飛濺到的血漬。
「這孩子莫不嚇傻了?」
我驚恐地望著一切。
無法置信!
眾多的綠林大盜竟是眼前三人所殺!?
三個衣冠楚楚的富家人!?
我從小便清楚,小叔會武,但我不知道,小叔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他的狠,他的殘酷,不是一般少爺會有的!
尋常人家的嬌貴少爺會有一身絕世武功?
且不說他的武功如何,但單從他殺人的狠勁上可推測出,他並非第一次殺人!這種殘忍的殺人方式,就是惡鬼也不及他的三分之一!
肢離破碎
我白著臉,被小叔扶進馬車內。
小叔脫去了沾血的衣服,換上乾淨的衣物。
馬車又開始動了。
我縮在一角,驚恐地瞪著他。
眼前的小叔,越來越陌生了!
以往那個我所愛著的小叔,漸漸被惡鬼般的小叔所取代。
他的狠絕,令我聯想到被毀的易家。
心歹之人,毀一個家庭可以毫無理由!?
「何必趕盡殺絕」我帶著哭音低語。
小叔瞥了我一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短短一句話,已叫我心驚膽顫。
小叔已不再是我所知道的小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