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師父找你,在賦歸閣裡。」平日跟蝶影最好的徐若淵向著在清萍嶺上練劍的人喊著。
「嗯,二師兄,我這就過去!「一身月牙白衫的年輕人嘴上朗聲應著,手上正緩緩的收起劍勢,右手一使勁,手上的軟劍便輕巧的盤進腰間的帶中。
回過身,只見當年那張俊秀的面容如今愈發亮麗,說是俏麗也不太妥當,因為美則美矣,卻不似姑娘家那種胭脂粉味,另有一股英挺之氣,但也不是威武雄壯的那種硬漢樣。
挺拔的身材配上令人傾倒的面容,再加上一身不凡的武藝以及顯赫的門派背景,在在都使君蝶影稱為目前江湖上令人注目的新星。
這樣出色的儀表,若硬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身形稍嫌瘦弱了些,這些年不論師父師兄們怎麼照顧,君蝶影總是胖不起來,倒是似乎被『補』怕了,反而東西吃得更少。
「雪兒,自己玩完去,待會兒再找你去。」招呼間,伴隨著高亢的鳴聲,一道碩大的白影倏然騰空飛去,看樣子這些年來,當年的小白鳥倒是長成只鵬翅千里的巨大飛禽,兩翅伸展開來比君蝶影的身長還長呢!
收起了劍,君蝶影快步走向賦歸閣,舉手輕敲了兩下門。
「師父,是蝶影。」
「嗯,進來。」沉穩的聲音從緊閉的門窗內傳來,這間屋子是軒轅行雲的起居所在,君蝶影正奇怪師父怎麼不在議事廳中,莫非有什麼急事?
伸手推門而入,就看到軒轅行雲正坐在一張紫檀椅上,狀似悠哉的喝著茶,十年的時光並未使他看來更加老邁,眼中仍是神光鑠鑠。
「蝶影!來,坐著。」拉著君蝶影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軒轅行雲看著這個聰慧出色的徒弟,不禁感到老懷大慰,君蝶影於武學上的天賦異稟,不但已經盡的自己的真傳,甚至有青出於藍的趨勢。
「蝶影,你也快二十了吧?嗯!時間過得真快……」軒轅行雲憶起君蝶影小時候古靈精怪的可愛模樣。
「十年了……自從『魔尊』那老怪物死了後,江湖的確平靜了好些日子,唉!江湖歲月催人老啊!」說著說著,軒轅行雲又感歎了起來。
「師父,您一點都不老,蝶影看您都沒變呢!師父的身子骨硬朗的很,功夫更是一點兒都沒耽擱下,怎麼說老呢?」君蝶影笑著想引開軒轅行雲傷懷的感觸。
「呵……你就是這麼善解人意!」軒轅行雲拍拍蝶影的肩頭,或許是孤兒的緣故,君蝶影從小就比同年齡的孩子多著一份早熟的思慮。
小小年紀就能體諒旁人的苦處,每每總是為了別人的事忙破頭,自己則都不放在心上,軒轅行雲有時看在眼裡實在疼在心裡,他就常說君蝶影實在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
「十年平靜的日子……容易使人壯志消磨啊!如今江湖可能又要掀起巨濤了。」軒轅行雲憂慮地說著:「蝶影,你可聽過『魔尊』這個人?」
點點頭又搖搖頭,君蝶影曾聽軒轅行雲談起過,但是『魔尊』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並不曉得,除此外,在君蝶影模糊的記憶,他似乎還在哪兒聽過。
彷彿很能明瞭君蝶影的意思,軒轅行雲沒多加追問又接著道:「他算是一代怪傑,一身功夫出神入化,無人能出其右,就是殺孽太重,毀在他手上的人物不計其數……」
緬懷著往日的時光,軒轅行雲彷彿又見到『魔尊』那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
「十年前,為師的聯合白道上的幾位門派宗師,就在外面的清萍嶺上堵上了他。」
「雙方廝殺了數個時辰,他才終於不敵,死在我們的合擊下。」看了看君蝶影有些怪異的臉色,軒轅行雲露出一抹苦笑。
「不錯,我們算是以眾凌寡,那老魔的功力實在不是我們能夠單獨應付的,大戰後,只有五個人存活了下來,剩下的七個都隨之陪葬了……」
沒有說的是當年他們還盡挑『魔尊』的弱點處——他的徒弟——下手,那個十多歲的孩子,如今想來,軒轅行雲是在很難啟齒說給君蝶影聽。
靜靜聽著,君蝶影在腦海中勾勒出這狂人那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雖然知道『魔尊』算是邪道人物,但憑一人之力竟能與十二名當代宗師抗衡,這份功力與豪氣是在蝶影感到心折。
「不料近幾個月來,江湖上突然興起了個神秘組織,他們的頭兒居然稱作『魔尊』,這樣我們懷疑是否與當年的老魔有關。」軒轅行雲憂心忡忡地說著。
「這組織行事極為嚴密周緊,要不是最近處的一些亂子都隱隱指出有這麼個組織還真看不出些端倪來…」
「師父您是說半年前豫境劉家莊血案,三個月前魯地的鷹堡被滅以及月餘前江南『玉笛秀才』被殺都跟這組織有關?」
「嗯!」軒轅行雲點了點頭,「這三件都是當年參戰死去七人的後代或門派,要真說沒關係,也實在太巧了。」
「『流金樓』樓主已經在著手調查『玉笛秀才』的案子,所以才挖掘出一點線索,怎麼說,我們『偃都城』都難置身事外,為師的想讓你去一趟江南,協助成樓主做些調查,順道也增加些你的江湖歷練。」
點著頭,君蝶影自己也的確想去江南走一早,看看那個與北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早點休息吧!明日你就啟程,這時不宜渲染過大,所以明日你啟程時,為師就不送你了,若淵他們那邊就說為師是讓你出去歷練的,嗯?」
「嗯!蝶影曉得,蝶影先在這兒跟師父辭行了。」君蝶影起身恭敬的行著禮。
「這次出門,自己要小心點,雖然你這身功夫,放眼江南已少有敵手,可是人心險惡,那些宵小之輩的詭魅伎倆不能不妨,知道嗎?」臨離去前,軒轅行雲又不放心的囑咐著。
「雪兒,這會去得遠,又是有正事要辦,帶著你實在太招搖了,只好把你留在不管事那兒了。」回首對著身後亦步亦趨的大鳥扮了個鬼臉,儘管君蝶影實在捨不得雪兒,可是……
左拐右繞的進了密林,雖然這密林是一上古奇陣,但走了十多年,君蝶影幾乎閉著眼也能走,這些年他也從頭陀那兒學了不少。
「不管事的!」人未到聲先到,還沒見著石屋,君蝶影就扯開喉嚨喊著,頭陀一向不喜歡太多禮,所以君蝶影跟他之間的相處顯得十分隨性,沒什麼長幼拘束,當然君蝶影也不會恃寵而驕的無理取鬧。
「嗚!小影兒,要出遠門啊?」頭陀已經迎在門口相候了,看到君蝶影肩上的小包袱,邊猜到他是要來『托孤』的。
「嗯!去江南一趟,雪兒實在不便跟去,所以……」故意頓住了話,君蝶影漆黑的眼珠子靈活的一轉,瞟向頭陀,那鬼靈精似的模樣毫不因年歲的增長而有所改變,當然,也只有在不管事頭陀面前,他才會如此的放開自己。
「所以要我老的『好好』照顧是吧?」頭陀故意裝作不懷好意的模樣,繞道雪兒身前,左瞧右看地,那神情像似在打量一道佳餚。
「嘎!」大白鳥抗議般的叫了聲,大翅展開來扇了兩扇,刮得頭陀滿身黃沙。
「呵……」君蝶影親密的摟著雪兒的脖子,「這下子,我不用擔心你會被不管事的吃了!」邊笑著邊轉身離去,他可不想看場人鳥大戰。
「沒影的!」吃了滿嘴黃沙,頭陀哭喪了張臉,「你就真的丟這扁毛來欺負我老人家呀?!你這小子的心還真黑!」回過頭有趣的瞪著雪兒,「好,等沒影的回來,看是你進了咱的肚子,還是咱被你埋進了黃土堆!」
「嘎!」又是一聲高昂的鳥鳴聲,大有挑戰的味道,一場人鳥大戰就此展開序幕……
愈往南走,沿途的風光也愈加的明媚,江南果真是一塊地靈人傑之處,明山秀水,綠袖紅顏,處處都給人一種充滿活力的感覺。
是日,君蝶影由長江轉至杭地界,因為之前已經連趕了好幾天的路,加上蘇杭景致一向令人讚不絕口,所以他決定在市鎮裡好好休息一晚。
沿途欣賞著熱鬧的市集,有做買賣的,有賣藝表演的,有同君蝶影一般逛集看熱鬧的,人來人往的,顯著一片蓬勃朝氣,這和北地的荒涼真是人相逕庭,真讓他開了眼界。
望望西偏的日頭,君蝶影舉步邁進一家酒樓,準備吃些東西,住上一宿,好好歇息一番。
「公子爺,請進請進,您是先住店呢還是用餐?」店裡的小二常年混身市集,閱人無數,一見到君蝶影的絕世風華,不禁連忙迎上招呼著。
君蝶影要了間房,再點了幾樣菜,便隨著小二舉步上樓,沿途酒樓中的喧嘩聲突然止了會兒,因為每個人的眼光都盯在君蝶影面上,目光中儘是一片愛慕稱羨的神色,一個翩翩佳公子,當然其中也有些不懷好意的眼光。
隨著小二的引導,君蝶影在一張靠邊的桌子旁坐下,神色自若的看著樓下街道上紛擾的人群,一路來他已經習慣別人一樣的眼光。
雖然心中著實有些困擾,要不是帶著笠罩會更引人側目,他還真想把這張臉孔藏起來,心念正轉時,卻發現角落的一桌正坐著一個戴著白色笠罩的白衫人,自飲自酌著。
一身白色的裝扮讓人覺得此人有股飄逸出塵的韻味,看不到面容更令人心生遐想,看身形,俊立挺拔,似乎還比君蝶影高了個頭,該是名男子。
雖然週身看不到有什麼兵刃,可是君蝶影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人難以親近的寒意推測,此人想必也是個江湖人物,旁邊的空桌想必是沒人受得了那白衫人無形的殺氣吧。
君蝶影默默的打量著白衫人,而白衫人也抬起頭像似望自己這方向望了望,就緊是一瞥,又自顧自的喝著酒。
君蝶影舉箸夾著菜吃,心中盤計著路程,此去『流金樓』大約還需要十餘日的光景,思忖間,突然桌前聚著三、四名滿臉橫肉的粗漢子。
這樣的麻煩也不是第一次了,君蝶影心中暗歎了聲,都是這張臉惹的禍,就不能長得平凡些嗎?埋怨歸埋怨,君蝶影更加低頭吃著菜,因為等會兒只怕會浪費這一桌的好菜。
「喂,小子!沒看到你家大爺站在這兒啊?」破鑼般的粗嗓響徹整間酒樓,樓上的食客們紛紛停止了交談,離的近的更是忙不迭的奪梯而下,以免遭及池魚之殃。
請歎了聲,君蝶影萬般無奈的抬起頭來,悶悶得看著眼前發話的粗漢。
「幾位不用吼,我也聽得見,日暮西山,高樓酌飲,該是件雅事,幾位又何苦做那焚琴煮鶴之舉?」君蝶影故意掉了幾句文,裝作一付酸丁樣的說著。
這群粗漢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搞清楚君蝶影是在嘲弄他們,其中一人拿出一支狼牙棒,一棒就錘在桌角,『砰』的一聲,令桌上的幾碟菜都跳了起來,君蝶影不慌不忙的伸手敏捷的接著菜,再輕輕的放回桌上。
「你敢耍老子?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還以為我們都是好欺負的!」
天曉得是誰欺負誰?君蝶影閃過一絲促狹的調皮眼色,這瞬息而逝的神情卻一點不漏的落入角落的那名戴著笠罩的白衫人眼中,令他開始對這個看似世家公子的傢伙感到興趣了。
另一名粗漢乾脆直接將桌子掀翻,碗盤又再度離桌飛出,只見君蝶影身形倏閃,從容不迫的避開激射而至的菜漬湯汁,一晃眼,又是雙手好端端的接至四個菜碟子。
「喂,菜不是用來這麼玩的!」君蝶影沒好氣地抱怨著,少了湯汁,待會兒吃起來可就沒那麼香甜了。
君蝶影剛剛露的這一手功夫可看得出他並非庸手,奈何這些粗漢子都已經被怒火燒昏了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紛紛向君蝶影遞出了兵器拳腳。
有趣的撇唇笑著,君蝶影左閃右繞的像似和他們玩著捉迷藏,幾個大漢明明眼睜睜地看著兵器沾著了君蝶影的衣衫,可時下一瞬間卻又失去了那白色麗影。
其中一名大漢用力過猛,收足不住,便直直的衝向角落的那名白衫人,君蝶影還來不及阻止,也沒看到那名白衫人是怎麼出手的,大漢便直挺挺的摔出欄杆外。
君蝶影一個閃身,迅捷的躍出,探手抓住了大漢的身軀,在空中一個巧妙的轉折又姿勢曼妙的落回樓上,但那名大漢已經是翻著白眼,沒了氣。
原來當那名白衫人擲出這粗漢時,卻沒有同時也擲還他的命,所以在君蝶影手中的人早已向閻王殿報道去了,其餘幾人一見苗頭不對,急忙連撲帶跌得衝下樓去。
「唉!」又是輕歎了聲,君蝶影緩緩地將手中死去的大漢考下,掏出一錠銀子交予掌櫃的,托他買副棺材把大漢葬了,便逕自走回自己的住房。
經過白衫人身邊時,有意無意的低吟了句:「生命如螢韌如蒲,豈能如童僕流螢?」他是希望白衫人出手間能拿捏些分寸,別輕易殺人。
白衫人彷彿渾然未聞,依舊低頭飲著手中醇酒,就好像剛才那人根本不是他殺的一般。
夜裡,當君蝶影調息完畢,正準備倒下身子入睡時,卻嗅著一絲極淡的異味,君蝶影心中一緊,連忙閉住了氣,奈何卻已感到身子有些發軟。
君蝶影沉著氣假裝昏睡過去,果然一會兒門便被人推開,摸進了三個黑衣人,其中兩個正是日間找碴的粗漢,另一個則是神色冷煞,不似一般市井之徒。
「哼,有什麼好扎手的?隔壁的那個也沒半點聲響,看樣子也癱了,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栽的跟頭,還讓人掛了一個兄弟去!」數落著,黑衣人邊示意兩人向君蝶影走去。
隔壁哪個?君蝶影心想難不成那個白衫人就住在自己隔壁,看樣子也著了道了,感覺兩名黑衣人的接近,君蝶影暗自將體內的真氣運行了一遍,雖然有些滯礙,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否則倒霉的可能還不止他一個。
「兩位,深夜造訪,好興致。」君蝶影狀似悠閒的向兩人打了聲招呼,同時身形暴旋而起,如一抹輕煙的滑出,與兩人錯身而過時,順手點了他們的穴道,兩人瞬間頓住,動彈不得。君蝶影前撲之勢仍然不減,直取那名狀似頭兒的黑衣人。
掩不住滿臉的驚訝,黑衣人的確沒料到這男子如此難纏,不過他也還有殺招,見君蝶影撲來,急忙閃身退出門外。
在君蝶影追出門外的一瞬間,黑衣人伸手入懷,一按機簧,一篷如牛毛般的湛藍細針迎面罩向君蝶影。
身在空中,又正巧夾在門柱間,危急中,君蝶影倏的身形倏墜,貼地射出,同時左掌揮出一片濛濛勁氣撞開那一大篷毒針。
黑衣人這回可真的打心底開始發毛,慌忙撲向隔壁的房間,整個人猛力的撞破木門而入,在滿天破碎的木塊中一把扣住床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盤坐者的白衫人。
此時白衫人的笠罩並未戴上,露出一張足以令少女傾倒,英姿勃勃的俊容,比之君蝶影,少了分媚,卻多了分悍色。
「哼!你這小子,想不到還真有兩下子,還不趕快束手就擒,要不我勁力一吐,這人就要去游地府了!」一有人質在手,黑衣人的氣焰又囂張了起來。
雖然是瀟灑的倚在破裂的門柱旁,君蝶影卻已經感到力不從心了,真氣正在迅速的潰散中,右臂中針處更是一片火辣刺痛,視線也開始模模糊糊了。
剛剛雖然君蝶影盡力閃避了,奈何身子已經不似平日般輕靈,所以他並沒有完全躲開那篷毒針的攻擊,仍有兩三枚沒被勁氣撞落得毒針插入了右臂中,中針的同時他立即運氣封閉臂上的穴道,但這也只能緩得了一時而已。
面對這個渾身是毒的傢伙,君蝶影委實感到頭大,偏偏自己又已經中了暗算,暗中凝聚著殘餘的真氣,他準備作最後一擊,這回恐怕得開殺戒了,而面上卻仍是從容的神情,甚至還掛著笑容。
「你又何必撤上他呢?」君蝶影仍試著說服黑衣人放手,「你如果想走,我不曾攔你的,今晚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另外兩個人你也可以帶走。」
「哼!老子可沒那麼好說話!」黑衣人現在有人質在手,一副趾高氣揚模樣。
「你搞清楚,現在可以發號施令的人可是老子我!」
「哼!」冷冷的哼聲自身側傳來,黑衣人只覺得週遭的空氣好像在剎那間凍結住般,急急得轉過頭去,卻正好迎上黑衣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雙眸子猶如一罈子寒霜,深不見底,冷得令黑衣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扣著白衫人的手腕的右臂也不由得發起抖來。
『別怕!沒什麼好怕的!』黑衣人安慰著自己,對方的腕脈已經落入自己的掌握中,還怕他能耍什麼花樣嗎?想到這,黑衣人膽量倍增的吼著白衫人。
「哼什麼哼?你老子我……」下面的話卻再也出不了口,一道強勁的內力自握著白衫人的右手湧入,直衝全身經脈,黑衣人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被這股強大的勁力壓碎,張大了口卻喊不出聲,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手下留……」情字尚未出口,君蝶影就見黑衣人口中鮮血狂噴,雙手扼著喉倒在地上,抽搐會兒便斷了氣。
「你……」君蝶影輕輕的搖了搖頭,這個人的手段也未免太激烈了,看他兩次出手,每回都帶著人命。
既然確定白衫人沒事了,君蝶影也不願意再呆在血腥滿佈的地方,轉過身便欲離去,每想到危機一解除,原本強撐的那股真氣也隨之潰散開來。
才剛想舉步,黑暗便漫天席地的侵襲而來,天旋地轉的,君蝶影雙手緊抓著門框,卻終究不敵強烈的昏眩感,無力的沿著門柱滑坐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冷眼瞧著眼前的人毒發昏倒,白衫人仍如磐石般坐在床上,好一陣子才伸足下床來,探手向地上躺著的黑衣人懷中搜去,眉頭微皺,接著足尖一挑,黑衣人偌大的身軀便如箭般飛跌出去。
緩步踱到君蝶影倒坐處,白衫人蹲下身,目光在君蝶影身上巡視著,最後停在那張逐漸失去血色的俏臉上,
只見君蝶影雙眼緊閉著,呼吸沉重混濁,臉龐上更是沁著細碎的汗珠,原本神采飛揚的雙眉如今微微擰著,似是不勝毒發的痛楚。
白衫人就這樣靜靜的注視著君蝶影,好一會兒他突然伸出手輕撫著君蝶影那微蹙的眉頭,像是想撫平因痛楚而起的皺痕。
「嗯……或許這樣也不錯。」自言自語著,白衫人倏的伸指點向君蝶影心口附近的大穴,站起身,一把抱起君蝶影向酒樓外飛掠而去。
昏昏沉沉的,君蝶影只覺得自己好像被火燒烤著,炙熱難忍,掙扎著張開眼來,果然一入眼就是一簇營火,火光微弱,顯然並不使這堆火讓他覺得難過。
困難的轉動著頭,君蝶影發現原來是身處一片林中,自己正倚著一棵樹幹坐著,強睜著模糊的雙眼打量周圍,發現似乎有對發亮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君蝶影努力的運目凝神望去。
「……是你?」正是那名殺人不眨眼的白衫人坐在營火的另一頭。
「迷藥已解,但毒沒得解。」一開口,白衫人就先交待了君蝶影的狀況,免得君蝶影再浪費力氣詢問。
「這樣啊……」難怪感覺這麼難受了,君蝶影自嘲的笑了笑,他記起了自己沒躲掉那毒針的攻擊。
低下頭望著麻木的右臂,只見衣袖已經被撕扯開來,原本潔白的肌膚已經泛著青,中針的傷處更是青腫了一塊。
突然君蝶影臉色微變,茫然的抬頭問著白衫人:「我臂上的穴道……是你解開的?」
點點頭,白衫人冷冷地道:「近兩個時辰了,再不解穴,你那隻手就廢了,反正毒遲早會蔓延攻心的,穴道封不封也沒差,早點死也比較乾脆。」
君蝶影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白衫人,自己費心爭取的活命時間被他說起來卻是那麼得一文不值。
又是揚唇笑了笑,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知道了既定的結果,君蝶影反倒平靜的仰頭欣賞著綴滿天幕的繁星。
「你在想什麼?」白衫人有些好奇地問著,語氣已不再那麼冷淡,君蝶影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又不禁勾起了他對君蝶影的興趣。
在他想來,就算君蝶影不畏懼死亡,但對於自己擅自解穴加速他的死亡這事,應該是很不能諒解才是,就算沒怨言相向,也該有憤恨之色才對,君蝶影卻什麼都沒說,甚至還露出了笑容……
難道這個人是覺得人生乏味,早想死了不成?
「雪兒。」君蝶影毫不猶豫地道。
「你的心上人嗎?」白衫人不死心的追問著,他認為依君蝶影之前有為常人的舉動推斷,應該不會說這麼平凡的答案吧?
「呵……沒錯,是我的心上人。」君蝶影燦爛的笑了。
儘管君蝶影那迷人的笑容讓白衫人感到有點目眩神迷,但他剛被挑起的興趣卻有平息了下去,因為君蝶影到頭來還是跟常人沒兩樣,死前想得不是親人就是愛人。
「……她長什麼模樣?」沉默了好一陣子,白衫人按不住地問著。
「它啊!亮亮的眼,全身潔白的沒有一絲雜色……彎彎的嘴……還有,它比我還高哩,有著一雙強健有力的指抓,連我……都不敢輕掠其鋒呢!」
「什麼?有這樣的女人?」白衫人愈聽愈奇也越迷糊,白無雜色還說得過去,雖然這麼形容女人也是很奇怪的,但是比起下面的形容詞可就遜色多了。
彎嘴?比眼前這人還高?還有有力的指抓?這種模樣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心上人?在白衫人想來,以君蝶影這麼出色的外表,應該匹配的也是一等一的佳人才對,怎麼……
「哈……」君蝶影忍不住撫胸大笑著,雖然笑聲聽起來顯得中氣不足,「誰……誰說它是女人的?呵……如果讓它……聽到你……這麼說,它一定會…賞你兩翅的……」
想到雪兒給不管事頭陀吃的苦頭,君蝶影又笑了起來,儘管笑聲與語聲都越來越虛弱乏力。
「不是女人?那……」
「它是指尿……一隻大白鳥……一隻……很漂亮…的鳥。」儘管說的費力,君蝶影還是伸著左臂比了比,接著白衫人的話解釋著。
「呵……」白衫人也不禁覺得有趣,失聲笑了起來,這一笑把他面上原有的冷酷感全都一掃而空。
「你這個人倒真的是很特別。」白衫人起身走向君蝶影,他決定要好好的認識這個人,當然首先就得先讓他活下去。
在君蝶影的身邊坐下,白衫人將君蝶影扶倒躺下,一手握著那只受傷手臂的腕脈,另一手則貼著傷口。
「我雖然解開了你的穴道,但那幾隻針我用了些手法讓它留在傷口處,我現在先把它拿出來,再幫你逼毒。」白衫人解釋著,這大概是他頭一遭這麼有耐心。
「……你…不是說……早死……比較…乾脆嗎?」想不通白衫人怎麼會改變心意救自己,儘管全身難受的緊,君蝶影仍有心情與白衫人爭辯著。
「你這小子,精神倒還挺好的……閉上嘴省些力氣吧!」邊說著,白衫人手上運著勁,君蝶影右臂上的血行瞬時逆流,如萬針穿刺般的疼痛讓君蝶影咬緊了唇,當然原本要回嘴的話也吞了回去。
只見君蝶影右臂傷口處開始緩緩滲出黑血,三隻細如牛毛的毒針也顫巍巍的被吸在掌上,倏然一揮,毒針便被白衫人發出的勁氣震得粉碎。
接著白衫人雙手倏點君蝶影的胸前大穴,同時貼掌於胸口處源源地輸著真氣,約莫盞茶時間,白衫人雙手如飛般的拍打著君蝶影週身一百零八個穴道,將毒質聚匯一處後,再徐徐以內力推動著君蝶的血脈運行排出。
等到創口流出的血色轉紅白衫人才收手,這一陣子內力消耗,卻不見白衫人有任何疲乏的神色,甚至連汗都沒有,白衫人的一身武藝委實莫測高深。
「如何?感覺好些了嗎?」白衫人問著,語聲雖然依舊平淡,卻少了原先那股寒意,自從他認同君蝶影后,所有的語氣神態都大為改變,與之前的狠酷簡直判若兩人。
白衫人的行事一向但憑自己的喜惡而定,不喜歡的,會冷得像寒霜,殘酷的令人懼怕,狠得令人發慌,就連平素敬愛他的屬下也都不敢在他生氣時多說一句。
若是合他脾胃的,那就恰好相反,雖不至於變成寒冬的太陽,那樣的溫暖和熙,但至少它會收起那一身冷酷,就像他對他組織中部屬那般的照顧與愛護。
睜開了眼,君蝶影試著運行體內的真氣,之前的滯礙已完全消除,那股肺腑難受的灼熱感也不見了,只剩下傷後的疲乏,如大病初癒般。
「沒事了……只是還有點頭昏眼花的,看你一個變成兩個。」君蝶影輕鬆答道,面對白衫人的關心,他回以一頑皮的笑容。
「呵……」果然白衫人又被逗得笑起來,這樣開懷的笑容只怕他的那些部屬們看了都會驚奇。
「休息會兒吧,免得你待會兒要說看到四個我了。」
噗哧一聲笑出來,君蝶影沒想到白衫人竟是如此幽默有趣,只是他實在太累了,累得沒說幾句話便沉沉睡去。
隔天醒來,君蝶影只覺得渾身舒暢,似是許久未如此好眠了,剛想伸個懶腰,卻突然聽到上方傳來溫和沉穩的聲音。
「醒了?」
睜開眼來,君蝶影就看到白衫人如潭般深邃雙眼正俯視著自己,會造成這樣姿勢的原因則是……自己居然是枕著白衫人的大腿睡著。
猛地坐起身來,君蝶影不禁感到面上一陣燥熱。
「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那你的腿當枕頭,麻了吧?我很重的。」羞澀的說著,不時還偷瞄著白衫人,活像個做錯事的頑童。
微微的揚了揚唇角,算是笑吧,白衫人當然不會介意,他是在君蝶影睡著後才將君蝶影挪過來的,只是想讓他睡得舒服些。
「睡得好嗎?」
「嗯!」君蝶影猛點著頭。
「說的也是,枕著我的『玉腿』,哪能睡得不舒服?!」白衫人詼諧的語氣讓君蝶影不禁展顏而笑,原先的那一點尷尬也就在兩人相視而笑中消散。
「我叫君蝶影,叫我蝶影也可以,隨你,但是不行光叫中間那個字,雖然我知道說謝字很俗,可是我也不曾是個雅人,你就勉為其難聽聽吧!」
君蝶影自我介紹著,卻只說了姓名,不是他想隱瞞什麼,只是『偃都城』的名頭實在太響,他不想讓白衫人誤會他有炫耀的意思。
「勉為其難是吧?」白衫人有趣的瞅著君蝶影瞧,他愈來愈覺得只要跟著他就不曾無聊,哪怕只是說說話也是件樂事。
「我……叫凌書岳,你也可以叫我書岳,我也會勉為其難接受的,也不許你單叫中間那個字,我可不喜歡『輸』。」不知是不是被君蝶影感染到,凌書岳說話的神態語氣也俏皮了起來。
「你不是江南人吧?而且看你似乎不常出門,這麼容易就著了別人的道。」凌書岳調黜著,平日別說是損人說笑,根本是懶得開口,這次大概是他生平說得最多的一次了。
也許因為君蝶影是他第一個視為同等的人,一個『朋友』,一般人視為平常的字眼,對凌書岳而言,二十五年的生命中這部分卻仍舊是個空白。
「嗯,也是啦!我是從北方來的,可是……使毒的本來就令人不勝防呀!」滿是無奈的語聲,君蝶影對於這一道實在外行,想到頭就大,不禁開始有點後悔沒好好學學怪頭陀的那身醫術。
「你還真是初入江湖,也無妨,這些鬼蜮伎倆你很快就會習慣了。」凌書岳淡漠的眼神中帶這點同情狡黠的意味。
「習慣?!」君蝶影搖搖晃晃的扶著樹幹站起身來,活動著疲軟的四肢,「再來幾次,就算還有命在,我也會發瘋的。」
「還往南走嗎?」看著君蝶影嘀嘀咕咕抱怨著,凌書岳更加確定之前的打算,在這人身邊的確不曾無聊。
「嗯!」君蝶影點了點頭,「我要到淮陽一帶去辦件事。
「淮陽……從這裡去大約還需要十天,但若是走水路,六、七天就足夠了,況且到了江南,不看看水上風光實在可惜呢!」
「水上啊……」君蝶影有些猶豫,因為北地長大的孩子大都是旱鴨子,君蝶影自然也不例外,而且還吃過人虧呢,怎能不令他猶豫呢?
「若是你走水路的話,倒與我同方向,或許我們可以結伴一覽江南的明媚。」凌書岳提出了邀約,難得遇到個他欣賞的人,他不想這麼快就分開。
「……唔,好吧,那就叨擾你了。」猶豫歸猶豫,君蝶影還是興高采烈的答應了,難得到了南方,不好好遊玩一下也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再說也不會耽誤到行程,而且看樣子還有個不錯的伴。
「看樣子江南你挺熟的,可是聽不出你有這帶的口音呢?」
「口音?只是常常到處遊蕩罷了,我不是這裡人。」應該不是吧,凌書岳心底暗想,自小就跟著師父東飄西蕩,當然不會有什麼口音,自己到底是哪裡人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真好,」君蝶影滿臉羨慕的神情,「我從小到大活動的範圍不超過方圓百里,這還是頭一次離家這麼遠,真想跟你一樣遊遍大江南北,這才不枉人生。
「是嗎?」凌書岳淡淡回著,心裡卻想,他應該是在充滿愛的溫暖家園中長大,難怪這般的天真開朗,截然沒有江湖人物的氣息,或許……這也是心底的一些遺憾與希冀吧!渴望著有些什麼,能填補這缺憾。
「或許吧!會飛的總是羨慕會游的,但若有一天能在水裡游時,又會嚮往從前在空中翱翔的自在了,不是嗎?」君蝶影慧黠的眨了眨眼,彷彿明瞭凌書岳淡漠語意中的遺憾。
凌書岳回視著那雙清明的瞳眸,卻不知為何有股暖意從胸口升起,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走吧,去河口邊。」回過頭凌書岳率先走向前去,他不想讓君蝶影在看到他眼中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