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看來以後向你在上面玩可得付些代價了……去不管事那兒,告訴他我回來了,讓他放心,過兩天我再去看他。」歎息著,君蝶影親暱的摟了摟雪兒。
「嘎——」雪兒昂然引吭高鳴,彷彿在向君蝶影拍胸脯保證沒問題,隨即展翅升空,瞬間便消失在夜空中。
看著白鳥離去,君蝶影整理著衣裳,心想這要打起精神去見師父,隨是說病癒不久,身子仍有些不適,但不能讓師父看到自己這副萎靡的模樣,他老人家會難過的。
雖然不知道凌書岳怎麼會突然肯讓自己離開,儘管他封住了自己的武功,不過能夠回來應該是件好事才對,但莫名的,君蝶影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倒不是因為失去了一身傲人的功力,對這事君蝶影並不是十分在意,在意的是那孤寂的白色身影始終盤旋在腦際,佔滿了他的思緒……那寒冷的眼神,淡漠的表情,冷酷的話語,還有他的怒、他的傷……
君蝶影實在無法想像凌書岳過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沒有歡笑只有仇恨的日子……今後,他仍要這麼繼續嗎?君蝶影輕咬著下唇,感到有些煩亂。
能勸師父他們將易天宇的遺體交還嗎?君蝶影知道這是個關鍵,也許能化解彼此的仇,能將凌書岳拉出恨意的深淵。
只是他沒有把握,畢竟易天宇是死在師父他們的手中,而師父他們傷在凌書岳的手下,人人都知道冤冤相報無了時的道理,可是古來有幾人能跳脫呢?
離開『偃都城』近一個月,不知道師父及成樓主的傷痊癒了沒……想到這兒,君蝶影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小影?真的是你?!」守著城們的兩名偃都城弟子不能致信得直揉眼睛,下一刻卻是不約而同的大叫著奔向前,爭著將君蝶影抱在懷中。
「七師兄,八師兄……呵……」君蝶影露出開懷的笑容,一股乍見親人般的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畢竟家的溫暖是能夠慰籍人心的。
「我真不敢相信還能見到你。」你瘦多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等會兒要好好補補。「你怎麼回來的?逃出來的嗎?」兩人七嘴八舌的問得君蝶影有些難以招架。
「師兄!你們別那麼急,我想還是先見師父再說吧!」君蝶影趕緊轉移兩人的話題,他可不想待會兒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敘述,再說他真的想見師父,希望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對對,先見師父,自從那天你被帶走後,師父就一直抑鬱寡歡的,時時長吁短歎,我們都擔心得不得了,現在可好,看到你回來,師父一定高興極了。」其中一人急忙拉著君蝶影往裡走。
「嗯,對了,咱們城裡來了兩位貴客,小影應該也聽過寰宇雙奇吧,近二十年他們幾乎未涉江湖,真不敢相信這兩位老前輩現在竟出現在我們眼前,而且似乎跟我們及姜師叔他們都頗有淵源呢!」
「七師兄,兩位老前輩此來是……帶那兩位的遺體回去的嗎?」問歸問,君蝶影明白這點小事還不會勞煩到這兩位奇人,他只能暗暗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再橫生枝節了。
「倒也不是,你也知道姜師叔和師姑的遺體實在沒剩下多少,師父他老人家當天就作主將他們埋在青萍嶺上了,兩位老前輩也沒有意見,這幾天師父他們似乎有什麼要事在商討著,成樓主也沒回去呢!」
邊聽著,君蝶影的一顆心開始忐忑不安起來,算算雙奇都已是近百齡的世外高人,十年前圍攻魔尊的江湖人事都沒出手,如今,該不會插手這件事吧……
「……如果他能回來就表示他們根本是一道的。」尖銳的女聲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持,這是君蝶影一進大廳聽到的第一句話。
剛進廳,廳上十多道目光便集中在君蝶影身上,這原是意料中事,只是君蝶影卻感覺不到其中的歡迎之意,更甚者,正中的四道凌厲目光猶如利刃般穿透著君蝶影。
「師父。」儘管心中疑惑著,君蝶影仍如往常般恭敬的向軒轅行雲行了一禮,繼而從容的向一側的成淵及蕭玉麟抱拳為禮,打了聲招呼。
「蝶影……你回來了。」軒轅行雲語聲的確帶著些許顫抖,然而卻不像是驚喜地感動,聲音包含著十足的澀味,由他僅餘一眼的目光中看得出似乎並不希望君蝶影回來。
「咳。」居於正中太師椅上清瘦的老者低咳了一聲,提醒著失態的軒轅行雲。
「呃,蝶影,為師跟你介紹這兩位前輩,他們是我輩之中的正道典範,想必你也早有聽聞了——寰宇雙奇,這位是君前輩,這位是莫前輩。」
君蝶影聞言再次低首欠身,正式的向座上兩位髮鬚皆白卻面如童顏的老者行禮。
「……」兩位老人神色古怪的直盯著均蝶影瞧,大廳一時陷入無聲的靜肅中。
「嗯,你就是君蝶影……你姓君?與老頭相同的『君』嗎?不是『易』?」
突如其來的怪問題問得眾人一頭霧水,君蝶影也被問得莫名其妙,只得恭謹的回答道。
「晚輩的確姓君,師父說這姓名是晚輩襁褓中字條所提……」
「字條?難道你不知道你父母是誰?」女聲高揚了起來,聽得出這位莫前輩對君蝶影的出生有著不尋常的關注。
「咳。」老者低咳了聲,提醒著自家婆子的失態,「如茵,別問了,只是相像罷了,阿柔都已經離開了這麼多年……你還記掛些什麼?」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二十年了,連在哪兒我都還不知道。」
「我又何嘗釋懷了,這回,我們不是來了嗎?別亂,還是先辦正事吧!」兩人間的低語,旁人並未能聽及,只看得出老人們神色凝重。
「老夫請問你是怎麼回來的?」蒼啞的語聲沒有多餘的客套,老人單刀直入的問著,他是雙奇中的君霽。
「稟師父和兩位老前輩,是『魔尊』放我回來的。」仍是恭謹的回著話,君蝶影心中卻一邊思索著老人適才問話的涵義。
「喔,放你?條件呢?別跟我說那小魔吃齋念佛去了,所以繞了你,易天宇這殺胚教出來的徒弟沒這麼好心肝吧?」老婦充滿輕蔑諷刺的語意,讓君蝶影稍稍起了反感,這是雙奇中的另一位,君霽的妻子莫如茵。
「回老前輩,的確是沒條件,逝者已矣,就算是殺了晚輩也於事無補,他只是封禁了晚輩的武功。」毫不迴避兩名老人灼人的目光,君蝶影不卑不亢的答著。
「就這樣?不是叫你回來打聽魔頭屍身所在?」尖銳的語聲毫不放鬆的緊接著問,莫如茵的雙眼也緊盯著君蝶影面上的表情變化。
「他有問過,晚輩也據實以答,但晚輩的確不知道易前輩所在,不論他相信與否,卻也沒再提過這事了。」君蝶影耐心的仔細說明著。
「什麼前輩,那魔頭也配!哼,易天宇當年那一肚子壞水,這小的一定也奸險無比,怎知他是不是許了你什麼好處?」像是與易天宇有著深仇大恨,莫如茵的怒意明顯佈滿了臉。
「老前輩,書岳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雖然他並無此意,但晚輩想懇請兩位能應允交還易天宇的遺體,結束這段恩怨。」君蝶影語意十分誠懇的請求著。
此話一出口,整廳的氣氛驟然凝重無比,莫如茵的神色更是鐵青的難看,一旁的軒轅行雲更是刷白了臉,眼中滿是惶恐的望著君蝶影。
「老頭,我就說他們有私吧,你剛也聽到他怎麼說了,你聽他怎麼叫那小魔的,叫得多自然,多親熱!恐怕那事他也有份。」對易天宇的恨意讓莫如茵也恨透了凌書岳,自然而然的,幫腔的君蝶影也包括在內了。
正當君蝶影隱約覺得情況不對時,君霽再次威嚴的開口:「你知道他的名字,這麼來你是認得他了……在青萍嶺之前?」
沒有指名道姓,君蝶影很明白『他』是指誰,老人低沉徐緩的語聲並不大,卻有一股無形迫人的氣勢壓得眾人喘不過氣,繃緊了神經。
「是的,晚輩奉師命下江南時遇上的。」君蝶影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他並不認為有什麼不能對人說的,雖然他已經有些意識到老人們的問話似乎是對自己有著成見。
「也就是說在成淵之前你就遇上了?」
「是的。」
君霽閉上了眼,嘴上卻繼續問著:「成淵說『流金樓』那戰,那小魔似乎對你手下留情,你覺得呢?」
「或許,晚輩的確沒有受傷。」
「收藏『嘯天撼地梭』的密室機關你都知道吧?」
「是的,成樓主讓晚輩參與設計。」
「來人是毫髮無傷的取走了飛梭,甚至沒有觸動任何示警的機關,對吧?」
「是的。」
君蝶影每一句肯定的回答都令軒轅行雲面色更加慘白,蕭玉麟在一旁著急的想暗示些什麼,卻被成淵以眼神制止,因為這時候說什麼都恐怕太遲了。
眾人的反應都落在君蝶影眼裡,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問句代表的意義,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會這樣的懷疑自己,他做錯了什麼……
「你知道我們在你進來之前在討論什麼嗎?」老者深沉的注視君蝶影。
「之前不知道,不過,現在若仍說不知道就是欺瞞了。」君蝶影苦笑著回答,堅定的眼神依舊,是非對錯,他相信自在人心。
「我們在討論失梭的過程,總覺得這件事來得突然,就在你到『流金樓』後沒幾天,而整個經過又這般離奇,滿室機關猶如虛設,傷不著人也就罷了,連動都沒動……對這事,你有什麼看法?」老者語聲愈見嚴厲,雙目炯炯的凝視著君蝶影。
「……實情晚輩無法臆測,但以他的修為並非不可能,不過,晚輩想前輩們應該已經有答案了。」君蝶影心中暗歎了口氣,心想著你們既然已有了認定,又何必再問我……
「你很聰明……難怪軒轅行雲這般器重你。」君霽瞇起了眼,像似重新估量著君蝶影,口中雖說著讚美的詞彙,眼裡卻沒半點讚美的意味。
「我想你大概不會承認與那小魔串通盜取飛梭吧?」老人依舊瞇著眼,眼中的精光卻毫不掩飾的直逼君蝶影,一旁的老婦則是幸災樂禍的模樣。
「承認與否重要嗎?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的。」君蝶影唇邊泛起了笑意,至少他無愧於心,如今的情況,任他再多說什麼也是多餘的。
只是他不明白,這到底為什麼?需要這麼急迫的為失敗找理由嗎,甚至不惜為他按上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還是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已使兩人蒙蔽了雙眼,君蝶影彷彿在這時更進一步認清了這所謂的武林,所謂的正道……
「不錯,不管你承認與否,事實是不會改變,『嘯天撼地梭』已然成為那小子手中的殺人利器,而你,就是最大的禍首。」老人不徐不緩的說著,在他心中似乎早已認定君蝶影是個吃裡扒外的內奸。
無視於老者的指責,君蝶影眼中沒有一絲的畏懼,他只是平靜的望著滿臉焦急的軒轅行雲,只想聽到師父一句信任的言語,然而他卻失望了……軒轅行雲竟迴避著他的目光。
「師父,您也不相信徒兒嗎?蝶影的確與他相識在先,可卻也是之後才知道他的身份……您該知道蝶影的,蝶影做的就沒有什麼不能說!」誠摯的語聲卻微微帶著一絲蒼涼的味道……難道連師父也如外人般懷疑自己?
「這……蝶影,為師的……唉,這怎麼說……」軒轅行雲急得直歎氣,他當然也應該相信蝶影,只是那一日……『魔尊』也的確是因為蝶影而饒過自己等人一遭,這……他倆之間真的沒什麼瓜葛嗎?軒轅行雲的心頭的確有著些許困惑。
更何況,寰宇雙奇脾性之烈眾所皆知,如今兩老都已經認定君蝶影與『魔尊』有私,只怕自己說破了嘴也是枉然。
若是執意袒護君蝶影,憑著寰宇雙奇在道上的閃亮名號,只怕『偃都城』今後都將背負著與魔同道的罪名,不但至此從江湖中除名,更會受到正道中人的唾罵,身為一派之首,他不能不考慮到這些……
「蝶影明白了……」軒轅行雲的矛盾掙扎盡入君蝶影的眼中,聰明如他,又怎會不明白軒轅行雲的苦處,雖然努力的告訴自己師父也是不得已的,可是胸口那股悶痛的感覺卻有增無減,感覺就像被人一點一點的撕裂開來……
暗暗的深吸了口氣,君蝶影試圖平復著紊亂的心緒,他不願在雙奇面前示弱,再說自己心中坦蕩蕩,別人要怎麼說,就任由他吧……
「想必兩位老前輩對晚輩之事已有計較了吧!」淡漠的口吻,語聲聽來有著說不盡的疲憊,這是君蝶應從未曾有過的語氣,原本明亮的大眼也黯淡了不少。
心中的倦意逐漸的擴大,君蝶應突然覺得真的好累了,連日的傷乏與病癒後仍殘存的虛弱感頓時全部湧現,那些往日不曾困頓他的倦如今卻一波波襲擊著,累得讓他什麼都不願再爭,反正,已經不重要了……
「不錯,念你年紀尚輕,一時受邪魔蠱惑,所以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可別不識好歹,做出有辱你師父一世英名的蠢事……你應該知道那小魔的落腳處吧!」不是問句的問句,君霽是百分之百認為君蝶影知道。
「我不知道。」君蝶影答得乾脆,該說是懶得再說了,既然再怎麼解釋也是洗不清他們的疑惑,那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稟君老前輩,蝶影被帶走時,因為傷重昏迷著,想來是如此才不知道那小魔的藏身處。」一旁的蕭玉麟慌忙得替君蝶影解釋著。
現在可不是能任由君蝶影耍個性的時候,不解釋清楚,恐怕之間的誤會會越來越嚴重,不過蕭玉麟著實沒想到平素溫和的君蝶影竟也有如此拗的時候。
「哼,那回來呢」我們一路布線的暗卡都沒發現你的蹤跡,直到你出現在城門口,你是怎麼回來的,難不成長了翅膀飛回來的?」莫如茵嚴厲的口氣絲毫不輸君霽。
「前輩猜對了一半,晚輩的確是飛回來的,只是翅膀是長在鳥身上。」心中再無半點原有帶著拘謹的敬意,稱呼上,君蝶影的言詞用語還維持著禮貌,然而話語卻開始帶著玩笑的意味。
「喔,那你總知道經過哪些地方,有個方向吧,別說你嚇的眼都不敢睜開。」莫如茵聞言接著問道,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都不願放過,易天宇已死,她想要的答案恐怕只有他的傳人能給。
「呵……讓前輩失望了,晚輩的膽倒沒這麼小。」君蝶影輕笑著,「可惜雪兒飛得高,今晚又星月稀疏,晚輩功力已失,夜難視物,怎還能辨明方向?」
君蝶影說著生平在師父面前的第一次謊言,雖然心中有些歉意,但卻無悔!今晚的星月的確稀疏,但憑著他對夜空星子的熟念,仍是能夠判別方位的。
只是說什麼也不能讓戰端再起,離開前好不容易才說服凌書岳,答應自己不主動挑起殺端的,雖然不明白寰宇雙奇的目的到底為何,但君蝶影很清楚的知道不論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血腥的殺伐終究會催魂許多寶貴的生命。
「……」莫如茵沉吟了會兒,儘管滿心的不悅與不滿,然而君蝶影的說法她也確實無法反駁,突然目中精光一閃,嘴上露出抹高深的笑容。
「那鳥呢?該是你蓄養的吧,飛禽對方向的判別與記憶是最敏銳的,你喚它來帶路吧,只要能找著那小魔,之前你所作的一切我們可以既往不咎。」
「很抱歉,恐怕前輩您的苦心還是白費,雪兒是野生的飛禽,一向都是它主動找我,不是晚輩能夠呼之來揮之去的。」君蝶應繼續編造著借口。
「而且它性喜遊玩,常常好幾個月才會來找晚輩,今日見上,只怕得等上許多時日,前輩這法子只怕太費時了。」君蝶影扯著漫天大謊,反正他是鐵了心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不讓兩方遇上,至於寰宇雙奇會怎麼對付自己,他並不在意。
「小子利嘴!」莫如茵忍無可忍的尖聲叫著,「你當我們是三尺孩童,隨你編兩句就可以唬住了?!你再不老實說,等下就知道厲害了!」
「晚輩句句實言,倒是莫前輩怎這般小覷了自己,普天之下,雙奇之名又有誰敢以孩童視之?」君蝶影抿唇笑著道,言下之意,就是可是你自己說的喲。
其實說天下間沒人敢也不盡然,君蝶影的心中又不禁浮現那個孤傲的白色身影……要是他在這兒,只怕會更有辦法讓老婦氣地抓狂,因為他一定會直接用行動證明的,想到這兒,君蝶影唇邊的笑意更濃。
「你!」老婦氣得瞪大了眼,披肩的銀髮震得筱筱而動,週遭的人都急得替君蝶影捏把冷汗,數十年來,有誰敢在雙奇面前如此頂撞?蕭玉麟更是擔心的握緊了拳,深怕莫如茵在盛怒下出手殺了君蝶影。
反觀君蝶影卻正有趣的欣賞著老婦滿臉的憤恨之色,這般的越玩越凶無非是想借此讓自己忘記心口那股炙痛,看著老婦如此有失身份的模樣,的確讓君蝶影淡忘許多不快。
「既然你這麼肯定,」君霽的眼中寒意漸濃,有著說不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恐怖,「那老夫也只能請軒轅『城主』治你這通敵叛幫之罪!」
君蝶影嘴角仍掛著笑,早明白是個不歡的結果……思緒霎時飄向了遠方,有著白衣身影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