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顧硯旋身邊當了三年貼身丫鬟,她知道他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她想是那個秘密讓他不快樂,讓他失控,讓他失落,讓他痛苦。
「牡丹奴……」
顧硯旋慢慢地抬起頭,望著牡丹奴越來越嬌憨的面容,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只會在她面前失控,讓她看到他無力脆弱的模樣,讓她看到完全與他人眼中不同的顧硯旋。她這樣天真又直接的問題,讓他非常想對她傾訴一切,將埋藏在心底的痛苦發洩出來,否則,他會瘋掉的。
「牡丹奴,無論怎樣,你都要一直留在我身邊,好嗎?」
「嗯,我是少爺的貼身丫鬟,當然會一直留在少爺身邊的。」
牡丹奴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她是顧府的家生子,生來就是顧府的人,沒有理由離開顧府的。
「那我們說好了,你不能離開我的。」
顧硯旋勾起牡丹奴的小尾指,按住她的大拇指,簽下他們之間的「不離契約」。
「好,少爺說什麼就是什麼。」牡丹奴抬起另一手,有些心疼地撫平他眉間皺起的褶皺,「到底是誰讓少爺這樣難過呢?」
「我告訴你,這是我們倆的秘密,誰也不許知道。」
顧硯旋拉著牡丹奴坐在他的腿上,他圈抱著她,腦袋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疲憊著說出他無力扭轉的宿命,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噩夢。
「在顧家,每一代都會有雙生子出世,雙生子的命運卻截然不同,這是顧家世世代代雙生子的宿命,誰也無法改變。哥哥是萬千寵愛集一身,被當作唯一的繼承人撫養;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災難,只能當哥哥的影子,是外人無法知曉的存在。」
牡丹奴大驚,完全不曉得顧家還藏有這樣的隱晦,難以想像還有另一個「顧硯旋」的存在。
「少爺是哥哥,對吧?」
既然顧硯旋將來要繼承顧家的一切,那他就是哥哥,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為何還這樣痛苦呢?
「我常常想我要是弟弟就好了。」
顧硯旋想起影子弟弟為他承受的一切,這輩子他都無法安心,他恨他倆的命運無法改變,他的所得都是建立在影子弟弟的犧牲之上,這成了他難以釋懷的原罪。
「那個讓我如此難過的人是我的孿生弟弟,他從小到大不為人知,作為我的影子替我擋住所有的災難和黑暗。我奪去了他的一切,讓他承受所有的痛苦,我不知道該如何改變這樣扭曲的命運,也不知道該怎樣幫助他擺脫束縛?為什麼命運對他這樣不公呢?為什麼我和他不能同甘共苦呢?為什麼我們兩個的命運要如此極端呢?」
「少爺,你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牡丹奴終於明白顧硯旋無法快樂的原因,明白他為什麼只能偷偷躲起來哭了,隱形弟弟的存在成了他的枷鎖,讓他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顧家的一切。
「不,是我的錯。」顧硯旋搖頭,緊緊地抱著牡丹奴,哽咽著聲音,「現在他被派往他國執行任務,到死我都不可能再見他了。他這十六年來沒有享受過一天的福,到最後為了顧家的利益必須犧牲自己……我卻什麼都做不了,他是我弟弟啊,為什麼我只能將他送往地獄呢?牡丹奴,你說我該怎麼辦呢?他走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是哥哥,就不會遭這樣的罪了。」
「少爺,你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牡丹奴抱著顧硯旋,她無法開導他替他指明道路,只能陪著他一起哭,她不認識那位隱形弟弟,但她知道被命運寵愛的顧家孿生哥哥,得到顧家的一切,卻要背負對弟弟的罪惡感一輩子,這樣的折磨,永遠都不會消失的。
一直獨立承受這樣秘密的顧硯旋,怎麼可能快樂呢?
他連傾訴的人都沒有……
「牡丹奴……奴兒……我只有你……」顧硯旋彷彿抓住救命浮木一樣,抱著牡丹奴不願鬆開一絲縫隙,壓抑哽咽的哭泣聲,帶著恐慌和茫然,「奴兒……你要陪我……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沒有人陪他的話,他終有一天會徹底崩潰的。
奴兒……奴兒……
顧硯旋親密的稱呼,喚得牡丹奴小小的心都要化了,突然好心疼好心疼她的少爺。這樣隱忍著痛苦,在人前還要裝著左右逢源和氣生財樣的顧硯旋,看起來像她養的綻放時的牡丹花,可誰瞧見他如牡丹花凋敝之後的憔悴枯木樣呢?
她想守著顧硯旋,就像她想守著牡丹的心一樣。
「少爺,奴兒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的少爺,崩潰時如枯萎的牡丹,但細心照料,來年又會艷冠群芳。
小小的牡丹奴從那時就下定決心,她要陪著顧硯旋,一生一世,不讓他再偷偷躲在山洞獨自悲傷。無論以後會怎樣,她都想待在顧硯旋身邊,當他無力承擔之時,她能夠為他提供小小的肩膀。
他是她的少爺,她是他的牡丹奴,說好不分開的。
第2章(1)
「這幅『鳳穿牡丹』的繡帕,乃錦衣坊為太子妃大婚所制,也就是當今皇后的嫁妝,後來因緣際會輾轉來到顧某手中,希望今日能為它尋得有緣人。」
郝魏紫凝視著結海樓大堂中央高台上的顧硯旋,他雙手輕拿繡著「鳳穿牡丹」花樣的大紅喜帕向客人們展示,不再是少年的面容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沉穩,也有在爾虞我詐中淬煉出來的狡黠,還有常年累月所帶的微笑面具。
眼前的顧硯旋是二十四歲的大男人,不再是那個躲在假山洞裡憋屈哭泣的十三歲少年,他談笑自如地讓一件件拍品的價值,在他的手中不斷飆高,盡顯他成功商人的魄力。
只是,如今的顧硯旋,少了牡丹奴陪在身側,難過的時候要怎麼辦呢?
濕氣慢慢地在郝魏紫雙眸中氤氳開,模糊了顧硯旋在她眼中的模樣。
而今的她,深刻的體會到顧硯旋背負宿命時的無能為力,明明最愛的人就在面前,她卻什麼都不能做,不能相認,無法言明,只能這樣望著他,暗自神傷。
她曾要陪他一生一世,但老天爺開了一個大玩笑,改變了她的命運,讓她和顧硯旋成了不相干的兩個陌生人。
「一千兩!」
坐在郝魏紫身旁的宮之瑾突然出價,競拍顧硯旋手中的「鳳穿牡丹」。
他別有深意地瞥了眼望著顧硯旋黯然神傷雙眸濕潤的郝魏紫,牡丹是她的摯愛,那麼繡有牡丹的繡品自然也能讓她愛屋及烏了。
本來對皇后嫁妝興致勃勃的人,見一擲千金開價的人是宮之瑾,知曉他和皇室的關係,識趣地不跟他爭,顧硯旋當即宣佈:「那麼,這幅『鳳穿牡丹』繡品就歸世子所有。」
當顧硯旋的視線投向宮之瑾,目光卻與郝魏紫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她眸中的疼惜之色,令他倍感親切,剎那間胸口發熱,似有熟悉的暖流湧出,腦海裡不期然地浮現出牡丹奴的面容,她也曾用那樣的目光看他,心疼他的隱忍,張開柔軟的手臂,將他擁入她懷中,溫暖著疲憊的他,告訴他:「少爺,有我在,你不用逞強,累就說出來吧!」
他只在牡丹奴面前,才會表現他的脆弱。
郝魏紫,宮之瑾的妻子。
牡丹奴,他的心靈依托。
一個是國色天香,一個是小家碧玉,毫無關聯的兩個人,為什麼他看到郝魏紫會想起牡丹奴呢?
大概是他太想念牡丹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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