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掩不住臉上不自然、沒有對象的笑容,進了營辦室,發現杞仁早已等在那兒,直覺他一定是拿假單過來給我的,但他卻說……」
「明天你得去台南支援。」
「……什麼跟什麼啊!為什麼是我?幹嘛找我去?」
無論我怎麼掙扎,我的名單早就已經被送出去了,所以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的,站在連集合場上晚點名?
就在晚點名的尾聲,我聽到了我十二兩衛勤(註:十二點到兩點)……「你是哪根筋有問題啊!明天一早七點我就要去支援了,居然還排我在衛勤,真是大機車……」
我默默的暗罵值星官,填了夜辦,然後就開始打包我的行李,心中的無奈是無法言語的。儘管老兵頻頻對我說:「那麼遠還去支援,真不爽……」可是他們到底懂什麼啊!如果我是那種只有武力的肌肉男,那我有什麼好怕的,想著想著,我的眼淚已經盈滿眼眶,手也忘了打開包的動作……
站到安官時,我的內心還一直無法平靜,總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平常都已經在部隊裡撐得那麼辛苦了,現在居然還要我去當教育班長……幹嘛一定要大專兵的士官才能去支援?我的聲音、我的體能、我的小動作,平常能閃的過去就要偷笑了,現在居然要我站出去大吼大叫的,這不是笑話會是什麼?幹嘛不叫那些愛鬼吼鬼叫的班長去?智障!氣死我了……」
就在我想得出神之際,查哨官來了。
我呆呆沒有動作的看著他走進來,忘了要站立起來,口令也沒背,就連就寢人數有多少,我都不知道……
「媽的!還真是有夠『屎』,入伍以來第一次遇到查哨……」我心裡碎碎念的看著查哨官在本子上塗塗寫寫,直到他離開。
查哨官一走,我的臉簡直就比大便還臭,想不透我為什麼會接二連三的這麼倒霉;接著我的胃血開始劇烈的抽搐起來……
查了哨,我的身體已經直不起來了,只能蜷曲的側臥在床上,腦子裡一片空白,眼睛無神的看著手錶上的秒針,一秒一秒的配合著胃一陣一陣的抽痛。四周跟著變得沉寂無聲,儘管打呼聲此起彼落的,我彷彿也只能聽見手錶的滴答聲響而已。這時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弄濕了我整個臉龐……
大概五點吧!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但五點半就被那一聲「部隊起床」給嚇醒了。我覺得我身體的周圍就像卡通的小丸子一樣,佈滿了黑色的線條。
我賴在床上不想動,想做一些違反軍紀的事來宣洩我的不滿;突然,我的床被踹得搖晃起來……
「喂!起床了,還在裝死。大家都在等你知不知道!快點換裝要出發了。」
我循著聲音回頭,看到人事官……
「不是說七點嗎?」
「媽的!早點起來好不好?」
我無奈的起床,背了我所有的家當,深深的吸一口氣告訴自己……
「如果會死的話,在哪裡都是會死。更何況……事情還能更糟嗎!就算再糟,能糟到哪裡去呢!」
這個想法似乎讓我有了那麼一點勇氣去面對現實。
才剛和大家出了營區,人事官就說……
「對表,現在讓你們回家放你們用不到的東西,然後晚上十點整,在台南火車站的火字下面集合……」
聽人事官一說完,幾乎所有要去支援的人都瘋了一樣的認為賺到了半天假,大聲的叫喊;但對我這個可以常洽公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沒什麼!反倒是這麼一拖延,我的內心又再度起了漣漪……
一回到家,媽問我的話我都沒有回答,只顧著整理我的家當,接著洗個澡,然後就掛在床上補充我昨天喪失的能量了……
新化營區
「已經七點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我躺在床上作最後的掙扎,白癡的問著自己這個傻問題。
最後,我還是整理了一下行裝,一句話也沒跟媽多說的又離開了家裡。
到了台南火車站,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半了,面對著火車站,我發現上面只寫著台南車站……
「哪來的火車啊!」
我彷徨了一下,然後四周也沒看到半個人,索性就往車站裡走去,赫然聽見有人大喊……「來了來了!」
人事官聞聲從人群中向我走過來,看到他,我有點擔心,害怕要怎麼辦。在我還沒想到任何借口的時候,人事官對我說……
「塞車是不是?」
他沒等我回答就義接著說:「好!大家快過來集合。我看今天我們是進不了營區了,我們先找個旅社住一晚,明天再帶你們去報到。」
想不到我完全不需要為我的遲到作任何解釋,自然而然的又回到了部隊。而其他的那些人又再度瘋了,興高采烈地叫著。只有我還在調整我的心態,在準備如何進入一個未知的領域。
***
清晨的太陽大的像在等善看我笑話,而我卻無力反駁,只能讓它恣意的為所欲為。
在這個讓我恐懼的新營區裡,我單獨被分配到訓九連,而這訓九連的輔導長是個年紀比我輕的小伙子,我一到連上,他便很欠揍的要我上台自我介紹。
我一臉很不爽的樣子走上台,只說我叫什麼名字跟從哪裡來,大概只花了五秒鐘吧!我的簡短介紹把場子弄得很冷,連輔導長也愣在一旁……
接著,是那個該死的連長打破了僵局;他蹺著二郎腿、抖著腳,不客氣的叫我去他那兒填基本資料,連抬頭正眼看我都沒有。
他這態度讓我本能的一副不想甩他的樣子走過去,報上我的基本資料讓他填寫。
下午我跟著大家做刷油漆的工作,有一個還不錯的士官和我一起,邊聊邊刷中山室外面的走廊,然後我才知道預官還有兩個月才到部,而我即將面臨兩個月的密集先前訓練……
「我的天啊!我簡直不敢想像那將會是怎樣的日子……」
此外,我也終於瞭解為什麼必須要大專兵的士官才具有資格來支援,因為即將要入伍的都是預官,有碩士也有博士,所以不能用那些滿口粗話的士官來管他們;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申訴的電話太多吧!
總而言之,就是這些預官惹不得!也因為他們的惹不得,導致我必須來這裡,接受這一切原本不屬於我的軍旅生活。
晚點名時,我突然驚覺……
「其實……這連長還蠻帥的!不過人太矮了,而且太目中無人了;可是……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他啊?」
就寢前,輔導長把我叫去他的房間,我心想,他該不會也跟以前的營輔導長一樣!不過還好,他只是跟我講一些屁話,問我在原單位是擔任什麼職務什麼的,然後告訴我不必擔心在這裡的生活和一些阿里不達的廢話。
我想,他一定把這些對話美其名為心理建設吧!
真是煩死了!
***
台南清晨的陽光總是那麼的刺眼,讓我連張開眼睛跟它對抗的勇氣都沒有。
由於我已經是最後一批來這裡報到的支援士官,所以從今天起,就要開始正式作訓練了。
訓練前的這個上午,營長突然說要先測一下大家的五百障礙;我一聽腿當場就軟掉,只能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殘酷的五百競技場。
爬竿、板牆、鐵絲網……這些只有在新兵訓練時才看得到、用得到的東西,如今又再度纏著我了。
越過了兩座橫木,眼前出現的是五根高聳的爬竿。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憋住,猛力的往上爬,深怕一洩了氣就什麼力也使不上了。
可是,不管心裡是如何的在喊……
「快!快!就快摸到頂了。」
但實際上我卻爬上了三尺。又滑下一尺,不僅快不了,還非常吃力;就在快摸到上面的橫竿時,我已經沒力了,只能緊緊抓住爬竿,缺氧似的呼吸著……
誰知道連長這時突然出現在下面催我快一點,害我真的好想哭出來。但我為了不想在這狂妄欠揍的連長面前丟臉,只好再次狠狠地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餘力,伸出右手去拍上面的橫竿……
結果還是差了一點,險些我就抓不住爬竿掉下來。就在我失去重心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連長的聲音……
「小心!」
此時我不知哪來的一股助力,讓我再度往上爬了一小截。然後伸手……才終於讓我摸到了!
我慢慢地滑下來,順勢瞄了一眼連長。看他擔心的模樣,我心中居然出現了一絲甜甜的暖意。
我沒空去分析這個狀況,就先埋頭繼續的往前跑。
緊接而來的是板牆,可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沒力到連跑的動作都快不下去了,只能搖搖頭讓人在鑭盔上畫個X,直接從旁邊繞過去。
後來的高台、沙坑、獨木橋、鐵絲網,我就算再怎麼累,也還是以不弄髒衣服為原則,能慢就盡量慢。
說句老實話,就是我想快也快不起來!
一般當兵哥的五百障礙是五分鐘及格,但士官必須在三分半內完成,而我連一般的標準都達不到,更何況是三分半!
當所有人都站在終點等我的時候,我也早就顧不得那麼多了,反正丟臉就丟臉了,總共花了十五分多鐘才跑完全程。
我目無旁人的拖著喘吁吁的身體走到一旁,扶著地面坐下來休息。原本以為我會被狠狠的恥笑一番,但大家卻都不發一語的忽略我的存在,我心想……
「也罷!這樣子我反而落得輕鬆……」
不經意的我把視線投在連長身上,而他也正用奇怪的眼神跳躍的看著我,讓我的心裡直喊不對勁,因為這種眼神就是不對勁的有鬼。
***
終於到了莒光日這個可以休息一下的日子了。想到昨天的訓練,我就渾身不舒服,每個人在大太陽底下全副武裝,走個半小時才會到山上的訓練場地,然後做一些白癡的動作,喊一些智障的口號,實在是讓人很受不了。
不知道為什麼如此的訓練可以讓我們知道如何去教導即將入伍的預官。真是太不適合我也太無聊了!
當我想得出神時,突然聽見一個超白目的排長說……
「連長!連長!你看阿信的莒光簿。」
我聞聲,馬上回頭瞪那一群搶看我莒光簿的人……
「真是大機車,不過就是我的照片而已,幹嘛要這樣大呼小叫,害得大家都跑去看。」
這時,連長看完照片抬起頭來,我們的視線又再度交集。突然間,我好像聽到了自己內心的一個聲音……
「讓他看看也好!……」我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突然停頓了一下,「……我該不會是對他產生好感了吧?」
我的心情好亂,只見他離開了八卦的人群,而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腦後傳來那些我不想昕到的讚美聲。
「他們到底煩不煩啊!我又沒說要借他們看,還敢一個一個的給我傳閱,簡直就是找死……不過,我還真想知道連長是怎麼看待我那些美美的照片!」
***
在新化營區第一次收假,才快七點,我就匆匆地跑回營區……
「都是那個臭連長!在放假前……說什麼五百障礙……不及格的人要提早收假作為……處罰。害我跑得要死要活的……分明就是針對我嘛!虧我放假那天……一不小心還亂撞一通……現在……換來的卻是提早收假……他最好不是!如果他是……我一定會讓他精盡人亡!可惡的死賤貨……」
「等一下,我怎麼會用……我那群朋友的話在罵人?哎呀!管他的,反正他就是欠罵……」
心裡還在罵,他剛好就迎面而來,我馬上武裝起自己的表情,收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窘樣,想給他一點犀利的眼神瞧瞧……誰知道他神色從容的走過我身旁,鳥都不鳥我一眼。這樣的情況讓我停在原地,氣得回頭用瞪人的死光線掃射他的全身……
當晚我並沒有衛勤,可是,我卻像盯了一整晚的哨,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生悶氣,突然間我彈坐起來……
「是他!應該就是他!shit!想不到在這裡又碰到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