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莊主,她一直在哭。婢子已經給她擦了三次臉了,但眼淚還是不停。」
昏迷不醒的錢萃玉,臉上全是眼淚,腦袋下的枕頭更是儒濕了一大片。顧宇成靠近她,看見她的睫毛濕濕地粘在了一起,本是很狼狽的模樣,可不知為何,仍是覺得美。
她的美已超脫五官的精緻,是由文采風流構築出的獨特氣質,滄桑歷練錘煉出的凝厚風華。妹妹和她一比,就好像多了很多世俗之氣。難怪公子會動搖,連他也……
顧宇成忽地站起身來,有點兒被自己嚇著了——不會吧?難道他對她……
再看錢萃玉一眼,更覺她的眉眼她的臉頰她的長髮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美,完了完了,他心想,這下可完蛋了。難怪他初見這個女人就覺得她渾身滋延著不祥,根本就是大禍水嘛!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錢萃玉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呻吟,整個人都劇烈地哆嗦了起來。顧宇成看得臉色發白,連聲道:「快,快!快去請樹大夫,你們都是死人啊,杵這幹嗎?」
錢萃玉的手伸出來,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麼東西,他想也沒想,就把自己的手給了她,安慰道:「別怕,你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
「殷桑……殷桑……」他聽見她在模糊地叫著這個名字,當即皺起了眉,心中不太高興。都什麼時候了,她心裡記掛著的還是那個人。
「救我!殷桑你在哪裡?救我!」她猛地抓緊他的手,緊得連指甲都嵌入他的肉中。顧宇成吃痛,忙不迭地把手抽回來。
「樹大夫呢?還沒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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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身體意識到危險,本能地開始瑟縮。
天已黑透,小巷四下一片寂靜,惟有面前的那個乞丐猥瑣地衝她笑著走了過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便跑,但沒跑幾步,腰就被人緊緊箍住,接著一隻污穢不堪的手摀住了她的嘴巴,非常粗魯地把她拖進巷子深處。
救命!救命!
喊不出來,她只有拚命掙扎,反抗的結果就是狠狠地幾巴掌,腰上被端了一腳,頓時痛得她倒地不起。舌尖嘗到腥甜的味道,鮮血自唇角溢了出去,順著脖子往下流淌。
那人抓起她的下巴,把一團爛布塞進她的嘴巴裡,不讓她有咬舌自盡的機會。
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她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乞丐淫穢地笑著,扯開她的衣服……
她的手四下摸索著,終於碰到牆角的一塊磚頭,當即悄悄拿在手中。
風聲幽幽,這個長巷不但沒有半個人影,連燈光都沒有。只有空中一彎冷月,無動於衷地看著她。
冷漠,冷漠,從來都是這樣,從不曾有人憐惜過她,今天更要遭遇這樣非人的侮辱,她做錯了什麼?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乞丐仰頭大聲呻吟,在他最最極樂的這一刻,她抓起磚頭一把砸在他頭上。乞丐萬萬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反抗,這一下傾盡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氣,頓時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她一把推開他,挖出嘴裡的布團,手上不停,顧不得自己衣衫破碎身體裸露,繼續用磚狠狠地朝他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有鮮血和碎磚濺到臉上,瘋狂中帶著肆意的剽悍,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紅著眼睛不停地重複這個動作,直到有人飛速靠近一把抱住她。
她習慣性地掙扎,那人緊緊抱住她道:「是我,萃玉,是我!」
熟悉的聲音讓她停了下來,手指一鬆,被砸得只剩半塊的磚頭「啪」地落到地上。
來人低啞的聲音中有極度的痛苦:「萃玉……萃玉……」
他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裡,聽起來虛無飄渺,彷彿不是真實的。
月光雪白,照得他的臉也一片空白,很長一段時間後,五官才慢慢地浮現出來——飛揚的雙眉、尖銳的眼睛、不羈的唇角,鋒芒畢露的一個他。
殷桑,是殷桑啊,是他。
可是,又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他眉眼深邃嘴唇輕顫,抱著她的兩隻胳膊也在微微發抖,顯得很害怕,也很痛苦,反而比她這個受害者還要激動。
真奇怪,她剛才一直在哀求老天讓他出現,可他真的趕來時,她反而整個人都麻木了,只有怔怔地看著他,表情呆滯。
他的手臂一緊,嘶啞著聲音道:「萃玉,說話!求你……」
自認識他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低聲下氣地跟她說話……她勾起唇,忽然笑著問:「你在害怕?」
殷桑整個人一震,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惶恐。
「你怕什麼?你怕我會尋死?」她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腿,笑得越發詭異,「是啊,失了貞節,如果不是被人抓去浸豬寵,就只有一死了之。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那樣?」
「萃玉——」他的聲音像受傷的野獸在呻吟,聽在耳裡,竟奇異地消減了她的疼痛。原來當你痛苦時,惟一不痛苦的方法就是讓另一個人比你還痛苦。
於是她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求死的。貞節算什麼?哪比得上性命重要。離開錢家時奶奶說我必定會後悔,我偏不!我烤焦了的魚,我自己吃下去;我選擇的路,我自己走下去;我盲目地抬舉自己,以為蒙我垂青對方必定受寵若驚,所以活該被人拋棄;我這麼晚還在這裡等人,傻到無藥可救,所以遇到這個乞丐是我的報應……但是,這一切都休想要我後悔,我不會後悔的!我錢萃玉絕對不會後悔!哈!哈哈……」說著她瘋狂地大笑起來。
殷桑的眼中漸漸有了淚光。
她在那樣悲傷的凝視下收住笑容,呆呆地看了他好久,忽然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我不能……」
她抬起手,撫上殷桑的臉,無限淒涼地說:「我怎麼能傷害你?我怎麼能以傷害自己來傷害你?你為什麼要來?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我不要你看見我這樣,我不要你看見……」
殷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滴在她臉上,兩人的眼淚混在一起,誰比誰更痛苦?誰比誰更受煎熬?這一段孽緣,究竟是誰犯了錯誤,才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脫下外衣,裹住她遍是傷痕的身體,抱著她走出深巷。
風聲呼嘯,天地一片冰寒,惟有他的身軀是溫暖的,有她一直以來渴望的溫暖。便是天荒地老也不過如此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想,也不過如此了……
「殷桑……」她低喚。
「我在。」他回答,「我在這裡。」
「不要再丟下我好嗎?」
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道:「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再離開你。」
她和他,問和答,都那麼小心翼翼。
於是她開始哭,哭著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道:「我沒有退路了,我只剩下你,殷桑,我不是包袱……」
「你不是包袱。」他垂下頭,親吻她的額頭,虔誠而哀傷。
她幽幽地問:「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們?為什麼要讓我們受這麼多苦?」
殷桑一字一字地回答:「因為它要我們更相愛。」
相愛……是啊,所有磨難只會令他們更加相愛,他原先的抗衡和掙扎在她這樣的遭遇下分崩離析。以悲劇為代價,換取他們珍愛彼此……只有這樣,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排斥她拒絕她……
她把頭埋入他的懷中,再不說話。
長長的深巷走到盡頭,出口處,殷桑忽然停了下來。
她扭過頭,看見外面一圈弓箭手正蓄勢待發,弓箭手身後,是陰魂不散的六扇門捕快。越四爺騎在馬上,冷冷地道:「殷桑,這次你別想再逃脫!」
殷桑沉下臉,「不要逼我。」
「逼你?」越四爺囂張地大笑起來,「黃金眼的領頭大哥,江湖傳聞你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三個人中的一個,依我看也不過如此,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事,敢和朝廷對著幹!」說著做了個手勢,弓箭手立刻拉弓,將箭頭齊齊地對準二人。
殷桑垂下頭,溫柔地看著她道:「閉上眼睛。」
她猶豫了一下,順從地閉起眼睛。幾乎是她一閉眼,那邊風聲便起,天族地轉間幾乎不知身在何處,只有耳旁淒厲的尖叫聲、騷亂聲、馬嘶聲……彙集成了一片。
沒多久工夫,一切又恢復寂然,她偷偷將眼睛睜開一線,看見一滴鮮血順著明晃晃的劍尖滑落,劍鋒如一泓清水,不留絲毫血跡。
再看過去,四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風冷長街頓時變成了人間煉獄,憑添了多少亡魂?
感受到懷中人兒的瑟縮,殷桑低下頭,「害不害怕?」
她搖了搖頭。
「我不能給他們逃生的機會,他們見過我的樣子,如果放了他們,我們今後將不得安寧。如果是以前,我會把這種追逐當做消遣和遊戲,但是現在……」他看著她,柔聲地道,「我不能冒險。」
她的眼睛一亮,內心卻又掙扎,「其實……其實你不必如此的……」
殷桑凝視著她,緩緩地道:「我不要你再受苦。萃玉,不會再受苦了。」
她情不自禁地又開始掉眼淚,「為了我而放棄,值得嗎?」
他糾正她:「不是你,是你和我,我們。」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這句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都在他這句話中煙消雲散。幸福就此在她面前款款降臨,她抱緊他,重複道:「是的,我們,我和你,我們。」
就這樣,她成了他的妻,隱居於眉山之上。
「桑為木,你就叫木先生。」她笑吟吟地將一個木雕面具戴上他的臉,道,「而我,就是玉夫人。木先生和玉夫人,我們永遠不分離,好不好?」
木先生和玉夫人,我們永遠不分離。
殷桑,我們說好永遠相依不離不棄的,說好永不分離的我們,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那個樣子?你說老天之所以給我們磨難,讓我們受這麼多苦,是為了我們更加相愛。可是,再怎麼的相愛,也經受不了那樣的摧殘折磨啊!
神愛世人,可神為什麼不愛我們?與天相爭,不肯服輸又如何?還是爭不過它……
老天爺,我爭不過你!
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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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大夫為錢萃玉把完脈後,皺眉不語,看他的樣子,估計又沒戲,顧宇成已經對他的醫術不抱什麼希望。誰知這次他沉思了許久後,竟然道:「有了!」
葉慕楓揚起眉毛道:「怎麼說?」
「神醫薛勝若還在世,必定能救這位姑娘……」樹大夫的話還未說完,顧宇成已翻起了白眼,這不是廢話嗎?還用他說?
「薛神醫雖已仙逝,但他有一位師叔,據說醫術不在他之下,不過那位師叔不以行醫濟世為生,所以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葉慕楓驚道:「你說的可是七迷島的前島主歐飛?」
「正是。」
顧宇成皺起眉頭道:「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向來行蹤成謎,誰能找得到他?」
葉慕楓露出一絲微笑道:「別人或者找不到,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誰?」
「錢寶兒。」
顧宇成好奇地道:「你說的是那個玉屏辯婿,最後卻嫁給了天下第一敗家子迦洛郎君的錢三小姐錢寶兒?」
「正是她,她不但是錢萃玉的妹妹,還是歐前輩的關門小弟子,也是個名噪一時的風流人物。」
「那麼,怎麼找到她?」
葉慕楓道:「這倒不難,我這就派人送信給他們,不過就怕……」說著朝床上的錢萃玉看了一眼。
顧宇成當即扭頭道:「樹大夫,你老實告訴我,她還能活多久?」
樹大夫為難地說:「這個……她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舊傷復發,氣血攻心,又加上情緒不穩定,隨時有可能停止心跳。」
「如此事不宜遲,我這就寫信,希望趕得及找到歐前輩。」葉慕楓說著匆匆走到桌邊開始寫信。而帷簾一掀,顧明煙竟然走了進來。
顧宇成連忙迎上前道:「妹妹,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就是這位姑娘治好了我的病,所以特地來看著。」顧明煙打量了錢萃玉一番,問道,「聽說,她就是昔年有第一才女之稱的錢二小姐?」
「是啊,想不到吧,她竟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顧明煙揚了揚眉毛,悠悠地道:「我還聽說昔日的錢二小姐為了一個叫殷桑的書生,私奔離家,被錢老夫人在祖譜中除名?」
葉慕楓聽出她話裡的其他味道,不禁抬起頭來。顧宇成猶自不覺,點著頭道:「是有這麼一說,據說當年轟動了整個京城。」
「她既愛殷桑,又為什麼跟公子糾纏不清?」
此言一出,顧宇成立馬急問:「誰跟你說這個的?哪個多嘴的丫頭去跟你饒的舌?」真是的,那天大廳中發生的一幕他分明已經囑咐當時在場的幾個下人嚴守口風了啊,這消息又是怎麼傳到妹妹耳朵裡去的?
顧明煙忽然嫣然一笑,「哥哥你著什麼急啊?我只是隨口說說嘛。你那麼緊張,都不像你了。」
顧宇成一呆,先前那種異樣的感覺又浮了起來——是啊,他剛才的反應與其說是緊張妹妹,還不如說是緊張那個冒牌的木先生。見鬼,難道他真的對她動了心?
顧明煙攏了攏頭髮道:「好了,我得去看望公子了,聽說他也病了。這裡就勞哥哥照看了,若是錢姑娘醒了,就叫丫頭們來通知一聲,我好來拜謝她的救命之恩。」
「噢。」顧宇成依舊沉浸在個人的震撼之中,反倒是葉慕楓微帶驚詫地目送顧明煙離去,心中暗道:當初公子與這位顧大小姐訂下婚約時,江湖上起了不少的質疑聲。顧明煙驕蠻任性,雖長得美但總給人一種與公子不般配的感覺,而今一見,這種感覺更是加深。看她樣子分明是得知錢姑娘對公子求愛的事後,特來見見情敵,嘴上說是看望救命恩人,但根本半點兒感激的樣子都沒有。公子待人處事都極有分寸,為何會愛上這樣一個女子?感情之事果然不可理喻。
葉慕楓封好信,喚來一下屬,叮囑他快去快回,然後再轉身看了錢萃玉一眼道:「此事……要不要通知一下錢家?無論如何……」
顧宇成道:「我也在頭疼呢。但錢老夫人那個人,是商場上出了名的狠辣乾脆,她既已宣告天下從此錢萃玉和她再無關係,恐怕我們即使派人去告訴她,她也會置之不理。她若對這個孫女有一分憐愛之心,又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天黑了下來,屋中的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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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拿起桌上的火折準備點燈,敲擊幾下卻全無反應。柳葉見狀便道:「我去取個新的來。」
公子看著手中的火折子,的確是舊了該換新的了。原來不知不覺中,他來到翡翠山莊已有一個月。當初是得聞明煙病訊,才從青硯台急急趕來,誰料後來會牽扯出木先生一事,又誰料木先生原來就是當年的錢二小姐。
她對他的態度,為什麼會那麼古怪?而那些開始出現在他腦中的奇怪片段和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火折子忽然自指縫間滑了下去,掉到地上。公子彎腰去撿,眼前驟然一黑,那次沐浴時出現過的劇痛再度襲來,他頓時坐立不穩,連人帶椅一同摔倒在地。
更加要命的是,他的腿竟然也疼了起來,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噬咬,一波接一波地擴散,一波比一波劇烈。公子咬牙,以肘支地想爬起來,但疼痛如潮水般湧上來,所有力氣頓時像被抽光了似的,手上一鬆,額頭重重地磕在桌腳上。
哭泣的女子……清寒的深巷……裸露的胴體……飛濺的鮮血……含淚的眼睛……諷刺的笑容……
火光電石間,閃過了無數個畫面。
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用力揉搓,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那是什麼?那些到底是什麼?
柳葉取了火折回來,遠遠聽見屋裡傳出的異常聲音,當即面色大變,直飛進去。只見公子雙手捂著頭在地上不停地翻滾,他連忙上前相扶,指尖剛觸及他的身體,一股強大的力量忽然彈了過來,整個人頓時被震得連退好幾步!
他極度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再度上前,誰知這一次,那股力道反而更加猛烈,他連忙向後騰空翻起,落到一丈之外。
這時顧明煙匆匆趕到,大驚失色地道:「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無痕——」說著便撲向前去,柳葉連忙攔住她道:「顧大小姐,不要過去!」
「為什麼?」
柳葉臉色煞白地道:「公子體內有數股力量在彼此抗衡衝擊,誰碰到他,就會被那股力量反震開!」
「什麼?」顧明煙詫異地道,「難道是當初泰山頂上的——」
柳葉點頭,「當初公子受了夜三少和羽非人兩掌,他們二人的掌力全都在他體內膠凝,也因此造成公子的雙腿從此再無知覺。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剛才與公子碰觸時分明感覺到,在他體裡不只有兩股真氣,而應該是四股。」柳葉的表情變得很複雜,「而那第四股力道之強勁,似乎更凌駕於其他三股之上,非常邪氣,正在橫衝直撞想爆發出來。」
顧明煙的心沉了下去。柳葉是一流高手,他的判斷不會錯,那如此說來,公子豈非很危險?當即也顧不得會不會受傷,一把撲過去,死死抱住公子喊道:「沒事的,無痕沒事的!你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公子的神志已經混亂,只感覺到有個柔軟溫暖的身子抱住了自己,在耳邊哭著說話,忽然間,熟悉的感覺翻滾而回,彷彿在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抱過他,用這樣溫柔憂傷卻又極具力量的聲音對他說:「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不能讓它毀了你,絕對絕對不能!」
不能讓它毀了你……不能讓它毀了你!
公子發出長長的一聲嚎叫,猛地推開身上的顧明煙,就那樣衝了出去!
顧明煙和柳葉望著他的背景,嚇得愣住了——公子他,他,他會走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柳葉先反應過來,一個飛身如離弦之箭般追蹤公子而去;顧明煙一咬牙,也施展輕功衝了出去。
但見沿途有婢女護衛無不目瞪口呆地怔立在原地,她揪住一人的衣領問道:「看見公子了嗎?」
那人木然地指指西邊,瞳孔渙散,顯然也被那一幕給驚呆了。
顧明煙一跺足,朝兩邊跑去,那兒種著大片的竹子,景色清幽,可算是翡翠山莊的一大特色,而此時,棲鳥紛紛從林中驚起,拍著翅膀從她頭頂飛過。
她當即掠進林中,便聽得爆裂之聲不絕,狂風撲面而來,竟帶著一股子殺氣!再靠近些,一人橫衝過來拉住她道:「千萬不要再過去!」
那人正是柳葉。然而,無須他警告,當她看見眼前那幕時,也恐懼得不敢再靠近。
只見林中一人影飛來飛去,身法形如鬼魅,卻是生平僅見的快捷,凡他到處,碧竹必斷,不一會兒,就倒下了一大片,竹葉在空中狂舞,卻沒有一片能沾上他的身子……這是怎樣的武功?!
柳葉面色凝重地將一截斷枝遞到她面前,切口處光滑如鏡。顧明煙大駭,額頭頓時冒出了好些冷汗。
柳葉沉著聲道:「依顧大小姐看,這是什麼武功?」
顧明煙心煩意亂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樣的斷口,只有軒轅老人,或是前任七迷島島主歐飛,才能做到。」
「可這是公子弄斷的。」
顧明煙望著林中依舊發狂肆虐的公子,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一個不祥的預感油然而升——她要失去他了,她馬上就要失去他了!
柳葉長歎一聲:「如果我沒猜錯,公子不但會武功,而且還是個不世出的高手。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
顧明煙垂下眼睛,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時公子發出一聲長嘯,頹然倒地。
柳葉連忙飛身上前,試探地碰碰他,沒有遭到內力反擊,使將他扶了起來,只見公子臉色通紅,但嘴唇卻又極蒼白,兩相對比之下,顯得說不出的可怕。
「公子,公子!」在他連聲的呼喚下,公子睜開眼睛,但眼神迷離,柳葉搭他的脈搏,只覺他的脈相紊亂。但是體內的四股真氣卻只剩下了兩股,一股平和穩厚,一股尖銳陰邪,陰邪之氣每每要破空而出,卻又硬生生被平和之氣壓下。然而,那平和之氣有漸弱的趨勢,想來也控制不了多久了。
柳葉急忙道:「公子,你覺得怎麼樣?」
公子忽地抓住他的手,夢吃般地說:「拚醉深緣淺,怎堪比目辭?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呢喃了幾遍,便昏厥了過去。
柳葉抬頭看向顧明煙,顧明煙的臉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