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至他的身側,才發覺,他似乎又瘦了。
心中微微一緊,凰欣亦的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大哥,最應該休息的人應該是你吧?」
「欣亦,看你一身都濕了,快回去換件衣裳。」凰欣亦一身濕露讓凰沐軒不禁微皺雙眉,「聽劉伯說你最近畏寒畏得厲害。」
凰欣亦淺笑著搖頭,「我沒事。」
「又一夜沒睡嗎?」凰沐軒緊緊盯著欣亦略帶疲累的臉,神色忽地一黯。
若不是自己,此刻的欣亦應該像其他同齡女兒家一樣,無憂無慮,天真爛漫。
「我都習慣了。若是睡得久了,我渾身都覺得像散了架般呢。」凰欣亦淺笑道。
「這個擔子,不該落在你身上。」凰沐軒搖頭,神色更為黯然。
「大哥,你又何須自責,你身上的擔子並不比我輕,不是嗎?」凰欣亦微微一笑,看著凰沐軒略顯驚訝的眸子,緩聲道:「雖然你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講,但我知道,你身上一定肩負著一個比我還要沉重的擔子!」
凰沐軒微垂下眼簾,避開了那雙幾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聽小蓮說你要去怡蘭坊?」
知道他有意轉移話題,凰欣亦在心中一歎,點了點頭,淺笑道:「那錢老闆對柳依依慕名已久,這次來到長安,又怎可放過如此良機?」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凰沐軒收起手中的玉簫,原本溫潤如玉的眼眸竟隱隱有一絲犀利閃過。
他雖已不管商行之事,但一般每次欣亦出去談生意之即,他都會事先安排妥當。
只是這次……
「大哥,你的意思是?」凰欣亦略帶不解地看著凰沐軒眼中的神色,能讓一向溫和的大哥露出這般銳利的眼神,那麼,那個錢老闆——
「欣亦,明天我去。」凰沐軒淡淡地道,語氣雖溫和,眼眸裡的神色卻是不容拒絕。
長安怡蘭坊
鶯歌燕舞,晝夜笙歌。
這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世界。奢華靡麗的廳堂裡,紫紗輕揚,笙歌漫漫,不時充斥著男女嬉戲調笑的輕浮聲浪。
這裡,便是怡蘭坊——長安最大,名聲最響的青樓場所。據聞,怡蘭坊中歌妓逾百,能歌善舞,皆美貌多才。所以,一般能進得怡蘭坊尋歡的人,皆是非富則貴之輩。
但怡蘭坊之所以會如此聲名大振,並不是因為那逾百的美貌歌妓,而是因為一個柳依依。
據說,她人如其名,貌美如花,體態輕盈若柳,凡是見過她的男子無不為其神魂顛倒。
不同於廳堂中的人聲鼎沸,在略顯清靜的東北角的貴賓席上,一名白衫男子正默然而坐,神色淡漠平和。
他雖是一臉蒼白的病容,但仍不掩其俊逸,溫文爾雅中透著一股很強的書卷氣息,甚至還有一種很深很沉的內斂之韻。而那一襲白衫更襯得他飄逸若仙,與這紙醉金迷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他正是替凰欣亦前來赴約的凰家大公子凰沐軒。
相貌清俊的他引得不少女子頻頻往這邊觀看,更有大膽者,還不時向他眉眼傳情。然而凰沐軒只是低頭沉默地飲著茶,紋絲不動。
「凰兄,我想我此刻已經嫉妒死你了。」
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戲謔的笑聲,凰沐軒略抬起了頭,回以一個溫和有禮的微笑,「錢兄真是說笑了。」
「難道不是嗎?瞧瞧這裡的花娘哪一個不被你勾得三魂去了七魄?」
說話是一名略顯福態的中年男子,一身錦衣玉石,面上堆滿了假笑。他叫錢明斯,是一名在遊走於西域的商人。
「可惜令妹沒來,否則定會令這怡蘭坊增色不少。」
錢明斯笑著,臉上卻隱隱閃過一絲失望。原本他向凰家堡下了拜帖,是想讓凰欣亦前來怡蘭坊赴約,表面上他是來談生意,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這長安第一美人與怡蘭坊的頭牌花魁,究竟誰更勝一籌?他甚至不惜與同行之人定下賭約,但沒想到來的竟是凰沐軒。
將他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凰沐軒放下手中的茶,淡淡地道:「近來舍妹身體微恙,商行一事已全權由我接手。」
「是嗎?」錢明斯聽了,輕呷了口酒,冷聲道,「我想凰公子也清楚,商人最注重的就是誠信二字。」語畢,他瞧了凰沐軒一眼,並沒有刻意掩飾臉上的不滿。
凰沐軒從容一笑,依然溫文有禮,「錢兄所下的拜帖中,請得是凰家堡的當家之人。難道錢兄認為在下不配做凰家當家之人嗎?」
一席話堵得錢明斯啞口無言,臉色難看。坊間傳言,這凰家大公子為人溫文平靜,一介文弱書生。原以為自己輕而易舉便可以將他踩在腳底下,沒想到竟也是這般難以應付。
為了掩飾尷尬,錢明斯乾笑了兩聲,道:「凰兄這是說哪的話?只是坊間傳言,公子身抱重疾,我以為凰家早已由凰二小姐當家。看起來,這傳言怕是有誤了!」
凰沐軒微笑道:「坊間之言,皆是以一傳十,以十傳百。我想錢老闆也是生意場上的精明人,定不會胡亂信以為真。」
「那是自然。」錢明斯假笑,竟轉移話題道:「不知這柳依依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看不了長安第一美人,見見這怡蘭坊的頭牌花魁才能不枉此行。
從踏進怡蘭坊直到現在,錢明斯對生意之事隻字未談,反而是天南地北地亂扯一通。
凰沐軒也未動怒,神色依然是一貫的淡漠有禮。
因為這世上真正能令他動怒的人,並不多。
忽然原本熱鬧的廳堂安靜了下來,響起一曲熟悉優美的樂音,讓他面色微微一變。
不知從哪裡掠進了一陣輕風,揚起廳堂中央的紫紗,輕舞飛揚,引人暇思。
樂曲繚繞中,隱隱傳來陣陣環珮玎玲之聲,只見二層的閣樓之上緩緩走一名紫衫女子。
女子衣飾華美,面覆薄紗,只露出一雙如水霧般的美麗眼眸,艷而不俗,嬌而不媚,顧盼回眸間,卻是風情萬種。
廳堂裡熟悉的旋律在廳中緩緩迴盪,紫衣女子一步步地走下了閣樓,在踏入中央那紫紗飛揚的方台之時,竟回眸看了眼凰沐軒。
那一眼,似嗔似癡,似怨似恨,卻也異常熟悉。
凰沐軒修長的指已暗暗扣緊了桌沿,俊逸的臉上掠過一絲蒼白之色。
他認得她!
她便是那日在林間傳訊的紫衣女子!
她與纖雨究竟有什麼關係?不僅瞭解他們的過往,甚至連這一曲《回風》……
回風……回風……
這一曲回風是他與纖雨一同改編自古曲,懂得的人,只有他們兩個!
纖雨……
心口深處那道一直極力隱藏的傷痕似再度裂了開來,凰沐軒暗扣著桌沿的手,指節已是微微泛白。
一旁的錢明斯並沒有注意到凰沐軒的異樣,心魂早已為方台中央翩然起舞的佳人勾去。
舞姿輕曼,暗香浮動,那飛揚而朦朧的紫紗勾勒出一抹驚艷才絕的剪影。
同樣的曲,同樣的舞……
可是……同樣的人?
凰沐軒忽然緩緩閉上了雙眼。
猶記得那一年,桃花樹下,落英飛揚,舞姿也是這般輕曼撩人……
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淒然一笑,待睜開眼來時,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眸卻是一片不見底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