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瞧農家大哥、大嫂進了房,沐雨還不放心,怕他們在床上繼續吵,他躲在門邊靜聽了一會片刻。
「他們不會再吵了。」不知何時,水迢迢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沐雨直起腰,傷口雖然癒合,可是體力尚未恢復。他擦了擦額際的汗,偏頭望著她,「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再吵了?」
水迢迢從袖中掏出絲絹,想伸出手幫他拭汗,提起的手卻又放下,絲絹塞進了他因為練劍磨出繭的大掌中,「床尾吵架床頭和——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他不懂夫妻相處之道,與她成親三年,她的若即若離,讓他沒有夫妻的感覺。他只是一味地照顧她,愛她,至於回報,他不敢奢求。若不是他手中的這柄魚腸劍,她無須年年等待雨水時節,無須年年忍受煎熬。
只要她肯待在他身邊就好,其他的,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大嫂早在做飯的時候就為他們收拾了屋子,房間不大,沒有桌椅,只有一些廚櫃和一張簡陋的床。
今夜,注定他們要同榻而眠。
吹滅一雙火紅的蠟燭,沐雨未想太多,掀起棉被,初春夜涼,他擔心她身子弱,受不得這寒意,「快點睡吧!天色不早了,躺下來暖和一些。」
水迢迢瑟縮在床邊,就是不肯睡下,「我還不睏,你先睡吧!」
她不睡,他哪有心情安眠。長臂拽住她,即使重傷未癒,他的力氣也遠遠大過她,「天涼,還不快睡。」
被他溫暖的週身包裹住嬌小的身軀,水迢迢半點動彈不得。轉過身子,她背靠著他的胸膛,不讓他看見她充滿緊張的臉。闔上眼,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盤旋在她的每寸肌膚上,想要睡著,談何容易?
她怎麼了?全身繃得像石頭一樣僵硬,她根本沒有安寢時該有的放鬆。沐雨想問她,卻又住了口。半晌,他在她耳邊喃喃自語:「我……不會碰你的。」
她驀地睜開眼,防禦在頃刻間瓦解成碎片。抿緊唇角,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是夫妻啊!她卻害怕他的碰觸,最糟糕的是,她的反應他一一看在眼裡,卻縱容她的無理取鬧。
「如果你不想,我絕對不會碰你的,所以……你不用害怕。」看不見她的臉,他只能親吻她披在肩頭的發,「安心睡吧!」
蠟燭早已吹滅,黑夜讓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更看不到煎熬了三年,早已脆弱得不堪一擊的靈魂。
「沐雨……」
「呃?」
她竟在他的懷中,這麼近的距離讓沐雨不敢相信。多少次午夜夢徊,他伸出手總是抓不住她。醒來後他匆匆跑到她的床邊,用手指試探她均勻的呼吸,這才敢確定即使伸出手抓不住她,他依舊可以追回她的命。
從不知道沐雨的夜晚竟是這樣熬過來的,水迢迢半顆腦袋縮在被子裡,話語呢喃:「我睡不著。」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一夜好夢?這裡抓不到安神的藥,離開家的時候太匆忙了,沐雨忘了帶在身上,真是該死。
「陪我聊天,好嗎?」
他們極少聊天,默默無語時居多。時日久了,沐雨都不知道該怎樣跟她交談,更不知該怎樣用言語告訴她:我愛的是你,我愛的只是你,即使有另一個模樣完全相同的女子坐在我的懷中,我要的那個人依舊是你。
他木訥,她早有領悟,就讓她先開口吧!夜太黑,讓她可以放肆地傾吐心聲:「我好羨慕這對農家夫婦。」
「羨慕他們吵架?」他不懂,「還是羨慕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不喜歡被仇家追趕對嗎?「我保證不會讓仇家傷害到你半分,若是你害怕,我明天就改走小路,即便丐幫的人追過來,也不會傷害到你半分。還是我……」
她在他懷裡一個勁地搖頭,他會被人追殺,他會陷入今天這步田地,說到底都是因為她,她有何臉面責怪他半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一連三個否定,他哪裡知道他每一句為她而來的設想都讓她更自責,「我的確很羨慕農家夫婦的生活,可我更羨慕他們吵架。」
他糊塗了,女人的心果然比劍譜難懂許多。
「我羨慕他們吵架,他們可以將心中的不滿,對彼此的情感清楚地告訴對方。即使是用傷害對方的手段,但他們畢竟說出了口。」
可我們呢?我們只會一味地隱瞞,太多情緒積壓成了揮之不去的遺憾,那些遺憾累積成厚實的城牆。跨越不了,也沒人想將它推倒。
「沐雨,若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我,你還會這樣抱著我嗎?」
她最近常常說些奇怪的話,他聽不懂,索性不去理會,「別說傻話,你永遠是我的妻,我的水迢迢。」
他能用張開的雙臂將她緊緊困在懷中,所有的語言都在這簡單的擁抱中道出了。
慢慢閉上眼,這一次她在他的懷中安睡,他卻一夜未眠。她說的,他都懂,就是懂,才什麼也說不出口。
相對無語,人雙影只甚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