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的地理位置,給宜蘭披上了最美麗的外衣,豐富的觀光資源、各式展覽活動,帶動了宜蘭的經濟發展,但愛好自然風味的宜蘭人,還是努力維持宜蘭最原始而樸實的面貌。
「鄭老師,再見!」
「要記得練琴哦!」
「好!」
星期六的正午,初夏的宜蘭,藍天白雲。
大腹便便的婦人和學生揮手道別後,隨即俐落地戴上安全帽,跨上機車。
「鄭老師,等一等唷!」
婦人好奇看著一位阿媽拿著一個保溫鍋急急走向她。阿媽是音樂教室房東的阿媽,一口親切的台灣國語,是個超級熱情的長輩。
「這個給你吃看看啦,麻油炒腰花,麻油還是自己做的哦,很補喔!哎唷,鄭老師,肚子愈來愈大,不要再騎車了啦,你會不會開車?我小兒子去當兵,我家的車子就先借你開啦!」
她是震淨悠,也是別人口中的「鄭老師」,為了給自己和寶寶一個全新的生命,她改了別的名字,四個月前來到宜蘭落腳,而第一份工作就是到連鎖的音樂教室,毛遂自薦自己的琴藝。
除了那張薄薄的MBA文憑之外,她擁有的技能只有自小練習的琴藝。
宜蘭人很熱情,大方地接受她這位來路不明的外來客。她很快地找到工作,並找到住的地方,隨著肚子愈來愈大,她感受到愈來愈多的協助,沒人探問她的私事,有的只是濃濃的關懷,和街坊鄰居的熱心協助。
「阿媽,謝謝啦,我會被你養得跟大象一樣胖!」阿媽的熱情時常讓她想到親愛的吉原伯伯。
「哎呀,有什麼關係,哪有孕婦像你這樣瘦巴巴的……啊,鄭老師快生了對不對?阿媽幫你坐月子好不好?女人月子一定要坐好,要不然老了就會到處酸痛!」
這裡的熱情平撫了她心中大部分的苦澀,她有了笑容、有了好心情,更覺得什麼都很美好。
過去那段悲傷的回憶,她不想憶起,即使他和宋小姐即將在今年結婚。
「當然好,可是很不好意思……」
「哎呀,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有人要生孫子給我玩!」阿媽的口氣很怨懟,她的兒子和媳婦都是那個什麼不生孩子的「頂客族」,煩死啦!
「你一個女人家,沒人幫著什麼都做不好啦!」阿媽喜歡她,因為鄭老師身上流露著溫純、惹人憐愛的氣息。
「阿媽,那先謝謝你了。」
「不客氣、不客氣,趕快回去吃飯,腰花冷了就不好吃嘍!」
「多謝阿媽。」震淨悠發動摩托車。
「真的不要客氣,你『大身大命』,騎車要小心啊!」阿媽再次叮嚀。
震淨悠點點頭,油門輕催,順暢地騎上車道。
風輕輕吹拂著,儘管是初夏的正午,氣溫依然涼爽。今天的天氣很舒適,讓人快樂得想唱歌。
她住的地方離音樂教室不遠,一棟公寓的三樓,房東是住在二樓的客家阿媽,同樣熱情有勁。
她停好車,打開機車坐椅,拿出背包,放進安全帽,提著阿媽給的補品上樓。
三樓的鞋櫃上擱著另一個保溫鍋,她搖搖頭,開心地笑。
看來她好不容易學會的廚藝永遠沒有表現的一天,她身旁的阿媽們每天都會替她準備食物,她幾乎過著和在震家一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生活。
「老師∼∼」二樓傳來一個細嫩的招呼聲,她是房東阿媽的小孫女。
「有!」
「我阿媽去跳土風舞,她說你要吃午飯,而且要全部吃完!」
「哦,好。」
震淨悠提著兩個保溫鍋,開了門,走進屋裡。
她先將東西放好,再到後陽台,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後,倒入適量的洗衣精,設定洗衣流程,啟動。
她擦乾了手,再回到客廳,拿了碗筷,先轉開電視,再打開阿媽們的愛心便當,準備享用午餐。
電視正在播報午間新聞,一則又一則無聊的政客秀。
她今天的午餐是麻油腰花、裡肌肉炒青椒,炒空心菜、鯛魚燒豆腐、牛蒡排骨湯,再加一碗點心——黑糯米紅豆湯,今天的午餐豐盛到不像話。
她開始擔心,如果再讓阿媽們這樣餵下去,她一定會變成一隻大象!呵……
她拿起筷子,開飯。
「『震天集團』董事長通口洋介在今日的股東大會上,單方面取消和『宋氏建設』宋恬梨小姐聯姻的協議。宋氏對此不願表示任何意見……」
震淨悠震驚地抬起頭,瞪著電視上的新聞畫面,然後,她看到了他。
他瘦了好多,這是她的第一個感覺。在自己憂愁會不會被阿媽們養成大象的同時,她沒想到他會變得如此憔悴消瘦。
新聞轉播「震天集團」股東大會上他發言的畫面,他的表現依舊是那麼地沈穩、搶眼且讓人信服,只是在平穩沉著的嗓音中,她似乎感受得到他的疲累……
發生什麼事了?
她一直以為工作就是他所有快樂的泉源,為何他現在給人的感覺,竟是這麼消沉、落寞、不快樂?
而且和宋氏聯姻的計劃怎麼也變了?洋介是最重視父親遺囑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無論如何,他變了,她也變了,兩人之間更有一道永遠橫亙的鴻溝,唯一不變的只有她愛他的心。
她撫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漾著笑,正式跟寶寶介紹——
「寶貝,那是你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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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她意外得知,「震天集團」採購的一艘新貨輪,今天會在基隆港舉辦盛大的啟航典禮。
這是個機會,她想親眼看看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如電視上那樣憔悴。但是公司不安全,她也不可能回震家大宅,所以今天在基隆港的公開行程,相對地減少她被認出來的風險。
下定決心,震淨悠立刻動身去音樂教室請假。
「你要去基隆找朋友,那剛好,阿佑今天要回部隊。阿佑,你帶鄭老師去基隆!」阿媽的小兒子是海軍,軍艦都是停靠在基隆港的軍用港灣。
「老師,你要去基隆哪裡?我朋友今天開車,順便送你一程啦!」
「謝謝……」震淨悠深呼口氣。老天爺甚至替她安排了交通工具,看來她是非去不可了。
她坐上阿佑朋友的車,人在宜蘭,然而心已飛到有他的地方。
一個半小時後,她抵達基隆。
「你要去看貨輪的啟航典禮?哇塞,鄭老師,你很炫哦!我知道那艘貨輪在哪裡,我回航有看到它,超炫超美的……」
阿佑帶著她來到典禮現場,現場全是SNG現場轉播車、名貴轎車,以及人山人海的參觀群眾。
她失神地望著飄揚在空中,「震天集團」專屬的紅黃旗幟。
依稀間,她又看到父親驕傲地向寶貝女兒介紹震天第一艘貨輪時的畫面,宛如昨天才發生的事……
「人這麼多,老師你確定要進去參觀嗎?」
「沒關係,我只是遠遠看,阿佑,你可以先回部隊報到,謝謝你和你的朋友。」
阿佑搔搔頭。「開什麼玩笑!如果我把你丟在這裡,人這麼多,你肚子又這麼大,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會被我娘罵到臭頭!我陪你啦,反正時間還早,等典禮結束,我送你去車站搭車,再回部隊都還來得及!」
宜蘭人真是熱情。
「謝謝。」
典禮正式開始,出席賓客冠蓋雲集,副總統、交通部長還有數位政界要人、負責監造的廠商,協力營造商等歐、美、日航運界人士。
「震天集團」公關部發言人仔細介紹貨輪的建造過程,並虛心感謝各界的協助……
陪同貴賓的通口洋介,一回頭,發現一名大腹便便的孕婦低著頭和—名年輕男子談話,他招來一旁的工作人員,輕聲命令:「幫那位太太準備一張座椅。」
工作人員搬了張折疊椅給震淨悠時,差點把她嚇得忘了呼吸。幸好工作人員只是工讀生,沒認出她就是離家四個月的震家大小姐。
「這是……」
「我們董事長請你坐的,懷孕站太久會很累哦!」
洋介?!震淨悠難掩心中的激動。他沒認出她嗎?「你們董事長?」
工讀生很驕傲。「我們董事長就坐在副總統旁邊,我指給你看,很帥很帥的那一個哦!」
不需介紹,她絕對不會錯認他。
震淨悠噙著淚水。他真的瘦了……臉部的線條顯得更加剛毅、嚴肅。
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累成這樣?就算是再怎麼樣的工作狂,也應該適時休息……
「老師,你還好嗎?」
震淨悠擦拭眼角的淚水。「我去前面看一下。」
「好,我去那邊哈根菸,有事就大叫喔!」
「嗯。」
「小心一點哦∼∼」
從她懷孕開始,有無數人提醒她要小心、要注意,在看似冷漠的社會,其實人們之間還是有溫情的。
她小心翼翼往前「擠」過去。是太貪心了嗎?遠遠遙望已經無法滿足她了,她想靠近一點,再近一點點的距離就好……
她沿著群眾邊緣擠到前面,只不過兩旁擺放著一整排祝賀的大型花籃,她必須更小心,不要撞倒花籃的支架,反而砸到自己。
公關發言人的介紹詞告一段落,由廠商代表致詞,這種場合一定會有很多人致詞,她只要找到一個好位置,可以仔細地看看他就好。
通口洋介和中船董事握手致意,眼角餘光又瞄到那名孕婦正和祝賀花籃奮鬥,想擠到前方。她低著頭,長長的髮辮垂在左肩,遮住她白皙的臉。他皺起眉頭。自己一向很少注意到別的女性,但這名懷孕的婦人卻給他一種很奇異、很熟悉的感覺……
他叫來剛剛的工讀生。「幫那位太太找個好位置坐下來。」
工讀生困惑地看了看。「呃?我剛剛已經拿椅子給她坐了,她怎麼跑來跑去?這樣好危險,我去和她說!」
工讀生一溜煙跑掉,發言人正好將麥克風拿給他。「董事長請您致詞。」
通口洋介撇開心中那股異樣的感覺,轉身走上舞台。
「我是通口,歡迎各位蒞臨今天的首航典禮。首先感謝所有協力營造商的幫忙,貨輪才能如期完成,剛才發言人說明了很多,我就不再贅言。有什麼媒體朋友需要瞭解的,請現在發問……」
工讀生找到了震淨悠,小聲地說:「漂亮姊姊,你怎麼跑來跑去?好危險哦,我拿張椅子給你,你就坐在這裡別跑來跑去咩!」
震淨悠差點又被嚇得無法呼吸。這位工讀生很客氣也很熱心,但她可不可以不要在她的周圍繼續出現,她不想引人注意。
「謝謝。」她拍拍胸口。
工讀生拿了張鐵椅打開。「坐,我要去做事了,再見!」
工讀生一溜煙又跑走了,震淨悠坐在角落,用高高的花籃擋住自己半個身體。她很滿足現在的位置,又安全又能仔仔細細地將他看個清楚。
記者正在提問,他很專業地回覆問題。
震淨悠撫著鼓起的肚子,溫柔地喃喃低語:「寶寶,那是爸爸,爸爸在說話喔!爸爸很帥的,可能是最近外公公司比較忙,所以變得比較憔悴。你要看清楚喔,媽媽並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帶你來看爸爸。」
她說著,嚥下喉中的苦澀。沒什麼好覺得悲傷的,她現在生活得很好,再一陣子寶寶就會來陪伴她,至於……他愛不愛她、在不在乎她,都已沒那麼重要了。
記者提出問題:「請問董事長,您為何取消和宋恬梨小姐聯姻的協議?」
這個問題一提出,在場的其他記者皆紛紛嗤之以鼻。通口不回答私人問題是出了名的,他拒絕答覆的方式,絕對會讓人嚇得皮皮挫。
只是出乎意料地,通口回答了,內容還癡情得讓人噴淚——
「這項協議,是震董事長生前的托付,主要是期望能藉由『宋氏建設』的經驗和專業,擴大震天的版圖,朝高樓建築業跨足。董事長的遺願,我勢必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但是有一件事情發生,讓我改變了某些想法。我可以拚了命讓震天在高樓建築業佔有一席之地,不負董事長所托,只是……」
他指著自己的心。「一旦這裡住了一個人,就再也無法接受其他人成為我的妻子,我心中的人。」
通口洋介漆黑的眼,黯淡沉重。「我愛她,非常非常,只可惜,非得等到她離開了我,我才知道悔恨……」
「請問董事長指的是震淨悠小姐嗎?」那位記者悄悄地問。
通口洋介苦苦地歎了口氣。「我的淨悠。」
一旁,聽到這段告白的震淨悠早已哭成淚人兒。她沒想到這會是他的想法,她根本不敢期待他會愛她!
突然之間,記者群中有人指著岸邊的白色貨輪,哇哇大叫:「原來,貨輪的船名『LoveEuo』就是董事長的心聲!」
這一發現,在場女士都陶醉地歎息。真是太浪漫了!誰不希望有一艘船或是一架飛機是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
趁著這團混亂,震淨悠緩緩起身。夠了,無須再久留,她知道他愛她,這樣就足夠了。
此時此刻,她不能見他,四個月的分離,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老實說,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和他見面?她有種困窘與退卻。
況且他太不老實了,愛她又不明說,害她白白流了不知道多少缸的眼淚,如果只靠這幾句告白,她就立刻現身投入他的懷抱,那豈不是便宜了他?
震淨悠鼓勵地輕拍自己的肚子,準備離開。
只是事情就是這麼巧,她才跨出第一步,走出掩身的花籃後面,通口洋介不知受什麼牽引,突然將視線投到這邊,完全沒有任何屏障的震淨悠,讓自己的身影徹底暴露在他面前。
她看到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老天!
她似乎聽到他激動的悶哼,看他將麥克風丟給一旁的發言人。不會吧?
他衝下舞台,目標是她。
完蛋了……震淨悠二話不多說,提起裙擺直直往外跑。她不想現在被他捉到!
一片混亂之中,她跳上典禮外候客的計程車。「快開車!」
計程車見怪不怪地立刻發動車子往前衝。躲債他是見多了,倒是沒見過孕婦也在躲債的!
她的腦子轟隆隆地亂成一片,心跳好快好快。
隱約間,她似乎聽到阿佑的大吼大叫:「喂!鄭老師,你要去哪?!」
天啊……
震淨悠閉上雙眼,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