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著急?」蘇煌飛快地反駁著,起身來到屋內,看到南槿正想躺下來,忙上前攙扶,隨口道,「栩王殿下看起來蠻和氣的,樣子也很聰明,應該是個好皇帝吧?」
南槿的眼尾稍稍掃了門口的無旰一眼,笑道:「這是自然。……對了,剛才殿下也提到,薛先生他們還有些事情,所以會晚一點到,你再等等,不用急。」
蘇煌臉微微一紅,想要否認自己在著急,又覺得會越描越黑,閉上嘴沉默了片刻,到底還是有些牽掛,開口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啊?」
南槿的眼波輕輕閃動了一下,道:「追捕魚慶恩……」
「什麼?!」
「魚慶恩掌權這麼多年,自然經營了一些退路,早在破城前好幾天,他就已逃離了京城。追蹤獵捕非栩王部屬所長,所以薛先生得到些線報後,就親自帶人去處理了。」
跟著進到屋內的無旰也插言道:「薛先生的追查手段天下無雙,我想魚慶恩再狡猾,終究也逃不到哪裡去。」
南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說到這裡,我就不妨順便再多說一句,如今天下方平,正是急需用人的時候,追捕魚慶恩是栩王立威所需,可如果為了追殺其他人而徒然折損精銳,就沒這個必要了。」
這句話蘇煌還沒聽得太明白,無旰的臉色已是一變,急切地解釋道:「我並不是有意要欺瞞公子,只是無旰始終以為,鶻律奕此人……」
「你不用解釋,」南槿微微一笑,拍了拍無旰的臂側,「你的用意我明白,只不過我很瞭解那位三皇子的實力,所以不忍心你派那麼多人去白白地送死。至於放過鶻律奕的做法是利是弊,你將來自然就會知道了。」
無旰咬了咬下唇,不敢多說,垂首緩緩後退了幾步。
蘇煌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妥當,只好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
此時已近日暮,寧靜淺藍的天空中燃燒著幾朵紅通通的火燒雲,就彷彿是城破之後這第二天,平靜順利,但也有幾處不為人知的暗潮洶湧。
薛先生是在次日傍晚出現在小院門外那條窄小的巷口的。乍一看見那張平板冷漠的臉,蘇煌的心跳平白快了幾分,急匆匆就迎了出去。可是兩道焦灼的視線在越走越近的一行人中間來回逡巡了好幾遍,也只看見了幾張稍稍有些面熟的臉孔而已。
「南槿在裡面吧?」薛先生問道。
「是……」
於是薛先生示意身後的人跟他一起進去。
「先生……」蘇煌急急地叫了一聲。
「什麼事?」
「那個……穆……」
「你問穆峭笛吧?」薛先生的眉梢微微挑了挑。
「是……」
「他的任務還沒結束,要晚幾天才來,」薛先生的視線略略有些游移,淡淡地答道,「你耐心等等,不用著急。」
被第三個人勸說不用著急,蘇煌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樣把私情放在公事之前,彷彿不是一個南極星戰士應有的風格,當下頭一低,側開身體。
「對了,」向前走了幾步的薛先生象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過頭來,「蘇穆兩位老將軍率領側翼軍隊,已奉命在淇州就地駐紮,兩個月後才會攜眷入京。他們都是閤家平安,告知你一聲。」
蘇煌心頭大喜,一連說了三聲謝謝。
可能因為太過高興,他並沒有注意到薛先生在轉過身時眉間閃過的那一抹陰雲。
跟栩王那種較為形式化的來訪不同,薛先生與南槿的交談不間斷地持續到深夜,蘇煌端晚飯進去的時候,發現南槿的神情很是凝重,看向他的眼神中也似乎有了含義不明的東西,讓他的心裡陡然生出了幾分不安。
但無論如何,蘇煌也知道現在不是自己多嘴的時候,所以一直等到薛先生離開,抱被子進去時才輕輕地問了一聲:「出什麼事了嗎?」
「嗯?」正陷入沉思的南槿被問的有一些驚詫,片刻才反應過來,微微一笑,「一切都很順利啊,怎麼這樣問?」
蘇煌不由摸了摸頭,「是嗎?你剛才看我的神色那麼嚴肅,我還以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呢。」
南槿長長吐了一口氣,撥了撥鬢邊的發尾,「已經比預想得還要好了……有那麼多人死在戰場以外,要是沒有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結果,我又怎麼對得起他們……」
「我也是一個南極星,所以我想,面對現在這樣的局勢,不會有人去想對不對得起的問題的。」
「南極星……」南槿低低一聲長歎,「蘇煌,我必須要告訴你,未來,不會再有南極星了……」
「啊?」蘇煌嚇了一跳。
「雖然同樣由叔叔所創立,但南極星組織與江北義軍不同,它是為了對抗魚慶恩的暴政而建立起來的,如今魚慶恩已經失勢,它就再也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乍然聽到這樣的消息,蘇煌一連張了幾次嘴,都沒有能夠發出聲音。最初的驚詫感過去以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湧上心口一陣陣的難受。
自從成為一名南極星之後,從來沒有想過這個集體也會有解散的那一天,沒有想過緊緊聯繫著上萬年輕人的那一根紐帶,也將隨風飄落。
然而從理智的角度而言,蘇煌很明白南槿所說的一點也沒有錯。縱然有無數的熱血男兒曾為了南極星的光芒付出鮮血與生命,但它的性質卻注定了它不可能是一顆輝華燦爛的恆星,而終將在劃過一道令人驚艷的華采後,慢慢消失在夜空。
不過對於那些曾在漫漫長夜中仰望過南極星璀璨光華的人而言,即使流星已逝,但那一抹燦爛餘輝依然會永存人心。
「魚慶恩尚未就擒,南極星還暫時不能功成身退,但這一天,想來也不會遠了。」南槿輕輕將手覆在蘇煌的手背上,凝視著他的眼晴,「另外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明天我就會搬離這裡,到離宮城更近的一處居所去……在你的家人沒有入京之前,先跟我一起住好嗎?」
「宮城?」
「栩王殿下上次來,大概也提了一下,想請我去擔任新朝內閣殿的主政,今天薛先生又轉述了叔叔的意思,我應該會接下這個職位吧。」
「可是……」蘇煌有些迷惑地揉了揉額頭,「內閣殿主政可是相當於宰輔一樣啊,你的身後有十萬江北將士,把你放在這麼重要的中樞位置,栩王不會有所忌憚嗎?」
南槿揚了揚下巴,輕聲道:「無論我在什麼地方,江北的十萬將士都是存在的,與其猜忌疑心,不如收為己用。只希望將來有一天,新君與江北能夠真正地融合成同一股力量,到那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任何的外敵,能夠再佔據我們的一寸土地了。」
蘇煌深深地看向瘦弱的青年,低聲問道:「不是吞併,也不是剿滅,而是真正的融合……,這就是你以後將要全力以赴做的事情吧?」
南槿垂下眼睫,手指慢慢劃過床幔上的流蘇,半晌後才慢慢點頭:「是的,以後對於我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責任了……」
蘇煌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唇,心中突然如陷落般的痛。南槿,南槿,生在責任中長在責任中的南槿,他要到何時,才可以卸下身上的重負,安享平常人的幸福呢?
次日,南槿遷入新居。
關於內閣殿主政的任命並未正式宣佈,但一大批需處理和決策的事項已經湧到他身上,讓他不得不很快便忙成一團。
相比之下清閒很多的蘇煌自己無事可做,當然就更不好意思再去煩擾南槿。有時也會遇到薛先生,但跟他打聽追捕魚慶恩的現狀時,對方也總是急匆匆地說一句沒有進展,就忙忙碌碌地走開,想來穆峭笛短時間內還沒有辦法完成任務歸來。
獨自呆在府內沒有什麼趣味,蘇煌決定還是出去走走。京城本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個城市,但經此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變,城中的故舊已經離散了大半,信步走在物是人非的街道上,回想著那些並不遙遠的往事,心裡的感覺不知是沉重,還是輕鬆。
轉過一個彎,猛抬頭,不知不覺來到松月酒樓門前。虛掩的門,暗黑的窗戶,但小況微笑著的臉,已永遠不可能再出現。
蘇煌的手按在胸口,生生想按住翻絞而起的疼痛感,慢慢移動著腳步。
「咦?蘇煌?是蘇煌吧?」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讓他一驚回頭。
「真的是你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奔過來的漢子一把抓住蘇煌的肩膀,用力搖了搖。
「王二哥!」一看清對方的臉,蘇煌也不禁綻開一抹微笑。
「齊奔的事我後來才聽說的,真是沒想到啊。」王二哥歎息一聲,「要是那天晚上你出點什麼事,就是我害你的了。」
「你只是幫我聯繫齊奔而已啊,怎麼可能會怪你?你一直留在京城嗎?」
「不,」王二哥用手扶著被曬成古銅色的額頭,神情黯淡了一下,「我是在三角巷之戰後撤出的……」
「哦,」蘇煌也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嘴唇,「那一役,傷了很多兄弟吧……」
「是啊,」王二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過總算成功了,倖存的兄弟也不少,後來我們就一直跟著薛先生,與栩王殿下的兵力會合後,前幾天同大軍一起入的京城。現在大家都住在南區的一處大宅院裡,等上面的下一步指令。你也應該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沒人告訴你嗎?」
蘇煌有些驚訝地搖搖頭,「我已經見過薛先生了,可他沒提……」
「這樣啊……」王二哥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眉尖連跳了幾下,彷彿是要遮掩表情般抬手抹了抹下巴,之後便突兀地笑了兩聲,「大概是他太忙忘了吧。」
「那你今天是出來……」
「今天是假期,所以我跟同伴一起出來走走。」
「還有同伴?在哪裡啊?」
「就在那兒……」王二哥朝左邊一指,但立即又感覺到沒對,快速地把手縮了回來。
可是蘇煌已經把視線轉了過去。
青石的街沿旁邊,一個人靜靜地站立著,冷冷的視線,漠然的表情。
「啊,我們還要買東西呢,」王二哥試圖打個圓場,快步過去想拉住那個人,但對方已經緩步從房簷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康輿……?」蘇煌的心臟一陣緊縮,輕聲道,「你的傷好了嗎?」
康輿冰冷的目光在蘇煌臉上停留了片刻,用寒意幽幽的語調反問:「你覺得能好嗎?」
蘇煌緊緊抿住唇角,低下了頭,「對不起……」
「對不起誰?對不起我嗎?」康輿冷笑道,「你已經救過我,心裡應該好受很多了吧?難受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幫不了他,還不得不被你救……」
「康輿,康輿,別說了……」王二哥有些著急地拉著康輿的胳膊,向後用力扯。
「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吧?」康輿掙扎著湊到蘇煌的面前,「你難道一點都沒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蘇煌怔怔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卻莫名地覺得好像有一根尖銳的冰針慢慢地穿過胸口,冷得連手指也動彈不得。
「我們回去吧,你別再胡說八道了!」王二哥一面叫著,一面捉緊康輿的身體。
「為什麼不可以說?」康輿咬緊了牙根,「他很特殊嗎?有那麼多的南極星曾經失去過搭檔,為什麼只有他的感情需要被考慮?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受不了?」
「康輿!」王二哥大喝一聲,猛力將同伴拉到一邊。
蘇煌卻在那一瞬間閃電般地伸手抓住了康輿的胳膊,「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
「蘇煌,你知道他有點…有點……激動的,別理他,他……他什麼也沒說……」王二哥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可是蘇煌聽也不聽,眼睛直直地盯著康輿的臉,手指幾乎已經嵌進了他的肉裡,臉色白得如同一張棉紙。
康輿的眼珠定定的,一瞬也不瞬地回視著他,頰邊迅速地掠過一絲有些瘋狂的快意表情,然而只是剎那的時間,那一絲快意便像融雪一般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絕望的、瀕臨崩潰般的痛苦。
「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康輿顫抖的手指按在了嘴唇上,臉上的肌肉抽搐似的跳動了兩下,「但是……說了什麼,不說什麼,又有什麼不同呢?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了,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什麼也無法改變了……」
一種虛軟的感覺從腳底瀰漫開來,蘇煌僵硬的手臂無力地滑落。康輿緊緊閉上了雙眸,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奔離,只留下王二哥有些手足無措地留在現場,著急地扶住蘇煌的胳膊。
也不知木然呆立了多久,腦中一片空白的蘇煌突然跳起身,步似流星地朝宮城方向奔去,速度之快,讓驚慌的王二哥根本追他不上。
沿著主路,穿過皇城的高牆,再前行不到兩千尺,就是一府優雅的府邸。衝進大門,一連奔過幾道門檻,撞開了那間素淨客廳的木門。
「蘇煌,你怎麼了?」南槿吃驚地丟開手中的文書,站起身來,恰好也在廳中的無旰急忙上前攙扶住蘇煌有些站立不穩的身體。
雖然胸腔內的空氣彷彿已經完全被擠壓了出去,額頭也一陣陣地發漲,但蘇煌還是咬著牙抓住了南槿的手,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告訴我,峭笛……他怎麼了?」
南槿一愣,神情略略有些不穩,勉強笑道:「不是說他有任務……」
「那就是說他還能回來吧?」蘇煌象捉著救命稻草般收緊了自己的手指,縱然明知是謊言,也貪婪地需求著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南槿卻神色猶疑,與無旰相互對視了一眼。
「你是怎麼會知道的?」無旰小心地問了一句。
蘇煌覺得好像有一根細細的線在額頭處緊緊地勒了下去,眼前有一些模糊,但卻說不出是不是有痛的感覺。
左手有一些顫抖,抬起右手去壓,兩隻手卻一起抖動了起來,無論怎麼用力,也攥不成一個拳頭。
在這一瞬間,心中有瘋狂的恐懼,剛才支撐著一路奔來的那口氣一洩,頓時覺得整個人害怕得想立即逃開。
「沒事……沒有事……」蘇煌小口地吸著氣,喃喃地對自己說著,「南槿還沒有回答,不一定有事……別怕……」
「蘇煌……」南槿撫住了自己朋友的肩頭,面色如雪,「你聽我說……」
蘇煌抬起眼睛,只輕輕看了他一眼,就本能般地縮了縮肩膀,用力搖頭:「不,我不想聽了,峭笛馬上要來了,我要出去等他,我沒有時間……」
要等峭笛來,所以沒有空,不要聽,什麼話也不要聽。
搭檔不像自己那麼急性子,有時候等他來,要很有耐心才是。
退了兩步,坐在地上。屋子裡突然變得很安靜,不知是南槿停止了說話,還是耳膜已經被強制關閉。只覺得恍恍惚惚中,周圍的光線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停地有人影在面前晃來晃去,就好像是有意在擋著峭笛到這裡來的路。
「你們讓開一點兒,」蘇煌抬頭說,「讓開一點兒,讓他過來。」
有冰涼的手指貼在臉頰,短暫的清醒時間裡,看到南槿發紅的眼睛,聽到他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也不想知道。
有人在前面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搖動,一邊搖一邊大聲地叫著:「峭笛死了!他到死都是最英勇的戰士,所以你不要這個樣子!」
蘇煌卻努力向後縮著身體,閉上眼睛甩掉剛才的聲音,安慰自己說:「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因為如果聽見了,峭笛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到那時,連等待,都會變成一種奢望。
蘇煌願意祈求所有能夠祈求的東西,只要還可以等待,等待他歸來自己身邊的那一天。
「賓公子,我來照看蘇煌,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無旰關好微掩的窗戶,躬身來到南槿的身邊。
「都兩天了,他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南槿用憂慮的眼神凝視著蘇煌,「我就是知道他會這麼痛苦,所以才決定能瞞多久瞞多久。」
「終究瞞不了一輩子啊,」無旰勸道,「您也不用太擔心,等蘇將軍他們進了京,有家人安慰,可能慢慢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南槿緩緩站起身,剛拉了拉肩上的披風,就有一個僕從出現在門口道:「薛先生有急事,已經進來了。」
語音未落,薛先生果然已經邁步進來,急匆匆地道:「終於查實那條老魚的行蹤了。」
「哦?」南槿回頭看了蘇煌一眼,挪步到了隔壁的外廳,問道,「既然已經查實,越快行動越好。」
「是,被他溜了好幾次,這一回再也不能失手了。」
「人手足夠嗎?」
「人手從來就沒有夠過……」薛先生的語氣有些嘲諷,「護衛老魚賊的都是些武功超群的高手,等閒的士兵根本連追都追不上,就連穆峭笛這樣身經百戰的好手上次不也……唉……不說了,幸好他們的實力也折損的差不多了,只希望把傷亡減到最低……」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多帶幾個人去吧,魚慶恩不是等閒之輩,越小心越好……」
「嗯。」薛先生點了點頭,剛站起身形,不由地怔了一下,「蘇煌……你怎麼……」
「帶我一起去吧。」蘇煌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站在外廳的門口,雙頰鐵青,唇角抿出堅硬的線條,「不是人手不夠嗎?我也是一個戰士,有任務的時候不派我去,我的搭檔會怎麼想?」
「可是你……」薛先生正想再說什麼,南槿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讓他去吧。蘇煌說的不錯,他……還是一個戰士。」
薛先生深深地看了蘇煌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好,既然要去,就不許出亂子!」
「您放心,」蘇煌抬起冰凍般的雙眼,「我絕對不會……連累任何一個弟兄的……」
「那我也去吧,」無旰突然插言,「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也就少一份危險。再說我很瞭解魚慶恩這個人,一定會有用處的。」
薛先生又回頭深深地看了無旰一眼,平板的臉上居然閃過了一絲微笑,「要去就都去吧,老魚賊這次,一定無路可逃。為了不走露風聲,我們今天晚上就會行動,你們兩個先休息一下,做好準備,子時在東門會合。」
「是!」蘇煌與無旰同時應道。
站在側後方的南槿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這兩個人,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化解的濃濃憂傷。
在決定要參加任務之後,蘇煌就努力振作起精神,不僅吃了一點東西,還小睡了兩個時辰。睡醒後起身,就開始檢查兵器和夜行衣。
房門吱呀一聲,南槿緩步走了進來,把手裡拿著的一個小包袱放在一邊,開始一邊默默地幫蘇煌做著戰前的準備,一邊盡量用平常的語調跟他叮囑著一些事情。
小半個時辰後,一切都安排妥當,南槿這才走到床沿邊坐下,端詳了一下蘇煌的臉,神色極是黯然。
「你不用為我擔心,」蘇煌的唇邊淡淡地彎起一個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南槿垂下如羽雙睫,雙手緊緊握了握蘇煌的肩頭,又慢慢滑落,勉強吸了口氣,微笑道:「看看你,穿得這麼單薄,現在畢竟是冬夜,就算是出任務,也不能……」
「沒事,我不冷,」蘇煌喃喃地道,「現在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覺得更冷了……」
南槿沒有答言,逕直解開自己帶來的小包袱,拿出一件厚厚的棉襖背心,在蘇煌眼前抖開。
「這是他做的……你也知道,他一向心靈手巧,什麼都會做……」
蘇煌有些驚異地盯著這件棉背心,雖然南槿語焉不詳,但他還是瞬間明白了過來,嘴唇顫動了幾下,眼中竟然不自禁地湧上了一層淚水。
「穿上吧,穿著這個,就好像有小六在保護你一樣,我也能夠放心一點……」
「小六……」蘇煌的手指輕輕撫過棉襖的衣邊,眸中的熱潮一湧再湧,「小六……你認識小六……」
「是的,我認識他……從小,因為叔叔對我寄予厚望,所以連江北的人都很少見過我。有一年,我生了一場重病,恰好那時小六正在薛先生那裡受訓,為了讓我少一點寂寞,叔叔就破例准許小六成為我的夥伴……有兩年的時光,我們都在一起,他常講起自己那個雙胞胎的哥哥,常常講,所以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忍不住想,這個人,就是小六的哥哥啊,他是不是……真的象小六所說的那樣呢……」
蘇煌覺得眼睛就像溶化了一樣,滾燙的淚珠滑過臉頰,落在手中的柔軟棉衣上面。
「穿上吧,小六一定也希望能夠在這樣的時刻,讓你覺得溫暖一點……」南槿輕聲說道,慢慢將棉背心披上蘇煌的肩頭,幫他穿戴整齊,扣好紐扣,再在外面套上黑色的夜行衣。
相顧無言之中,時間點滴流逝,遙遙傳來更鼓之聲,靜夜聽來,聲聲宛如敲在心頭。
「時候不早了,該出發了。」無旰出現在門口,低聲催道。
南槿的眼波微微閃動了一下,放開了雙手,站起身來。
「蘇煌,保重。」
蘇煌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轉手拿起自己的雙刀,與無旰一起邁出了府門。
夜風帶著凜凜雪氣刮著臉頰,但冰凍的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的寒意。無人的長街看起來淒涼孤寂,在夜行衣掠起的風聲中,蘇煌默然前行著,雖然無旰頻頻轉頭看他,但卻看不出他內心任何一點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