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南臨 >> 細水長流,清新雋永 >> 南臨阿奴作者:於晴 | 收藏本站
南臨阿奴 第5章(2) 作者:於晴
    「瞧,第一艘開始了!這些人的箭術……哈哈,真有趣,真像在玩家家酒。」金兒掩嘴直笑著。

    湖面上輪番的箭射,轉眼已輪到第八艘。對岸所剩的人不多,她斂斂心神,還是尋不到五哥的人影,對這種女兒節也早沒了興致。

    一頂轎子停在對岸,她本來沒特別注意,直到那人出來,她愕然,他問了身邊人幾句,面露嘲弄的笑意,沒多久,僕人取來黑絲巾與弓箭,他繫在腕間,上前至岸邊。

    她豈只臉黑,不如跳河自殺!

    「油炸魚你敢!」她怒喊。這天敵!這種看似憐憫實則諷刺的作法令她恨極了!

    那頭的余延顯彷彿察覺她的怒火,往這頭看上一眼,薄唇得意地冷笑,專心瞄準黑金繩結的玉珮。

    她低咒一聲,怒氣翻騰,瞧見一名學士將弓箭拿上船,說道:「借我!」

    那斯文的學士愣了下,被她可怕的氣勢煞到,連忙呈上長弓與箭袋。

    她立即自箭袋裡抽出一箭,拽滿弓弦。

    「六小姐!」畫舫上的人都傻了。這麼遠的距離哪射得中……在搞笑嗎?

    岸邊主持的小官員嘴裡說了什麼,似乎在問還有人嗎?

    一名青衣男子步上前,左腕也繫著黑絲巾,這本也沒什麼,但教人注意的是他面上塗了油彩,讓人看不出是誰。

    徐烈風微地一怔。那是誰啊?

    余延顯打量與他並列的男子,嗤笑一聲:

    「不敢真面目示人麼?就憑你也敢喜歡徐六?」

    「就憑我也敢喜歡徐六。」塗著七色油彩的男子不卑不允地答著。

    那頭兩人同時舉長弓,這頭的徐烈風雖是一頭霧水,仍是重新瞄準。

    她心神漸漸專一,五感鋪天蓋地地延展開來,瞬間余延顯弦上的箭頭在她眼裡無比清晰,五感中再無其它顏色的存在。

    岸邊,衣著華麗的夏王匆匆自馬上躍下,身後的衛士跟著遞上大弓與箭套。夏王一眼就尋著黑金雙色的繩結,他目光停在反光的金線上,神色複雜,凝目對準玉飾上的掛環。

    剎那,三箭齊發。

    此時,徐烈風長箭離弦,越過高架,在畫舫眾人的驚呼下,將余延顯迎面而來的銳箭倒拖入湖。

    「怎麼撞上了?這不就少了一箭嗎?六小姐你還不如不射呢!我就說,這裡這麼遠,哪射得中掛環呢!」金兒大呼可惜。

    容生驚異地往她看去。

    咚的一聲,夏王的金箭射入玉飾上的掛環中心。本來高架設計簡單,一旦有人射中玉飾上的掛環,掛環順著箭身滑下,卡在靜羽上,用來證實得玉者的身份,但,青色利箭緊追在後,尖銳剖開金箭箭身,直打入掛環中。

    在日光下,掛環晃動了下,順著滑落,黑金繩結的玉飾就這麼吊在青箭箭羽上,隨風輕曳。

    岸邊一陣安靜,就連畫舫這頭也是寂靜無聲。徐烈風回過神,望著那青衣男子,這到底誰啊?

    「把船靠近些,我上去看看。」她命令著。

    畫舫往第八艘小船靠去。她一躍上小船,美眸再掃過對岸,這才注意到蕭元夏也在場,他正心不在焉盯著他自己的長弓。

    也好,待會兒就與他說個明白吧。

    玉飾果然落在青箭上,而青箭確確實實將夏王的金箭不偏不倚地剖成兩半,這眼力跟力道都是絕佳,她還真沒試過這種手法,不知自己行不行?

    她正拔著箭,忽聽得背後連續兩聲男子叫道:

    「夏王饒命!」

    「夏王,她是徐六啊!」她回頭一看,蕭元夏的金箭正對準她。

    嗤的一聲,如電箭矢快疾而來。徐烈風頓時僵住,秀眸微地張大。

    余延顯即便知道趕不上,仍是立即拽弓要追上金箭,但有人比他還快,青色的箭影飛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僅留陣陣殘像。

    「阿奴莫動!」青衣男子厲聲大喝。

    金箭直逼她的眉心,她緊咬住牙根,硬生生止住逃跑的念頭,瞪著破空而來的金箭頭。

    頃刻間,青箭緊附而上,強霸的箭勁斜撞上金箭,改變金箭目標,就這樣,雙箭自她頰面掠過,直直捅入高架上。

    雙箭力道之猛,令得高架劇烈搖晃——她的心跳也差點停止了。

    蕭元夏垂下目光,棄了手上長弓,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發白著,甚至,額面有著冰涼的汗絲。他心神不屬地瞧見左側的青衣男子,嘴角彎了彎,道:

    「阿奴是誰啊?」

    「阿奴是徐六小名,家裡人都如此喚她。」青衣男子恭敬卻語帶冷聲。

    船還沒靠到岸邊,徐烈風就跳下船,涉水上岸。她一聽見青衣男子這說法,一怔。這人……誰啊?哪位兄長啊?

    蕭元夏聞言,微地皺眉,又舒展,淡聲道:

    「奴字在南臨帶有卑賤之意,徐家人居然這樣稱徐六。」他轉向徐烈風,對上她的目光,隨即又調開。「難怪你怎麼也不肯告訴我你的小名,我還當你與我有隔閡。徐家在南臨自有威名,他們絕不會無故替自己兒女取上如此卑踐之名,阿奴,阿奴……」他笑了聲。「原來我一直在跟徐家眼裡卑踐的第六女來往啊。」

    「你……」她有點惱了。蕭元夏這玩笑是不是開得過火了點?

    「阿奴小時病弱,身子太過嬌貴,咱們怕老天隨時會帶走她,就為她取了一個卑賤的薄名,盼她能自老天眼下留存性命,並非輕踐她。」

    她呆住,怔怔看著這不疾不徐的青衣男子,嘴巴動了又動,喊著:

    「五……五……」自她瞭解南臨奴字的意思後,心生疑惑為何家裡人要這樣喊她?只有五哥替她編了這個理由,即使她不怎麼相信,但也只有五哥肯編這個理由,從此,她就纏著他不放了。

    「阿奴,過來。」

    徐烈風猶豫一會兒,慢步走向他。經過蕭元夏面前時,蕭元夏動了動,似是要拉住她,青衣男子眼尖,立即一個攥手,將她用力拖曳到身邊。

    蕭元夏深深看他一眼,問道:

    「徐五長慕?」

    「草民,徐五長慕。」徐烈風顫了一下。

    蕭元夏笑道:

    「是你最敬重的五哥,他回來了啊。」他漠然望著她,道:「從此以後,各走各道吧,徐烈風,你這些年來,仗著夏王之名,在京城作威作福也夠了,以前我怎麼跟個傻瓜似的疼你寵你啊。」

    「蕭元夏,你是發了什麼瘋?」她傻眼。

    他皺皺眉。「本王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麼?徐烈風,就當本王一朝醒來終於恍然大悟了吧。你好好一個徐家人,連點建樹都沒有,成天只知巴結陛下,本王勸你,多多知趣,少在本王跟陛下面前出現,多學學你父兄吧。本王將跟……秋蘿小姐結親,你好自為之,往後你我一乾二淨,莫要再糾纏本王。」

    徐烈風不只傻眼,還頭暈腦脹了!眼前這人在說什麼啊?這是蕭元夏嗎?怎麼才一個大雷雨,就把他給擊得這麼離譜!

    就算那天他被豬油蒙了心,說要她當王紀,事後想反悔,可以啊!直說就好!她本就無意啊!現在是怎麼了?為了與羅家小姐結親,所以不惜犧牲他們從小到大的鐵交情嗎?還是……所謂的鐵交清,又是她在一廂情願了?

    怎麼……她一直在一廂情願呢?

    她搜尋蕭元夏的面容。他的情緒不明顯,隱隱帶著敵意與決裂。

    她張口欲言,想問他是出了什麼事?可是,他此刻無情的眼睛帶著鄙夷……他……他發現她才是真正的劣民之後了?

    「如果……」她咬住牙根。「如果陛下肯允徐六出京,徐六願一世留駐邊關。」不是她不肯建樹,不是她想沒出息……他明明知道的!南臨或許曾有女帝,但絕無女臣,她身為徐家人又是女子之身,唯一一條路就是遠赴邊關,生死盡獻南臨。

    他嘴角綻出譏諷的笑來。「你,徐烈風,生是南臨人,死也只能是南臨鬼。莫說陛下,就算是將來繼位的陛下,也不會讓你離開南臨京城半步!」語畢,他轉身上了馬。

    徐烈風掙開身後人的力道,奔前幾步,瞪著他大聲問道:

    「蕭元夏,方纔你是真想殺我?」

    蕭元夏瞇眼,手裡馬鞭驟然緊握,往她打去。

    徐長慕眼明手快,舉臂替她挨了一鞭。

    蕭元夏笑道:

    「徐五好俐落的身手,好疼惜妹子的心。莫怪本王,本王只是替徐家教訓一下不成材的徐六。」他瞟著她難掩震驚的神情,輕笑一聲,拉過韁繩策馬而去。

    天下細雨又開始落下,徐烈風怔忡地看著那消失的騎士半天,她意識有人在看她,她回頭,對上這滿面油彩的男子。

    她訝了一聲,喃道:

    「不用擔心……我想……過去可能是我……又誤會了什麼……」那真真丟臉之至,居然誤會他倆是鐵交情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來,這麼依靠蕭元夏,這麼以為他是知心好友,這麼認定他是此生最明白她心意的知己,這麼……希望有一天她能夠守護南臨,好保護在京師當閒散王爺的他,他喜歡當文人,不愛戰事,沒關係,若有戰事她來頂,她是天生的徐家人嘛……原來,搞了半天,她把一廂情願這四字寫得極好,恐怕歷代哪位書法家都沒她強悍了。

    「沒關係……沒關係……」她反覆低念著。以後少練這四字就好,人總是要自省,不然一生犯同樣的錯誤實在太侮辱自己了。沒關係……

    「阿奴,我臂疼。」

    她恍惚回過神,發現自己早被這青衣男子帶離岸邊,這不知是哪兒的窄巷裡,他靠著牆,捲起袖子,露出被鞭打的一道血痕。

    「阿奴,我臂疼。」他又重複道。那語氣倒是沒有多少疼痛之感。

    這一次,她完全回神了,連忙摸索著身上有無帕子。她先摸到袖裡暗袋的帕子,而後跳過,自腰間取出另外一條,小心翼翼壓住他的傷口。

    她的美目不住地瞟著他,一下偷看他比四年前還高壯的身軀;一下又偷看他被油彩遮面的臉,他那雙晶亮的眼一直落在她面上,她實在很有疑惑,這真是五哥嗎?

    眼睛……不太像,身軀也不太像南臨人的柔弱纖細,臉……臉形倒有點像……那聲音她好像在哪聽過……

    「阿奴,你壓得過力了,我自己來吧。」他微微一笑。

    她緊張兮兮地鬆了手,任他拿著她的帕子輕輕壓著他的臂。她有點手足無措了……

    「五……五……你……這些年好嗎?」

    他聲音微地放柔。「我很好,你呢?」

    她垂下眼,拉開嘴角,形成笑弧。「我很好。」結束。好像……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果然生疏了,但這也沒什麼不好,過往確實是她太依賴兄妹感情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現在生得何種模樣呢?」

    她咦了一聲,與他對目。

    他笑:「阿奴忘了麼?南臨劣民有個神話,是不?」

    她瞪大了眼。「可是……可是……」

    他眨眨眼。「你想知道現在我改頭換面後的模樣麼?」

    「……一點點想……」一點點而已。

    「那你替我抹去面上油彩?」他微微彎身,配合她的身高。

    「喔……」袖裡那蝙蝠帕子她是死活都不肯拿出來了。天上細雨一直打在兩人身上,她拉過乾淨的內袖藉著雨水,極力掩飾緊張,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油彩。

    她很想找話,可是實在不知要說什麼……

    「阿奴,我要變得丑極,你會嫌棄麼?」

    「這有什麼好嫌的?五哥就是五哥。」她坦白說著,更坦白點,她還希望他就是原來那樣,或者醜醜的更佳。「我一直以為……神話就是神話……」

    「我也以為神話就是神話,但讓我下定決心行成人禮的,是三百年前西玄著名學士徐直的一小部分手稿。」

    「她的手稿?」她輕輕拭去他眼下的油彩,當露出淚痣時,她忽然想起那個叫解非的學士。

    他目光暉暉地看著她,說道:

    「徐直的墓遭人私盜,這事一直沒有公開,據說裡頭她大部分的手稿與屍骨都不見了,只剩一些陪葬珠寶以及小部分來不及被帶走的手稿。我輾轉拿到手,上頭提及在四國前極可能是一姓天下,當時動亂之故,爭天下的不只四姓,還有其它姓氏,其中一姓的貴族面貌平凡,但男子與女子初夜行房後,相貌若漸美,就有機會能成為一姓之首,後來四國起了,那支姓氏的貴族為避禍端,擇南臨而居,刻意與劣民混血在一塊,不教四國君王察覺,以免除根。我想賭上一賭……阿奴,這事是個秘密,在四國史上尚無人提出這種說法,你萬不能說了出去,連老三都別說,他性子躁,易漏嘴。」

    「二娘……是那貴族之後嗎?」五哥在告訴她秘密呢,連三哥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他怎會輕易告訴她?她拭去他臉上最後一塊油彩,傻住地看著他妖精似的美麗容顏。「你……你……解……」

    他眼底顯出真正的笑意:「解非是我在外的學士之名,我本名長慕,阿奴。」

    「喔……」她張嘴,一直盯著他看,吐不出半句話來。

    「一開始我不是不認你,而是,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見,徐烈風的長相。」

    她聞言心一涼,想起在牢裡曾求他別說出她的混血,結結巴巴道:

    「五……五哥……我……長得……其實跟……南臨人……差不多……」

    「阿奴長得很出乎我意料之外呢。」他笑著:「說不得,南臨胥人真跟西玄徐家五百年前一家親,這才也出了你一個相貌兩國特色兼有的小美人兒。」

    她撇開頭,眸底湧起熱氣。

    如果這種體貼的話在四年前對她說,她一定死也要抱著五哥大腿不肯走……父兄對她很好,不缺物資享受,也給予她任何她開口要的,甚至在嬌慣著她,如果她沒有手足,一定會覺得她備受疼愛,但正因有了手足,看見他們彼此間的相處,再對照自己的,才發現,父兄他們一直在照顧一個叫徐烈風的軀殼,而不是真正在關心她這個人。

    那種感覺讓她覺得他們只是在交代……在奉命……奉誰的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當徐家人,想成為真正的徐家人,成為他們的手足,走入他們的中間。

    可是,她連個機會都沒有。

    「這是你繡的青蛙麼?真可愛。」她嚇了一跳,回神一看。解非……不,五哥正攤開那沾血的帕子打量。

    她滿面通紅,很想奪回來但不敢有所動作。一有動作,就會被他發現她很在意這隻小青蛙的。

    「阿奴認力自己是井底之蛙麼?」她攥緊拳頭。

    他折好收起,凝視著她,平靜說道:

    「那兩年我確實連你寫的一封家信都沒打開,因為那時,有沒有阿奴,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直到成人禮那一夜我才知道你的重要……做人回不了頭,是不?那,只能往前看了。」

    「……我對五哥……真是重要的麼……」她喃喃道。那怎麼四年來一直沒捎信給她?她想問,但不敢問,不敢在確定五哥說的是不是真話前,先把滿腔真心再獻給他,其實她真的很想他很想他……她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最後五哥會像蕭元夏那般在她以為一生一世的感情不會變時,狠狠地砸回她的心上。

    她也會痛啊……可是,她喊痛的時候,父兄沒有人注意到……

    他抹去她滑落的眼淚,強逼她與他對視。他一字一語清楚地說著:

    「阿奴認定自己是小青蛙,出不了井,看不得四方天空,那我,就停在南臨,不再飛了,一直陪著你這隻小青蛙,什麼時候你能化為展翅大鷹離開南臨,我們再一塊走,好麼?」

(快捷鍵:←)上一章  南臨阿奴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