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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臨阿奴 番外篇——徐解的出生 作者:於晴
    「這醫者是大魏而來,據說十分有名,所以我特地留住他來替嫂夫人診一診。」方三郎笑著,隨著徐長慕往徐家小院走去。

    雖然他是在笑,但心裡無比地緊繃,就怕有違陛下口諭。

    ——盡一切力量,留住徐家夫婦。

    ——盡一切力量,讓徐夫人髮色歸黑。

    ——盡一切力量,排除任何可能的學士接觸南臨長慕。

    ——盡一切力量,從南臨長慕身上習得所有兵事才能。

    ——盡一切力量……

    方三郎暗歎口氣。何必陛下下口諭,他日日夜夜絞盡腦汁,就盼徐長慕終生能留在南臨,明明他是個將軍,卻開始自覺成了動起歪腦子的說客。

    「多謝方將軍。」徐長慕似笑非笑道。

    兩人走進徐家,方三郎見沒什麼婢女,便道:「長慕兄怎麼遲遲不請個婢女?邊關生活雖然一切從簡,但也不能讓嫂子累著,不如從我那裡先調個老婆子,讓她過來幫忙煮飯洗衣吧。」

    徐長慕瞥他一眼,道:

    「阿奴還年輕,煮飯洗衣是她該做的,方將軍也見過她上戰場,像是老婆子麼?」

    方三郎聞言,結結巴巴道:「不不,長慕兄誤會了。我不是說夫人像老婆子……」他暗惱自己心直口快,居然說要請個老婆子,現在是怎樣?難道要徐六天天看那老婆子,然後想著自己的白髮嗎?他真是愧對陛下,明知徐長慕會留在這裡,全是因為徐六,他卻口拙捅到馬蜂窩。

    徐六上戰場,他是親眼目睹。他不得不承認,先皇做錯了,不該將徐六鎖在京師。她初次應戰就敢殺,殺得毫不手軟,一如她的父兄。

    在每個士兵心裡都有一把尺,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沒有什麼同情心軟或不適應,舉起刀,殺掉戰場上任何一個對南臨不利的敵人,這就是他們該做的事。通常,運氣好些,新兵得花上一、兩年這把尺才能穩固形成,徐六卻如老戰士,絲毫沒有心理障礙,尤其她是唯一跟得上徐長慕兵陣的人……好似在她心裡,一直妥善收著徐長慕長年累積的軍事知識……

    聽說她自幼年就為徐長慕抄寫兵策,瞭解他每一兵法,如同他的影子……如果真留不住徐長慕,那,留下徐六,也是可以,偶爾他會這麼想著。但每每看見她的白髮紅顏,又有錯覺她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徐家小夫人,害他不時說錯話……他們一步入徐家小廳,就見到徐烈風坐在椅上,任著那名大魏醫者問診。她的小指邊緣還沾著墨,可見她本來在書寫,卻臨時教這醫者給打斷了。

    徐長慕來到她身邊,平靜地瞥了大魏醫者一眼。

    大魏醫者鎮定地朝她說道:

    「夫人這病真是嚴重,南臨恐怕不適合養病……不如到大魏吧,那裡醫者良才甚多,連藥材都比南臨好調動。」

    「我……很嚴重?」徐烈風詫異:「這幾年找來的大夫都說我很好,近日我也沒覺得有不妥的地方啊!」

    「夫人的白髮就是病因啊,很嚴重的病因啊,會致死的,除非到大魏……」

    徐烈風的面色還沒有轉換,就聽見她五哥在旁說道:

    「大夫,你都還沒有把脈呢,就如此斷言,大魏醫術如此神奇?」

    方三郎連忙道:「是啊是啊!快把脈吧!」他找大魏醫者是來討好徐長慕,不是讓他在這裡危言聳聽,把徐家人都帶走的!

    「那,夫人請伸手吧。」在徐長慕的注視下,大魏醫者不得不搬出他的專業。他合目把起她的脈……面部抽動,先是驚訝,而後掙扎,接著咬牙,最後認了!

    「大夫?」徐烈風還是頭一遭見到表情如此變化多端的醫者。她應該沒有事吧?她就覺得她很正常啊!

    「……恭喜徐先生,您夫人有喜了。」大魏醫者面部不停抽著,萬分不甘願地說著。

    「……有喜?」徐烈風呆住,驚喜地轉向身側的夫婚。「五哥,我有……」咦?又來?這滿臉的遺憾又是什麼意思?五哥不想她有喜?怎麼他老是對她遺憾?

    「我知道,有喜了。」徐長慕朝那大魏醫者慢條斯理笑道:「那大夫道如何?」

    大魏醫者起身作揖,道:

    「夫人約有兩個月的身孕,這剩下的八個月裡不宜長程旅途,更不必說上大魏了。如果這八個月裡,有其他說客前來,還請徐先生告知他們,這是大魏姬苔所言,請他們賣個面子,暫且勿擾先生與夫人,待夫人生產過後,再行說客之職。」

    方三郎在旁傻眼。敢情他找來的大夫是說客?本來是打算拐徐家夫婦去大魏的?

    大魏醫者姬苔瀟灑輕飄飄走前,再道:

    「請夫人放寬心,夫人身子無礙。八個月後,姬苔再來請夫人上大魏一遊。」

    徐長慕送走了醫者,對著尚且呆滯的方三郎,漫不經心道:

    「他是北塘人,曾是學士,而後被大魏說客動搖心志,棄了學士之位,投靠大魏。方將軍,識人要清明啊。」

    方三郎心一凜,道:「往後我會多多注意的。」一頓,猶豫一會兒,放低聲量。「長慕兄,嫂子有喜是好事,可是,是不是該保密一下……」

    徐長慕輕笑:「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有什麼好保密的?」

    「但……」方三郎想起邊關謠傳南臨長慕不只是軍事專家,還是個……重色男子,是以京師曾有大臣之子來這裡混個閒職時,為討好徐長慕而試圖送上女子。

    這一回,徐夫人身孕十個月,誰知會不會又有不識相的官員送人來?

    徐長慕重色,這也不是旁人胡亂捏造,那七天大鎖至今還狠狠震撼他脆弱小心靈一把。南臨人保守,哪似徐長慕這麼毫無顧忌,無視旁人眼光?居然與女子纏綿七日不斷,就算是自己的愛妻,這也未免太過火了!害得他這個男人在那七日後見到徐長慕的首次,尷尬地紅了臉……

    外人都認定這個助南臨打退西玄的徐長慕重色,但親近的人都猜他此舉,是因徐夫人白髮兼之破相,他時時表露親密之意,才能讓世人明白徐夫人對他的重要性。

    但,那是他們沒有看見徐長慕七日後剛出來的神情。那滿面俊容上毫不掩飾的春色,彎彎嘴角無比滿足,眉眼瀲灩,舉手投足竟似拋棄一切枷鎖般的神氣揚揚,當下讓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南臨夫妻纏綿七日不與他人接觸,也能如他一般,如此歡暢?

    他一眼就看穿七日後的徐長慕甚是酣暢淋漓,與妻子獨處顯然是他的極致樂趣。

    就在那時,方三郎霍然明白,徐長慕退早會離開南臨。

    從頭到尾,他留在南臨指點戰事,練兵設陣,並非真心為南臨,那只是他肩上代徐六承接一半的貴任,他真正心之所喜,恐怕還是那個學士名分下遊走各國的研究,以及與他白髮妻子不受他人打擾的獨處。

    正因如此,方三郎更是窮盡心思,只求能留下徐長慕。如今徐夫人身子有孕,接下來八個月內徐長慕將無法動彈,他得好好算計一下,這次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說客!

    對,還有那些混閒職的京師子弟,他得封殺他們又送女人的打算,要是讓徐夫人動了胎氣,他不以為徐長慕那時還會和氣生財地相助南臨——方三郎心思一頓,忽地對上徐長慕的目光。

    生下來的孩子……是胥人之後!是軍事長才之後!

    「方將軍?」徐長慕略略挑起眉角。

    方三郎十分認真道:

    「夫人這可要好好補補,我這就回頭去找老媽子,不不,我不是說夫人老……」

    「也好。就麻煩方將軍找個有經驗的婆子。阿奴她暫時沒法洗衣煮飯了。」

    「對對……」

    徐長慕深深地看他的背影一眼,掩上房門,神色流露出無比遺憾,這才轉過身,隨即怔住。

    徐烈風就在他身後打量著他,問道:「五哥,你到底在遺憾什麼?可否讓阿奴知道?」

    「我遺憾?」他笑著拉她入懷。「那一定是遺憾你暫時沒法替我煮飯了。」他的手繞到她身後,滑到她的腰間,又移向她的臀部。她身軀柔軟有肉,與其他女子並沒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比南臨任何一個女子還要有體力,孕育孩予應是可以的……他頓時停住思考,與她目光交接,沙啞道:

    「阿奴,你在做什麼?」

    她笑:「我都快債台高築,每日每日認真的還著,可不想因五哥這意外之舉又生了利息,馬上還清是最好。」

    他萬分遺憾,拉開她依樣畫葫蘆的雙手,俯頭輕輕咬著她的唇瓣,輕聲道:

    「你這時要還下去,可就不會在這一時半刻結束。」語畢,他笑著拉著她,走進內室。

    內室他一向不喜外人進入,全由她來打點,但有些太私密的東西放在盒裡她是不會翻開的。他拉開櫃裡第一層抽屜,取出小方盒。

    「阿奴,這真是可惜了,你生辰將至,我本想以它為禮,再來個七日重溫舊夢……」

    徐烈風聽他說七天,心頭先是一蹦,再看見他攤開一方絲綢,裡頭居然是眼熟的大鎖。

    「這鎖挺好用的,我就留了下來。」他滿面笑容。

    「……」五哥,你的遺憾太明顯了!徐烈風看見盒裡還有她的女兒節玉飾,不由得微地一震。一年前的那七天閨房裡的旖旎風光,這玉飾佔了多美妙,不,多可怕的功用,那水深火熱的煎熬她畢生難忘,難怪五哥在那之前提及他對玉飾能在人體創造多大奇跡感到好奇……根本實驗在她身上了!

    她深吸口氣,覺得此時還是暫且忘一忘它好了,但當她看見盒裡還有一條繡著小青蛙的帕子時,她無語了。

    這一年來,她共繡給五哥三條帕子,都是小青娃,只是姿勢略為不同,現在在盒裡的這條,她還記得,她給時是在一個月黑風高春色亂飛的夜晚,五哥愛不釋手,她正好奇想問他,差不多的青蛙繡法,何以得他如此鍾愛?當時他看向她,笑問:

    「阿奴,為何你繡了一隻光裸裸的青蛙給我?」

    「……」青蛙還有分穿衣服跟沒衣服嗎?

    「阿奴是這光裸裸的小青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他笑問。

    「……」

    然後,她就被帶到床上了。

    從此她覺悟了。五哥的嘴,果真是舌燦蓮花,只要他想,連只根本不必穿衣服的青蛙都能說成在動搖他堅定的心志。

    當然,這帕子在當晚也是物盡其用。

    她臉微微紅著,有點詫異地接過他遞來的盒子。

    接著,他自她身後圈住她,雙手交疊在她腹部,但力道刻意放輕許多。

    徐烈風低低笑著,感受著他側吻著耳垂。她發現五哥時時愛從身後抱著她,初時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這一頭白髮盡入他眼底,後來漸漸地,她開始貪戀這樣的懷抱。

    髮色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她比誰都健康,她比誰都有體辦力,她比誰都……與他兩情相悅,有時在鏡裡見到白髮,她也下意識視作平常了……

    他吻著她如瀑白髮,她沒有任何退縮之意,徐長慕眉梢微地上揚,添了三分歡色。

    「阿奴,這盒子你可要好好保存哪。這十個月你辛苦些忍著寂賓,算我欠你,等孩子出生,養好了身子,你可以拿裡頭的東西來找我還債。我等著啊。」他在她耳邊笑著。

    徐烈風聞言,又是一噎。五哥這話太深奧了,深奧到全是反話,白話點就是:阿奴,你辛苦了,我只好忍著寂寞,等你生了孩子也都債台高築,那時快快回來還債!

    她好笑又好氣,心裡滿滿暖意。她低聲笑問:

    「五哥,我怎麼想也想不出兩個月前,到底是哪一夜?你想得到麼?」

    「想不著……」他歎道:「居然也有我想不著的事……」

    她失笑,而後靜靜感受他的體溫一會兒,好奇問道:

    「那五哥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自然是男孩了。」他沉吟道:「如果是女孩,就讓她長大定居在南臨吧。只要君王是蕭元夏,南臨至少可再保五十年太平。」

    她應了一聲,道:「孩子出生後,五哥,我們就走吧,說好你要叼著我走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回杏花村,把我們的孩子給爹他們看看好不好?」

    「……這是當然。」

    她垂蛑笑著,忽然看見她小指沾墨,欲言又止:「五哥,我……」

    「嗯?」

    「……沒什麼,沒什麼。」那語氣似有點猶豫又有點靦腆,徐長慕面色不改,目光落在她捧著盒子的小指上頭的墨汁。他尋思片刻,最近她得了許多空閒,疑是抄寫什麼,現在有什麼可以讓她抄寫……一個念頭閃過,令得他心裡一震。

    她……

    他仍然圈著她的身子,分了一半心神,逐一掃過內室每一細處。她會收在哪呢?他也不能主動去翻找,只能等她自己有了信心親手交給他……

    這真是煎熬,他想著。太早發現,未必是好事,只能當是陪她一起煎熬了;若然當年他心再軟一些,花點心思翻過那些信,是否今日的阿奴對他會更有信心?他卻也知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覺得重要的人是不放在眼裡,有債還清兩不相欠,還哪來的以債養債,他理都不會去理……

    「五哥。」她興致一起,左手輕輕壓在他的手背上。「你心裡有好名字了麼?你想,這孩子該叫什麼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他笑。阿奴輕微的動作,哪怕是渾身的緊繃都逃不過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會察顏觀色了,還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現在只要她貪戀他的某些動作,她的手便會下意識輕壓著,不想讓他太早離開。

    原來阿奴已經貪戀起他刻意的擁抱麼?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風實在不願去問這個「七」跟「喜」字背後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後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後,她也絕口不會提。「五哥,那姓名麼?」她戰戰兢兢地問,有點怕他爆出可怕的驚天大雷。

    他想了下,順口答道:「那就叫……」

    「停!」余延顯忽然叫道,掀轎簾而出。

    那是誰啊!

    個頭小,明眸皓齒,已有南臨美女的潛力,眉目間還有那麼點神采飛揚,如果此刻這小孩不是著男孩裝,他真會以為回到許多年前,初次見面,有個女娃衝他喊著「油炸魚」!

    一模一樣!

    跟徐烈風一模一樣!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往這裡一看,上前朝他客氣一揖。「這位叔叔,請問徐府怎麼走?」

    「徐府?你……是徐長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認識我爹?我叫徐解,請問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余延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男孩沒有徐長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卻得了徐烈風的美貌。他又注意到這孩子老是半瞇著眼看他,詫異:「你跟你爹一樣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彎彎。「雖然是目力不清,但這樣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當然就不會有美醜之分,才能識人真心啊。」就一點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上回看見一個白髮人他喊了聲娘,他爹就在他後頭,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認錯的老婆婆,把他送給那婆婆。

    他淚了。

    他娘也淚了。

    因為他從廚娘老婆婆家裡回來時,自動請纓接過他爹寫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給他娘。

    太複雜了,他想。同住一個家,他倆同睡一間房,平常話還講不夠,居然還要書信往返。

    他聽見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嗎……昨天我才寫的,哪有這麼多事寫啊……五哥是打算讓我欠他到下輩子吧……」他當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啊!

    甚至這毒老爹有時背著娘說了些話,就連他在爹身邊都聽不清,娘卻不用轉頭,就知道爹在說什麼,並且因此臉紅。

    他這對爹娘真真深奧,他想,這一家子裡只有他這個小徐解不夠深奧,他必須檢討一下。

    「我叫余延顯,嚴格說來,跟你娘有點相識……你娘,提過這名字嗎?」

    徐解抓抓頭,道:

    「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說過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麼認識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識。」余延顯笑著看他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樣的神采,甚至一樣的語氣。怎麼會這般像呢?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幾乎滅盡時,他已經務實地明白,淪海桑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可以維持不變。

    「難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餓麼?叔叔請你吃一頓好飯吧。」

    徐解想了想,容氣道:「多謝叔叔。」

    余延顯略挑起眉,本要牽起他的小手,後來認為這種親切舉動太損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動舉步走進最近的酒樓。

    他見徐解認真跟上來,心裡笑了聲。徐烈風的孩子怎麼這麼沒有防備心?以往她像刺蝟一樣,卻養了一個隨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見徐解瞇著眼看著牆上的菜牌,主動笑著招來店小二,點了幾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後,他停頓一會兒,道:「加道油炸魚吧。」

    徐解看他一眼。

    余延顯笑道:「你爹娘呢?沒跟著你來南臨?」

    「現在他們在大魏呢。我跟著方叔叔在南臨邊關,直到這陣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來看看爹娘的家。」順道來看二伯跟二伯母,或者該叫四姑姑跟四姑丈?總之就是一對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爺爺跟兩位伯伯時,有偷聽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麼搶褲子求親節搶走二伯的褲子時,說出簡單的一句話——不娶就沒有褲子穿。

    二伯是個嚴肅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搶二伯的褲子,光是想像二伯光著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會先行崩潰,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氣。

    徐解眼兒一亮,看見一盤盤新鮮菜色上來,忍不住舉起筷子,看一眼余延顯。余延顯笑道:「吃吧。」

    他馬上囫圇吞棗,嘴裡含糊道:「真好吃,比娘做的還好吃。」

    余延顯聞言,哈哈一笑。「你娘居然也會做菜?」

    「不止呢,還會替我爹洗衣呢。」

    「洗衣煮飯啊……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有啊,可惜這臉,也沒討到好處。」徐解感慨道。

    余延顯笑道:「你要是到陛下面前,或許,要什麼都有。」

    徐解不以為然。「那多無趣,不是我自己雙手拿到的多無趣。」

    余延顯驚訝地看他一眼。「小小年紀,志氣甚高啊。小娃娃是將門之後,將來是要守護南臨百姓嗎?」

    徐解面露為難。

    這為難,露得真好,與徐烈風幼年那拚命想成為邊關大將的神色完全不同。也許,只是皮相一樣,骨子裡卻跟徐長慕一般自私,余延顯想著。

    「不守護也好。」余廷顯神色微微恍惚著,看向窗外街景。「當個忠臣也沒有什麼好處,落得那般下場,還不如學我,懂得見風轉舵,換來一身顯赫。她……當年我若能相救,必定會救,就算在她眼裡是個仗勢欺人不忠心的奸臣,那個奸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滅去,又不是傻了,滅了對他有什麼好處,到最後……也不知道她懂了沒?」

    徐解一臉一知半解,嘴裡狼吞虎嚥。「叔叔這話說得真好,解兒完全同意。」

    余延顯笑道:「你這小孩嘴甜,過個兩年你來找我吧,我私下替你安排個成人禮,說不得你眼力恢復,將來可以一展抱負,你想學你爹當學士?」

    「當學士會變成我爹那令人討厭的模樣,還是算了吧。」徐解歎道,見到油炸魚上來了,他筷子合併,用辦戳下去。

    余延顯見狀,面色一僵,怔怔看著眼前的孩子用力攪爛魚肉。剎那間,自己好像回到十四、五歲的少年,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敢這樣諷刺余家之後。

    「徐烈……」

    徐解瞇著眼回望著他,雖然看不清,但仍是勉強把這人的身形跟大約的面廓記了下來。他笑:「油炸魚嘛!我跟我娘愛吃的一道!」他胡亂塞了兩口爛魚,見桌上菜都掃得差不多了。他又答道:「南臨靠自己吧,我爹娘就我一個小孩,我可沒閒情意致去守護南臨,我雖看不清我娘的相貌,卻也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嘿,我巴不得戰爭再起呢。」

    他站起來,個頭略矮,沒法表達出他的氣勢,只好半副身子趴在桌子上,靠近余延顯,清楚地說道:

    「我爹擅軍事,解兒曾跟他去過幾個烽煙四起的國家,我發現這將主跟學士都不好當,當個戰爭商人最有錦繡前程!」

    「……戰爭商人?」余延顯頗為好奇,於是不恥下問。

    「是啊,一場戰爭能賺取多少暴利啊!誰愛戰,我就去賺他國家的錢,錢愈滾愈多,全入我口袋,多好!是不?可惜,只要陛下不退位,南臨五十年內都不敢有人打,都怪我爹花了心思在邊關駐守上,余叔叔以後想見我,也挺難了。」

    「……你真是徐烈風與徐長慕的孩子?」余延顯孤疑道。

    徐解笑笑,踩上窗欄,矯捷地飛身落地。他抬頭看向二樓,十分有教養地朝余延顯作揖,道:

    「我爹說,多謝余大人遊街求官帽選在那一日。」

    余延顯俯看著他,哈哈笑道:「你爹真是個聰明人哪。」

    徐解又道:「我娘說,京師有個奸人油炸魚啊,要小心呢……」

    剎那間,余延顯一臉震驚,漸漸地,難得一見的柔和取代了那份震驚。原來,他還被記得啊……

    滄海桑田下,有些東西還是被留了下來……

    徐解得了免費一餐,心裡歡喜得很。他天性小氣,曾有一度,二伯伯還懷疑他是不是小氣鬼來投胎。方伯伯一聽他未來志向當商人,頓時臉白,當商人有什麼不好?人各有志,爹娘雖教他淵博知識,但從不限制他的發展。

    他撫撫自己的雙眼,看不太清楚也無所謂,他曾私下問過爹成人禮的事,爹面不改色地說自是兩情相悅的好,他的成人禮是跟娘,恰恰合了兩情相悅四個字,世人比不上啊。

    爹真是走狗屎運,也對,要他經歷那種成人禮,他寧願一輩子識人不清。

    他想起曾在家裡的畫上看見一隻老鷹叼著青蛙……老鷹是爹,小青蛙是娘,他們夫唱婦隨,那他是什麼呢?將來是誰來拉著他走?還是他去叼著別人走?

    他在這方面還沒太多體會,很快就放下這心思。他耳力極尖聽見有人在叫賣耳環,他笑著往那攤走去,與夏園出來的一頂轎子擦身而過。

    「咦,小公子挑耳環?」攤販笑道。

    「不行嗎?我女扮男裝啊!不信你看!算我便宜點啊!」徐解拉開發上布巾,長髮垂肩,明顯就是個小女孩。當小孩可以忽男忽女讓人算便宜,幸福啊,哈哈。

    攤販在此做了二、三十年,咦了一聲:

    「好眼熟啊……你叫什麼啊小姑娘?」

    「我?我叫徐解。」小名七喜。七喜七喜,爹愛叫他小名,娘就叫他解兒,這兩人還真是首次不同調,令他懷疑七喜兩字內藏有莫大的奧秘。

    所幸,沒叫他奴兒、小奴之類的,太普通了!他一上南臨,就發現許多家的小孩都帶奴字,好像多驕傲似的……

    原來在南臨,奴字居然是榮耀之意。

    跟他娘一樣呢。

    徐解,小名七喜,承續胥人血統,他是胥人血統裡唯一從商暴富暴富暴暴富的一代。之後的胥人從軍之路有,從學士之路也有,他們的血統,一直流傳下去。

    在南臨君王刻意為之下,胥人徐烈風中途曾遭到皇室暗手差點滅絕的這一段秘史,史書上永不提。

    在南臨史書上,胥人與君王自始而終,相互信賴,不曾中斷過。

    而出乎意外地,南臨胥人在經過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史後,他們的後代是四國四姓裡延續最久的一支……

    並得南臨君王的永遠信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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