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陽的尊重不是那種懷著寵愛意味的不平等的尊重,也沒有把他當成自己的一件依附物,而是把他當作了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和他有著對等權力的人來尊重。
這讓他非常非常的高興。
因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尊重,也是他第一次被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尊重。
看著太平白皙的臉上帶著一絲紅暈的味道,寒陽的眼神柔和了,他坐到桌子邊,放下東西「……高興什麼?」
「高興你把我當一個人。」他讓他自己做決定,而不加以自己意願的干涉。
有些失笑,還沒有脫離少年稚氣的青年微微側頭,頭髮柔順的落在頸項上,寒陽笑了下,然後立刻擰起眉毛「但是你知道……我不贊同你這麼做。」這樣做他總是覺得不好。
「……我知道……」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才更高興。
太平微笑了起來,美麗的黑色眼睛凝視著寒陽少年氣的容顏,然後微笑「我只是想多賺些錢,好讓你能早些唸書啊,我知道你覺得我出去唱戲總給人不好的感覺,但是我買的是技藝,也不怕別人說些什麼,不是嗎?」
「但是很危險……」寒陽輕聲說,秀麗的嘴唇有些不怎麼放心的抿起。
「……不會比我在奉天的時候更危險……」太平走過去,把手疊在寒陽放在桌子上的手,感覺著少年那灼熱的溫度爬上自己微冷的肌膚「我想……我想做些我能做的事情……」是的,他想為面前的這個少年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想幫助他達成他的願望,就是這麼簡單。
聽到他這麼說,寒陽抬頭,星子一樣明亮卻又如玉石一般溫潤的眼睛看著太平,他笑了,溫暖而沒有一絲雜質。
「謝謝。」她真誠的說。
太平多少有些驚訝的抬起眼睛,他剛想說些什麼,寒陽已經拉過他的手,取出抽屜裡的書。「來,太平,我繼續教你識字,今天我教你寫我的名字……啊,昨天我教你的幾句日常對話你背起來了嗎?如果以後遇到說英語的客人,這幾句是最基本的應對方式哦。」
太平點頭,嚴肅認真的翻開了寒陽攤放在他面前的書本。
然後,他開心的依靠在寒陽懷裡,愉悅的被他溫暖著。
或許,他開始喜歡寒陽了吧?太平這麼想著,然後愉快的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的牴觸——
事實證明,沉姨確實是一個非常有眼光的人。
讓太平唱曲的點子讓茶館裡的客人暴增!有些本來不好喝茶的客人,也為了聽太平的曲子而寧肯花錢買壺茶水也要多盤桓一會兒。
太平為她賺來了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票子,她眉開眼笑之際自然也多包了不少紅包給太平,而隨著太平的錢越賺越多,寒陽跑書店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當他們到達紐約半年之後,這天,沉姨把他們找去,告訴他們,管這片中國城的馮胖回來了,聽了他們的事很有興趣,讓他們挑揀個好時候去拜拜山頭。
這可是住在中國城裡的人必須要守的規矩。
寒陽和太平自然也要守。
而他們還是沉姨底下的人,馮胖和沉姨一向交情不淺,結果現下,沉姨也陪著他們去了。
選了個好日子,沉姨慷慨的提供他們衣服和要拿到馮胖家去的禮物,一行三人就步行著穿過大街,從中國城的一端穿行到另外一端去。不一會,就到了馮胖的家。
馮胖的家是整個中國城裡唯一一間西洋樣式的建築物,這個三層樓高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洋樓坐落在中國城的最後面,時間的洗禮顯然沒有洗去它的雄偉輝煌,而只是多了幾分無法形容的從容不迫。
現在是紐約的盛夏,無數的綠色爬籐類植物攀爬在洋樓乳黃色的牆壁上,柔和的在黃昏的風裡蕩漾著自己柔軟的身體。
沉姨走到門口停住,看著門前兩個腰裡挎著槍,帶著寬邊禮貌的青年,化完妝之後絕色美麗的女人高傲的朝青年揚了下下巴。
「進去告訴老馮,就說我沉姨來了。」
兩個看門的人自然認得面前這個絕色的女子就是中國城裡數一數二的人物沉姨,他們笑嘻嘻的一哈腰「沉姨,裡面請。」
點頭,沉姨帶著寒陽和太平走進了洋樓,迎面就是一個穿著醬色府綢衫子的胖男人迎了過來。
男人圓滾滾的,個子才到身材高挑的沉姨肩膀,菩薩樣的短眉毛下一雙眼睛細細的,彷彿總是在笑。
看著沉姨,男人五根短粗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豪氣的拍了拍「阿沉,聽說我不在的這陣子。你把自己的店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喲。」
「托你和江爺的福氣罷了。不然我一個弱女子能活著站著就不錯了。」笑著親暱的拍拍馮胖的手,她轉身招呼身後的兩個青年男子「小聶、太平,過來見過馮爺。」
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兩個青年,馮胖笑的一雙眼睛都看不到了「什麼爺不爺的,大家不過都是在江爺手下討口飯吃,兩位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馮胖就好!」
太平和寒陽都是看多了閱歷的人,自然是一番體貼到骨子的馬屁,直讓馮胖吃了人參果一般的渾身通透。
當下就一手挽著一個,馮胖和沉姨、寒陽、太平走進了大廳。
大廳裡一色的西洋派頭,留聲機裡放著音樂,做洋人裝束的中國人和幾個真正的洋人或者端著杯子閒談,或者在舞池裡跳舞,真個是繁華景象。
沉姨向中國城裡幾個有頭面的人物引見了寒陽和太平,對他們兩個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沒人看在眼裡,大家稍微寒暄幾句也就罷了。
兩人也識趣,就乖乖的跟在沉姨後面於人群中穿梭,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們才跟著飛累的蝴蝶站到了一邊。
坐在高背靠椅裡,沉姨活動了下酸疼的脖子,她下意識的剛要伸手,太平已經乖巧的為她端上了一杯咖啡。
看了他一眼,沉姨扭頭看著寒陽,指了指角落一個一身雪白西裝的青年「看到了沒?那是江爺的七弟,我們叫他七爺,人家是哈佛的學生,現在放假了才回來……馮胖的上司江爺的兒子今年才五歲,就送過來唸書,真是不一樣的命呢……」
她什麼意思?和他說這些做什麼?寒陽在心裡擰了下眉毛,隨即,他微笑了起來,以真誠的態度應了一聲「哦,真厲害呢。」
「你不也想考大學嗎?」沉姨看他一眼,笑了起來,雖然風情嫵媚,卻遮不住眼角一絲細細的皺紋。
「……我這麼愚笨,哪裡敢有這個想頭。」
沉姨嗤笑了下「別想瞞我,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先不論太平,你應該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吧?想必在國內的時候,也是個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呢。這點小奢華你可不曾看在眼裡不是?」
「沉姨您多想了。」笑吟吟的,寒陽在說完之後頓了一下,隨即轉身,看向放食物的檯子「我看您可能需要點水果,我去給您拿。」
說完,不願就這個問題上多說的寒陽向檯子那邊走去,而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平卻微微擰起纖細的眉毛,看著寒陽帶著一絲微弱僵硬的身體。
他知道,剛才沉姨說的話刺傷了寒陽。
而他知道,關於自己刺傷了他,沉姨也知道。
看了一眼這個年長而美麗,總是讓人無法捉摸的女人,太平聰明的決定沉默。
但是……他還是有些擔心的朝寒陽的方向投去了擔憂的一瞥。
沉姨的話在寒陽心裡反覆著,那話裡話外帶著的若有若無的毒刺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下意識的抬頭打量這個房間,像是被大廳上方的玻璃吊燈眩惑了眼睛似的,他稍微沉默了下,然後低頭,斂下眸子,看著面前堆滿水果的檯子。
他走過去,剛拿了幾隻香蕉,忽然從後面有股力道撞了過來,落在他的肩膀上,接著,一聲流暢的英語從後面流淌了過來。「對不起。」
撞了他的那人道歉,年輕的聲音中沉穩內斂,讓人聽了就不由自主的覺得舒服。
聽到對方使用英語,他自然也使用英語回答「沒關係,不要緊的。」
就在這時,寒陽轉頭看著身後的人;那是江七爺,剛才沉姨指點給他們看的那個青年。
他看了一眼面前和太平年紀相去不遠的青年,他微微鞠躬「江七爺。」
江七爺以沉穩的眼神禮貌的打量他「我叫江墨白……不用叫我什麼七爺,叫我一聲江墨白就好。」說完,朝寒陽一頷首,江墨白轉身離去。
看著那道瀟灑而沉穩的背影一眼,寒陽稍微楞了下,苦笑,縮了下肩膀,他繼續轉身去拿水果。
當他回到沉姨附近的時候,卻發現太平不在了。
看不到那如玉一般溫潤的人兒,黑髮的少年心裡忽然有些惶惶的,他左右張望,隱藏在袖子下的手掌下意識的握成拳頭。
他問沉姨:「太平呢?」
在窗台上磕了一下自己煙袋鍋裡的灰燼,沉姨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深沉的凝視著自己黃金煙桿上雕刻的華麗圖案。
良久,似乎感覺到身邊少年的氣息在混雜著脂粉氣息、香水、食物味道的空氣裡逐漸的危惡起來,沉姨扭頭,鴉翼一般濃黑的頭髮下一雙細長而銳利的眼神凝視著他,然後她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太平啊?他被馮胖請去扮裝了,這裡大多是戲迷,也多半是我的衣食父母。客人們要聽角兒唱一出,我能怎麼樣?」
寒陽微微鬆了口氣,他依然凝視著沉姨「真的?太平去唱戲了?」
「嗯。」沉姨再度磕了磕煙袋,一雙眼睛向大廳正中央瞟了瞟「喏,角兒這不是來了?」
順著她的眼神一看,在下一秒,所有的呼吸全部哽在了少年的咽喉之間——
當太平穿著鮮艷戲裝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口時,寒陽只覺得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音樂聲、喧雜聲、一切的聲音遠去了、暗淡了、沉寂了……而月亮的聲音卻在瞬間從高挑的窗戶裡流淌了進來,灑在光滑的地面上,像是清水似的流淌,一脈脈一波波將他的靈魂席捲其中……
太平一身太真妃子的正裝,頭上一頂璀璨華麗到了極處的鳳冠在水晶吊燈下栩栩生輝,那燦爛的光芒合著他一雙清澈星子般的眼睛,直讓看他的人都被眩惑的睜不開眼睛。
那便是雍容楊妃,明皇的太真。
清雅、絕色而風流入骨,如海棠春睡。
寒陽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字被哽在了喉嚨裡,只能貪婪的看著那勾婚攝魄讓自己神魂迷醉的人兒,把這時刻的影子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版上……
輕輕一個眼神滑過,帶起一室驚艷靜默,於是,那人長袖輕舒,曼聲而唱。
「海島冰輪初轉騰……」
寒陽聽著這冰一般清澈卻又春風一樣溫暖的聲音,輕輕的閉上眼睛,而就在這時,一個有點熟悉的沉穩聲音在他身後低沉而微弱的吟誦起來。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孤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胡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那聲音清幽而彌遠,寒陽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到江墨白在自己身後,沉姨身旁,一雙劍眉下深沉的眼睛凝視著台上的太平,看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絲輕輕的惑。
那樣的眼神,沉穩而不帶任何惡意,卻莫名的讓寒陽覺得不安。
發現寒陽在看他,江墨白收回視線,輕笑,向他點了點頭。
江墨白看看沉姨,又看看寒陽,他再度微笑,細長而溫柔的眼睛旁邊有細細的笑紋「沉姨,不給江七介紹一下嗎?」
沉姨笑著,盡用一塊絹帕子摀住殷紅的嘴唇,她窈窕的身子笑的發晃「看我這點子記性,來來,這位是聶寒陽,我家的夥計,今天帶來拜馮胖的山頭。」她又把寒陽朝前拉,讓他面對面前俊秀的青年「這位是江七爺江墨白,馮胖便是他六堂哥的手下,算是我們中國城裡半個主子,正牌子哈佛的學生,現在管著江家在紐約的所有家業。以後你可要多依仗著人家,人家是你的衣食父母呢。」
「……」寒陽看著面前長自己五六歲的青年含笑而立,忽然心裡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他想叫喚一聲少爺,卻把這個稱呼哽在了喉嚨裡,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
江墨白倒是不以為忤,他只是打量一下他,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擊掌「聶……寒陽……你莫非是——」
「江七爺!」聽到江墨白稍微挑高的聲音,寒陽像是瞭解了什麼似的大喊出聲,讓他身邊的沉姨和馮胖都嚇了一跳。
他抬眼,美麗的黑色眼睛凝視著江墨白,沒有一絲猶豫的味道。
「在下孽寒陽,一個茶館的夥計而已。」
似乎從他那雙凝結了什麼一樣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可以令他動容的東西,江墨白在沉吟了片刻之後笑了,他向寒陽伸出手去「哦……這樣啊,那以後請多指教。」
沒有去握他伸出來的手,寒陽雙手攏在長袍的袖子裡,向江墨白恭敬的鞠躬「小的不敢。」
江墨白也沒有生氣,他只是灑脫大度的一笑,就偏頭,去和沉姨說話。沉姨一邊和江墨白周旋,一邊推推他「你家角兒快要下場了,趕緊去護著他,別讓旁的人找角兒的麻煩。」
溫和的笑著,江墨白朝聶寒陽走去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寒陽站在離太平最近的位置上,頭微微抬起,一雙眼睛凝視著面前水袖輕揚的絕色麗人。
而就在他凝視著場裡楊妃的瞬間,那正輕折反身的人一雙彷彿清冷如月下寒菊的眼正好看到寒陽,那麗人的表情微妙的變化——
昏黃燈光蒸騰,萬點最婉轉心事卻無處遁形,只在這一刻嬌羞的清晰。
抿唇,輕笑,清冷眼波裡是太平本身也沒有察覺的戀募。
彷彿是嬌羞的人兒,對著那陌上足風流的少年送去的秋波,只求將身嫁予,一生休。
從別人的角度看不清楚,但是從江墨白的角度卻可以將這最微妙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非常微妙但是美麗的變化——
當台上的那人接觸到寒陽溫潤眼神的瞬間,他輕輕一笑。
不關乎喜怒哀樂,只是一種安心。
彷彿只要看到台下那如玉少年,就一切都沒了所謂沒了干係。
就在那瞬間,清冷眼波間蕩漾出了一絲微妙而真實的溫度——
彷彿是月光凝結而成的人兒終於有了真實的靈魂——
就是這樣一絲溫度,卻在這個瞬間不經意的輕輕震盪了江墨白心中一角——
俊秀青年輕輕用手掌按上心口,只覺得其下的跳動,竟是為那眼神裡的溫度而悸動——
場中,貴妃一聲長歎,清幽婉轉,而那如玉眼神,看的卻始終是台下那粗布衣衫的少年。
而隨著那樣的婉轉眼神,江墨白卻聽到了自己胸膛中缺了什麼的聲音。
從後台等了太平卸妝下來,凝視著娉婷走來的他,清秀的少年伸手,把他抱了個滿懷。
他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道,清雅而甜甜的。寒陽深深的呼吸,用力的抱住他纖細的身體。
他緊緊的擁住他,深深的呼吸,只覺得嗓子裡似乎堵著什麼東西似的。
「怎麼了?」太平小聲的對他說,手撫摩著他的頭髮、他的肩膀,輕輕的安撫著少年那不知從什麼地方而來的不安。
「……」他沉默著,然後過了片刻,忽然微笑,一雙黑色的眼睛柔和的眼神在氤氳著昏黃燈光的房間裡蕩漾著,最後,他輕輕放開他「……沒什麼。」
太平卻不讓他離開,反而用手捧住他的臉,定定的看著他「你有,發生什麼了?」
「……」寒陽沉默不答。
歎氣,太平認真的凝視著他,知道他不願意說,自然也就不勉強他,他只是拿起外套,默默的向外走去。
而當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江墨白站在門口,銀灰色的外套、雪白的西裝、雪白的手套,臂彎裡挽著沉姨。
看到他們出來,他溫和的笑了起來「兩位,我有這個榮幸送你們回去嗎?」
「呵呵,我原也是沾了人的光啊。」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沉姨佻達的笑著,殷紅的嘴唇含著純金的煙嘴,媚煙如絲。
「沉姨愛說笑,只怕是我們都借了沉姨的光呢。」太平輕笑著說,拉住了寒陽的手,把少年拉近自己,他看看江墨白,又是一個清淡微笑。「本來我們也是想沾沉姨光的,但是現下還是免了,我和他想要步行回去,也讓我的嗓子好好透口氣。」
說完,他看著江墨白,帶著一絲似笑非笑。
江墨白也不勉強,他得體的朝寒陽和太平點頭,挽著沉姨走開。
這時,偌大的花園裡刮起了一陣風,帶了些植物的水氣,冷的讓人混身一個哆嗦。
賓客們大都走了,整個宅第有種繁華落勁曲終人散的蕭條寂寞,太平看看良久沒說話的寒陽,只是拉拉他,悄聲問道「是他嗎?」
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寒陽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搖頭。
「……走吧。」他說。
自從在馮胖那裡亮相以來,沉姨的茶館裡生意就好得不得了,不少人都是專門來捧太平的場。
沉姨每每數著大把鈔票笑說,她的館子乾脆歇業做戲園子算了。
沉姨不是個不慷慨的人,館子裡賺的錢多了,她也一分不少的把該得的都給了太平,太平則很高興的給寒陽買些東西。
唯一不對勁的就是寒陽。
但是誰也說不出來他什麼地方不對勁,他還是一樣幹活一樣微笑,一樣是那個人人誇讚的如玉溫潤少年。
但是,他確實是不對勁了。
這天,在太平上場之前,趁著日頭好,太平拉了真純到房子後面卻洗澡,看著真純在陽光下露出的羞怯笑容,太平這幾日鬱結在心頭的鬱悶稍微去了些。
用大毛巾擦乾小真純,從口袋裡拿了小點心塞在她嘴裡,太平梳理著她總是會亂成一團的頭髮。
白皙手裡黃楊木的梳子帶著髮絲上幾點水珠,陽光下流金似的,分外好看。
寒陽啊寒陽……平常連一個眼神都似乎能安慰他所有不安的少年,這些日子來,像是被一層名為焦躁的情緒所籠罩,雖然不易察覺,但是在偶爾一個回眸的時候,他還是能感覺到寒陽那被什麼壓抑著的焦躁。
他知道,但是他無能為力。
無力的感覺縈繞著他,他知道寒陽出問題了,也知道問題在什麼地方,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一邊枯澀的想著,一邊給真純梳頭,太平的臉上平靜無波。
曬得紅紅的小臉看著前方,過了不知多少時間,真純忽然開口「太平,你不高興。」
握著梳子的手指凝了下,太平看著面前被柔軟髮絲覆蓋的小腦袋瓜,有些驚訝;驚訝於真純的敏感,也驚訝於自己的情緒居然如此外顯。
從小,師父就教訓他,所謂戲子,就要打落牙齒和血咽,主子要你笑,死了親娘老子孩子妻子也要笑粲如花,他自信在這點上做的很好,但是卻在這小娃兒身上破了功。
太平習慣性的想在心思被人看穿之後輕笑,但是笑容才到了唇邊卻忽然僵凝住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慢慢理著掌心一絲孩童柔軟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