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愛湘現在已經不開電視了,她決定暫時當只鴕鳥,什麼都不要看,只是專心跑步。
手上的微微刺痛提醒著自己前兩天的愚蠢。笨手笨腳造成皮肉痛是一回事,包紮過的傷口,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傷疤,這讓經紀公司與廣告商非常緊張。
本來排定的工作有部分因為先前的緋聞而順延,加上她現在受傷,雖然只是小傷,但是對一個職業模特兒來說,沒有所謂「小傷」這回事。傷口沒好以前,又不能用化妝掩飾,所以,呂愛湘的工作量頓時降到近年來最輕鬆的程度。
但她還是沒有鬆懈,每天固定時間運動。只是,在跑步機上跑著跑著,她會突然覺得,有股蝕心的孤寂慢慢淹沒她。
只有單調的運轉聲和腳步聲陪伴,一個人跑著,沒有盡頭,幾乎要跑到世界的另一端了,卻依然在原地。
簡直像是黃金鼠跑滾輪,跑啊跑的,卻永遠跑不出籠子。
她其實並不介意安靜。不過,今天,她不能躲在自己的籠子裡繼續逃避。晚上有應酬——發表會之後有宴會。
這場高級珠寶發表會,本來主秀應該是她;可是,手上的傷讓她沒辦法走秀,臨時陣前換將,改由雲青代打。代理商與總公司雖然同意換人,但都不大高興,藍姐叮嚀她好幾次,要她到場跟廣告主們周旋一下,至少表達誠意,也是賠罪。
所以,算工作。只要是工作,呂愛湘從來沒有不配合的。
跑完步,呂愛湘衝過澡,換上藍姐指定、由助理宜庭特別帶過來、還盯著她穿的粉色娃娃裝。頭髮在電卷的伺候下,變成浪漫波浪大卷;最後,則是宜庭協助的淡妝。
很貼、很薄的粉底,充分突顯她細緻皮膚的優勢。唇色用淺淺的粉紅唇蜜,腮紅也很淡,幾乎像是融化在皮膚裡。眼妝是小煙熏,略略暈染,捨棄強烈的黑色,改用暖灰以及淡紫。
「我今天是這種風格?」呂愛湘有點困惑。
「藍姐跟Robert交代的,晚上會有媒體到場,加上廣告主,要讓他們都覺得你楚楚可憐,所以你不能走平常的冷艷華麗或率性瀟灑路線。」宜庭一面忙著幫她整裝,一面解釋。
「我還需要裝可憐嗎?」她苦笑。
隨即,宜庭從隨身攜帶的小叮噹百寶袋似的包包裡,拿出——不是首飾,而是……—卷紗布。
「這要做什麼?」
「幫你把手傷包紮得更顯眼一點。」宜庭睜大眼,一臉無辜。「這樣你連解釋都不用……對了,藍姐有交代,今天晚上不管被問什麼問題,都只要說『謝謝大家的關心』,然後露出有點甜美又有點無奈的微笑就可以了。」
「你這些點子是打哪裡來的?」呂愛湘對她刮目相看。事實上,他們一夥人已經對這個俐落的小助理刮目相看好一陣子了。
這段時間以來,媒體找不到呂愛湘,都是直接找上經紀人藍姐或助理宜庭;藍姐已經在業界多年,自然有本事脫身。不過初生之犢的宜庭在面對搶新聞搶紅眼的記者們時,卻毫無懼色,頗有大將之風。
「嘿嘿。」宜庭一半得意一半賊賊地笑笑,隨即,眼睛一轉,笑意斂去。「你準備好了嗎?」
這是她從緋聞事件爆發以來,第一次正式在媒體前出現,呂愛湘下意識望了一眼鏡子。
鏡中的她,已經嚴陣以待,準備粉墨登場——
「嗯,我們走吧。」呂愛湘深呼吸一口,回答。
結果,情況比想像中更誇張。
門口全是記者不說,連SNC車都出動了。人潮洶湧,簡直像是什麼頒獎典禮的會場一樣。
呂愛湘的車一接近,閃光燈立刻此起彼落、重重包圍住車子,連門都打不開!
她和宜庭坐在車內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還真是束手無策。
太久沒有動作也不行。於是開始有人拍打車頂,互相推擠之下,甚至有人當場對罵起來,場面愈來愈火爆。
鬧到最後,只好妥協,藍姐與珠寶秀的主辦單位商量後,決定臨時借用場地,讓愛湘和媒體對談五分鐘,提問的記者則由藍姐挑選。
呂愛湘始終保持著那個練習過的、甜美中帶點無奈的微笑,一一回答連珠炮似的問題,不管它有多麼尖銳。
跟望孟齊有關的,已經沒什麼好問;現在大家的焦點,都放在她是不是和適時出現、英雄救美的尹浬在一起。
「和情敵變成妯娌的感覺怎麼樣?」顯然把親屬關係弄得非常清楚的記者提問。
「你們四個人關係錯綜複雜,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要怎麼面對?」這她怎麼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今天晚上你的男伴是尹浬嗎?還是唐先生?」一個銳利聲音穿刺過鬧烘烘的眾人。
這個問題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的微笑凍住,抬眼,明眸望向發言的記者。
對方洋洋得意的笑笑。「可是他們今天都有別的女伴。怎麼會這樣?愛湘,你是不是有別的目標了?要不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呂愛湘盯著那張有些熟悉、卻是陌生的臉孔。
「美花報導的吳小姐。她看過你和唐瑾在一起。」宜庭在旁邊低聲提醒,隨即揚聲:「吳小姐,抱歉,剛剛好像沒有叫到你?」
「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藍姐也順勢接口,想要跳過這個發問者。
「我問都問了,憑什麼偏偏跳過我的?」吳姓記者相當不高興。
「謝謝大家。」宜庭收到藍姐丟過來的示意眼神,準備護送呂愛湘離開。眾人的音量突然飆高,室內像開水一樣沸騰!
「愛湘,有人說你連續倒追好幾次都失敗,是不是真的?除了望孟齊,還有尹浬和唐瑾,你也倒追他們嗎?」
「你知不知道唐瑾就是弘華唐家的第二代?你們之前的交情如何?他現在是不是跟你們公司的喬琪走得很近?」又是美花報導的吳小姐。
呂愛湘是扎扎實實的愣住,腳步也不由自主停下,讓緊跟著她的記者們差點追撞成—團。
「愛湘,不能停下來!」宜庭急得猛拉她,一面伸手,努力要排開眾人。「麻煩讓一下好不好?讓一下,拜託!」
一陣粗話爆出來:「去你的,胖子別擋路!」「擋住鏡頭了啦!讓開!」
推擠中,宜庭被推倒了,還不小心被踩了一腳。
呂愛湘本來像個美麗卻沒有靈魂的洋娃娃,被拉著離開現場。但此刻,洋娃娃突然活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眸開始冒火!
「你們……說誰是胖子?」洋娃娃開口了,聲音那麼好聽,語氣卻像是冰一樣冷。
欺負她就算了,反正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憑什麼欺負她的助理?!
「愛湘,沒關係,你不用……」
「不要講話!宜庭,快點帶她離開!」藍姐見大勢不妙,急忙嚴厲下令。
終於逃難般逃到表演的後台,落難的大型洋娃娃望著驚魂甫定、頭髮亂了、衣服也被拉得歪七扭八,很狼狽的宜庭。
「我沒事,沒事。」宜庭烏亮的眼裡盛滿驚惶,但依然強自鎮定,
「愛湘,你還好嗎?有沒有怎樣?傷口有沒有碰到?」
還纏著紗布、冰涼修長的手,被宜庭溫暖柔軟的手握住。呂愛湘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魂魄。
「愛湘?愛湘?」在一旁整妝準備上台的雲青也急死了。「你覺得怎樣?」
「好像……被切成了兩半。」呂愛湘低低緩緩地說。她看著雪白的紗布,慢慢地透出一絲絲艷紅。
還沒完全癒合的傷口,裂了。
流血了。
她不是沒有生命的洋娃娃,她也有血有肉,也會痛,也會流淚。
她也會嫉妒到幾乎透不過氣……
嫉妒那個女子,能得到望孟齊的全心呵護與愛戀;嫉妒尹浬,好像毫不費力就讓所有人都喜歡他;她甚至嫉妒宜庭,可以吃盡所有想吃的東西,不管是不是澱粉,有多少卡路里……
還有,年輕貌美得那麼囂張的喬琪,居然、居然和唐瑾……
怎麼可以!
「嘿,愛湘姐,沒事吧?」說人人到,穿得耀眼奪目、細高跟長馬靴配皮衣皮裙——還是豹皮花紋——讓人目不暇給的喬琪探頭進來。「剛剛外面鬧得好厲害,簡直是暴動了,藍姐到現在還在安撫……我跟唐瑾才剛進場就看見了!」
從語氣到動作,從眉梢到嘴角,都清清楚楚寫著「耀武揚威」四個字。
「出去。」細如蚊鳴的回答沒人聽到。
「啊,你在哭嗎?Robert來補一下妝……」
「你出去!」呂愛湘提高了嗓音。「你們,都出去!」
眾人都因為她這前所未有的失控而愣住。
「我要走秀,時間還沒到不能出去。」雲青小心地說。
「我現在出去,會被記者踩到死吧。」這是宜庭。
「我多辛苦才進來的,現在要我出去?我可不想被活埋!」喬琪翻了翻白眼。
「愛湘,來,我幫你補一下妝,還有頭髮……」Robert伸手過來。
「不要。」她拒絕。「你們不走?那,我走!」
片刻後,呂愛湘已經大步走出狹窄的臨時後台化妝間,從工作人員的通道方向,毅然決然地離開。
留下眾人面面相覷,然後,表情都鬆懈了下來,好像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似的。
「看來是玩真的……」喬琪細聲說。「愛湘發起火來還真可怕。」
「不是警告過你了?」Robert拍她一下。「還不快去通風報信?」
「對喔,差點忘了。」喬琪說著,準備往外走,忍不住又回頭,小小不滿地抱怨:「下次這種壞女人角色可不可以換人演?」
「公司不是幫你安排好,將來要往演藝界發展嗎?」一身珠光寶氣、耀眼閃爍的雲青閒閒地說:「現在給你機會磨練磨練,你就好好加油吧。」
情況急轉直下,這出由眾人擔綱合作的戲碼,似乎已經慢慢進入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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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可笑!無聊!
一面大步走,呂愛湘一面在心裡痛罵自己,也痛罵別人。
表現不專業,在眾多媒體前失態,還在同事面前發飆……枉費她這幾年來的努力。
瀟灑個屁!淡然才怪!她在乎得要命!
笨死了!笨死了!
華燈初上時分,飯店附近是不大繁忙的住宅區。憤怒火大之餘,她還是選擇了比較沒有人煙的小巷,避免被認出來的危險。
不知道是因為她臉上殺氣太重,還是大家真的都忙著趕回家吃晚飯,她走了好一陣子,都沒有人來打擾她。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完全沒有餘裕去注意身旁。
等到她放慢腳步,努力深呼吸想放鬆全身緊繃至極的肌肉時,才領悟到——後面有人跟著她。
哪個不怕死的記者?如果不怕,就來吧,她猛地一轉身——
「好可怕的表情,我身上有洞了嗎?你的眼睛好像可以射飛箭。」
嗓音充滿磁性,來人的身材高大英挺,黯淡夜色中,呂愛湘呆了好幾秒,才看出是右手掩著心口,裝作受傷的——尹浬。
說不上來到底那一股濃濃的失望由何而來——她希望什麼?她暗中在期待誰?
反正,不是眼前這個笑吟吟的帥哥。
「你有什麼事?」呂愛湘冷冷地問,已經盡量維持聲調平穩,語氣卻依然透出濃濃的不悅。
「我剛聽說你在裡面失控痛哭,場面很混亂,所以不放心,想說跟出來看看。」尹浬攤手。「有這麼嚴重嗎?望孟齊沒那麼好吧?」
「我沒痛哭,也不是因為望孟齊。」這是實話。從頭到尾,她根本沒直接想到望孟齊。「你還是快離開吧,被看到你跟我走在一起,明天的新聞就精采了。」
尹浬不置可否地笑笑,笑容彷彿有百萬瓦特的電力。
「是真的!你剛沒看見嗎?至少有三輛SNC車在飯店外。」呂愛湘加重語氣。
「沒關係。」尹浬不大在乎,他很誠懇地說:「我總覺得有些虧欠你。有什麼能幫忙的,我一定盡量。」
「你能幫什麼忙?」她歎口氣。「包括製造你在追求我的緋聞嗎?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我跟你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在眾人面前做做樣子就算了,私底下你不用繼續。真的。」
「那可不一定。你這麼確定我們沒有可能?」
「算了,不用多說,我只想回家。」躲回籠子裡繼續跑滾輪,把一切都拋在腦後好了,即使只是暫時逃離。「你有開車嗎?能不能送我?」
「送你是可以,不過……」濃眉微蹙,好像在猶豫。
「不方便嗎?」呂愛湘有些詫異。他剛剛不是說能幫忙的都盡量?
抱著手臂,有些寒涼的風拂過,衣著單薄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下子尹浬的反應就快了。他立刻脫下外套,大步過來,將它披在她肩頭,還順勢攬著她,動作熟練至極,讓呂愛湘有在演戲或拍MTV的錯覺。
他們都是擺姿勢、做動作的老手,訓練有素,當然立刻感覺出哪裡不對勁。
太刻意了。真的很像是有人在旁邊拿著攝影機拍攝似的。
「你在搞什麼鬼?」呂愛湘平常不會這麼直接,不過,她和尹浬算熟,加上今晚的情緒實在壞到極點,所以她忍不住質問。
「沒有啊,只是怕你冷嘛。」尹浬附在她耳際說話,語氣親暱,充滿令人雞以抗拒的魅力。
若換成是一般人,大概已經被電暈了;不過,呂愛湘不是一般人,她只是警覺地左右看看,一面試圖從那迷人的堅實手臂中掙脫。
這一看之下,便成功地發現,不遠處,另一對話題人物也出現了;他們站得遠遠的,光線又不足,不過,呂愛湘立刻辨認出來者。
瘦高挺拔的,是好一陣子不見的唐瑾,他臂彎裡掛著的,是那個囂張的年輕後輩,喬琪。
一瞬間,世界彷彿只剩下遙望著的兩人。她眼裡只看見他,周圍的環境都突然消失了,再也不重要。
他變了。看不清楚眉目表情,但是,整個人不一樣了。
應該是因為那套薄燈芯絨深色西裝,在路燈下閃著絲絨的暗光。襯衫居然是暗紅色的,領口敞開,戴著皮項鏈;那張俊美斯文的臉龐,居然……有著性格的鬍渣!
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個呂愛湘常看見,電影小說裡有範本可循的——花花公子,風流小開。
左胸口彷彿被揍了一拳,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唐瑾的方向走過去……
「等一下。」攬著她的肩的手臂收緊,尹浬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過去,讓他走過來。」
「可是……」
「他想過來,就一定會過來,搞不好我還會被他揍一拳。」尹浬還是像在對她情話綿綿一般,低低叮嚀:「如果他不過來,你也不用過去了,不是嗎?」
這裡面似乎有著很深的涵意,呂愛湘卻如墜五里霧中,眨著眼,困惑地看看身旁的俊男,又遙望另一頭的唐瑾。
她一點也不想被萬人迷攬住,她只想過去唐瑾身邊。
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和唐瑾之間的默契,只是,這一次,默契好像不見了。
唐瑾只是站在原地,俊美斯文的臉龐籠罩在陰影下,渾身散發出一股詭譎的、邪魅的氣氛。
他應該是屬於白天的,圍繞在身周的應是溫暖的陽光;現在,他卻像是隔著一整個海洋遙望她,那麼冷,那麼遠。
「我就跟你說她沒事嘛,而且,人家正忙呢。」喬琪意有所指的尖嗓打斷了兩人的相望。她依偎著唐瑾,撒嬌地搖搖他的手臂。「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要跟她走,推開她,到我這邊來吧。呂愛湘在心裡吶喊著。
全世界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不行、也不會,對不對?
「走啦走啦,回去Party嘍!」喬琪扭著扯著,硬是要拉走唐瑾。
而唐瑾……在猶豫了一秒鐘之後……
「嗯,我們走吧。」
抬手和她打了個招呼,唐瑾……轉身和喬琪一起離開了。
就這樣,她眼睜睜的看著唐瑾,走開。
跟另一個女人。
「嗚……」呂愛湘再也無法克制,她發出類似動物受傷時細小的悲鳴聲。
彷彿所有的光線都被帶走,她眼前一黑,險些軟倒。
「小心。」身旁,尹浬撐住了她。
這個懷抱堅硬溫暖,可是,完全無法讓呂愛湘心跳加快。
「我沒事,只是血糖有點低。」她隨便找個藉口解釋,一手扶住停在路旁的車子,試圖讓自己站穩,不要偎在尹浬懷中。
尹浬也很紳士地尊重她,略略站開一步,盯著她蒼白到毫無血色,也毫無表情,彷彿籠罩在一層冰之下的臉蛋。
「真的沒事嗎?愛湘。」還是那個低沉好聽、彷彿在對情人甜言蜜語的語氣。「你們這些當模特兒的,就算穿了不合腳的高跟鞋,腳都快扭斷,痛死了,還是能面帶微笑或面無表情走完整個秀……所以,我不相信你。」
「我沒事。真的,沒事。」
多重複幾次,也許自己就會相信了。
也許真的就沒事了。
尹浬歎了一口氣,那雙帶電雙眼,此刻有著淡淡的笑意。「你說沒事就沒事吧,我不多問了。只不過,以我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來……你在乎唐瑾的程度遠遠超過望孟齊,對不對?」
呂愛湘只是茫然看他一眼。
不是做作,但,在那一刻,對於「望孟齊」這三個字,她是一片空白。突然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若曾刻骨銘心,怎可能如此簡單淡去?
心裡的天平,早就傾斜了。
只是她到現在才開始一點一滴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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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磬建築師事務所鬧烘烘的週一早晨。
「帥哥!帥哥!」「夜店王子!」「小白臉!偶像!」「最有價值單身漢!社交名媛!」「喂喂,名媛是講女生吧?」
唐瑾才踏進辦公室,立刻得到同事的夾道歡迎。同事們熱烈歡呼,恭迎這位最近在各大報紙、雜誌頻頻出現的同事。
以前的低調都變成今日最好的反證,人家不是不出鋒頭,而是不想。
「謝謝各位。」唐瑾一派冷靜,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就穿越興奮莫名的同事們,走回自己的製圖桌前。
「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真是帥氣啊!」狼嚎還是不斷。「鬍渣好性格!」「穿著好有品味!」「我流口水了!」
唐瑾瞄了他們一眼。「老闆……」
「這招你用過了!」同事甲立刻停止誇張到故意的讚美,慷慨激昂地指出:「老闆還沒來,他絕對不在我們後面!別想唬我們!」
「我是想問,老闆看過台大新館的草案沒有?」唐瑾移開桌上層層疊疊、色彩斑斕的雜誌或報紙,卻沒看到工作相關的文件,詫異地問。「還有,你們如果真的這麼閒,為什麼不幫忙交接幾個舒渝的案子?人家都已經去渡蜜月了,還有好幾個從她婚前一直延到現在的案沒人接。老闆沒說什麼嗎?」
「大家都忙嘛,哈哈哈……」換來一陣尷尬的打哈哈。
「中壢的壢心天地要申請竣工查驗了,誰有空可以去一趟的?之前有問題的內頁記錄在這裡,我已經修正過。」他從混亂中找出所要的資料,揚了揚。
「我明天應該可以順路過去。」
「大安區的專案,以前舒渝負責的,要申請建照,模型不是上禮拜就該好了嗎?怎麼還沒有看到呢?這樣沒辦法送件。」唐瑾的口氣永遠是那樣斯斯文文,卻有效地讓一群聒噪同事都安靜下來。談到工作,他可不是隨便能唬弄過去的。「何況這個專案是要申請綠建築標章,廢棄物減量跟基地綠化的部分……」
「是我負責的,我、我下午之前會整理出來。」另一個同事舉手,有點慚愧地承認。「顧問公司已經把文件送過來了,只是還沒整理。」
「關於信義天星要變更戶數……」
「那個,我已經重新畫過了。之前擔心的坪數勉強算沒問題,不過,有幾戶的座向可能會稍微改變……」
轟!
正當眾人終於有點職業自覺、開始討論工作時,突然一陣巨響讓一票大男人們都嚇了一跳。
玻璃大門被用力推開,撞到牆上反彈回來。
而如此驚天動地、超有氣勢的進場,正是老闆大人駕到。
言老闆反常的暴力舉動,使得整個辦公室氣氛突然僵住。
「這些是什麼狗屁!」一把熊熊怒火正在燃燒,言老闆憤慨地大踏步進來,嗓門極其驚人:「我開事務所,聘你們是來當建築師,不是來當公關、牛郎的!」
啪!一疊報紙被重摔到地上。
影劇版上,唐瑾和喬琪在名流時尚派對被三連拍,以及幾張零星被偷拍的照片全被放得好大,超級引人注目。
老闆發飆,夥計們大氣也不敢出,一陣冷氣團席捲工作室——
「正常交友,事務所應該沒有權力禁止吧?」突然,一向溫馴的唐瑾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開口反駁,語氣還不大溫馴。
「你到底有沒有看過報導?!有沒有想過公司其他人的立場?!」老闆氣瘋了,吼叫起來:「現在樓下常常有記者走來走去,連進出都不方便!不是你一個人,是大家都不方便!」
「不然,請問學長,你要我怎麼樣呢?」唐瑾迎視正在氣頭上的言老闆,毫不畏懼。「難道要我躲在家裡,直到記者散去?那我的工作要交給誰?」
「不會不方便啊,還好嘛。」「記者也不會真的怎樣……」「不要管他們就好了。」「而且這又不是唐瑾願意的,老闆,你幹嘛這麼火?」眾人小聲咕噥。
「住口!統統回去工作!」老闆對著員工狂吠,然後,一轉頭,揮手指向自己的私人辦公室。「唐瑾,給我進去!」
進去就進去。唐瑾一點都不畏懼,領先往老闆辦公室走。火氣頗大的老闆跟在後面,進門後,砰的一聲把門用力摔上!
戰況激烈。門外眾人憂心仲仲地看著被虐待的實木門扇。
大家都知道,老闆平時雖然愛嘮叨、很囉嗦,一訓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不過,很少像這樣氣得當眾摔門摔報紙的。
而唐瑾嘛……其實,是個標準的……該怎麼說呢,人不可貌相?
他三年不發火,但一發火,絕對會讓人記牢整整三年。這也是為什麼雖然大家都老愛逗唐瑾,但在唐瑾臉色一正之際,就會乖乖回到公事公辦狀態的原因。
不叫的狗會咬人,而柿子得挑軟的吃,但如果不是軟柿子,最好不要亂碰。
平常就凶狠的人,要發脾氣,旁人至少還有心理準備:但像唐瑾這種斯文書生一旦發火,卻是想像都想像不到的恐怖啊。
「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啊?」有同事對著門喃喃說。
厚實門內,兩人當然沒有打起來。
一走進去,門很戲劇化的摔上之後,兩人先安靜相對了幾秒鐘。
「曼陀珠?」言老闆拿出口袋裡的糖果,遞給唐瑾。「剛剛在超商買報紙時順便拿的。換個好心情吧。」
「這廣告詞好像很老了。」唐瑾接下,客氣地提醒,回覆文質彬彬。
「我就是老了,不行嗎?」怒火烈焰已經在一瞬間消失,速度之快,轉變之大,外面的同事要是看到,一定會馬上掉下下巴。
言老闆回到高背皮椅前坐下,吐出一口大氣。「剛剛的事你不用介意。不過我總得公開展現老闆的官威,不能讓人覺得我太縱容你。」
唐瑾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吵架,發火……都是給同事看的。
「不過說真的,你到底情歸何處?」老闆眼睛亮起八卦的光芒。話一出口,他就發現不妥,趕快改口:「是我老婆想知道,我幫她問的。」
唐瑾微笑,沒有答腔。
「別這樣嘛,你長得已經夠花稍了,加上最近被爆出是弘華集團的第二代……主動示好的各界名媛淑女那麼多,你又來者不拒,誇張程度簡直像在演肥皂劇,每天老套新發展……」老闆不愧是老闆,學長,他突然靈光一閃,猛拍一下桌子,指著唐瑾,「你是故意的吧?故意這麼高調!是要演給誰看?」
唐瑾聳聳肩,絲毫不被激動的老闆影響,只是慢條斯理地用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剝著糖果的外包裝。
仔細而優雅的動作,簡直和在畫設計圖時沒兩樣。
「我知道!我知道!」老闆大樂,跳了起來,好像巴不得跳到桌子上似的。「是呂小姐對不對?不過你在這時候搞這一套,未免太壞心了!人家才剛失戀,正需要你的安慰啊。」
「這我同意。」唐瑾終於開口,氣定神閒,
「那你還……老天爺!你懂不懂什麼叫乘虛而入?」言老闆在抓狂之前,先把自己的頭髮抓得亂七八糟。「大好的機會你居然不知道要把握,還搞成這樣!我要是女人的話,根本不會原諒你!怎麼不先來向學長我討教?我告訴你,當初我追我老婆的時候,也是有強勁對手的,但最後還是被我追到了,這其中的秘訣……」
眼見言老闆又要開始分享他落落長的追妻經驗,知道要是讓他講起來一定會沒完沒了,唐瑾很警覺地慢慢移動到門邊。「學長,謝謝你的指教,我應該要回去工作了……對了,T大那個新館,學長你看過我重新修改過的細部了嗎?外牆的部分……」
「有什麼好看的?!T大的建物,向來連細節都已經自行規定好,你還能修改什麼?不就是照做?」言老闆不耐煩地揮揮手,把工作的事打發掉。
「他們要求做出日據時代以來的共同形象,但是以前使用的三丁掛、四丁掛都是北投瓷磚,現在要找到一樣品質的,實在不容易。」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辦公室總機小妹探頭進來。「你們還在吵嗎?抱歉打擾一下,唐瑾,有美女外找。要不要見客?」
美女?
在場兩位男士都立刻住口,兩雙,不,連小妹在內的三雙眼睛都迸射出期待的光芒。
終於來了嗎?
唐瑾壓抑著心中澎湃洶湧的思緒,點了點頭。
也該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