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無幾乎要退進椅背裡，他不知道為什麼邵謙的反應會這麼激烈？他那副震愕的模樣，簡直像準備要對自己炮轟一頓般。
「卡麥登？你怎麼知道卡麥登？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邵謙不至於怒吼，但音量實在不低。
林可無整個人顫抖得似要解體，他沒看過邵謙發過脾氣，雖然他現在並不算發脾氣，但是他聲音一大，他就害怕得不知所措。
邵謙忍不住輕歎，他知道自己嚇著他了。走到林可無面前蹲下身看著他，他的恐懼程度就像之前那樣，他把頭垂得很低，整個人都瑟縮在一起。
該死！他就像個易碎的玻璃娃娃，自己怎麼會沉不住氣的對他大聲說話？「可無，」邵謙的手輕輕擺在他屈起的膝上，放柔了聲音，「是我媽要求的嗎？」
他顫顫地搖頭。
「那是為什麼？」
林可無緊抿著嘴，邵謙發現，當他害怕無助的時候，他總是消極地躲到自己的無言世界中，不自覺地將自己封閉起來。
「可無，別這樣。我剛剛太激動了，對不起。」
他搖了搖頭。
「說話，告訴我。你答應過我的，要學會表達。」邵謙柔聲說。
林可無這才緩緩地抬起頭看他，怯聲啟口：「我……我不想當一個廢物……」
他的眼眶似乎又泛紅了些。
廢物，他狠心的爸爸總是這樣罵他，讓他受不了！從來沒有人肯定過他的存在，直到遇見邵謙。是邵謙讓他有了重生的希望，而他真的也想重新開始，學會自己生存。
他想工作，這都是邵謙給的動力啊！
「可無。」邵謙心疼萬分地望著他，「沒有人認為你是廢物啊！」
他咬著唇顫聲說：「有……我爸說我是廢物，只長了一張像女孩子的臉，什麼都不會……所以連我媽媽都不要我。我爸恨我……恨我不像個男孩子那樣堅強……」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話吧！即使斷斷續續，卻讓邵謙心頭抽痛得更猛烈。
「你媽媽拋棄你，絕對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邵謙試著安慰他。
他搖頭。「我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在乎過我…我不知道我活著幹什麼？」
他終於出現了比較激動的反應，至少他願意把積在心口的不快喊出來，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我在乎你。」邵謙情深義重的對他說。
他愣了一下。
「我在乎你！」他又說了一次，眼神更柔，語氣更堅定。「可無，我不是不贊成你去工作，我只是很驚訝……你會去我媽那邊……」邵謙歎息道。
為什麼？林可無不懂。
「我真不知道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邵謙皺著眉。
林可無更難理解了，方靈是那麼溫柔和藹的人，為什麼邵謙對她好像有很深的成見似的。
「我……只認識你們……」林可無細聲說。
也難怪……邵謙一歎，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只手耙過黑髮。
「你想工作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你。」
就是知道邵謙什麼都會幫他，林可無才不想麻煩他。
「你不喜歡那裡嗎？」林可無膽怯地問道。
邵謙看了他一眼，就是因為林可無這麼單純，所以他才會這麼緊張。
「你應該知道那是個高級俱樂部。」
林可無點點頭。
「我只是擔心你會不適應。」
他會努力克服的，其實他心裡是真的想為邵謙改變軟弱的自己。
「那裡雖然很高極，出入的都是社會名流，但就是因為隱密，所以那是個醜陋的地方。」
林可無真的不懂。
「因為隱密，所以就算醜陋的事情也不會被發現。」邵謙沉聲道。
他還是困惑。
「算了。」邵謙點起煙來。
「謙哥……」林可無小心翼翼地問，「你跟方阿姨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邵謙笑了出來，「你怎麼這麼問？」
「你跟她……都是好人……」林可無的表情還真是可愛。
好人？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他呢！「你喜歡她。」他問得很直接。
林可無臉微紅，「我沒看過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的人……」
呵！他偉大的母親，她的魅力對男人還真是所向披靡吶！
林可無看著他，不懂他為什麼笑得這般諷刺。
「既然你做了決定，我一定支持你的。」邵謙對他笑道。
林可無感動地望著他，他對他無私的好，他該怎麼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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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謙，你拖得夠久了吧？」
「我記得我根本沒答應過你吧？」邵謙還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大哥啊！」資深經紀人阿凱幾乎要跪下來哀號了，「小雅也算是你捧紅的耶！」
是嗎？她只不過是拿了一首他作的曲子去唱而已，跟他有什麼關係？
「早在她第一張專輯宣傳結束後我就跟你邀歌了，現在她都要進錄音室籌備第二張專輯了，你的歌呢？」
「我的歌？」邵謙笑得狂放又野性，指指自己的腦袋，「在這裡。」
「那就挖出來啦！老大，我得算算你多久沒有新作問世了，你再這麼無所謂下去，大家遲早忘了你。」
邵謙攤了攤手，那副隨性泰然的模樣，教人看了又急又氣。
「我有急事得去處理，歌曲的事我再跟你聯絡。」邵謙起身就要離開。
「邵……」
說走就走，還真是絕呢！阿凱忍不住搖頭，他跟邵謙認識這麼多年以來，他始終就是這副德行，但這畢竟是個現實社會，他這般態度，無非是在自毀前途。
邵謙當然知道他再不變出一些成績來，很快他就會被淘汰。但他怎麼能說，他不是不寫，而是根本寫不出東西來。懊惱地單手駕車，一手爬過濃密烏髮，將車內音響開到足以震窗的音量。
他，是不是缺少了什麼？為什麼停頓了這麼久？怎麼尋不回以往創作的熱忱與感動？就連此刻，他心中只想為林可無寫一首歌，卻沒有任何靈感。莫非他是真的遇到了瓶頸？遇上了人生的低潮？暫時將煩人的事拋開，邵謙約了方靈見面，他必須瞭解她這麼做的原因。
走入飯店的咖啡廳，方靈已經坐在那裡等候。一見到他，她依然露出溫柔的微笑，她心裡清楚他約她見面的理由。
「直接說吧！」邵謙不想拖泥帶水。
「說什麼？」
「你會不知道我想問你什麼嗎？」邵謙目光有些犀利。
他那樣的眼神，總是令她心碎。
「為什麼你總是對我有敵意？」方靈憂愁地說。
「這跟我們今天要談的無關。」
「小謙……」
「可無很單純，不適合在卡麥登工作。」
「小謙。」方靈輕歎，「那是他的自由。」
邵謙一震，緊鎖濃眉看著她。
「我只是給他一個機會，至於要不要，那是他的選擇。何況他都還沒正式來上班，你這樣豈不是大驚小怪？」方靈柔聲說。
邵謙聽了一肚子火。「你一向都是這樣對付男人的，不是嗎？」
方靈睜大了眼，「小謙……」
「可無只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在他面前裝作一副仙女的模樣有什麼目的！」邵謙冷冷地說。
方靈心如刀割。「小謙，你這樣說太傷人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傷害他。」
「他對你那麼重要？比我這個母親還重要？」方靈忍不住眼眶泛紅。
邵謙傾向前直視著她，而他口中的言語，卻是比刀刃還來得銳利。
「對一個從來就不把她兒子放在眼裡的母親來說，母親這個名詞一點意義都沒有。」
「小謙！」方靈渾身發顫，她終於明白，邵謙對她的恨，遠遠超過她的想像。「為什麼你不能原諒我？這些年來，我已經努力彌補你了。」
「你彌補些什麼？」邵謙諷刺一笑，「忙著從不同男人身上撈到更多油水來給我過優裕的生活？哈，我印象中，你可是一毛錢都沒給過我，更別說從小到大你養過我。」
「小謙，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方靈無奈地搖頭，垂首拭淚。
「我只想知道你對可無到底是什麼想法？」他狠下心，無視她的眼淚。
「我說過，我只想幫他而己。」
這麼單純？邵謙一點都不相信。
「你何不等他正式來上班了，看他的工作情況再來論定，相信可無不會對你說慌的。」
邵謙看著她，沉默片刻，然後起身。
「就這樣了！」他準備離開。
方靈抓住他的手。「就這樣？」
「我跟你本來就沒話聊，我只希望你不要用對待其他男人的方式來對付可無，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走了，方靈心碎了。
她有什麼立場要求他對她好言以待？或許生下他就是一個錯，就是一個折磨彼此的痛。她跟邵謙的父親之間確實沒有愛情，邵謙的父親貪圖她的美色，而她貪圖他的財富。
生下他，遺棄他，這都是她當時年少輕狂、不負責任所犯下的錯。等到她想償還這個過失時，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邵謙已經無法諒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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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無已經料理好晚餐，端坐在桌前等待邵謙回來。雙手托腮望著一桌佳餚，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受。
邵謙對他來說是朋友、是哥哥、是唯一的親人吧？他可以自私的這樣認為嗎？這樣會不會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簡直不敢想像，在不久之前他還是個對生命完全絕望的人，如今他居然會燃起對生命的熱情，而且會這樣相信、依賴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看來邵謙跟方靈，真的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呢！思索同時，他聽見了門鎖被轉開的聲音，他立刻起身回過頭，看著邵謙進門。
「可無？」邵謙一笑，「好香。」
林可無看著他，有些羞澀地微微低下頭去。
邵謙走到餐桌前，誇張地張大眼睛，「這些都是你做的？」
林可無點點頭。
「天才。」邵謙讚賞地揉揉他的腦袋。
不知怎地，有股濃濃的曖意竄入心頭，讓林可無臉一熱，竟不自覺地傻笑了起來。
正偷拿了一根炒豆子送入嘴裡的邵謙一別過頭，倏地一愣。林可無那抹清純無瑕的微笑，此時是那樣震撼地映入他的眼簾，牽動他的心扉。
林可無的第一抹微笑，美麗得讓他歎為觀止。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忍不住傻笑了起來，也不懂兩人之間有著什麼樣的曖昧關係。他只知道這種感覺好美妙、好舒服、好……幸福。
「謙哥？」一抬頭，他這才發現邵謙正用著驚愕的表情看著自己。
「呃！」邵謙回神，以清俊的笑容掩飾他一時的失態，「好好吃。」
林可無滿足地笑了，他那種無害的笑容，卻是殺傷力十足。邵謙必須小心翼翼地深藏心口那股澎湃的悸動，不敢也不能在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嚇到他。
壓抑，是他此時必須做的功課，就算很辛苦，也不能因為一時的失控而失去了讓林可無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氣氛融洽的晚餐，讓彼此似乎更加親近。
邵謙感動於林可無為自己所做的改變，他越來越懂得開口了，也願意笑了，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轉變！林可無……應該是喜歡他的吧！只是他不懂而己，不懂男人之間的友誼，其實是可以昇華的、可以再親密一點的。
他可不可以這樣想呢？林可無……是喜歡他的吧！
「可無，我來吧。」邵謙捲起袖子走到正忙著洗碗的林可無身邊。
他搖搖頭，微怔了下，隨即開口：「我來就好。」
看來他還真的很努力地提醒自己要記得說話呢！邵謙笑了。
「你幫我煮飯、洗碗、整理家務，把我這狗窩打掃得一塵不染，現在反倒是我變成一無是處了。」
林可無抬起頭看著他，清亮的眼眸略帶憂愁。「別這麼說，謙哥……」
敏感又脆弱的林可無，真的讓邵謙好心動。
「我開玩笑的。」邵謙聳聳肩。「我總得做一點事。」
「彈琴。」
「咦？」
「彈琴。」林可無露出清淡的、羞澀的微笑，「我想聽……」
為了他的笑容，他可以一直彈下去……這是邵謙心裡的吶喊，雖然他臉上只是掛著些許的笑意，但他的眼神卻十分深情。
彈琴，似乎變成只是例行公事，為的是不讓自己生疏了指尖與琴鍵之間接觸。邵謙可以彈給他聽，卻老是彈著熟悉的曲調，沒有新意。
「謙哥……」林可無已經來到他身旁。
邵灌收回琴鍵上的手，抬頭看他。
林可無的表情，有著懵懂的迷茫。「你……心情不好嗎？」
突然被問一句，邵謙一時呆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瀟灑的朗笑，林可無覺得他似乎在掩飾。
「怎麼會這麼問？」
林可無深深地望著他，輕聲回答：「琴聲聽起來……很憂愁……」
邵謙心頭一震，幾乎隱隱作疼。
為什麼他聽得出來？為什麼他感受得到呢？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林可無面前有任何隱瞞，但……他不能！邵謙沒有回答，只是低頭點煙。
「我可以按按看嗎？」林可無細聲說。
邵謙看了他一眼，給他一抹溫柔的微笑。
「當然可以。」他站起身，讓林可無坐上琴椅，自己則站在他身後，深深看著他伸出纖細的手，輕按著白色琴鍵。
一個接觸，一陣心悸，就算只是單調的音符，卻是那樣紮實地碰撞在邵謙的心口。
把煙放在煙灰缸上後，邵謙從後方伸出雙手蓋在林可無的手背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林可無的心震了好大一下。
不只邵謙厚實的手心，連溫暖的胸膛也貼上了他僵硬的背脊。帶著煙草味道的氣息吹拂過他的耳畔，竟惹來他一陣陣心慌意亂、呼吸急促，然而雙頰卻是瞬間滾熱發燙，連耳根都像要燃燒起來。
不懂……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教你。」邵謙仿若呢哺，靠著他發燙的耳朵。
他的心跳猛烈、呼吸紊亂，根本連彈出什麼音調都聽不清楚了。林可無萬分慌張，對自己莫名的反應感到手足無措。
然而，邵謙的心卻感到死灰復燃般的振奮，那是他對音樂失去感動多時而重新得來的感動，就在貼著林可無略顯冰冷的雙手游移在琴鍵上的時候。跳躍的音符彷彿再次扯動了他頹然已久的音域，就算只是不成曲調的琴聲，卻令他興奮不已。
「可無，聽聽這個。」邵謙笑著說。
林可無抽回了雙手，讓邵謙的十指在琴鍵上靈活飛舞。像一曲悠然流瀉的水流，既抒情，又多情。
「不好，這裡應該這麼彈。」
磅礡的、卻又撼人心弦的曲風，狠狠地貫穿他的耳膜。林可無全身動彈不得，只覺得這悠揚的樂曲就要將自己拋上無邊的天際，令他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邵謙很快地將靈感寫下，興奮之情表露無遺。
「謙哥？」林可無一抬頭，又被他下一個舉動嚇得瞠大雙眼，因為邵謙直接從後方狠狠將他擁抱住，他紅著臉輕喊：「謙、謙哥……」
他不想放，他真的不想放。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直接給他一個吻！「謝謝你，可無。」
「為……為什麼？」他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希望邵謙趕快放開他，他懷疑自己的臉就快燒焦了。
邵謙終於鬆開他的手，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笑意滿盈的深眸注視著他清澈的雙眼，他的手依然握著林可無的手。
「我要為你寫一首歌。」
林可無一愣，心臟還是跳得一樣急，一時也忘了該抽回自己的手才是。
「老實說，我已經很久沒寫歌了。應該說，我寫不出歌很久了。」
林可無還是發愣。
「剛剛那一剎那，我突然有了靈感，雖然只有片段，但我會很快把它完成。這是屬於你的歌，可無。」他的眼中，有林可無永遠不懂的深情。
林可無怔怔地望著他，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更不知道他要寫歌給他代表什麼意義？
「這首歌，我不會發表，因為只有你可以聽。」
「為……什麼？」
「原因我已經說了。」邵謙笑道。
他指的是……「為什麼……寫給我？」林可無露出茫然、憨傻的無邪表情。
天知道，邵謙得花多大力氣才能壓制下自己的衝動。
「因為……」
林可無幾乎要歪著頭看他了。
唉！他這樣看他，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是嗎？邵謙柔聲啟口：「因為你……很重要。」
這樣的回答可以吧？不會太引人遐想吧？天！他何時變得這麼窩囊了！心臟像是快要跳出胸口一樣，林可無微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邵謙常常跟他說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語，讓他心跳狂亂不己，讓他思緒紛亂不堪，只是他總是理不清，他對自己的好，未免過分關愛。
再這麼對看下去，他肯定會忍不住吻他的。邵謙忽然起身，回過身背對著他，像壓抑過久般地呼出一口氣。
「我得出去透透氣。」
為什麼？林可無滿心疑惑。他怎麼話都不說清楚？出去透氣？他很悶嗎？「謙哥……」他輕聲呼喚，語氣中有著難掩的驚慌。
邵謙別過頭看他，他對林可無那樣楚楚可憐的神情完全投降。他太脆弱了，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傷了他一般。
「我帶你去。」邵謙對他微微一笑。
林可無看著他，終於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自覺地，自己早己緊依著他。邵謙一不在，他就無所適從；邵謙一不笑，他就張皇失措。
這樣好嗎，可以嗎？但是一看見他陽光般的笑容，就輕易地掃除了自己心中所有陰霾；一看見邵藩向自己伸出的手，他就不由自主地追隨而去。
他讓自己變得任性了，學會貪婪了，他發現他真的好喜歡邵謙。這種喜歡，是崇拜吧？是欠缺家人的那種渴望吧？林可無只知道，認識他真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