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狡滑地提起過世的莊主夫人,果然成功地轉移舒令剴的注意,老尼爾口裡持續地唸唸有詞,心思卻轉得飛快,他瞥見餐桌上舒令剴為舒玉穠準備的午餐,眼裡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
「罷了,年輕人愛追求自由,對土地沒戚情了,我們老一輩的除了認命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他提起桌上的餐籃。「我去給大小姐送吃的,你也要記得吃飯。」轉身離去前,他還是叮嚀道。
舒令剴放下手中的書,說他對老尼爾帶來的消息無動於衷是假的,從再見到舒玉穠開始,他的心就沒平靜過,夜裡輾轉難眠,終於聽到她打算賣掉山莊時,他心裡的惆悵幾乎要把一切淹沒。
他守著有他們回憶的荒廢山莊,日日夜夜,期待著再見她一眼,即使他很
清楚結局依然是訣別。
該來的終究要來,只是今後他恐怕會覺得餘生更漫長了吧!
*****
老尼爾送來的食物還夠兩個人吃一頓,舒玉穠便邀請伊凡一起用餐。
兩人酒足飯飽後又在涼亭裡小坐了一下,談起他們一個早上戶外視察的結果,突然間,伊凡瞇起眼,似乎想警告舒玉穠什麼,話來不及說明白,他已趴倒在桌面上。
舒玉穠也察覺了下對勁,一陣昏眩感襲來,她想站起身,卻覺四肢麻痺,意識隨即被空白所吞噬。
躲在暗處的老尼爾現身了,他謹慎地上前確認舒玉穠與伊凡都已陷入昏迷,才轉身離開。
他把下一著棋丟給舒令剴去定,他並不願意和舒令剴起衝突,所以一開始就不打算真的傷害舒令剴視若生命的女人,他回到地下室,坦白告訴舒令剴,他在舒玉穠的酒裡下了藥。
「我不可能坐以待斃!」老尼爾面對猛地站起身,全身肌肉繃緊,對他瞬間充滿敵意的舒令剴,一點也不畏縮。「你還想要她的,對吧?別再騙你自己了。」他很清楚,這些年來舒令剴一直將舒玉穠的照片細心珍藏著,甚至偷偷地找人探視她。
「你對她下藥也於事無補,她終究要賣掉山莊。」舒令剴喑?的嗓音充滿了壓抑。
「有的!只要讓她發現你沒死,她絕不會把山莊賣掉!」
「不……不可能!」
老尼爾以為他是擔心舒玉穠無法接受現在的他,「你只要把握機會將她軟禁起來,她會屈服的……」
舒令剴嫌惡地瞪視著老人,不敢相信他會有這麼卑鄙噁心的想法。「不准你再對她耍這些卑劣的手段,她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唯你是問!」他惦記著昏迷的舒玉穠,再也顧不得其它,大步離開地下室。
走近涼亭時,舒令剴的腳步有些遲疑,他害怕舒玉穠突然醒來,看到這樣的他……
愛不該是膚淺的,他不該認為舒玉穠會嫌棄他,可是在愛情之前誰又有絕對的自信?這些年來他的性格越來越陰沉,而舒玉穠身邊始終不缺優秀耀眼的追求者,既然這樣,他何必綁著她?
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歸宿,這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
倒在舒玉穠身邊的男人,光從外形與衣著就能看出他條件很好,如果不是舒玉穠心裡認可的,她也不會把他帶進山莊來吧?雖然不願承認,但是看著男人俊美的側臉,舒令剴心裡的自卑與痛苦幾乎令他想拔腿逃開。
可春寒料峭,他放心下下舒玉穠,終究來到她身邊,決定至少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等她清醒。
伸手輕攏她頰邊的發,舒令剴才發覺自己在顫抖。
他們曾經是彼此最親密的另一半,五年來卻相隔在天涯的兩端,這一刻的近在咫尺美好得有些殘忍。
他小心翼翼,難掩癡迷與愛憐,最後才不得不彎身將舒玉穠橫抱而起。
她還是那麼輕,總是教他皺眉不捨。舒令剴讓她枕著他的肩膀,縝密而溫柔地抱緊她,每一個小動作都顯得那麼珍視而寶貝。
舒玉穠在深層的夢境中,回到一輩子依戀的所在,卻無所覺;而舒令剴只能抓緊這偷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全心去回味,刻在心版上永世珍藏。
他抱著心愛的女人,穿過暗藏荊棘的荒蕪花園,走向即使頹敗了依然雄偉壯觀的主宅,夾道的天使雕像幾乎都已毀壞,宅前的噴泉水池裡也只剩雜草。
主宅結構其實非常堅固,當年是仿古堡的規格而建,足以當成戰爭時的堡壘,只不過兩扇壯年男人才搬得動的大門,現在一扇斜倒著壓住另一扇,地面上全是焦黑的痕跡與裂痕,更不用說原本掛在大廳天花板那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現在落魄地躺在地面上,整個大廳地板散佈著破碎的水晶玻璃,蜘蛛網掛滿想像得到的任何地方……
舒令剴靈巧地避過所有障礙,腳步平穩地踩在寬闊的迴旋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座主宅幾乎都維持大火之後荒廢的狀態,舒令剴只修復最偏僻的兩間客房供平日使用。不知什麼緣故,老尼爾不太願意接近主宅,所以只要舒令剴想一個人靜一靜,便會到這裡來。
他將舒玉穠安穩地放在大床上,替她蓋上薄被,命令自己立刻離開,卻忍不住坐在床沿,貪婪地凝望著她的睡顏。
五年的時間似乎沒有改變她多少,她仍然像他記憶裡那般,蒼白又纖瘦,當年他總是忍不住憐惜她更多,甚至忘記了其實這丫頭一睜開眼就古靈精怪得讓他頭疼。
難得地,舒令剴的嘴角和眼神都抹上了溫柔的笑意,似是想起過往,那麼甜美,怎能不在想起時瞼上掛著笑?
他忘情地,像過去那般,守在她恬適的夢境之外,隨著床畔旋轉的八音盒輕輕哼起「夜玫瑰」,一手與她柔荑交握,雙眼下曾稍離床上的人兒。
要如何讓時光的羽箭靜止在破空的剎那?
有沒有一種代價,能令世界倒轉,讓四季逆行?
他願付出他的所有,即使要萬劫不復也無所謂。世人都傻,明知不可能,也總是這麼想著,想著如果有那麼一天……
但他的期待,卻連蒼天也給不了答案。
唱到了盡頭的八音盒被逆轉,日已西沉,夜風吹進門扉傾倒的大宅,蒙塵的水晶吊燈上,水晶珠子輕輕晃動,彷彿訴說著,遙遠的當年,它曾經高高在上,看盡這座晚景淒涼的山莊曾有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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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交響樂團佔據廳內一角,女伶花稍的轉音幾次峰迴路轉後,飆高直達雲霄,太廳裡掌聲雷動,連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燈也輕輕戰慄起來,成千上百顆透明無瑕的水晶珠子比鑽石更耀眼。
灰色石英地板像銀鏡般光可鑒人,大門口站了一排傭人,開啟的門扉像兩名巨大的武士,左右而立。
各家的長型禮車由大道駛來,繞過噴泉,停在台階前,讓每一位貴客直接踏著長毯進入大宅。
那是蔚藍山莊主人獨生女的訂婚宴。
夜色下,整座蔚藍山莊燈火通明,花園裡的白玫瑰在庭園照明燈下嬌艷欲滴,夜風襲來,百花震顫,低語著它們偷偷窺視的秘密。
「哥……」女人攀附著男人強壯的胸膛,包裹在粉色小禮服下的嬌軀像熟透的蜜桃般誘人。
男人西裝筆挺,倚著穿廊的希臘式廊柱,月光將他們藏在陰影之中。
「你該回去丁,客人都在等你。」他低語,表情被黑暗遮掩。
女人氣惱他的無動於衷,勾住他的頸項逼他彎下身,小嘴吻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