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日的盛大舞宴,果然讓如玉美名震動京城,不到半個月,宮裡當真傳來皇上將微服出訪凝香樓的密令。
要凝香樓為迎接貴客而暫停營業一晚的命令,正中傅香濃下懷,讓她能有充足時間,將樓內姑娘悄悄送走,不讓她們受到牽連。
凝香樓裡全是當初她讓高壯去各地青樓挖角來的姑娘,她出的不是高價,而是自由,不簽賣身契,還教她們琴棋書畫與歌舞,讓她們除了身子,能有更好的方式迷惑男人,而且所賺錢財還大半歸她們自己,若是遇上好男人想從良,非但不用付贖身費,她這鴇兒還奉送豐厚嫁妝,風風光光地將姑娘嫁出門。
也正因傅香濃的有情有義,當她宣佈要關掉凝香樓,讓她們各自帶著足夠終身衣食無虞的銀兩回鄉,大夥兒反而哭成一團,捨不得離開,費了她好一番功夫才讓一個個淚人兒坐上馬車,趕在天黑前遠離京城,免得她累及無辜,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良心難安。
偏偏,就有一個怎麼也不肯聽話離開。
「小蝶!」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留下來陪你一起殺掉那個狗皇帝。」
小蝶洗去脂粉後仍稚氣未脫的臉龐,滿是慷慨赴義的決絕。
「香姊姊,求您了,讓我也能親手替采兒姊姊報仇,反正我爹娘和姊姊全死了,家鄉沒什麼值得眷戀,讓我陪您一起死——」
「住口!不准你把死說得如此容易!」傅香濃痛心地望著她。「小蝶,沒能在你淪落青樓前將你救出,還為了報仇犧牲你去和馮步勤翁婿倆周旋,我已經萬分愧對采兒,如果再讓你和你姊一樣,為了我賠上性命,那我在黃泉之下還有什麼臉面對采兒?高壯,快帶小蝶離開!」
「不。」向來對她唯命是從的高壯,立刻拒絕她的命令。「采兒臨終前將夫人托付予我,高壯自當誓死保護夫人,至死不離。」
「高壯,你為我們南家犧牲得夠多,也做得夠多,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保護,如果你堅持,那就請你好好留住你的命,為我保護翔兒。」
他果斷搖頭。「小少爺有常姑娘照顧——」
「相思終歸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倘若我今晚刺殺昏君成功,朝野必定有一番大震盪,沒你照看著,萬一翔兒出了事,豈不白費采兒當初為了幫我南家留下一脈香火,捨身取義,代我而死?」
見他陷入兩難,傅香濃又執起小蝶和他的手,讓兩人緊緊交握。
「何況,小蝶是采兒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身為姊夫的你不照顧她,還任由她留在這兒冤枉賠上一命,相信采兒地下有知一定心痛不已,責怪你迂腐不知變通。而且,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交託給你,所以你絕不能死。」
「什麼事?」
「無論我今晚成功或失敗,等一切風平浪靜後,把翔兒帶回他爹身邊,然後告訴他們父子倆,報仇之事到此為止,我希望天齊能帶著翔兒留在漠北,永遠別再回京城,只要他們倆安然團聚、平安度日,我才能瞑目,倘若你也死了,那他們父子倆豈不是永無相認之日?高壯,求你了,一定要和小蝶勇敢活下去。」
「夫人……」這個理由讓高壯完全無法拒絕。
小蝶依依不捨地拉住她的手。「香姊姊,我——」
「小蝶,你既然叫我一聲姊姊,就該聽我的。」傅香濃著急地將兩人往後門推。「時間不多了,別讓我還得為你們倆分心,快走!」
在她的催促之下,高壯和小蝶最終還是搭上了最後一輛馬車,偌大的凝香樓裡,頓時只剩下她和如玉。
沒有其它人手,她親自下廚備好酒菜,更在裡頭撒下無色無味,銀針也試不出的迷藥——當藥性發作的那一刻,便是昏君死期!
待街上店家燈火已快盡數熄滅時,昏君才帶著三名隨身侍衛姍姍來遲,剛好讓傅香濃做好充足的準備。
「香嬤嬤,不是說……要叫小蝶……來陪……」
侍衛的話還沒問完,酒菜裡的迷藥便已發作,讓他們一個個陷入昏迷。
「沒想到如玉給我的藥如此神效。」至此一切全如事前預計,讓傅香濃安心不少。
憑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怕昏君只帶一名侍衛,她們也敵不過,若是下毒,又怕馬上被試出,還好如玉找來這種得等上一刻才會發作的迷藥,讓那些侍衛就算親身試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想必昏君這時已吃下不少酒菜,也該倒下了。
「啊!」
驀地,樓上傳來如玉的尖叫,傅香濃心一緊,立刻狂奔上樓。門一開,只見如玉手執短劍,面露驚恐地瑟縮在牆角,而原該倒下的昏君正舉劍朝她刺去——
「住手!」
傅香濃不及多想便拿起幾上花瓶擲去,卻激怒對方,昏君將目標轉向她,劍鋒已快一步直逼她咽喉而來——
「鏘!」
傅香濃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一顆石子忽然飛來,將劍鋒打歪,下一瞬,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巨大黑影,將她與昏君隔開。
這背影……
她鼻一酸,心狠狠地揪著。如此奮不顧身衝進來保護她的人,還會是誰?
還以為丈夫找上門來,被自己當成一般尋歡客對待,終究會因她的粗鄙言行而死心,如今看來他不過是改明為暗,一直守在她身邊保護著,而她竟然一點也沒察覺,結果還是將他拖下水……
「不管你是誰,想殺我妻子就留不得!」
南天齊原本打定主意,按兵不動待她露出破綻,順便護她安全,沒想到今日因為有事耽擱了下,竟然遇上如此場面,讓他管不了究竟發生何事,招招直取對方要害。
不管你是誰……
這句話讓傅香濃心頭一震。
不對!他在朝多年、面聖數次,怎麼可能認不出皇上?
可是……如玉明明說她曾見過皇上,他化作灰也認得,今晚她也以暗號向自己確認無誤……
糟了!難道如玉騙了她?
「小心——」
凝神思索的她一發現錯漏之處,立刻急著想警告丈夫,可就在這剎那間,南天齊手中長劍刺死了假皇上,如玉手中的短劍也刺進了他背後。
「不!」
眼前的一幕讓傅香濃撕心裂肺、幾欲昏厥,她舉起匕首朝如玉一陣亂刺,卻見如玉盈盈淺笑,身影宛如鬼魅飄忽,連衣袖都觸不到。
「香濃,別靠近她!」
南天齊忍住傷口傳來的陣陣抽痛,好不容易才捉住神智狂亂的她,將她緊緊護在胸前。
他一眼看出,眼前女子的武功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只要對方有意,方才即可一劍取了他性命。
但是她卻像貓逗老鼠,傷人卻不殺人,從容笑看他的警戒和香濃的瘋狂,讓人更加捉摸不定她的意圖,忌憚她下一步將如何?
「為什麼?!」傅香濃恨恨瞪視她。「我真心把你當成姊妹,相信你所說的一切,結果你竟如此回報我?」
「呵,可惜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和你當姊妹,因為——」
如玉拔下碧玉搔頭,任由髻松發瀉,如烏瀑半掩去她誘人容顏,唇一勾,綻開一抹魅煞人的神秘微笑。
「我,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聞言,不只傅香濃,連南天齊都當場傻眼。
誰會相信,眼前這位名滿京師,讓無數王孫貴胄拜倒在石榴裙下,天姿國色的青樓艷妓,竟然是由男子假扮!
沒等他們從驚愕中回神,如玉又續道:「何況,真當我是姊妹,就不該有所隱瞞,可你有個兒子這件事你卻始終對我保密,不是嗎?」
如玉黛眉微挑,笑意始終不減,可聽聞此事的傅香濃霎時面如死灰。
「你怎麼會知道翔兒?!你該不會把翔兒——」
「放心,我的目標不在你們母子,而是你身後的男人。」
如玉沒看他們夫妻,坐回桌前,怡然自得地為自己斟酒輕酌。
「南天齊,我受的命令是趕盡殺絕。不過,你妻子的勇氣與膽識令人佩服,而她未死之事我也尚未向上呈報,所以只要你選擇束手就擒,留下項上人頭讓我帶回覆命,我可以網開一面,永遠當她是『香嬤嬤』,如何?」
「我怎知你不會出爾反爾?」
如玉抬頭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引你現身,確認身份無誤後,她已無用處,我若有心取其性命,她早在我手下死了千百遍。」
明白他說的是實情,南天齊又衡量自己的傷勢說不重亦不輕,就算拚死也沒有十足把握讓妻子安全逃離,倘若她再有任何差錯,他死也無法原諒自己!
再說,孩子年紀尚小,不能沒有母親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