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無法逃了,軒轅緋放棄了求生的念頭,疲倦地閉上眼,長久以來她一直依循著命運的安排,只有厲邪,是她命運中的一個岔路。
他破壞了她的冷靜,教導她、保護她,卻也毫不掩飾渴望她的企圖,誘惑她。佔有她——此時此刻,死亡已經逼近了,但是她腦海中纏繞的仍然只有厲邪一人。
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對歷邪的愛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性命。她並不懼死,只盼能在死前再見他一面,獲知他的無恙,她便心滿意足了。
火焰繼續燃燒著四周,甚至連屋樑上都著了火,四周隆隆作響,火舌亂竄。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前殿的建築已經不耐大火,紛紛崩毀了。
璃姬伸手摸到石柱暗處,觸摸一個古老的按鈕,石柱轟地一聲撕裂。那根石柱競是中空的,底下有一條深幽的密道。
「朱雀皇子,好好享受吧,我先走一步了。」
璃姬狂笑著,丟下手中火把,提起裙擺就要踏入密道。
「你的確是要先走一步。」在熊熊火焰之中,傳來冰冷的男聲。
璃姬還沒能反應過來,甚至來不及驚慌失措。空中一道金光閃過,她的目光轉為呆滯,只能望著眼前那個由火焰中走出的高大身影,無法想像他是如何突破那層火牆的。那是她死前看到的最後幻象嗎?她心中最愛的那個聖潔的男人竟持刀對著她——
只是俐落的一刀,璃姬的頭已經被削離頸項,滾落火焰之中,死後殘留的眼瞳裡映著厲昕的背影……
「你沒事吧?」厲邪雙手化掌,輕輕一揮,就將包圍她的薪柴揮開。他踏上前來,輕聲問道,雙目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軒轅緋點了點頭,困難地喘息。猛地,她的下顎被扣住,被他強迫著抬起頭來。
「回答我!」厲邪的口氣變得嚴厲,追問答案。
「沒事。」她回答道,有些困惑。厲邪似乎有些不對勁,但她卻又說不出是哪裡異常。那場大火對他似乎沒有影響,只有那身衣裳被燒去了部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的傷口。
她的回答,像是讓他鬆了一口氣。他陡然將她抱進懷中,用力之大,讓她的肋骨都疼痛了。
「厲邪?」她困惑地問道,不知道一向冷靜到接近殘酷的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失常的舉止。
她的回答,對他似乎變得格外重要。
「要感謝我,也得等到安全出去後再說。」
厲邪的嘴角綻出一抹笑,仍是像她熟悉的,那麼邪魅而可惡。
「我沒事,能否安全出去,對我而言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軒轅緋淡淡說道。
「那就太讓我傷心了。」厲邪隨意說道,手按住她手上的脈搏,探查出她體內的毒素。他稍稍用勁,將源源不絕的充沛真氣灌入她體內,化去了部分的毒素。
暖熱的真氣循環體內,軒轅緋只覺得精神一振,連四肢也變得較為有力了。
「好些了嗎?」厲邪仰起頭來,昔日銳利如鷹的黑眸,仍有著那樣異常的光芒。他閉眼片刻,之後轉頭看向密道的方向。「那個地方有風在流動,該是能通到宮殿之外。動作決些,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軒轅緋點點頭,咬牙站了起來,跟隨他往密道入口走去。火焰愈來愈旺,此他不宜久留。
厲邪的動作迅速,而她體力只是稍微恢復,動作難免遲緩了一些。
才踏出了幾步,她耳邊就傳來巨大的聲響。
她本能地抬頭一看,竟看見巨大的屋樑朝著她的頭頂掉落。
整座宮殿承受不住大火,所有的結構都瓦解了,著火的屋樑掉落下來,其餘較小的樑柱也在同一瞬間倒塌。
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那些樑柱不偏不倚地同時倒向軒轅緋的方向,要將她埋葬在宮殿的正中央。
冥冥中有力量,就是要她死!要她承受軒轅無極的劫難。
「啊!」軒轅緋發出微弱的聲音,只覺得炙熱的火焰兜頭籠罩下來,她飛身想竄出。
卻陡然摔跌在地上。
毒素還殘留在體內,她的武功恢復不到三分,在危急的時候反應不及。
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了,她的腦海中浮現了那些人傳唱的民謠——朱雀烙印、子承父劫、魂斷蘇城!
一聲吼聲傳來,蓋過了四周巨大的撞擊聲,包圍著她的詭異力量被那聲暴喝嚇退。發出那聲吼叫的人,擁有著比既定命運更加強悍的力量,不肯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將軒轅緋撞開。那些樑柱還是打了下來,掉落在她的四周,她卻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耳邊像是聽見某種沉重的撞擊聲,接連不斷,透過寬厚的肉體傳來,接著她整個人就已經被厲邪抱入懷中。兩個人在地上翻滾著,而他始終保護著懷中的她。
「沒有人能夠從我身邊在走你,就連死神也不行。」厲邪嘶聲說道,抱緊了軒轅緋,他一個俐落的彈身,抱著她就往密道的方向走去。
她仰起臉望著他,知道他又救了她一次。
在火光之中。她似乎看見了他的臉色有片刻猙獰,像是在抵禦著極大的痛楚。
他們走入密道,四周變得陰暗,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在黑暗之中,她隱約聽出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時來得沉重。
「你沒事吧?」一股小小的不安在心中發芽,她覺得困惑。縱然他瘋狂邪魅的言行沒有異常,但是在某些時候,她就是察覺不對勁。
「我怎麼會有事?」他反問,嘴角勾著邪笑,低下頭來,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她身上。
「擔心我體力不支,無法救你嗎?」他語氣輕佻地問,完全聽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黑暗無止盡地延伸著,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甫道中狼狽地行走,有幾次厲邪的腳步略微不穩。
「啊!」軒轅緋輕呼著,抱緊了他。
「只是些絆腳的東西。」他淡淡地說道,繼續往空氣流動的方向走去,語氣平常。
她沒有懷疑,把注意力挪移到前方。這是一條許久之前開鑿的密道,大概是為了躲避敵人來襲才建造的,璃姬不知道是怎麼發現,打算在燒死她後,從這裡逃脫,如今卻成了他們的一條生路。
火焰的灼熱被拋在後方,他們緩慢地前進,厲邪像是完全不在乎四周的黑暗,執意往前方走去,抱著她的雙手,比平常更用力幾分。
約莫過了一刻左右的路程,密道已經到了盡頭。穿過雜草覆蓋的洞口,外頭是一片空曠的草原。軒轅緋認出,這裡離王宮已經有一段距離,是王宮後方的草原。
回頭看去,那座華麗雄偉的宮殿,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中。
「宮殿燒燬了。」她喃喃自語道,心中沒有半分留戀。眼角光影一閃,她看見草原的邊緣,有一盞燈火忽明忽滅,像是在打著信號。
「那是什麼?有燈光。」她困惑地說道。
厲邪的嘴角一扯。「該是厲昕,只有那傢伙猜得出我的行動。」他低下頭靠近她,汗流得更多。「現在,小緋兒,告訴我方向。」他徐緩地說道。
滴落在她肌膚上的汗水,竟是冰涼的。那股不安愈來愈明顯,她僵硬地望著他,察覺那雙原本銳利的黑眸,雖然望著她,卻又不是在看著她。
「你的眼睛!」她驚呼一聲,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被濃煙熏瞎了。」他淡淡地說道,沒有多加解釋。「小緋兒,方向。」他再度說道,語氣變得嚴厲。
軒轅緋望著他,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般沉重。她呼吸不過來,咬緊了下唇,直到口中嘗到血腥的氣味。難怪先前他的行為就有些異常,雖然仍舊敏捷迅速,卻變得較為依靠聽覺,早在他來到宮殿救她的途中,雙目就已經被濃煙熏得失明了。
「東方。」她半晌後才吐出這句話,全身顫抖著。
厲邪抱著她,足間輕點,迅速竄過寬闊的草原,往東方的那盞燈火奔去。等在那一處的,的確是厲昕。
沒有瞧見璃姬,厲昕只是淡淡一歎,沒有多加追問,他的視線落在厲邪身上,皺起眉頭。
「我料得沒錯,你果真逆天而行了。」厲昕搖了搖頭。不論自身受不受得起,厲邪決心將一切扛了下來,為朱雀皇子擋去一切的災厄。
「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厲邪的口氣嚴厲,甚至還有幾分急切,跟平常冷靜的語氣相差許多。他說得很急,像是時間已經不夠。
「我知道。」厲昕慎重地點頭。
軒轅緋凝聚氣力,勉強跳出他的懷抱。她焦急地扯著厲昕的衣袖,不在乎此刻是否已經安全。「昕師父,快,他的眼睛已經——」
咚的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她的動作僵硬,極為緩慢地轉過身來。
厲邪高大的身軀倒在地上,他的臉色蒼白得像是死人,雙眼緊緊的閉著。
直到如今,軒轅緋才看見,他的背上有著嚴重的灼傷,深可見骨,肌膚焦黑,甚至連血液都不再流出,一根木刺甚至還筆直地插入他的背部。
宮殿之上的火焚,就是她的死劫,而他不肯讓她死去,為她承受了這一切。他甚至還不讓她知道,抱著她來到安全的地點,直到得到歷昕的承諾後,才力竭地昏了過去。
「不!」她尖叫著,撲到他的身上,驚慌失措地猛搖他,想要將他搖醒。
但厲邪高大的身軀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身驅逐漸變得冰冷——
☆★☆
當軒轅緋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陌生的小木屋中。
屋外,有鳥鳴蟬叫,像極了她曾經在星野住過的那間木屋。她從床上爬起,眼角瞥到一身的污黑骯髒,立刻讓她想起在大殿上發生的那一切。
「厲邪!」她脫口叫道,狼狽地下床,不及穿鞋,就要赤足奔出,找尋厲邪的身影,忽而門外一陣陰影擋住她的視線。
她抬頭一看,瞧見同樣相貌,卻不是她心愛的那個男人。
「昕師父!」她叫道。「邪呢?他怎麼樣?他在哪兒……」她短暫地遲疑一下,輕聲急促的再問:「他……還活著嗎?」
厲昕微微一笑,看穿了她力持鎮定下的驚顫,溫聲答道:「跟了我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醫術嗎?」
軒轅緋一聽,立刻鬆了口氣,虛弱的身子幾乎支撐不了,全仗厲昕及時扶住她。
「他的命是保住了……」
昕師父的欲言又止讓軒轅緋又提高了一顆心,急問:「這是什麼意思?」
厲昕斟酌了一會兒,撿較為溫和的字眼答道:「邪本身就是練武之人,體力甚佳,他背後的重傷只須調息一、兩個月便可痊癒,麻煩的是……他的雙眼。因為在火場待太久,滾燙的灰屑飛進他的眼睛,造成嚴重的傷害,所以至少得要半年的時間來調養,方可見日。」厲昕經歎口氣。「其實這些都不打緊,我最擔心的是他的脾氣,他不可能乖乖在床上養病長達半年。」
軒轅緋聞言,想起在那一場大火中,他處處護著她,不讓半點星火近身,而他卻……挨了多少的傷疼……淡淡的熱氣湧上她的口鼻,她低啞地承諾道:「昕師父,您放心,為了他好,我一定會說服他接受所有的治療。」不管用任何方法。
厲昕點點頭,看著她一身的狼狽,說道:「你身上也帶有傷,方纔我為你抓了點藥,在照顧他之前,你必須先養好自己的身子,才能應付他那頭大熊。」
『那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嗎?「厲昕知道她不先確認邪的安好,是斷然不肯服藥的,便答道:「他就在那棟小木屋裡。」
軒轅緋立刻循著他指的方向,微喘地快步奔進另一棟小屋裡。當她瞧見床上那個渾身裹著布條的男子時,一時之間無法相信他就是厲邪。
眼前的景象剎那模糊一片,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眼裡起了霧氣,珍珠般的淚滑下面頰,她踉蹌地奔到床前,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他的身軀。
「邪……」他的名字在她嘴裡含著,一遍又一遍。他能活著,其實自己已經不敢再多奢求什麼了。
尚在昏迷中的厲邪忽然痛苦地囈語:「緋兒軒轅緋以為他清醒了,連忙抓住他的手,低喊:」我在這兒,邪!「「緋兒,快逃!」他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仍身處夢中激烈地喊著,要她快逃。
一顆接著一顆的淚珠不停地滑落,淌在他受傷的手背上。軒轅緋的喉口哽咽不已,輕輕地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濕濡的面頰上,低語道:「我安全了,我在這裡!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淚濕透了他的手背,厲邪忽然震動了一下,彷彿感受到她就在身邊,便漸漸平息了他心中的恐懼,再次沉沉地睡去。
「這一次,換我許下承諾。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永遠,不離開你。」
☆★☆
初期的療傷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因為歷邪尚未恢復意識,時而暴躁時而瘋狂,那場大火的記憶太深刻,即使在睡夢中,他依舊會驚醒,然後大喊著軒轅緋的名字,要她快逃。
隨著日子的交替,厲邪逐漸恢復意識,但另一層苦難卻也開始了。他發現自己的眼睛失明,無法看見週遭的一切,他的暴怒更甚以往,除非軒轅緋守在他身邊,否則他無法入眠、不言也不語更不吃藥吃飯。
這一日,軒轅緋終於喂完藥,陪著他入睡後,她偷偷地收拾起藥碗,走出小木屋外,瞧見昕師父正在門外不遠處等她。
她小心地將屋門輕掩,以防厲邪突然清醒,同時她輕步走向昕師父。
「這一陣子辛苦你了,如果不是你在他身邊,這傢伙肯定不會讓我這個兄長為他換藥。」
厲昕低聲說道。
軒轅緋的雙頰微微泛紅,知道昕師父話中的涵義。厲邪的佔有慾向來比一般人強,尤其昕師父與他又有同樣的相貌,更容易引起他的妒意。
「你可以放心了,依他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的雙眼必定能在半年內重見光明。」厲昕對她鼓勵地一笑,拍拍她的纖肩,為她打氣。「其實,這件事我本該在前一陣子告訴你的,但那時邪的傷勢不穩定,這麼一拖就拖到現在……」
有事?軒轅緋聽他口氣稍嫌嚴肅,知道他接下來的話必是重要,便靜待昕師父的下文。
「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死劫嗎?」厲昕微微一笑。「現在你再也無須擔憂。因為你身上的死劫已解,從今以後你不必再承受你父軒轅無極的罪孽。」
軒轅緋吃驚不已,一時難以消化這個大大的消息,畢竟一直以來,連昕師父都對她命中注定的死劫無能為力,現在居然會告訴她,死劫已解了?
厲昕著出她心中疑惑,繼續說道:「所謂的南蠻真主,其實是邪,這件事一直是未公開的秘密,因為蒼宇皇朝的存在原屬逆天,那麼能夠取而代之的人,必定是和軒轅無極有著相同命格之人,邪為了救你,殺了厲騰龍,應和了軒轅無極殺血親的命格,所以他在殺了厲騰龍之後,就擁有了真正的帝王命格。」
軒轅緋愣了一下。
「跟父親一樣……」
厲昕笑道:「你放心,邪雖與軒轅無極相似的命格,卻絕不會與他一樣的無情無義。」
軒轅緋聞言,暗暗鬆了口氣。是啊,邪與父親是不同的,父親自始至終無情到絕情,而邪他卻是用全部的生命來愛自己,同樣的命格卻造就不同的人。
「你身上的災劫,本就是為軒轅無極承災,但是當邪奔進火場救你時,他不顧一切護住你甚於他的性命,換句話說,他以他原有的帝王命格擋去你的死劫,所以這一場蘇城大火同時改變了你們兩人的命運,你不再是擁有災劫的朱雀皇子,而他也不再是擁有帝王之命的南蠻之主。」
「昕師父,您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天機不可洩漏。」厲昕神秘一笑。
「我日夜觀察星象,就為了化解你的死劫,哪知道,誤闖天機之秘,窺知了南蠻真主真正的秘密,你也知人之命運隨未來而有所變動,我這一說,要是攪亂了天機,那可就不好了,所以我也只能噤聲在旁靜觀其變,在必要時扶正一把,讓你脫離劫難,完成對你母親的承諾。」軒轅緋聞言,心中不禁產生了內疚之感。
一直以來,她以為昕師父刻意保持距離,是因為不喜歡她這個毀他國家的元兇之女,今天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昕師父的用心良苦。
「昕師父……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硬咽道。
「邪是我最重要的弟弟,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厲昕露出一貫淡漠的微笑。「邪自出生以來,就遭受許多不平等的待遇,這也是我補償他的方法,一個是我最疼愛的徒弟,一個是我最親近的手足,你們會是最相稱的一對。」
☆★☆
帶著前所未有的衝擊與滿足,軒轅緋慢慢地走回小木屋裡。
她的腳步雖然極其輕微,但仍是驚動了睡夢中的厲邪。
「緋兒?」他粗啞地喊道。
「是我。」她加快腳步走到床前,主動握住他胡亂揮舞的手,柔聲說道:「你怎麼醒了呢?」
「因為你不在。」
軒轅緋溫柔地笑道:「那我陪著你。」
「陪著我一輩子嗎?」厲邪雖雙目暫盲,但因她的話,他的唇畔勾起自信的笑來。
「一輩子。陪著你一輩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就這麼一輩子不分離。」軒轅緋許下最真的承諾,緩緩俯下頭,柔軟的唇瓣貼上他溫熱的嘴。
他微微一震,隨即拉緊她的手,熱情地回應著。
屬於他的朱雀皇子——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