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眾生靜息時。但「光」的一角,卻有一扇門輕輕地打了開來,閃出一個怯縮的人影。
丹菱努力地克制著因環境帶給自己的恐懼,強自鎮定地貼著牆移向大廳的方向——她蒼白的臉,略帶著苦笑;最近,她好像常常需要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
丹菱躡手躡腳地打開了大門後,就不禁開始可憐起自己的逃亡計劃——唯一的大門外,竟只連著一條羊腸小徑……其實根本算不上是「徑」,應該只能算是這座山峰的某一條線才對!
明顯起伏的線旁,便是陡斜而下的山坡;做為通路的線上眾草叢生,完全看不出常有人行走於上的痕跡。
這種路真的能走人嗎?丹菱心涼了一半,竟開始發怔。
「不用懷疑,我們通常都是打那兒上來的。理論上來說是最安全的一條路!」丹菱的背後突然響起了一陣帶笑的語聲。
「誰?」其實只要聽見那種嘲弄的語氣,丹菱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誰,但她猛一回頭,卻看不見任何人。反影躲在哪裡?他怎麼知道她會在這兒?難道他監視她?
「別逗了,如果我搞不清楚你那點把戲,還能安坐『光』的龍頭那麼久嗎?」丹菱瞧了半天,才發現反影正悠閒地坐在大門頂的斜簷上,端著小酒壺笑睇著她。
是了,她怎麼會低估了一個殺手的能耐?
其實丹菱也考量過被捉回來的可能性,但她以為應該只是因為自己的腳程太慢,而不是人還沒出大門口就被活逮!
「公子言下之意,似是算準了丹菱一定會有此舉,所以專程等在這兒的嗎?」丹菱冷著聲,掩飾著思緒。
「不,我是來賞月品酒的,」反影滿臉的笑,像是對丹菱的偷溜一點也不在意。「……這答案你滿意了吧?」
「是嗎?」丹菱牽了牽嘴角。「公子真是很愛說笑……那麼,公子是故意在戲弄丹菱了;既知丹菱會逃走,偏不事先阻止,反而在此守株待兔?」
「兔子?嗯……有點像,一樣的可愛!」反影開懷大笑。這女人真是越來越對他的脾胃了!「不過,如果你可以叫我反影、然後別再丹菱丹菱的一直提醒我你的名字的話,會更可愛!」
「我想我可愛不可愛,似乎不關反影……公子的事,」丹菱真是忍無可忍。他怎麼老是這麼嘻皮笑臉的?結果氣憤之中,她還真的忘了平日有禮的習慣,差點舌頭打結。「既然現下被公子發現了丹菱的行動,公子又將如何呢?」
說了半天,丹菱也不見反影有什麼動靜,只是飲酒取笑,惹得她極想一走了之的心隱隱泛出不安。
真是沒有風度!遊戲才開鑼就想退出,那有那麼容易?反影笑看著臉上陰晴不定的丹菱,兀自笑得有趣。
以為「光」是茶館酒肆啊?這麼容易來來去去?
「沒什麼……」反影擺出招牌的無辜笑容。「只是想看看你要怎麼走這樣的路、敢不敢走這樣的路而已。」
原來是算準了她沒膽量走這樣的路下山,丹菱不服氣地想著。本來是不敢的,現下怎麼都要搏一搏了!
「只要公子不再為難丹菱,丹菱不敢勞駕公子相送,」丹菱屈身作禮,暗忖:既然不阻止,還跟他客氣什麼?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了!「公子的大恩丹菱沒齒難忘,如有機會一定湧泉以報!」
有機會?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見面場面話的用處就是要讓這樣的情境變得合理圓融。
「那就先謝了,反正只要你走得出去,我是不會攔你的,」反影配合地禮尚往來。「不過看在你可愛的分上,我先好心地提醒你:順著這條線下去,約十幾里路,就會碰到一個湍急瀑布,不過『只要』上乘輕功就可以輕鬆躍過;然後就會走到一座原始密林——如果方向感『特強』的話,走個兩天也應該出得去;然後就是一長彎尖石滿佈的深壑,如是徒手攀爬,攀個五日也就能通過了吧……然後就可以到達你上次昏倒的影花園後山背了;再越過那座有毒的影花園,你應該就能很容易的找到你來時的路。」
好不容易,反影的長篇大論告了個段落;但在看到丹菱瞠目結舌的樣子之後,反影忍不住又補了句:「好了,路程解說完畢……請吧!」
這次,反影是真的說完了;他逕自喝著酒,在大門上一派的悠閒,不再搭理丹菱。
原來是想逼自己知難而退!丹菱本來被反影的說法嚇得腳下一陣軟,但見了反影氣人的態度後,可是說什麼都要試一下了——就不信這兒是什麼龍潭虎穴!
「多謝公子指路,丹菱就此拜別了!」忍氣丟下這一句話,丹菱義無反顧轉身便行。
可是再度面對那唯一的一條險峻線時,丹菱好不容易靠怒氣建起的信心,瞬時去了一半;那比雜技表演中的竹竿粗不了多少的小徑,她那軟繡鞋到底是要怎麼擺才能平衡?
「怎麼不走了?捨不得我啊?」但在丹菱猶疑之際,反影嘲弄的話又在她身後響起。
「不勞公子費心,丹菱會好自為之的!」開什麼玩笑!她要是再多逗留此處,她就是無藥可救的傻子!
深吸了口氣,丹菱終於強迫自已踏出了第一步。
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丹菱努力地別讓自己的視線從腳尖移到兩旁的陡坡。
剛開始的幾步,結果差強人意除了速度慢了些,一切都還過得去;可是在腳下的線開始有了些微起伏後,丹菱的腳步便不再穩定了,甚至還呈現了顛簸的模樣!
天啊,她的速度真是連龜行都難以形容耶!反影憋著笑,不由自主地想著;照她這樣的走法,就算她走得到目的地,怕連明年冬天的雪都下完了。當然,前提是她還活著的話!
「啊——」
可是不出反影所料;果然在他還來不及笑完,就會有驚叫聲出現女人——真是麻煩!
還是很了不起的,說的每一句話都這麼有哲理!反影無奈地想著,輕巧地從門頂上飛身撲向丹菱的方向。
天啊,她就這樣摔死了嗎?丹菱腳下一個沒踩穩,就從左邊的陡坡滑下去——反影聽見的驚呼,便是丹菱這時唯一的反應!
「別叫了,像這種時候光叫有什麼用!」反影撲身至丹菱的身邊,左手撈起了丹菱的嬌軀,右手擊向了坡壁,藉此使力彈起,飛回了線上,再點地後又飛進了「光」的大門內。
塵埃落定,反影終是有餘裕橫抱起了丹菱,笑看著丹菱餘驚未定的俏臉。
「看吧,自討苦吃……要不是我在這兒守株待兔,你現下已經香消玉殞啦!」反影笑得溫柔,但還是不忘消遣一下丹菱。「怎麼樣,我對你還不錯吧?」
「你……放我下來,」丹菱好不容易平復了些心驚,卻發現自己又給反影輕薄了,羞得掙扎。「誰要你多事了……快放我下來!」
「喂,我不計嫌地救了你兩次,你怎麼還是不領情啊?」反影瞇起了眼。「照理說,你就算以身相許都還不夠呢!」
「你……」丹菱被反影的說詞氣得漲紅了臉,又因為適才的驚嚇未退,竟不自覺地伸手揮了反影一個聲音清脆的巴掌!
大概是真的沒有料想到——兩人都因丹菱的舉動而怔住。
自已怎會這麼粗魯?難道不怕反影怒下殺手嗎?丹菱沒想到自己竟有此舉,霎時忘了還被反影抱在懷裡,半天說不出話。
反影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但只是很短的時間,便變為面無表情,而且綠眸驟起寒意。
但他也一直沒有開口。
「我……不是……對不起。」丹菱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反影,就算是在殺人時,丹菱也沒見過反影有這樣的表情,她這次是真的將反影給惹惱了吧?
但反影仍是冷著眼神,默然地看著丹菱,像是沒有聽兒丹菱細聲心虛的道歉。
所以丹菱也不敢再開口,低垂了星眸,怕得任反影一直懷抱著她,一動也不敢動。
「現在送你回房休息,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准再走出房門一步!」
良久,反影才冷冷地吐出了句話,然後便不再開口,也不理丹菱驚怒的眼神,就這麼將她抱回了房間。
*****
「又是原封不動!」帶著一托盤的食物,意義難辨地笑著從飯廳門外走進,落坐在反影身邊。
「唔……」反影忙著嚼爛一嘴紅燒牛筋,直是懶得理人的樣子。
「已經兩天了。」
「唔……」反影還是不理,逕自狼吞虎著。
平時的反影,總是唯恐天下不亂地到處攪和,怎麼會在聽見有事時,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呢?
這不像平常的他!發現了反影的不對勁,又是意義難辨地笑了。這是否代表,有人快要被迫在陰溝裡訓練水性?
那可有趣得緊了——的笑容越擴越大。
死老狐狸!幸災樂禍!反影瞥見了的笑容,暗自在心裡罵了句粗話,不想也知道,這死狐狸突然露出這樣的笑容,肯定沒安什麼好心眼。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那個女人!反影瞄見了擺在一旁的托盤上,連翻動痕跡都沒有的飯菜,愈加煩躁起來。
那婆娘以為她是誰啊?也太搞不清楚狀況了吧?不過就是個他撿來打發時間的小寵物罷了,擺什麼譜?
偷溜不成,還膽敢拔他的虎鬚!他已經對她夠容忍了,可她竟然還用絕食來挑戰他的權威!
「怎麼樣?吃飽了沒?」一陣氣悶,反影竟忘了進食,直到的出聲,他發怔的眼神才對上了。「處理一下那個女人的事吧……要嘛,你就乾脆點解決了她;要嘛,你就想辦法擺平她;別在『光』裡製造乾!」別有深意地開了口,心想:既然他這麼不高興,何不解決掉那個女人?如果這麼不高興的情況下還不解決她,是否代表……
「少囉唆!」反影不耐地甩下筷子,橫眉豎眼地瞪著。「她以為這樣我就會讓步?門兒都沒有!」
「是嗎?」見了反影的反應,笑不可止,暗忖:這人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你要怎麼辦?」
「有本事就餓死好了!」反影突然霍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看誰理她!」惡狠狠地拋下一句話後,門邊只剩了一點仍見囂張的黑色披風、漸漸消逝的影子。
只留下了不費吹灰之力,便成功踩痛反影尾巴的,悠閒地取用著晚餐。當然,臉上帶著笑!
「是嗎?」
看誰理她?這麼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嗎?
*****
不時飄閃的燭光中,丹菱虛弱地側躺在床上。
她並沒有睡著。事實上,要在餓到無力、渴得虛脫的情形下睡得著,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那個掌摑反影的晚上,丹菱在反影於門上下了鎖、一個人獨坐於黑暗中時,慢慢地將所有的事情細細整理一遍。
反影一口咬定她想剌探軍情;留著她,一方面想循線扯出指使她的人,一方面也籍耍她好套情報。
所以,她越是反抗,反影就玩得越有興趣,直到她做出了超出遊戲範圍、冒犯他的舉動,反影一怒之下才採取了較為正常的、一般對待俘虜的方式。
照這麼看來,丹菱想要逃出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讓反影覺得她一點都不有趣,而且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
丹菱衷心的希望此法能在她餓死之前奏效。
突然,門上傳來開鎖聲響;再一會兒,門便應聲而開。
來人是適才在晚餐時被摸得一清二楚的反影——他果真不出所料,半夜來到丹菱的房裡「口非心是」。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不管已兩天沒進食的丹菱,終是忍不住瞞著夜探這個他宣稱只是「小寵物」的女人。
如果真要說個原因,也不過就是他難得碰到一個不柔弱、不唯唯諾諾、遇事不會呼天搶地的女人——他突然想起,直到現在,他仍然沒見過她哭——所以不想她死得太早而已。
沒有別的。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雖沒掌燈,但反影像是能在黑暗中洞悉一切,清楚丹菱並未睡著。
「公子何出此言?」丹菱兒反影越走越近,驟起不安的感覺,勉強地支撐起上半身。「丹菱被公子囚禁於此,籠中弱鳥,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別繞著彎罵我恃強凌弱了,」反影邊說邊走近床前,面無表情。「說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又是誰指使你來這兒的?」
「丹菱沒有任何目的——」丹菱忙不迭的辯白。
「別把我當作猴子耍!」反影大喝一聲,打斷了丹菱的語聲。
「這是真的,我沒有意思要耍任何人!」丹菱百口莫辯,一時也火氣上冒。這人怎麼說不通道理的呢?「見你殺了人、闖進你的花園……這都不是我願意的巧合啊!」
反影的怒氣,成功的帶動了丹菱;平時溫柔婉約的丹菱,這下竟也忘了優雅的用詞,大聲地回了話。
當下像是惡性循環,她這樣的態度也只是惹得反影更煩躁。
「是嗎?這麼說來你還挺委屈的羅,」反影冷冷地笑了笑,綠眸在暗夜裡現出了一瞬的寒光。「難怪你飯吃得這麼不甘願!」
「公子言重,莫要折煞丹菱,」她平了平氣,暗忖不能和他鬥嘴,要不然會引起他耍玩她的興趣的,丹菱又復以往言行。「丹菱叨擾府上,雖非自願,但公子總也是細心款待……但公子曾說,要丹菱以勞力來換取食宿;丹菱自問沒有任何貢獻,又回答不出公子欲知之事,是故深感慚愧,並非不識抬舉,任意刁蠻,望公子海涵。」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丹菱神色自若,沒露半點心緒,直令得反影怔了怔,好半天搭不上腔。
這……這女人還蠻有一套的嘛!
孤身入敵陣,不但不怯場,還逼得他無話可說。
這樣的行止,再加上月光映出了雖虛弱蒼白、卻無損嬌麗的容顏……她看起來真是有著描述不出的動人!
但微微顫抖、緊抓床褥的纖手卻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原來……」反影突然仰首大笑,她還是怕的,只不過是想籍著這樣的行為,令自己覺得她無趣、無用,便不再留難她。
自古無詐不丈夫、最詐婦人心,她可算是謹遵教誨。差點就上了她的當……弄得自己狼狽不堪、束手無策!
「丹菱句句屬實,公子何以……」丹菱見了反影的狂笑,一時不解,惶然不安,遂出聲詢問,未料卻被反影接下來的行為嚇住!
反影突然伸手捏住了丹菱的下巴,雖未捏痛她,但仍是定住了她微仰的姿勢,隨即便張口覆住了她的紅唇,霸道地吮吻著。
「你……做什麼……」
丹菱張口驚呼,卻給了反影大舉入侵的佳機;反影的舌趁了個空便滑進丹菱嘴中,來勢之猛令丹菱無從招架,甚至感到疼痛。
同時,反影的手也沒閒著;他毫不溫柔地撫弄著丹菱的秀髮,大力地撕扯丹菱的外衣,伸手進衣服的破裂處摩挲著丹菱雪白柔嫩的肌膚。
他挑掉了她抹胸一邊的帶子,手再順勢由她的腋下滑到了她光潔的後背,使力迫她挺起了上半身,與他更為貼合。
另一隻手則在衣外遊走至她藏在被褥中的臀下,也是粗暴至極的將她整個身子往上提,形成他牢牢地箝制住她柔弱的身軀。
這樣的親密侵犯,並沒有讓未經人事的丹菱感到什麼男女之事的慾望,只覺得羞憤難當,一時拚上所有的力氣,使勁的推開反影,力量之大,就違反影也退後兩步,身形顯得有些搖晃。
但被推拒的反影,不怒,反笑。
「你……」丹菱趕緊抓起被蓋,護住了前身,瞪著星眸驚喘不已,半天語不成句。
「想使計離開這裡,下場便是如此喔,」反影似又回復了被丹菱掌摑前的好心情,露出平日的笑容。「所以,還是別和我玩花樣比較好!」
「你!怎麼可以……」丹菱仍是驚得說不完一個完整的句子,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而且情況也一如所料,她完全無法掌控,遑論解決!
「我怎麼可以輕薄你,是不是?」反影索性拉張凳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我就跟你挑明了說罷,在『光』沒有什麼我不能做的事。喔,不,應該是這世上沒有什麼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所以你既然自己尋了來,就要自己面對後果!」
「自己……自己面對後果?」丹菱聽了反影的話,只覺腦中一片紊亂,只能困難地附和著反影。
「沒錯,」反影悠閒的欣賞著丹菱裸露於布料外的美麗,無視她的驚慌。「所以別再不自量力地瞞騙、逃跑、尋死、冒犯我……說著說著,我發現你的花樣還真不少,甚至是挑戰我的權威,知道嗎?」
「連尋死都成了不自量力的行為?」丹菱思及反影適才令人羞愧的行為,顫聲問道。
「當然,至少在『光』,任何事是我說了算,包括生死,」反影仍是笑容滿面,彷彿是在說個輕鬆有趣的笑話。「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繼續剛才之事的話,就最好別輕舉妄動……」
反影又傾了上身,靠向丹菱,驚得丹菱向床的深處縮進。
「這樣明白了嗎?」
「……明白了!」看著又再度欺近的反影,丹菱嚇得手足無措,就算再不情願,也只有應了反影的問句。
「經過這麼多次,你該相信我可以封住你任何招式吧?」
「……相信了。」
「很好!」
看來靳丹菱這一次是真的被他嚇到了。不過,她還是很鎮定的回話喔,真了不起。
見到她微啟的腫唇,想起她柔嫩肌膚的觸覺,和口中馥蜜的感受,實在令他心旌蕩漾,差點把持不住,假戲真做……
一思及此,反影突然不再逼進丹菱,轉身走向了房門口,留下了丹菱一臉的錯愕,頹然地癱在床上。
「對了,明天一早我會讓送一套新的衣服來,所以如果你不想在熟睡中春光外的話,今晚被子最好蓋得嚴實一點!」
臨出房門,反影突又回頭丟了這樣的一句話,使得丹菱錯愕的表情中,立時攙進濃濃的紅暈。
見此情景,離去的反影更是笑不可抑。
*****
接下來,丹菱每天都被反影帶著滿山亂逛——其實應該說是被「抱」著滿山亂逛。「
反影背著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古琴,抱著她在山裡隨意遊逛,直到他發現了滿意的地方之後,才會停下要求丹菱彈琴給他聽。
有時,他們就是一個彈,一個聽,好半天也沒人說句話。
當然,也有這樣的時候:反影像只大鷹般地從樹上盤旋下來,棲息在她的身旁,不但打擾她彈琴,甚至還打擾她的唇、她的心……
以承襲了十多年的禮教,她知道自己應該反抗;而在一開始,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但不知是讓這不受禮教規範的男人傳染了瘋病,還是離群索居的環境給了她勇氣……總之,丹菱越來越習慣了反影鎮日的陪伴,還有他實在不怎麼規矩的騷擾。
就像現在,反影又是聽琴聽到一半,突然又帶著笑容、毫無預警地飛身撲至丹菱身邊,雙手自然的從後摟著她的纖腰。
「總有一天會被你嚇死。」丹菱掩飾著羞怯,佯怒道。
「真的嗎?」反影只是微笑地將臉埋入丹菱覆著髮絲的頸窩,貪婪地吸取她身上泛出的芳香。
「你真的那麼喜歡這個味道,何不搬去影花園住?」丹菱又紅透了臉。「做什麼強留人下來?」
「影花沒法抱著到處跑啊,」反影抬起頭來,一臉的無辜。「而且影花不會說話,不會彈琴。」
「那麼在你眼中,我還是比影花多了點價值?」丹菱逃避著眼光和碧綠眼眸膠著的機會。「真是感謝抬愛。」
「你很在意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嗎?」反影突然放開了擁摟著她的手,側躺在乾黃草地上,頗有興味地笑睇著丹菱。
雖然他是笑著、佯裝不經意,但反影自己明白他問話的認真度。
這幾天他覺得自已有點不太對勁,反之,他身邊這朵可愛的小水菱也是一樣,不時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到無措徨,兩人都不知該怎麼處理這樣的狀況,每每談笑帶過。
他知道這樣的問題很危險,所以更應在發現時及早解決。
「別胡說了……我不過是你的囚犯而已,那會牽扯那麼多……」丹菱又羞又慌,臉頰火紅,十指緊張地撫著琴弦。「你到底還要不要聽琴?」
這一次,反影一反常態的沒有笑語,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丹菱,看得丹菱心慌意亂,雙手都不知要往哪兒擺。
沒有笑容的反影,深沈得讓人有耽溺於中、摸不到邊際的感覺;但看起來比笑著的他,多了一些更懾人的魅力!如鬼魅般讓人生畏、卻又逃離不開的蠱惑之力。
就像那一晚,反影的行為令她害怕,也因此她屈服於反影的要求,聽話得留了下來;可是越是和反影相處,她便越心虛地發現自已抗拒的意願,正一點一滴的流失中……
「到底是……」突然,丹菱還來不及抱怨完反影的異常,他就支起了上半身,一手將丹菱摟向他暖實的胸膛,俯首吻上她的唇。
丹菱軟軟地靠在反影的懷裡,似被抽走了思緒般,柔順地任著反影汲取著她的芬芳;而反影雖然行動是如此霸氣,但他的唇齒卻是溫柔的。
他纏綿不斷地舔吮著她軟馥的唇瓣,令丹菱忍不住輕啟緊閉,迎進了反影熱靈活的舌,輾轉挑逗,與她交纏迴旋,令丹菱不由自主地輕吟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反影的唇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她的。
這一次,反影的吻真切地給了丹菱一種奇妙的悸動。
「你起來,仍然有著第一次在影花園,我你吃藥時到的味道……不,是比那更美麗的味道!」反影終於又讓笑容在臉上散開,輕輕地對著眼波迷濛的丹菱說道。
「第一次……」丹菱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雙碧綠一直纏繞在她的夢裡,也終於明白了為何會眷戀他的懷抱。
她死裡逃生,只因這男人的吻和擁抱……
「又被我嚇傻了?」懷抱著她的反影,開心的像個小孩子。丹菱越是接觸到他的生活,就越覺得反影有時就像個淘氣的小童,是那麼容易滿足和快樂。
「為什麼救我?」許久,丹菱輕聲問個想了很久的問題。
「又有問題?」反影撫著丹菱的發,寵溺地看著懷中的紅顏。「好吧,回答你——因為你很可愛,死了很可惜;當然,還有這樣做令我高興。」
「就這樣?」
「就這樣。」
「難道不是因為人命關天?慈悲之心?」
「天啊,」反影作了個翻白眼的無奈表情。「我可是個殺手耶,你剛才的形容詞不太適用於我吧?」
「可是……你不像是個壞人……」一句話沒說完,丹菱霍地住了口,她想起了那一個初見反影的下午——她剛剛評論了一個為錢取人性命的殺手不是壞人?她真的失去了思考能力了嗎?
「唉……」反影這次是真的無奈了。「好吧,我這麼問你好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善就是……」丹菱想要好好的回答這個問題,卻一時語塞;怎麼辦?要怎麼把這個複雜的問題完整扼要的回答出來?
「一點都不複雜,」反影似看透了丹菱的心思,笑了笑,接著往下說:「如果沒有惡的比較,善的標準在哪裡?沒有了黑暗的比較,光明的標準在哪裡?」
「……」丹菱反芻著反影的話,默默地靜待下文。
「好,既然你已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那麼應該就會發現,人世間訂定標準的規則便是:已所不欲是為惡,己所欣喜是為善……一切以己意為出發,對吧?」
丹菱仍是默然,反影微笑地頓了頓,不以為意地接著說:「那麼因為世間的某種人為大多數,所以就共同認定了一種標準,他們稱之為道德規範……也許適用於大多數人,卻不是所有的人。所以,我也不過是有自己的標準罷了。」
「你是說,你自有一套標準評斷對錯?」丹菱終於發言。
「我是自有一套行事準則,但我不評斷任何事,對其他人的對錯也沒有興趣,」反影親了親丹菱的額頭。「我只喜歡我感興趣的事,只追求我感興趣的事……重點是,我只要自己的愉快。」
「同時可以無視於別人的生死?」
「旁人的生死不會因為我的價值觀而有所改變啊!」反影瞇起了綠眸,笑得有趣。
「那些因你受人酬勞而死的人呢?」丹菱不服氣地反駁。
「會被人請殺手解決,一定有其不得不死的原因;要不有錢,要不就與人結怨,再不然礙人發展……理由很多的。」
「那麼,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是自找的?」丹菱聽見了這樣顛覆傳統的話,只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人一生當中有很多麻煩都是自找的。」見到丹菱有些義憤填膺的樣子,反影笑了。「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就先要明確的知道,成為這樣的人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利弊,如果只是會享受其利,而沒有保護自己免於其弊的能力,也是自找劫難。」
「!詭辯!」丹菱不服氣;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她的不服氣來自於情緒,遂擺明了不想再與反影討論這個問題的樣子。
「詭不詭辯,你可以自己想想清楚,」反影不在乎地說。「反正這無趣的話題是你先提起的……天色不早了,在等我們吃晚飯呢,先回去吧!」
反影邊說,邊起身扶起了丹菱,將毛皮一包琴後往肩後一背,便抱起了丹菱,往「光」的總部飛身而去。
*****
兩人一回到「光」,便直接來到飯廳,但廳內空空蕩蕩,不但不見的人影,也不見飯菜備妥的痕跡。
「這小子一定又在自己的屋裡看醫書看得忘了時間,」反影想了想便笑道。「走,我們去把他揪出來。」
雖然丹菱仍是不慣身邊的萬丈深淵,但不知為什麼,只要反影在她身邊,牽著她的手,心中的恐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跟在反影身後的丹菱,為著這個小小的發現,兀自臉紅不已。
才至門口,反影還來不及踢門而入,便見到將門打開,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耳朵仍是精得和鼻子一樣靈,果然不愧是狡獪的狐狸!」反影為了自己夭折的捉弄計劃心疼不已,叨念著才現身的。
「你上次用的形容詞是滑溜,不是狡獪……靳姑娘,」邊糾正著反影,邊向丹菱致意。「對不起,因為貪看一本醫書延誤了開飯的時間;我馬上就去張羅。」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反影粗聲粗氣的,像個無賴般。「趕快去弄吃的吧,餓壞了我,你的麻煩就大了!」
「我現在就去,靳姑娘,請稍待。」無視於反影的撒潑,轉向丹菱說話。
「我來幫你吧,公子。」丹菱掙開了反影的手。
「你要去幫他?」反影又是一臉委屈。「那我會無聊的。」
「你可以去找你心愛的影花,」丹菱不理睬反影的裝模做樣。「反正是反影說的,我必須以勞力來換取食宿,對吧?而且丹菱還算小通廚藝,不會給公子添麻煩的。」
「歡迎之至,請吧,靳姑娘。」說完,便和丹菱離去,留下了無人搭理的反影。
「哼,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一定會被這只披著羊皮的狐狸帶壞……我這個老大當得真是窩囊啊……算了,就真去園子裡逛逛吧,看能不能再撿到什麼好東西!」被拋棄的反影,一路嘟嘟嚷嚷的去了影花園。
*****
同一時間,在膳房裡,和丹菱正忙著。
「我注意到了,你剛才直呼了反影的名字。」似笑非笑,一雙清澄的目光巡梭在丹菱的臉上。
「公子不也一樣這麼叫他的嗎?」丹菱不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誤,頗不明白。「不能這樣稱呼他嗎?」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會這麼問你,是因為之前你對他的態度並非如此,是什麼改變了你的初衷?」
丹菱並未料到有此一問,當場愣住。
是的,她是反影的俘虜,是被迫留在這兒的閨女,為什麼她越來越習慣反影的一切?
對她而言,一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殺手,在強逼她留下之後,他對自己的如影隨形,竟令她感到呼吸般的自然順暢?
「那麼公子你呢?」丹菱以問題來逃避問題,想迂迴掉的質問。「丹菱肯定公子絕非泛泛之輩,又為何留在這兒,做反影的下屬?」
「反問我嗎?」牽動了嘴角,不愧是反影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一般所謂的無才之「德女」呢!「你想知道什麼呢?」
「以公子的才幹,獨當一面應無問題;武學醫術,才略氣勢,據丹菱看來,均是上乘之選,」丹菱有條理的分析著。「像公子這樣一位人中之龍,竟願意為像頑童一樣的反影作助手,還每天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應該是有個很充分的理由吧?」
「先謝謝你的盛讚……很有趣的問題,我還沒有想過呢……」若有所思,像是在考慮該如何回答丹菱的問題。
「難道毫無理由?」丹菱覺得怪異,這兒的人已經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做事都不需要理由的嗎?。
「人如果做什麼事都要一個理由的話,不是與自欺無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過是掩飾野心慾望的藉口罷了……不過,一定要我說出理由,應該是這麼說:因為我覺得他很迷人!」
「迷人?」丹菱在聽到了這樣的答案時,感到有些模糊,卻又覺得像是能抓到些什麼?
「是的。」彎身在灶裡起了火。「你不覺得嗎?」
「不是很懂公子的意思……」丹菱將處理好的配料,依著菜色分裝在不同的碗盤裡。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為他烹煮三餐嗎?」見了丹菱的細膩,會心一笑。「因為他第一次見了我作的料理,並沒有盛讚我是個如何了不起的廚子。」
「嗯哼?」丹菱被挑起了興趣。
「魚肉蔬果,各有其形,經過了你的手,卻變成了出乎想像的美麗面貌;能夠吃下這樣的作品,是人生中最大的享受!」也笑了。「這是他當初的原文。」
「人生有此知己,死而無憾呢!」丹菱笑開了來,她似乎能想像反影當時在說那幾句話時的表情。
「好了,笑話說完了……你還想問什麼?」掀起了湯鍋的蓋子,探了探烹煮的情形。「你想問的不止這些吧?」
「和公子談話真是毫不費力……」丹菱見如此直率,便將稍早她與反影討論話題的過程,原樣的敘述了一遍。
「相信公子也明白反影這方面的主張,即使如此,公子還是覺得反影很迷人嗎?」詢問時,丹菱並沒有任何情緒化的反應。
「我的理由仍然不變。」聽了丹菱的敘述,覺得很有意思,暗忖:這麼快她就信心動搖、想再求證於他?十多年的規範教育比不上反影數天的魅力?
這便是反影看上她的理由?她可能是個表裡不一的「詐包」小娘子?
不過這是反影的問題,並不想多事。
「為什麼?只因為是公子認為迷人的反影說出的話,所以便接受?還是公子自己的主張?」丹菱不解。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應該懂得這句話,」將最後一道菜起鍋。「我同意他的看法,而不是承繼於他的看法。」
「所以……」丹菱將四菜一湯端放在托盤上,等待著在熄滅爐火的。
「吃葷吃素,人都需要食物。人的食物是什麼?飛禽走獸瓜豆蔬果,難道它們就沒有生命?」接過了托盤,領著丹菱走出廚房。
「公子的意思是說,無論是什麼人,其實都在弱肉強食,殘害生命?」丹菱接觸到了另一種詮釋生命的角度。
「我只是說,我同意反影實際的看法——人不必自以為比其他生物高等。」看著仍因地形而緊張的丹菱,暗自覺得有意思。
「是嗎?」丹菱喃喃自語。「真是很難想像什麼樣的環境造就如此的想法。」
「想知道?」領著丹菱進了飯廳,擺設著餐桌。「你可以直接去問反影,他不會拒絕你的。」
「他不在乎被人挖掘過去?」丹菱很是訝異;照理說,會有如此想法的人,成長的環境一定比人艱辛吧?
「隱瞞事實無法更改既成的過去,不齒過去便是否定今日的成就,」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他應會這麼回答你。」
丹菱被的回答給驚震了;這就是反影嗎?有著野生動物般內心的男人,同時有著非常違逆世俗的主張,也同時笑容滿面……
「反影怎麼還不回來,飯菜會涼的。」丹菱為了掩飾心中的震動,假意在門口張望。
「放心吧,他最不可能錯過的就是吃飯時間了。」見了丹菱臉上的天人交戰,再看見她倚門期盼、一副為人婦的樣子,難得有表情的,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