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只是檯面上的消息。至於檯面下的,稍稍消息靈通一點的人,甚至連消息根本不靈通的人都知道,這位曾經在御宴上露過面,也被不少王公大臣家的女眷追逐過的衛公子,多半真的會成為十七駙馬了。
就連皇上都默許他住進了宮裡了不是嗎?
但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只給他一個小小的御前侍衛?見過那位公子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俊美面孔,一身的溫文氣質,怎麼看也和「侍衛」沾不上邊吧?他的身份高一點才更能配得上公主不是嗎?
而就在宮裡宮外所有人猜測紛紛的時候,慧嬈和衛涵卻坐在剛收拾過的臨風閣裡試穿御前侍衛那套頗為麻煩的行頭。慧嬈沒有問為什麼衛涵會忽然成了皇上的御前侍衛,也懶得問。她只知道,往後的日子衛涵真的能和她朝夕相對了。「我在想,你穿起這身衣服一定很奇怪。趕鴨子上架——」慧嬈在屏風前坐著,捂著嘴忍不住地笑。她實在不能想像溫文爾雅一身書卷氣的衛涵穿上那身勁裝之後不倫不類的樣子。
「你不是早就猜出我會武嗎?這身衣服我穿起來,也許會讓你大吃一驚的。」屏風後面的子岑正在幫衛涵更衣。兩個人已經足足折騰了一炷香的時候,卻還沒見出來。
「公主,真的,我也覺得你看到公子的樣子會嚇一跳的。」子岑帶著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是嗎?好,我先做好準備,以免被笑死或嚇死。」慧嬈偏著頭往屏風後面望了望。
「好了沒有嘛!真的等得急死了啦!」連她身後的錦心也忍不住開始催了。
「好了,好了——」子岑哈哈一笑,終於率先走了出來,賊賊地衝她們眨眨眼,「做好準備,咱們的御前侍衛要出來了——」
絲毫不受他們亢奮情緒的影響,衛涵一邊整理著袖口一邊緩緩地自屏風後走了出來。當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兩張神態極為相似的朱唇微啟的驚訝面孔。
「怎麼了?難看到你們無法用語言形容了嗎?」他挑著眉,臉上似笑非笑。
「不、不是……」錦心回過神來,舌頭有點打結,「不是難看,是很好看……我的天,公子穿這身衣服居然也這麼好看!」一隻手有點難以置信地摀住了嘴。
衛涵從來沒穿過這種薄甲勁裝。這身衣服給他整個人添上了一股平時沒有的英氣,把眉宇間那一點點的蒼白壓得完全沒有痕跡了。他順手從桌上抄起了御侍的佩劍,劍刃在他指下滑開兩寸,冷光映著他俊美的面孔一閃,居然像極了一位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
慧嬈溢滿讚歎的目光再也無法移開分毫,「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
英氣、文氣、書卷氣,各種有點矛盾的氣質似乎在他身上都並存著,卻又總是會在不同的情形下分別地展現出來。
不期然地想起了太醫的話,他會死嗎?看他拿著劍的樣子,看他微笑的樣子,她總是覺得,死亡應該是離他很遠的。
「在想什麼呢?」衛涵注意到了她的失神,一手撫上她的鬢邊,輕聲地問道。
「在想……」她無意識地把臉貼在他的手掌上,然後聲音猛地頓住了,忽然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他從不曾這樣主動地和她有過如此親暱的舉動。
「看什麼?不認識了嗎?你不是總口口聲聲地說,我是你愛的男人嗎?」衛涵的手下滑順勢摟住她的腰,深深地一笑,略帶著寵溺味道地看著她。
慧嬈全身一震,半晌之後才伸手撫上他的臉,一點一點地摸著,想確定他還是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你……你說什麼?」努力看著他的眼忽然變得又酸又澀,淚水幾乎潤濕了眼眶,「……為什麼?你忽然想通了嗎?」她一直知道他有個不得不逃避她的理由。但為什麼這短短的幾天時間,他就改變了?
「為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低語,「我願意愛你了。你不是一直在唱獨角戲,慧嬈。在你為我淪陷的同時,當我還沒來得及察覺到的時候,其實我也已經愛上你了。我終於明白了這點,所以,我們不要錯過,要好好珍惜。」
「天……」決堤的淚水終於洶湧而出。慧嬈想把臉埋在他胸前以掩去滿面的淚痕,卻又忍不住要看著他以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她踮起雙腳摟住他的脖子,除了這一個字,再也發不出其他的聲音。
「小鬼……」旁邊的錦心悄悄蒙住看傻了的子岑的眼睛,然後低笑著往門外拖他,「非禮勿視。我們還是出去的好……」
半輪殘月若隱若現地遊走在輕淺的浮雲裡。淡薄得有些可憐的月色透過窗戶灑進內室的之後,便被銅燈內燭火的光暈沖得幾乎沒有了顏色了。
慧嬈的寢宮「錦陽殿」內,四下裡寂無人聲。宮女太監們都已睡下了,只有錦心在燈下慢慢地繡著一方淺藍色的絲帕,陪著了無睡意地坐在窗前的慧嬈。
「公主,夜深了,您還不睡啊?」錦心繡完了最後一針,打了個結,用牙咬斷了線頭,「明日還有事呢,您早點睡吧!」
「睡不著。」慧嬈拍拍手掌站了起來,起身向外走去,「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不用陪著我。」
「公主!外面涼,你出去幹什麼?等等我!」錦心連忙奔進內室拿出一件披風來,追著她跑出去。
慧嬈走到庭院角落的鞦韆上坐下,抓著繩子,雙腳懸在空中輕輕地晃著。錦心把手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輕輕地推了鞦韆一把,然後忽然問了一句:「公主是想公子了?」
「我是有點想他。」慧嬈一笑,大方地承認,「如果不是怕影響他休息,我現在大概已經跑到臨風閣去了。」
「難怪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看公主一個時辰不見公子,就已經『三秋』了。」錦心咬著唇低低地調笑,卻又忍不住嚮往地輕歎,「哎,不知到什麼時候,我才知道這『情』之一字到底是什麼。」
「箇中滋味,只有自己試過才知道。」慧嬈把頭抵在自己的一隻手上,輕聲說。
在錦心看來,現在的她幸福得無法言表的吧?是啊,衛涵是一個如此俊美、如此溫柔、又如此容易讓人沉醉的男人。尤其是他很想要對某個人溫柔的時候,那完完全全的寵溺和呵護,會讓被他愛著的人擁有得近乎……奢侈。
這種如夕陽將近的感覺,究竟代表了什麼,她不願去想。但她卻無法壓抑心中的患得患失。總是想要無時無刻地看著他、擁著他。只有感覺到他的心跳和溫度的時候,她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老天爺,這個男人,究竟還想要她陷入怎樣的瘋狂?
仰起頭,看著月牙在青煙般的雲靄中行走。她想要問,卻知道誰也不可能給她答案。
這個男人,已經磨去了她的驕縱、她的任性、她的為所欲為,甚至,可以讓她不會想要佔有他,不要求他全身心地愛她……她什麼也不求,只要讓她能這樣天天見到他,看著他的臉,感受著他的氣息。這樣就好。
她……好像真的已經變得不像她自己了。
「我說不許去——」
次日的一大清早,臨風閣裡就響起了慧嬈清清脆脆的河東獅吼。
「慧嬈,」衛涵有些好笑,「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比我清楚,你和我都不能不出席吧?」
「武科殿試是父皇的事,和你沒關係。大不了我去父皇那裡替你稱病告假。」慧嬈斜眼瞪著他,絲毫沒得商量。
「那——你總得有個不讓我去的理由吧?」衛涵拉著她到桌前坐下。反正看樣子一時半刻也脫不了身了,索性問個明白。
「武科殿試結束之後,會由官宦子弟、王孫公子們出場對陣。誰都可以上場,對手任選,被點到的人就必須接受。我父皇重文亦重武,目的是檢驗這些人的習武情況。」
「你是怕有人找我挑戰?」衛涵若有所悟地笑,一臉的高深莫測。
「你以為你在這朝中很受人歡迎啊?你本來就夠引人注意了,現在居然還讓父皇點頭住進了宮裡。外面不是已經稱你為十七駙馬了嗎?」說到這裡,她突然抿嘴調侃地一笑,「不過,我相信在他們心裡,你就是一個死攀著我的裙帶往上爬的小白臉。」
「這一點我在葉淑妃那裡已經聽到很充分的解釋了。」衛涵低低地一笑,似乎不以為意。
「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要遇上個不懷好意的下殺手怎麼辦?」慧嬈瞪眼,「說是點到為止,但利用這個機會假裝失手幹掉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這種事每年都在發生的。更何況你的身體狀況不好,我不許你去冒險!」
「慧嬈,」他的目光又幽深了起來,「你也不希望你愛的男人永遠只能躲在你的羽翼下吧?我不希望因為我而讓你難堪,我希望你能因為我而驕傲。」
「可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慧嬈把頭倚到他的肩上。嘴上並沒有松,但卻彷彿認命似的歎了口氣。
「怎麼,你這麼信不過我嗎?」衛涵輕輕地笑,「這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嗎?也許可以讓你看看我練了二十年的劍法。」「相比之下,我比較喜歡你畫的畫。功底比宮中的畫師還要深。什麼時候有空替我畫幅像好不好?」她以手指繞上他的一縷髮絲。
「好。」衛涵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我保證,我會一根頭髮也不少地回來。然後好好替你畫像,把十七公主的神韻風采都畫出來。」
武科考試的最後一關——殿試。所有參試的人都已經過了層層選拔,為這最後一關的搏殺做好了最後的準備。今年的武科狀元,很快就要產生了。
大校場上的氣氛緊張而肅穆。慧嬈難得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衛涵則混在一隊御前侍衛之中,站在皇上的身後。為了衛涵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今天都分外的安分守己。
可是很快,衛涵就發現了一些不尋常了。
其中的一個人……
衛涵微蹙了蹙眉,他總覺得這個人的目光不大對。他偶爾抬起頭的時候,那眼神裡似乎有些凌厲的光隱隱一閃——
騎射的考查之後,皇上似乎對這幾位未來的國家棟樑之材很滿意。和身邊的大臣們耳語了幾句,看樣子是要親自開始策論的提問了。
幾個人站作一排立在了皇上的御座前,都在靜靜地等著皇上出題。
但突然,其中一個人猛然間身形暴起,一下子抽出了藏在腰帶中的軟劍!
「保護皇上!」禁衛軍反應迅速,瞬間圍了上來把皇上護在中心。但卻有兩個人同時從不同的地方躍起,撲向了那個刺客——
「鏘」的一聲,一個人身形稍快,先一步趕到,一個側身舉劍上挑擋掉了他直刺向右前方某個人的一劍。
後到的那個人接著借力一壓一錯,企圖以劍制劍,奪去他的武器。
而這電光石光般的交手之後,所有人才明白過來,那個人的目標並不是皇上,居然是七王爺!更讓人吃驚的是那一先一後撲過去的兩個人,後到的是齊王;先到的那個,居然是衛涵!
居然只有他們倆才看清了刺客真正的目標,而且,衛涵的輕功居然比武功聞名朝野的齊王還要略勝一籌!
那個刺客的身手也不弱,劍勢被阻,應變卻很快。右手順勢下拉,退開一步削向齊王的雙腿。但他吃虧在以一敵二,逼開了齊王,衛涵的一支長劍又上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內力雄渾,劍法沉穩;另一個手上雖無內勁,招式的變化卻精妙無比。他雖是死士,但此刻面對這兩個人,卻無法控制地產生了懼意。
但真正吃驚的還不是他,而是在場的很多人。比如慧嬈,比如皇上,比如錦心……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過,衛涵居然有和齊王聯手一戰的能力。
慧嬈沒有見過衛涵的劍法,也一直覺得他的劍法不會高明到哪裡去的。而其他人根本不認為衛涵會武功,都理所當然地覺得他那一身御前侍衛的行頭不過是穿來裝裝樣子的。
打了沒多久,衛涵就開始覺得累了。他的身體本就不比常人,再加上又毫無內力,根本不耐久戰的。眼看著刺客使出了一招剛才用過的招式,他心裡的念頭一閃,知道他一劍直刺之後會轉腕反撩,猛地騰身而起單手撐著他的肩頭從他頭頂凌空翻過。恰好他反手撩空,手臂伸直。衛涵回身出劍劍身一轉平拍在他的手腕上——這一拍正好拍在他舊力不足新力未繼之時,刺客的長劍應聲脫手,「光當」一聲落在了地上。而齊王的長劍也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劍法,好機智,不愧是慧嬈看上的人。」向來冷漠寡言的齊王卻並沒有看被自己擒住的人,而是直直地看著衛涵。
衛涵微笑不語,收劍回鞘一拱手,退了開來。
場中一片靜默,沒有任何人開口。而慧嬈已經坐不住了,什麼都顧不得地從座位上往衛涵這裡奔了過來,「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劍法有這麼高!」
「我不過是取了一點巧而已。」他笑笑,額上見了汗,臉色也微微地發白,但笑容卻極輕鬆,「換來你現在這個雙眼發亮的樣子,也不枉我這一場出手了。」
她突然醒悟,他是為了她出手的,為了證明他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弱不禁風。
「你……不用這樣。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愛的就是你。你會不會武功都一樣。」
「我不會在乎這些。可是,你會在乎不是嗎?慧嬈公主是個好強的人。她不會願意聽到人說,她愛的男人是個只能躲在她裙角底下的窩囊廢。她一直是宮裡的一個傳說,一個高不可攀的神話,我又怎麼能讓她的神話破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