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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第二章 作者:綠痕
    「嘎嘎——」

    七早八早就被挖起來品嚐千夏特製早餐的文蔚,面對著一桌焦黑得難以分辨出原料以及口味的菜色,一隻烏鴉在她的頭頂上飛過。

    她深歎了一口氣,憂鬱地想著,或許在千夏繼承家業的偉大心願未達成前,她們這些室友未來的每一天,恐怕都要像這個早晨這般黑暗。

    她微微偏遇螓首,看向另一名受苦受難的夥伴。

    葉豆蔻拿著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撥著盤中的菜色,一張素來艷光照人的芳容,此時像顆拉長的苦瓜。

    「你們怎麼都不動?快吃呀,再不吃就要涼了。」精神奕奕的千夏拿著鍋鏟走至她們的面前,把另一批剛起鍋的焦黑物體再添入她們的盤中。

    第二隻烏鴉再度低空飛過,並在兩名受刑者的臉上再添上兩道黑線。

    在窗外,同樣時間、同樣地點響起的嬌笑聲,馬上解救她們倆於困境。

    「喂,帥哥終於開窗見客了。」文蔚走至窗邊朝後勾勾食指,「望遠鏡呢?」

    「這裡這裡。」興奮的葉豆蔻忙不迭地湊至窗邊,拿起望遠鏡對準了隔鄰的窗口開始調焦距。

    「帥哥在哪裡?」千夏探頭探腦地擠進她們兩人中間。

    「那裡啊。」她們倆一致地伸手指向正前方窗口裡,那個正不耐煩想要趕走樓下那群吱吱喳喳小女生的男人。

    千夏順著她們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後不確定的黛眉,不由自主地揚成兩座小山。

    「那個?」再三確定沒有看錯人後,她很懷疑地歪著螓首,「你們確定是他?」

    「除了他外,我們這附近還有誰比他更養眼?!」在那些追星族小女生的耳濡目染下,早就久仰美男大名的葉豆蔻,能親眼一睹美男方起床時的慵懶迷人樣,她就不禁深深感謝自已選對了地方租屋。

    養眼?千夏很難跟著她們一塊點頭同意。

    假如她沒有看錯的話,那位帥哥先生,似乎正巧就是昨天那名硬闖進她家的哈啾先生。帥哥?想來就覺得好勉強,她對他的印象,始終都停留在他紅著鼻子打噴嚏裡。

    「文蔚,他的右眼眼角有一顆痣。」葉豆蔻忽然像是發現新大陸般,拚命拉著文蔚的衣袖。

    「我看看。」文蔚聽得興致都上來了,連忙搶過望遠鏡。

    葉豆蔻愛笑不笑地搓著下巴,「聽老一輩的人說,有愛哭痣的男人,很惡質喔。」

    「惡質?」被她們兩人徹底忽略的千夏,忍不住提出疑問。

    她們倆慢吞吞地回過頭來,轉想了半天後,拍著她的肩頭說出一致的結論——「你別接近那種人。」大野狼由她們去欣賞,她這隻小綿羊還是窩在廚房製造可怕料理就好。

    「哪種?」她更是陷入十里迷霧。

    「會讓女人瘋狂的那種。」光是看他用一雙冷眼驅逐那票小女生,葉豆蔻就在心底為他加分,更不要說他穿著睡衣半露出結實胸肌的性感模樣,看了就讓她一早精神滿點。

    「會嗎?」對於那個只會猛打噴嚏的男人,她實在是看不出他的魅力何在。

    「喂,他看過來了。」文蔚緊張地以肘撞撞千夏。

    千夏先是迎上芳鄰的眼,在晨曦的逆光中,他臉上的表情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趕跑了一票吵醒他的嘈雜小女生後,面無表情的韓致堯在回過頭來時,不意卻撞見那張害他昨天不得不上耳鼻喉科看診的元兇的臉龐,才反感的想關窗走人,不料她卻朝他抬起一手,看似是要他等她一會,而後匆匆忙忙地離開窗邊。

    她想做什麼?

    「早安,要不要一塊吃早飯?」當手捧著自製早餐的千夏再次回到窗口邊時,一張笑得春花燦爛的笑臉,頓時映入他的眼中。

    他有些意外,印在他眸心裡的那張笑顏,幾乎讓他忘了昨日早上她曾做過什麼事,和她方才說了什麼話。

    朝陽的光束射入他的瞳中,好刺眼……他的兩眸自那張笑顏往下一降,降至她手中那團焦黑的不明物,以及她身上那件令人眼熟的圍裙,然後他想起了她方才邀請的內容。

    韓致堯沉默了一兩秒,隨即當著她的面將窗戶關上。

    居然這樣傷害人家的自尊心!

    她也不過是想邀他吃一頓早飯,順便為昨天的事向他道歉而已,而他竟然這麼不給面子!

    深受打擊的千夏,哀怨地咬著粉嫩的唇瓣,可憐兮兮地轉看向身旁的兩名室友,尋求她們的友情安慰。

    文蔚與葉豆蔻不語地回想著對面帥哥的動作,再回過頭來,低首看向千夏手中那盤悲慘得看不出原形的早餐,再一次地,理智的室友們吐出一致的結論。

    「是我也會關窗。」

    ??????????????????????????

    又是她。

    世界真是太小了。

    大型量販店明淨的玻璃窗鏡,映出糾纏了一雙劍眉的韓致堯,在窗鏡另一頭不遠處,一個令他眼熟的女人,正推著手推車東張西望地尋找著採買的物品。

    其實照他這個角度看去,他並不能很清楚地看見她的面孔,可是單看著她的側影,他就是能篤定,那名有著一頭純粹黑澤,不經任何染料加工長髮的女人,就是連續騷擾了他兩早的芳鄰。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她那張剔透乾淨的笑顏。

    那天,她站在種滿紫色小花的窗口邊,襯著陽光的甜蜜笑臉,像個淡淡的水印,依然存印在他的腦海裡。

    這是他第一次把她看得這麼清楚——雖然看不清她正面的臉龐。頭一回見面,嗆咳和打個不停的噴嚏,令他沒法仔細看清她的模樣,此時在寬敞偌大、光線充足的賣場裡,隨著她每一次伸出皓腕取下架上欲買的物品,藕色的玉臂總會在滑落的衣袖間浮現,賣場裡略強勁的空調,也一再地撩動她直瀑般的黑髮。

    當韓致堯察覺自己正推動著手推車,兩腳默默地朝她身後前進,想等待她不經意的回首,以看清她的面容時,他才赫然發現,他在她身上存有不少被她勾引出來的好奇心。

    好吧,他承認,對於這位芳鄰,他是有點好奇——他只是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能燒了自家廚房而不自知。他只是很好奇那天早上邀他過去吃早飯的她,手裡捧著的那個黑壓壓的盤子裡,究竟是裝了哪種食物。他只是很好奇……世紀大饑荒又沒發生在這座小島上,她沒事買那麼多糧食做什麼?

    愈是看她採買的內容,雖明知那不干他的事,但不知為何,在潛意識裡,他就是想皺眉。

    蔬果青菜、各類肉品、魚肉蛋奶、南北雜貨、乾糧罐頭,一一從架上移師至她的推車上,堆棧成一座壯觀的小山,而她本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拿了多少,也沒發覺週遭的人們正歎為觀止地瞧著她,一雙忙碌的小手,仍一徑地在架上游移個不停。

    她想存糧?還是她想在她家開個小型食品供應站?

    回想起那間煙霧瀰漫的廚房,再打量一回她推車裡的物品,韓致堯便不想再自行猜測下去。因為無論她買那些東西是為了什麼,他都不希望,使用那些物品的人又會是她。

    跟隨她的腳步止於光滑的地面上,他搖搖頭,將手中的推車推向另一個方向。

    在韓致堯走向另一區時,回過頭的千夏就發現了他。

    她有點能夠理解豆蔻的話了,他是有本錢讓女人為他瘋狂的。

    勁瘦頎長的身軀,標準的骨架襯上質地上好的衣著,彷彿是剛從百貨公司櫥窗裡脫逃出來的模特兒似的,站在這片全是主婦或小孩的人群裡,他實在是個超級醒目的男人,很難讓人不對他多看一眼。

    他的長髮被他綁束在頸後,露出了一張清俊又立體的臉龐,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間,在在都充滿了優雅,她幾乎可以自那些主婦和小女生的眼裡,看見她們眼底瘋狂對他射出的光和熱,即使是他正處在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地方推著推車正在採買,但還是無損於他給人的印象。

    他的印象……千夏兩眼直不隆咚地睨看著遠處的他,實在是很難把他跟那天紅著鼻子拚命打噴嚏的男人聯想在一塊。

    改變的落差這麼大,這男人是會變色的爬蟲類嗎?

    千夏兩腳一頓,覺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無端端的站在賣場裡聯想著芳鄰像哪一種生物,她是哪根筋接錯了線?

    她失笑地搖首,收回流連的視線,推動沉重的推車走向結帳台。

    或許是週末的關係,賣場裡的人潮格外洶湧,結帳台前更是大排長龍。等候了老半天,終於輪到千夏時,她忙把一車的東西一一堆上滑動的檯面,隨著結帳員手中的光筆一一劃過號碼條,結完帳的商品開始自檯面的另一端堆積,而後蔓延至這一端。

    另一場塞車就此開始。

    由於東西實在太多,千夏結完帳的商品不及行包取走,堆滿了整座檯面的商品,使得下一位欲結帳的客人,只能和結帳員一塊瞪眼冷看慢吞吞的她阻塞了帳台上的流動性,而後頭已經排隊等候了老半天的其它客人,抱怨聲更是開始此起彼落。

    知道自己製造了什麼麻煩的千夏,緋紅了小臉忙著打包,可是愈急手腳也就愈亂,尤其在一票票冷眼的凝視下,壓迫感更是使得她心慌意亂頻頻出錯,也因此,她所拖延的時間也就愈來愈長。

    一雙大掌忽然加入她忙碌的陣營。

    她茫然地抬起螓首,兩眼看進一雙澄澈得似海水的藍眸裡。

    「動作快一點。」因看不下去而出手解圍的韓致堯,低聲向她吩咐完後,俐落地將台上的物品一一掃進塑料袋裡。

    「啊……噢。」她急急回神,不意間卻碰落一盒鮮奶。

    「別緊張。」迅捷的大掌立刻截住落下的鮮奶盒,具有穩定人心力量的低沉嗓音,在她貝耳耳畔響起。

    千夏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會,而後微紅著瞼點點頭。

    他幾乎錯過她悄臉上一閃而逝的紅霞,可是他沒有,他還是捕捉到了那抹令人驚艷的瑰色。

    將她最後一項購買的物品裝進袋內後,韓致堯快手快腳地將她打包好的袋子全塞進推車內,一手推動推車,而另一手則是拉著她的玉臂,將定立在原地不動的她給拉離眾人目光的掃視區。

    在他快速的步調下,千夏茫茫然地被他拉著走,當賣場門口空調的強勁氣流將她的神智吹回軀殼內時,他們倆已站在賣場外頭,而他也已經將推車歸回原位,兩手正持著她的戰利品靜站在她的面前。

    她眨眨眼,迷茫的腦袋想理清這是怎麼回事時,俯向她的高大身軀已截短兩人的距離,淡淡的古龍水味朝她罩下。

    沒來由的一股壓迫感令她倒抽一口氣,屬於他的味道便沁入她的肺葉裡,她怔了怔,醇厚的氣味像張溫熱熱的毯子,在微涼的晚風中將她包圍。

    「你的車呢?」韓致堯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購物袋,邊問邊轉首估算著從這裡到停車場的距離。

    「車?」低沉渾厚的嗓音令她的思緒有些飄浮。

    「你怎麼來的?」他繞高了劍眉,目光回到她存有疑惑的小臉上。

    千夏抬起螓首想答話,但沒料到,近在眼前的他,身軀遠比方才打量時來得更高大懾人。

    「我用……走來的。」她愈說愈小聲,水眸遲疑地瞥向他那一雙愈靠愈緊的濃眉。

    走來的?就算離家再怎麼近,打算買這麼多東西,卻用走來的?他開始好奇她腦袋的結構。

    他輕歎一聲,「我送你。」

    「啊?」

    沒等她詫悶完畢,也不等待她的同意,他的長腿已經邁開步伐,持著她採買的所有物品往停車場走去。她怔怔地看著他獨斷獨行的身影愈走愈遠,隨後趕緊小跑步地跟上。

    韓致堯將五六包購物袋塞進行李箱後,走至一旁為她開了車門。

    在千夏的眼中,他又開始像只低溫爬蟲類般變色了。

    那天紅著眼像要殺人的哈啾先生不知跑哪去了,那個關上窗戶傷害她自尊心的芳鄰先生也不知被他藏至哪裡,現在在她眼前,只剩下一個優雅又有些獨裁的男人,而且,他還有一雙愛琴海般的眼睛。

    看著開啟的車門,對於他過於敦親睦鄰的態度,千夏有些猶豫。慢吞吞地,她抬起視線迎向他。

    海藍色的眸子與她對個正著,她心虛地想把頭垂下,但他修長的食指卻頂住她的下頷止住她的動作。

    「上車坐好。」命令式的語氣滑過她的耳畔。

    被他飽含嚴厲的語氣一嚇,千夏動作快速地鑽入車內,繫好安全帶後,背靠著椅背,挺亙著腰桿坐正,一雙小手也規規矩地貼合放在雙腿上。

    韓致堯捺住到了唇邊的笑意,免得自已會笑出聲來。

    眼前的芳鄰,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步兵訓練營裡,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新兵。

    胸口心兒枰坪跳,千夏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地乖坐在椅上,看他為她關上車門,繞至另一邊打開車門坐進來。狹小的空間多了他的存在後,不知怎地,就是多了一種壓迫感,令她的呼吸更是不順暢。

    再回過神來時,車子已在地面上滑行。雖然開了空調,可是千夏就是覺得車內的空氣極度沉重,彷彿是給人一種壓倒性存在感的他,將車內所有的空氣全都汲取了去……她偷偷抬眼睨向那名搶劫她空氣的男人。

    在夜色的包圍下,那雙讓她聯想到愛琴海的藍眼失去了亮澤,偶爾在街上閃爍的車燈與路燈的映照下,隱隱映出它原本的虹色。在此之前,她從沒想過那天有著小白兔眼睛的男人,在眼中的血絲散去後,竟會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外籍人士。不過,看他的長相,又好像是摻了點中國的血統。

    疑問一點一滴地在她的心頭開始凝聚,千夏沒注意到她正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臉龐,只是反覆地在心裡想著,自從見過他以來,她好像都沒好好跟他說上兩句話,她甚至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同處在一個空間裡,就這樣兩廂無語是不是很奇怪?而且他還幫過她呢,該不該對他說些什麼?

    「法國。」他忽然開口。

    「啊?」思緒驟止,在發言權被他搶過時,她還沒想出該用什麼打破僵局。

    「中法混血。」韓致堯一手指向自己的雙眼,解答她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疑惑。

    「噢。」她溫吞吞地應了聲。

    能說的話題被他說了,那她現在該說什麼?對了,道謝,她還可以向他道謝。

    「剛才……」做完一長串深呼吸後,千夏鼓起勇氣開口。

    「到了。」他卻在這時踩了煞車,伸手指指窗外的她家大門。

    到嘴的話題又被他結束掉。

    修長的手臂越過她的胸前為她打開車門,她忍不住屏緊了呼吸,以為他想做些什麼,四肢僵直地緊貼著椅背不敢妄動,但他卻在為她解開了安全帶後,便自行先下車打開後頭的行李箱。

    紅霞迅速佔據千夏的整張小臉。

    她……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不過是君子的想認她開門而已,而她卻……她今晚到底是怎麼了?

    在他為她拿出她所買的東西,並將車箱裡大包小包的東西提至她的家門前時,千夏躁紅著臉蛋,不好意思地跟在他的身後。

    「需要我幫你搬進去嗎?」把東西放在她家門前後,韓致堯回過頭打量著她嬌小的身軀。

    她羞窘地揮著手,「不、不必了,到這裡就好,我搬得進去的。」

    「確定?」語氣中飽含懷疑,海藍色的眸子也俯降下來與她平視。

    映著溫暖的眸子令她心中微微一蒙,千夏飛快地垂下螓首,小腦袋用力點了兩下,兩眼直視著柏油地面,不敢任眼珠子四處游移。

    在她侷促絞扭十指的動作下,生平第一次,韓致堯覺得自己的長相很可能是十分嚇人。可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記得在數日之前,那票與他相親的名媛們,對他相貌的評價又似乎並不是這樣。

    他微偏著眉角,實在是很好奇自己是哪裡嚇著了她。

    「那,晚安。」他搔搔發,帶著一團迷思轉身走回車上。

    千夏不語地看著他將車子開進隔鄰大宅的門裡,腦海裡,還清晰地映著他方纔那雙溫存的藍眸。

    將車子停妥在車庫裡後,韓致堯將手伸向後座拿來自己的購物袋,不意間,卻在方纔她坐過的位置上看見一個小紙包。

    她掉的?怎麼剛才幫她提東西時沒注意到這一樣?

    他有些好奇地打開小紙包,而後,怎麼也止不住胸腔裡那份濃濃漫開來的笑意。

    隔著車窗,他帶著笑抬首望著隔鄰的燈火,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並開始好奇待會她來找回這樣東西時,那張巴掌大的粉嫩小臉上,將會出現什麼表情。

    很奇怪地,對於這位芳鄰,他就是有種莫名的預感。

    他對她的好奇心,可能會愈來愈多。

    ???????????????????????????

    怎麼辦,該不該去把東西拿回來?

    千夏煩躁地在鄰居的大門前踱來踱去,有時,她會停下腳步跨在草皮上拔著青草思考該怎麼開口,有時,她會一口氣走至大門前,然後不具勇氣的雙腳,又會再度把她給拖回徘徊的原地。

    漾漾的水眸,再一次地飄向大門旁的門鈐,一想到將要去拿回的東西,她就失去勇氣把食指放上那個門鈴,然後硬著頭皮進去向他把那樣東西要回來。

    乾脆……就把東西放在他那裡留給他用好了。

    不行,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用得著那種東西?

    那就、那就……當作不知道也沒有發生這件事……更不可以!萬一他直接把東西送來她家,到時她豈不是更丟臉?

    千夏羞愧萬分地以兩手掩著小臉。老天,她沒事幹嘛把那個東西掉在他車上?

    韓致堯帶著笑意的低嗓,透過對講機流漾至夜晚清涼的空氣裡。

    「親愛的鄰居,可以請你停止虐待我的草皮嗎?」她再來來回回的踩下去,只怕那塊草皮就將被她的鞋面給壓平。

    「喝——」千夏倒抽一口涼氣,腳下的步伐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登時嚇停,連忙轉過榛首看向大門旁,那個具有看清來客功能的對講機。

    「進來吧,門沒鎖。」伴隨著他的聲音,電鎖式的大門應聲開啟。

    糟糕,他一定也發現她掉的東西了,而她剛才在他家門前的一舉一動……轟的一聲,熱呼呼的熱氣,直從她的腳趾頭一路蔓燒至她的頭頂,而她幾乎可以嗅到她發頂的焦味。

    千夏尷尬萬分地一手掩著臉頰,知道繼忘了東西後,自己方纔的糗樣他也一定都盡收眼底。如果他能允許她在他家的草皮上,挖個地洞讓她自己埋進去的話,她保證,現在的她絕對很樂意挖的。只是就算她挖了,該去面對的現實,還是得踏進大門去面對。

    好不容易邁出重若千斤的腳步,千夏走進大門裡,繞過黑暗中看不清楚的庭院,走向那扇半掩的門扇,裡頭柔和明亮的燈光,自門縫中輕洩出來。

    走進玄關脫去鞋子換上室內鞋後,千夏抬起螓首,在兩眼接觸到眼前的景物後,腦際頓時變成一片空白。

    是她走錯地方了嗎?在那瞬間,她的時空概念忽然恍惚了起來。

    耳邊彷彿開始響起古老悠揚的胡琴聲,上過發條的鐘擺聲,滴答滴答的音律潺潺洩進柔和的光線裡,空氣中,隱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優雅氣味。

    她的水眸輕輕流轉,迎面一幅大型齊白石的山水畫作,首先映入她的眼中。玄關兩旁分實青花青與釉裡紅的瓷瓶,瓷瓶裡,播放著剪下的雪白素心蘭,往前探一步,廳內的傢俱與擺設,看起來,似乎……年代有點古早。她說不出此刻眼前的這種情景給她的感覺是什麼,只覺得,有點懷念,又有點……像是步入了另一個古色古香的華麗世界。

    始終張著小嘴的千夏,不由得開始懷疑,今晚會不會是她這輩子發呆最多次的一晚。

    他住在這裡?這個活脫脫像是從電影裡頭冒出來的那種古代大戶人家,真的是那個老法兼爬蟲類先生所住的地方?

    現在她不只時空有點混淆,就連國籍也開始有些模糊。

    坐在廳裡好整以暇等著她大駕光臨的韓致堯,在她呆愣在大廳入口處時,愈看她那張發愣的小瞼,一縷笑意泛在他的唇邊。

    「有這麼歎為觀止嗎?」他起身走向她,將嬌客迎進廳裡來。

    「啊……」游移的杏瞳忽地流轉至他欺近的俊臉上,千夏到嘴的問候,忽地止在她想起她來這裡的目的。

    韓致堯挑著濃眉,將心裡所有對她而生的好奇,化為耐心的等待。

    低首看著她漾著淡粉的白皙臉龐,他猜,待會將呈現在他面前的,應該會是一張紅透的小臉。

    在他的視線下,被人盯著瞧的千夏,水亮的眸子,首先不由自主地飄移開來,接著白皙似雪的玉頰,悄悄覆上了一層嫣紅,再悄悄地,染上些許醉人的酡色,被她咬過的唇瓣,此刻像極了新鮮誘人的櫻桃。

    果然,如他所料,紅透了。

    只是,和他的估計似乎仍有些誤差。襯在她小臉上的霞色,配上那雙迷濛水眸所形成的畫面,實在是出奇的……好看。

    他再瞧了她又開始絞扭的素指一眼。只要她別那麼緊張的話,那麼眼前的這幅畫面就真的完美無缺了。

    韓致堯的藍眸裡藏著笑,在她臉部的溫度直線上升至快冒出煙來時,他總算調開目光,放過手足無措的嬌客一馬。

    「坐。」大掌攤向一旁的棠木製客椅。

    她結結巴巴,「我、我……是來……」

    「坐。」不容拒絕的音調再度響起。

    嚴厲的聲調令千夏的身子抖了抖,忙不迭地在他所指定的位置上坐正,像極了聽從老師每一句話的小學生。

    他含住幾乎出口的笑意,發現她的膽子實在是很小,只要聲音稍揚高了點,或音量稍大了些,她就會很快地拋棄她所猶豫或堅持的,怕壞人似地馬上依從。

    「來者是客,請先讓我盡盡地主之誼。」韓致堯清清嗓子,將茶桌推至她的面前。

    千夏沒有說話,熟悉的訝異又再度出現在她的眼眉間。

    他在……沏茶?一個老法在為她沏茶?

    從熱壺至溫杯,在氤氳的水氣中,千夏看見自枝頭被摘採下,經過各種繁複加工過程的茶葉葉片,在沸騰的湯水中再度被賦予了新的生命,葉片在壺中自在地舒展著,一如在晨露中被採下時的嫩綠。

    首次沖泡的茶水,短暫地被放在杯中後而後被他倒去,千夏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他卻將溫熱熱的小杯遞給她,正當她還在疑惑時,他已拿起另一隻小杯,示範性地放至自己的鼻尖前教導她聞香,豁然開朗的她照著他的作法輕嗅,香馥濃烈的茶香,隨即緩緩縈繞在她的鼻稍,不久,他將杯子收回去,仔細斟上第二泡的熱茶,再交至她的手中。

    千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手中色澤灩灩的茶湯。

    她沒記錯的話,他說他是中法混血。但……他這算是哪門子的老法呀?單單看他泡茶審慎和專業的態度,她就覺得他比老中還要老中,就連泡杯台灣茶,他都此她這個士生土長的老台強。

    她血液中的民族性與尊嚴,遭受到空前的挫折。

    真是奇怪,從遇見他起,她的自尊心怎麼老是出現從未發覺過的危機?

    「怎麼了?」韓致堯瞅著她舉杯不飲的動作。

    「我可以說實話嗎?」她期期艾艾地抬起小臉來。

    「可以。」

    她沮喪地抿著紅唇,「你讓我的民族自尊心嚴重受創。」

    韓致堯拚命告訴自己千萬別笑出來,免得來他家拿個衛生用品,就在他家門前扭捏猶豫老半天的她,會因此面皮薄得當場翻臉走人。

    「你在笑我?」她還是發現了他眼底洩漏的笑意。

    「沒有。」偽裝功力一流,他的面色絲毫無改。

    千夏不疑有他,低首啜了口芳香甘美的茶湯後,兩朵紅雲又飄上了她的玉頰。

    「那天……」她的尾音拖得老長。

    「嗯?」他興致不錯地欣賞著她嬌容上賞心悅目的瑰麗。

    「就是害你一直打噴嚏的那件事……」在他灼熱的視線下,她好不容易才把遲來的道歉擠出口,「對不起……」

    頎長的身軀忽地入侵她的空間,「你叫什麼名字?」

    「啊?」她半張著小嘴,愣愣地看著眼前過於靠近的俊臉,突地覺得胸口的氣息揪成一團,愈來愈緊窒,愈來愈無法呼吸。半晌後,在她能反應過來時,她已下意識地想逃離他所製造出來的缺氧感覺。

    「你的名字。」他以一掌固定住她欲往後撤的後腦勺,溫熱的氣息在她的面前流竄。

    「杜千夏……」她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乖乖吐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千夏……」他反反覆覆地在口中咀嚼著她的芳名,眼中抹過一份深思,「你有幾個兄弟姊妹?」

    「一個哥哥兩個弟弟,我排行老二。」在他過於欺近所形成的壓力下,千夏又照實回答。

    他的濃眉飛了飛,「在你上頭的……是不是叫杜萬春?」剛巧有四個,如果就照名字的字義來推算的話,應該八九不離十。

    千夏驚訝地張大了杏眸,「你怎麼知道?」他有超能力?

    「下面那兩個,應該就叫百秋和拾冬囉?」他毫不意外地繼續推敲。

    「你你……」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尖,支吾得無法成句。

    他唇邊的笑意愈來愈明顯。她實在很容易猜透,像個透明的人兒似的。

    「我是韓致堯。」他拉下她的指尖,把繞了好大一圈的彎子再拐回來,正式回復起她方纔的致歉,「希望你的廚藝早點精進些,下次別再把你家的廚房燒了。」

    所有心緒都由著他轉來轉去的千夏,還來不及收拾臉上驚訝的表情,被他勾起的緋色又染上了她的面頰。

    「我盡量……」嗚嗚……她又想挖地洞了。

    「喏。」他不懷好意地揚高眉心,自椅邊持來一個她眼熟的小紙包,「你的東西。」

    千夏紅著臉蛋,飛快地接過它,在將它緊緊抱在懷裡時,一雙帶著懷疑的黛眉,朝他高高聳立而起。

    「你有沒有偷看紙袋裡頭的東西?」笑得這麼壞,他一定是知道裡頭裝了什麼。

    「沒有。」他先擺上一抹童叟無欺的善良笑意。

    「真的?那、那……」絲毫不懷疑人性的千夏,一顆心登時被他軟化,羞赧地反省起自己怎麼可以懷疑起人家高尚的情操。

    韓致堯卻在她滿心內疚的這個當頭,咧出一口閃亮亮的白牙。

    「假的。」好騙成這樣,她到底是哪出產的保育級動物?

    千夏直瞪著那張邪惡的笑臉,彷彿看見了爬蟲類再度在她的面前變色,先前文質彬彬的優雅男子已經消失,轉眼間變成了個笑得壞壞的痞子男人。

    「原來你是用這牌子的啊。怎麼,這牌的吸收力比較好嗎?」他刻意傾身向前,以指勾了勾紙袋,兩眼瞄向裡頭的女性衛生用品。

    明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他還故意把它拿出來跟她討論……千夏的杏眸緩緩移至他眼角旁的那顆黑痣,忽然覺得葉豆蔻說的話實在是很有道理。

    眼角有顆愛哭痣的男人,真的,很惡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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