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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言十八 第2章(2) 作者:簡單艾
    當福侍官輕輕將門帶上之際,皇甫皇那清冷眸方稍稍褪去一點寒意。

    低下頭,望著方才被蘭美人觸及之處,臉龐上的冷意因思及一物而軟化許多。

    伸手入衣衿,他勾出了一條紅絲線與繫在上頭的紅色小物。

    仔細一瞧,那是個褪了色的平安符。尋常歹姓人家去廟裡祈求的平安符,卻讓堂堂一國之君貼身收藏。

    解開平安符上的結,小心取出裡頭早已泛黃的紙,從那短短的幾個黑色字跡上,汲取那獨屬於他的溫暖。

    那一夜,不知何故,他睡不安穩。

    他作夢了,夢見自己掉入一個又黑又深的洞穴裡頭,遲遲著不了地。

    他想掙扎起身,卻毫無力氣,陷入夢境的他出了一身冷汗,彷彿被一張張黑色的網網得動彈不得。

    奮力一揮,他坐起身來,映入眼簾的黑影讓他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夢中未醒。

    「動手。」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黑衣人驚慌地催促聲讓他明白,他遇襲了。

    自小習武的他,武功已是不弱,即使他敏捷地擋下黑衣人的第一掌,無奈不聽使喚的身子仍是硬生生讓黑衣人將第二掌印上了他的胸膛。

    碰的一聲,他撞翻了桌椅、撞上了樑柱,滿口腥紅止不住地狂噴而出。

    昏迷前,他見著了黑衣人俯身撿拾的令牌,一個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的令牌。

    那一掌,幾乎令他死去。

    斷裂的肋骨、受創的腑臟、棘手的毒患讓群醫束手無策。

    或許是天意如此,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他活了,讓群醫無法置信地活了下來。

    自此,他從不讓人隨意碰他的身,只除了她。

    她,隨同她爹一道來探望他,或者該說她隨同她爹前來晉見皇上,順道看看他。

    他知曉她的身份,她更小時他便見過她幾回。

    幾年不見,她長高了,細緻的臉蛋上看得出往後會是美人一個。

    她直直朝他走來,水漾明眸緊緊地盯著他的冷眸不放,桃色的唇上帶著暖暖笑意。

    「二皇子答應過,等我十歲那年要陪我下盤棋。」她望著他身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布條。「我將棋盤帶來了。」她的眸光移向他的手。「二皇子傷在胸膛,下棋的手不礙事吧?」

    「這麼急著想當我的手下敗將?」她那自信滿滿的眼讓他覺得好笑。

    「我會等二皇子的傷全好。」她眸中的笑意更深了。「我怕勝之不武。」

    「大膽。」

    「我的大膽可是來自神明的庇佑。」她說得理所當然。「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替二皇子求了一個。」

    「一個什麼?」和她說話能讓他提振精神,這點他從以前便知曉了。

    突然走上前兩步,她迅速地將一樣東西掛上他頸項。「求一個符得先向神明磕一百個響頭,我的額現下還疼著呢。」她趕忙伸手按住他的手,阻止他扯下平安符。「二皇子如果將它丟了,得先磕一百個響頭還我。」

    她按著他的手好暖,望著他的眸好柔,尤其是那倔強不肯妥協的神情令他的心怔了一下。

    真是個無法無天、膽大妄為的ㄚ頭,而他竟也由著她對他動手動腳的放肆起來?

    忽然間,他笑了。

    低低的淺笑扯疼了他的傷口,他卻停不下來,也不願停不來。

    「好等我十日,十日之後我必讓妳俯首稱臣……」

    十日之後的他以一局險勝。

    然,他雖勝了那一局,卻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實他輸了。

    他輸掉了他的心。

    收回飄遠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攤開那仔細折妥的泛黃紙張。那是他無意中的發現,致使他仍將平安符貼身收藏的理由──

    祈求神明保佑我的皇哥哥萬壽無疆。

    ※※※※※※

    「大納言請留步。」方下朝的萬十八,前腳方離開大殿,便讓人喚住。

    回過頭,萬十八看清了對方,心中的詫異被她臉上的微笑所掩蓋。「三王爺有事?」

    「能否耽誤大納言些許時辰?」三王爺來至大納言身邊,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靠她很近。

    「不敢。」拱手回禮的她藉機退開一步。

    這一退,讓慍色染上三王爺的眸。「聽聞大納言住進皇宮?」

    「是。」她答的直接,這種事沒什麼好不讓人知的。「近來有許多事需要與皇上商議。」

    「可有本王爺著力之處?」

    「往後還需三王爺多多幫忙。」這麼說總不會得罪人吧。

    「那現下呢?」三王爺不放棄地再問。

    「現下?」

    「皇上政務繁忙,有些事或許還無須勞煩皇上,本王爺也可略盡棉薄之力。」

    她懂了。原來是要她別拿些雞毛蒜皮的事去煩皇上。

    好歹她也是堂堂的大納言,有女諸葛之稱的一品官,官位雖是世襲,但也得禁得起眾臣與皇上的考驗才行。

    她為人從不驕傲,但她絕對有自信時至今日她仍對得起這世襲之位。

    「下官從不拿芝麻綠豆之事去煩皇上。」

    「大納言誤會了。」見她微蹙的眉,三王爺解釋著:「本王爺的意思是皇宮裡不比外頭,若大納言住不慣皇宮,王爺府的大門永遠為大納言而開。」他又道:「許多事情平時咱們可一塊兒商議,若真有事求見皇上,王爺府離皇宮最近,倒也方便。」

    沒料到三王爺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三王爺的好意下官心領了。」萬十八想著該如何回絕才得體。「皇宮內院裡頭有許多新奇少見的珍寶,下官正想藉此機會開開眼界。再說,皇宮裡的藏書閣書量驚人,想必定有下官所需文獻,此時能住進皇宮,正合下官之意。」

    「大納言是拒絕了本王爺的邀請?」讓大納言留在皇宮與皇上更親近絕非他樂見之事。

    「下官感謝三王爺的體諒。」先將好話說在前頭,三王爺也不好太為難她吧?

    她話中之意,他懂。

    看來要疏離她與皇上,還得多花費些心思才行。

    「不談這個了,只要大納言明白本王爺的心意就好。」

    「這是當然。」萬十八的冷汗已偷偷冒出來了。

    「那有件事大納言可就不能再推辭了。」三王爺另外出招。

    「三王爺請說。」語畢,萬十八突然發覺自己錯了。

    她錯了,一直以來她皆錯怪了皇上。

    她總以為伴君如伴虎,於皇上身邊的她得戰戰兢兢、得小心翼翼、得思前顧後、得避免禍從口出,如此的合該她最是累人。

    可如今想想,她同皇上說話,何時斟酌過用詞?何時修飾過語調?何時不是大剌剌地直言不諱、語不驚人?

    但她卻未曾因此而受過責罰。

    偶爾,她會讓皇上氣得說不出話來;偶爾,她會讓皇上突來的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偶爾,她會同皇上唇槍舌劍爭吵不休。

    這樣的她,不曾矯飾、不曾偽情,她依然是她,皇上口中那就事論事的萬十八。

    原來,待在皇上身邊的她,才是最真實、最自在的她。

    「聽聞每逢中秋大納言必上金佛寺燒香祈福。」三王爺問得試探。

    「是。」猜不透三王爺的用意,萬十八覺得好累。

    「今年本王爺與大納言同行可好?」

    「三王爺也信奉金佛?」據說三王爺是不信神佛的。

    「本王爺見大納言拜得誠心,心想或許這金佛果真靈驗,那本王爺倒有件事想祈求金佛庇佑。」

    三王爺那別有所圖的眸瞧得萬十八頗不自在。

    這樣可好?

    若讓三王爺與她同行,她隱藏多年的秘密可就難保依舊是秘密。但若拒絕三王爺……

    「怎麼?大納言不願與本王爺同行?」三王爺問得刻意。

    「不。」萬十八擠出一抹笑。「此乃下官之幸。」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三王爺總算滿意地笑了。「不耽誤大納言了,就此告辭。」

    「三王爺慢走。」萬十八低著頭,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的苦惱神情。

    中秋禮佛之事她一直小心處理著,並非刻意隱瞞,而是不願滋生事端、惹人非議。

    倘若不信神佛之人也能因她的誠心而好奇地想一窺奧秘,那一直神佛庇佑的「他」何時才會陪她走一遭?

    呵。忽然間,她抿唇笑了。

    想想,多年前那恨不得立即將平安符自身上扯離的「他」,恐怕是不會有踏進金佛寺之日的。

    唉,心下一歎。今日的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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