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善變的。」皇上輕描淡寫帶過。「三王爺認為朕不該立妃?」
「不。」三王爺心生一念。「臣只是想瞭解皇上選妃的條件。」
「是啊。」三王爺這一問,可是問出了眾臣的心事,大伙無不拉長耳朵聽著。
「只要朕看上眼。」皇上開的條件,有說跟沒說似乎沒什麼兩樣。
「啊。」眾臣聞言,不禁發出失望的歎息。
「任何人皆可將閨女的畫像送至後宮給大女官。」皇上望了眾臣一眼,除了大納言。「朕會仔細挑選。」
「是。」皇上的話又給了眾臣希望。「恭送皇上。」見皇上已站起身來,眾臣趕忙俯首恭送。
趁著眾臣俯首之際,皇上仍是放縱自己偷偷瞄了大納言一眼。
時至今日他方了悟,想見而見不著竟比想見卻不能見容易得多了。這些需一直小心避開她視線的日子,壓抑得他好苦、好苦。
她的臉色為何蒼白如此?這一眼,令皇上的心刺痛了一下。
是累了?倦了?還是病了?
不由自主朝她跨出的步伐猛然頓住,欲詢問她的話亦猛然止住。
他轉過身去,逼迫自己離開她,將她推得遠遠的,遠到受他牽連的範圍之外。
「皇上!」方出大殿,萬十八已追上來。
「大納言有事?」他背著她未回頭,衣袖下的手已握成拳。
天知道他好想回頭問她為何瘦了?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為何不愛惜自己?又為何要讓他為她擔心、為她心疼?
但他沒有。
他只是直挺挺地站著,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幾分冷淡與疏離。
望著皇上寬闊的背影,聽著皇上冷漠的詢問,萬十八心中一擰。
若她離皇上遠遠的、久久的,那麼皇上該會輕鬆一些、自在一些,至少不用如此辛苦地躲著她,是吧?
她勉強自己依靠胭脂點紅的唇上揚起淺淺弧線,並從乾啞疼痛的喉間硬擠出聲音來。「臣已將『租地予民』之策整理提交皇上,理當搬回納言府去了。」
皇上聞言,眸色一變,卻無人察覺。「朕會派人送大納言回府。」
「不。」萬十八咬著唇拒絕。「怎麼來便怎麼去,臣謝過皇上。」皇上那毫不遲疑的應允讓她唇上的淺笑滲入了濃濃苦澀。「臣另有一事相求。」
「朕聽著。」不知何故,她說話的語氣讓他的心不安地騷動。
「臣想告假一段時日。」
「多久?」她的要求令他的心慌了一下。
多久?萬十八也如此問過自己。
或許待皇上立了妃之後,或許待她舍下了對他的情之後,也或許……沒有或許。
「皇上需要臣時,臣便回來。」
「朕隨時需要妳,朕根本不能失去妳。」
他心中的吶喊無人能聽聞,但他說出的違心之語,卻讓她聽得明明白白。「朕知曉了,讓堂紅跟著吧。」
「謝皇上。」看著皇上那毫不停留的步伐,注視著那逐漸在她眼前消失的熟悉背影,滯於胸口的劇痛與到口的腥甜卻再怎麼也壓抑不了。
當鮮紅的血溢出她的唇,一滴滴染紅她雪白衣衿之際,她於他身後張口說了句無聲話語──
「倘若臣一去不回,皇上可會掛心?」
※※※※※※
皇甫皇坐於御書房龍椅上,曜黑的眸望著遠遠一角,一個之前空無一物、如今卻堆滿書籍之處。
她閱讀的習慣依舊未變,即使在他的御書房,她仍將它當成自己的書苑一般,一樣地席地而坐,一樣地讓一本本厚重的書籍將她包圍起來。
他不讓任何人動這角落,也不讓任何人整理。
他總覺得似乎只要走近眼前那堆積成山的書堆中,便能瞧見趴在書上熟睡的大納言;彷彿她一直陪在他身邊,未曾離開一步。
見狀,堂玄無表情的臉上閃現擔憂。
跟在皇上身邊多年,他豈會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只是,這麼做,真的好嗎?
為了不讓大納言陷入詭譎的爭戰,皇上刻意疏離了她;為了不讓有心人士再度利用大納言,皇上竟破例立妃。
他清楚皇上非如此不可的用意,但被蒙在鼓裡的大納言豈會明瞭?
大納言的消瘦與失落,他和堂紅皆看在眼裡,也擔心著如此纖細的她是否會撐不住而倒下。
她求見皇上時,凝聚於眼底的憂愁與深情,連冷情的他也為之憾動;她見不著皇上時,隱忍於眼中的傷痛與落寞,連不該受影響的他也為之心痛。
皇上錯了。
皇上一直都錯了。錯在誤以為大納言只當他是皇上而非男人,錯在誤以為大納言只對他盡忠而無寄情。
但,知曉了大納言對皇上的情意又如何?
依皇上想守護大納言的性子,恐怕只會將大納言推得更遠,傷得更深吧。
「送大納言出宮吧。」那日堂紅的話猶言在耳。再繼續待在見不著皇上的宮裡,她會倒下的。
他正欲找個適當之機向皇上說明,不料大納言竟先提出了要求。
「有話想對朕說?」堂玄若有所思的神情讓皇上問出了口。
大納言已出宮,現下說什麼似乎都已遲了。「堂玄認為皇上不該瞞著大納言。」
「何事不該瞞她?」皇上又望回大納言常待的書案處。「逆謀之事或是朕鍾情於她之事?」
「堂玄僭越了。」皇上那充滿無奈的口吻讓堂玄明白皇上的情非得已。
「她肯定討厭朕了。」皇上收回目光。「你記憶所及,大納言可曾一日不上朝?」
「不曾。」
「是啊。」她那過分蒼白的神色不斷浮現腦海。「即使受了風寒,即使需要人抬也要上朝的她竟向朕告了假。」一思及此,他心便陣陣生疼。「朕肯定讓她氣極、惱極也恨極了吧。」
「大納言終會知曉皇上對她的心意。」他衷心期盼。
「是嗎?」傷她至深的他,該如何被諒解?
「皇上,小的福安。」門外,福安帶著宮女候著。
獲得皇上的同意,堂玄讓福安進入書房。
「皇上,大納言已出宮了。」他是來向皇上覆命的。「大納言將皇上賞賜的綾羅綢緞與珍寶玉器全數退回了。」他斟酌著用詞。「大納言說謝皇上恩寵,但這些東西不是她所要的。」
「大納言要什麼?」其實他也知曉這些東西她不會收,他只是……只是自私地想彌補他傷她的心罷了。
福安猶豫了一下。「大納言說,她要的皇上給不起。」
心一怔,皇上斂下了眸,瞧不出端倪的平靜神情反倒教人不安。
「大納言要福安將一件東西送給皇上。」福安回過頭將門外的宮女喚進來。
一束盛開的潔白蓮花讓宮女捧了進來。
皇上一見、倏然起身,闇黑的瞳裡儘是驚、是喜、是惱、是愁。
他抿著唇不發一語,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湧現複雜神色。
「大納言還說了什麼?」堂玄不明白一束白蓮何以會讓皇上震驚至此,但他知曉皇上必定明白大納言送花之意。
福安偷偷瞄了眼不語的皇上,吸了口氣壯大膽子。「大納言說皇上若仍不明白,從今爾後,皇甫王朝便不再有大納言萬十八。」
此話一出,不只堂玄變了臉色,皇上的神情更是難看至極。
「該死的萬十八!」
突來的怒吼驚呆了福安與宮女,待兩人回神後,偌大的御書房中,皇上與堂玄早已失去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