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寫一封電子郵件給你。」她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問:「你看到了嗎?」
沉吟一會兒,方顥然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沒有回信呢?」其實她知道他有看,否則不會回那最後一封,她今天也不可能見到他。
方顥然又是一陣沉默。她不會知道,在這段期間他所受的煎熬,比起她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暗中幫她解決各種棘手的事,默默的安撫她無意中得罪的製作人或代言廠商,也幫她在拍完電影之後鋪新的路……
他不回信,是怕自己一時衝動就飛到美國;怕她告訴他,她不過是一時寂寞,那些信,是因為她一直依賴著他,習慣向他訴苦抱怨才寫,沒有其他意思。
他只是一個平凡人,無法在傾洩出內心的愛戀後,還能在她面前裝得若無其事啊!
「我只是覺得,既然和你解約了,我就不該做你的牽絆,應該讓你專心一致的往你想去的方向發展。瞧,你自己一個人電影不也拍成了……」他半真半假地說著,假的那一半,自然是掩蓋了對她的思念與期盼。
「不,我拍那部電影,並不開心……」她唇角勉強一扯,笑得很像在哭。
「不管開不開心,那都會是你的寶貴經驗。」他就事論事。
如果不是知他甚深,她一定會覺得他好冷漠,幾句對話下來,他的語氣都沒有揚高一些。然而一同經歷了許多時光,她或多或少感覺得出來在他冷靜的外貌下,並不是真那麼古井無波,否則眉頭不會一直緊緊地聚攏在一起。
「我寫信給你,不是單純想跟你分享心事的。」她決定坦白自己的心情。「我想先問你,大方,你最近有對象嗎?」
納悶於她問這問題的動機,但方顥然仍然老實地回道:「沒有。」
「但我幾個月前……就是你生日那天,我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在餐廳裡吃飯……那是約會還是相親嗎?」她有些支吾地刺探著,心裡七上八下,怕自己已晚了一步,那麼接下來的話也不用說了。
「是。」他看著郁乃琪目光一黯,隨即又解釋,「不過那是一場烏龍,我和那女孩各自心有所屬,是朋友瞎撮和罷了。」
反而,在車頂上看到她送的禮物,心裡受到的震撼遠大於那場烏龍相親。
她給的生日巧克力一向苦到爆,他縱使不喜歡還是吃光了,甚至連包裝紙和盒子都還留著,像要給自己留個紀念。
可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她誤會他了,才會只把巧克力放在車頂,不願意現身面對他。
她會在意他和別的女性過從甚密,是不是代表著她開始正視自己的感情了?
心中的弦在這一瞬間繃緊,方顥然緊緊盯著她,一股矛盾情緒油然而生。
他猜得到她可能要說什麼,對聽見那句話,他有期待、有欣喜,但她真的想清楚了?不是因為最近受了太多刺激,只想尋求一個安慰?若是如此,他並不想聽。
他眸中的懷疑與猶豫,讓郁乃琪急了,「我的信、我問的問題……你還聽不出我的心意嗎?」
「說清楚點,乃琪。」他屏著氣息。
郁乃琪幽幽地望著他,在這一刻,她什麼氣勢、什麼驕傲都沒了,她以最純粹的自己,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坦白。
「或許是因為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我慢慢體會到一些事。以前我理所當然的享受你的照顧,總覺得你會一直在身後,現在只剩一個人,才知道你讓我那樣依賴是建立在多深的信任與感情上。」她斬釘截鐵地道:「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只是想念?他多麼希望她說的,是實實在在的愛,這很貪心嗎?
她不會知道,他想她想到發狂,每封她寄來的郵件,他都想回,用千千萬萬個字回,甚至想飛到美國,只為了見她一面。可是他也怕受傷,怕自己的自作多情會打擾了她。
他的平靜讓郁乃琪緊張起來。來不及了嗎?他已不再把她放在第一位了?
「顥然,我現在說的話,就是在響應你的心意啊!我希望你回到我身邊!」郁乃琪豁出去了,她不想再過少了他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你該明白,有些話說了就不能反悔的。你該不會是少了依賴的對象不習慣,才產生錯覺吧?」他說出自己的顧慮,尖銳坦白到有些傷人。
「更何況你拍這部電影,有很大原因是為了表現給裴剛看不是嗎?如果你這種心態沒有改變,很難讓人相信你的真心。」
正因他明白郁乃琪當年愛裴剛有多深,所以裴剛的陰影在他心中不是一下子就能夠抹去的,她真的不在乎過去的一切了?她對他的感情,有強大到可以壓過一切,讓他方顥然不只是一個代替品,而是她全心全意愛戀的男人?
依她過去自己想接的通告都是追著裴剛跑的經驗來看,他沒有這個自信。他的愛情是具獨佔性,要就是全得,否則寧可忍痛割捨。
郁乃琪因這樣的質疑感到一陣難受,她過去究竟表現得多混賬,讓他不敢信任她?
她很清楚,自己對裴剛有的只是一份不服輸,對於方顥然,則是日積月累的、扎扎實實的愛情,但她該怎麼做,才能說服他相信?
這一瞬間的思索,卻讓方顥然誤解了,他的心也為之一沉。
「大方,我……」
就在她要表白的同時,劇組的一位工作人員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郁小姐,記者會要開始了,就差你一個!」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在等她。
郁乃琪知道事情的急迫性,未竟的話語也只能暫時打住。
「大方,你等我一下好嗎?等我記者會開完,我還有話想說。」
語畢,她和工作人員疾步趕回記者會現場,方顥然則神色凝重地望著她,內心依舊翻騰糾結。
可憐啊可憐,一向對自己相當有自信的他,就這麼硬生生的栽在她的手上,因她的一字一句患得患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顥然才從自己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此時,記者會那端,恰好傳來郁乃琪的聲音--
「大家都知道,先前我參加其他電影的試鏡沒有結果,媒體可是把我評得很慘。這部電影,算是一次激勵之作吧?一方面想讓大家知道,我郁乃琪也是會演戲的,另一方面,這部電影可說是要拍給一個很重要的人看,期間的辛苦就不再多言,希望大家會喜歡……」
越聽,心頭那股陰鬱就越深,這部電影是拍給一個很重要的人看,那人是誰?
她說「赤裸殺機」是前一部電影試鏡失敗後為了證明自己的激勵之作,所以那個重要的人,指的不就是裴剛嗎?
一陣苦笑,方顥然轉身離開了記者會。
他,沒有等她。
「赤裸殺機」上映後票房並不好,郁乃琪甚至被評為票房毒藥。
影評及網友罵聲連連,說什麼劇情空洞、沒有邏輯云云,郁乃琪全都忍下了,就連為電影造勢上通告時,有記者或節目主持人問她一些尖銳的問題,她都笑笑地自嘲,沒有人知道她心在淌血。
沒關係,至少她還有個心靈支柱,不是嗎?
可想到殺青記者會那天,方顥然沒有留到最後一刻,郁乃琪心中的某個部分,好像也一起被他帶走了,變得空空洞洞。
她告訴自己,或許他有急事不能等她,所以才先走一步,那句來不及說的告白,總有機會當面跟他說的。
縱使這樣說服自己,但事實卻一天天凌遲著她。她一樣每日一封電子郵件,毫不間斷的向他訴說自己的心情與日常瑣事,可是他同樣一封也沒回。
再怎麼樂觀、再怎樣裝傻,都有醒悟的一天,何況血淋淋的事實殘酷的一棒將她敲醒--他確實不理她了。
他將她的告白置之腦後,他對她的感情或許被他埋得太深,深到都和他的冷漠同化了。
郁乃琪心中的希望火焰成了火苗,光芒越來越暗淡,幾乎就要熄滅了,直到上了一個節目後,火苗真正就滅了。
那天,她和何天地以及「赤裸殺機」其他主要演員們一起出席一場訪談,談論拍電影的辛酸與花絮。
整場幾乎都是何天地在答,其他演員像花瓶一樣一字排開,但主持人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令本來有些閃神的郁乃琪也不由得聚精會神地聽。
「何導演,您認為,電影上映至今票房不佳的原因,可能是什麼?」
何天地眉頭一皺,隨即鬆開,裝作不甚在意地回答,「大環境景氣不好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演員不配合。」
演員不配合?主持人覺得自己問出一個大八卦,眼睛都亮了。「導演能說清楚一點嗎?」
其他演員也都將目光投向導演,擔心導演說的是自己,郁乃琪也有種極不妙的預感。
「這部戲,有些地方需要激情戲碼來帶動氣氛、製造高潮,但演員堅持不配合,還耍大牌、找人來放話,我只好刪掉這部分,電影才因此變得平淡。」
「導演指的人是……」主持人意有所指地偷望了眼郁乃琪。
「這能說嗎?」何天地哈哈一笑。「你看誰最適合脫卻不肯脫就是了!」
此話一出,郁乃琪臉色微變,幾乎可以想像明天的報紙以及電子媒體會怎麼渲染炒作,其他演員聽到火沒燒到自己頭上,紛紛出言表示贊同。
主持人也不放過她,刻意問郁乃琪道:「乃琪對導演的話有什麼看法?」
郁乃琪一撩頭髮,故作鎮靜地道:「我認為,一部電影賣不賣座,任何環節都該注意,如果要一個演員扛起所有責任,那就太沉重了……」
眼眶含淚,臉上卻還要笑盈盈的解釋,她委屈到整個人都痛苦不堪,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撐不下去,會崩潰在台上。
一個人闖演藝圈,闖到眾叛親離,一起工作這麼久的演員們不支持她也就算了,連導演都落井下石,她能怎辦?
看來驕傲堅強的她不是鐵打的,受到攻擊也會受傷、也會倒啊!
下了節目,沒有人願意理她,全去巴結何天地,她也沉默地逕自搭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