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面對,所以除了徐崇聖的電話外一律不接。
「雅淳,對不起,我……我知道妳不喜歡別人多講,可是那時候展易的表情……很……怎麼說,我覺得他是真的關心妳。」電話那頭,小薇怯懦的正坦承罪行。「我才……才告訴了他一點……」
一點?
是一點沒錯,但是她最不希望別人知道的那一點。
一旦知道,對她的眼神難免多了打量與評估。她的一言一行不再只是單純的個人行為,會變成童年創傷後遺症。
去他的童年創傷,她好得很,過去的事情早就忘記了,如果沒人提起的話,那幾乎等於不存在。
不過現在展易知道了……
那個一直跟她保持若即若離遊戲的人知道了,他會跟其它人一樣,開始「體貼」她、開始「諒解」她,人與人之間不再平起平坐,從此之後,他看她的眼光會帶著同情與憐憫--那是她最不需要的東西。
可惡!
雅淳又一次硬生生將展易打來的電話切掉。明知這樣只是更顯幼稚,但她就是提不起力氣來跟他周旋。
此刻的她就像失去保護色的蝴蝶,飛到哪裡都不對,一肚子火又不知向誰發洩,悶到極點。
從分秒必爭的日子突然變成待業中本來就已經夠難受了,現在又發生這件番石榴事,氣得雅淳不知道在心中罵了多少次髒話。
莫非她真的回來錯了?
想來,從落地後就沒有一件事情順利--機場中沒見到原本預備來接她的小梅姊、在咖啡店對展易挑釁失敗、莫名其妙欠了展易六千塊,想還,他卻不收,故意讓她欠著、現在又……
唉,差點忘了,茉莉跟艾倫準備結婚的事情。
她是絕對不會假到去恭喜的,只是不明白,艾倫為什麼沒跟自己求婚,卻要跟茉莉過一輩子。
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婚的,沒想到結果是閃電型,對她沒有的衝動卻發生在她離開之後,這算什麼?
「啊--」
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叫聲,雅淳整個人倒在沙發上。「不要胡思亂想」說來容易,要做才發現困難重重。
時間多、番石榴事多,無事可做之下,除了胡思亂想之外還能幹麼?
抬頭瞄了一下日曆,唔,再四天。
再四天就要正式上陣,然後--她還窩在沙發上。
剛回台灣時的雄心壯志被一堆五四三搞得不復見,之前期盼快來到的工作日,現在對她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明知道這種想法很糟,但怎麼樣就是提不起勁來,面對這種情況,她也很痛苦,試了幾種方法都無法提振精神,乾脆也就自暴自棄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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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電視台隱隱出現騷動氣息,被徐崇聖視為秘密武器的主播再幾個小時就要登場,算算,也差不多是該出現的時候了。
而這故作平靜下的探頭探腦行為,只有兩個人無動於哀,一個是小薇、一個是展易。
雅淳鬧自閉這陣子,小薇始終不好過,總覺得是自己多嘴害她不想接觸人群。
展易看了惴惴不安的她,安慰說:「放心,她不會怎樣的。」
小薇虛弱的笑了。「我就怕她不怎麼樣。」
展易一想,也是。
比起大叫大吼,默不作聲感覺更可怕,就像她這陣子拒絕對外聯絡一樣,因為不吭聲,反而感覺風雨欲來。
「妳怎麼會自己跟她講?」不說不就沒事了。
「我?我不講的話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
「我自己覺得怪啦!就是怎麼說……有點心虛,我不想以後見到雅淳都心虛,才想說跟她坦白。」小薇一臉無辜。「不過我後來發現,我不應該講的,因為不講是我難過,我難過是自作自受,但講了變她難過,這樣……很怪……」
是很怪。
坦白的言語打破了他與雅淳那微妙的平衡。
原本兩人玩得好好的遊戲,一下子因為他瞭解尖銳面具下的脆弱,突然變得無法繼續下去。
那是他不好,他不該追問的。
「小薇,妳不用擔心,晚一點等她來了,我來去跟她吵架。」
「你、你為什麼要跟她吵架?她心情已經不好了--」
「所以才要吵啊!」展易截下她的話。「她現在憋得一肚子火不發出來不行,找人跟她吼一吼,氣出來,自己就沒事了。」
「可是,你不是喜歡她嗎?這樣吵,她會討厭你的。」
他大笑,兩手一伸,捏住她的臉頰。「小薇,妳很可愛耶!」
「不要捏我啦。」
「喂,你們兩個。」一個聲音加入他們。「什麼時候感情居然一日千里,在辦公室打情罵俏?」
展易笑,「你吃錯藥?」
「本大爺好得很。」歐瑀勁大搖大擺進來。「小薇才吃錯藥。」
「我?」突然被提及名字的人一臉無辜,「我沒有啊!」
「就說妳可愛。」
展易說完,又要捏她,但卻被歐瑀勁隔開了。「不要吃她豆腐。」
只要這樣講,展易一定會住手--果不其然,展易原本還想抓人的手攤了攤,停止下來。
「你不是不到六點不出現嗎?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們小薇妹妹的新頭兒要來了,我當然得打聲招呼,放心,本帥哥講兩句好話,包管小薇以後的日子好過一點。」
展易看著眼前洋洋得意的歐巴桑殺手,突然有點想笑,不只想,是真的笑出來,「小薇的新頭兒應該不會吃你那套。」
「誰說的?」
「我--猜的。」
「猜的不准,而且也不好玩,不如來打賭,如果我能迷倒她,你當我一個月司機,如果迷不倒,我當你一個月司機。」
「好。」
看到展易答應得那麼乾脆,歐瑀勁突然有種怪異感,「等一下,我嗅到陰謀的味道。」
「你要反悔的話,取消也行。」
展易勝券在握的語氣令他覺得古怪,但小薇在旁邊這個事實又不容許他丟臉,只好硬著頭皮一笑。「誰說我要取消,我連麵店老闆娘都能擺平,擺不平一個紐約回來的女生?開玩笑。」
麵店老闆娘?
大概又是綽號或代號之類的,展易也懶得問了,看看時間差不多,往一樓走去。「有事再找我。」
歐瑀勁在後面叫。「我們還沒聊到--」
「我有事,叫小薇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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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易到一樓的時候,剛好趕上雅淳的點頭微笑。
所有的人都站著,徐崇聖與一身白色套裝的她站在電視牆前面,她微笑,大家拍手--應該是剛做完自我介紹。
因為她的模樣實在可愛,一個社會組記者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我們要怎麼叫妳?不要說叫辜主播哦,那樣太生疏,而且也不人性,啊!我想到了,叫妳小淳怎麼樣?既親切,又可愛。」說完,大家一致叫好。
展易在轉角看著,心想,她絕對不可能答應。
果然,她笑了笑。「叫我Grace吧。」
那人碰了軟釘子,老大沒趣,摸摸鼻子,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徐崇聖又說了一些場面話後,總算以「以後大家還是一樣,為新聞而專心,為新聞而努力」做結論。
然後兩人走出辦公室,門口與走廊的交界處,展易終於又看到她。
四目交投的瞬間,她先是一怔,繼而一笑,雖然笑得有點勉強,但畢竟也還算是個笑容。「好久不見。」
「也不是算很久。」
雅淳揚眉--他是要跟她抬槓嗎?
可惡。
她已經在家練習好幾次見到面要說什麼,也如預期的演出了,可他居然丟給她一句意料之外的話,這下可好,除了徐崇聖,還有一堆人在旁邊走來走去,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只好悶聲不吭。
徐崇聖完全沒發覺兩人眼中不自然的火花,看了一下手錶,拍了雅淳一下,「辦公室在那邊,小彭已經把稿子拿過去了,妳看要不要自己順一下,我還有事先上去了。」
丟下這幾句話後,人就跑了,近距離之中,只剩下兩人。
雅淳覺得有點怪,但想到自己在家窩了一陣子,已經夠沒出息,再逃避只會更難看,只好硬撐著。
展易只是笑。
她被他的笑弄得有點焦躁起來。「你笑什麼啦!」
「妳想知道?」
「廢話,換做你是我會不想?」
他知道她連續劇般的身世,知道她拿糖吃不是因為放鬆,而是由於不安,在他面前,她已失去了保護色,應該尷尬的時候,他卻只是笑,若說是「譏笑」,她還能夠理解,但、但他臉上那見鬼的溫柔是怎麼回事?
她可沒做過什麼會讓他產生好感的事情啊。
「其實也沒什麼,男人看到美女會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你在機場看到我時的表情很普通,根本沒有什麼特別。」
「當時妳剛從長程班機下來,樣子太糟。」
「我們在咖啡店遇到的時候樣子應該不糟了吧?」
「燈光太暗,看不清楚。」
雅淳皺眉,飛機與燈光……唔,雖然有點牽強,但還算理由,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
在咖啡店對她還很普通,來找她的時候突然表情溫柔。
中間也只插入她喝醉,他送她回飯店這件事情啊,可兩人啥事也沒發生,酒醉的女人除了記憶顛倒與走路蹣跚之外,應該什麼也做不出來吧!
「你有什麼話想講,一次跟我講好了,不要老是用那種莫測高深的表情看我,我覺得很怪。」
展易對她的坦白覺得好笑。「妳個性很直。」
「告訴你,我個性不直,我個性扭曲得不得了。」
「這我知道。」
「知道還來招惹我?」雅淳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沒看過致命的吸引力?你不知道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後果嚴重?」
「這我也知道。」
不過,我不認為妳是不該招惹的人--這句話,他放在心底沒說。
她個性很差是很差,但卻又有可愛的一面,而且她從不掩飾自己的虛榮感與劣根性,這些,都混合成她特有的吸引力。
她可以很直接,就像對前男友與好友結婚的失落。
也可以很直接,據說,她響應婚禮邀約時只說了一個F開頭的英文字。
秘密被知曉,她縮進殼裡。
當兩個人不得不面對,她以張牙舞爪來掩飾內心的不安與焦躁。
比起那些全美得像假人的名媛淑女,這個缺點滿身的小女子更有生活感,是個會笑會怒的真人。
「雅淳。」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看了他一眼,沒像剛剛那樣給人軟釘子碰,想了一下,才接話,「我說真的,你不要用這種眼光說一些會讓人亂想的話,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讓事情變得複雜,我這樣講,你瞭解嗎?」
「妳的意思是,怕自己對我有好感後才發現原來我根本沒那個意思?」
「你--」雅淳吸了一口氣。「你一定要講得這麼白嗎?」
「剛才是誰說我講話曖昧?」
又拿她的話堵她!
不行,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正式上工了,她不宜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力氣應該留著背稿子,而不是在這邊跟他五四三。
「我不跟你閒扯。」
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拉過--這是兩人第二次掌心接觸,雅淳突然想起當他說她的手好小的時候。
一種很難言喻的感覺突然浮上。
不到愛,也不是喜歡,而是一種接近「或許可以」的想法。
這人跟她之前交往的對象都不同,如果是他的話,也許可以學會交付與信任,就跟那可惡的艾倫與茉莉一樣。
只是現在說這些實在太早。
他們沒約過會,只牽過兩次手,而且兩次都不是因為氣氛醞釀的情愫,就像現在一樣,她要收兵,但他不要,所以他拉住她,只為了把話說完。
「我很快把話講完。」展易顯然完全明白她瞇眼的意思。「五分鐘。」
嗯,最好是。
「妳--還欠我六千塊。」
雅淳一聽立即大暴怒。「不要用那種我不還錢的語氣跟我說話,我要還,是你自己一直不收還威脅我要跟你約會,我已經空出日期,你又說有工作那有什麼辦法?我現在回辦公室拿,你要收嗎?」
「不要。」
「你--」她為之氣結,方才小小的感性已全然不見,她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只噴火龍,不把火噴出來不痛快。
可惡。
正想加足火力跟展易對罵,突然想到這裡是電視台的走廊,一堆人在旁邊走來走去,她可不要第一天就變成負面話題。
壓低聲音。「你想怎麼樣?」
「一樣。」
一樣是哪樣?
「約會一次。」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又突然要工作,萬一真的那樣,我不是每個星期都要跟你在那間剪接室弄帶子?」
弄帶子就算了,他還中途跑掉,害她一個人面對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緊張得要命。
「這次不會了。」展易笑。「我保證。」
「我跟你又不熟,怎麼知道你的保證有沒有信用,說不定你一天到晚保證,卻沒有一件事情遵守。」
「妳疑心病真重。」說是這樣說,但卻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播完,開完檢討會後來找我,我請妳吃宵夜。」
「你等吧,我才不會去。」
展易卻不理她的亂髮狠,笑了一笑,往她口袋塞進一個東西後朝二樓走去。
雅淳伸手進去一摸,摸出一個方方的塑料小包。
印著小花的半透明封口袋中,裝滿了許多糖果,紅的、黃的、薄荷口味、草莓口味……許許多多,五彩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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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易在剪接室裡看雅淳播報新聞。
屏幕上的她,端莊大方、巧笑嫣然,十分符合大家對美女主播的期待。
不只外型出色,表現也是可圈可點,念稿流暢、聲音平穩,新聞情緒不會不足,但也不至於太過。
「美!」歐瑀勁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到他後面。「如果我是觀眾,絕對選她,那張臉光看就心情好。」
「你不用準備?」
「本大爺什麼人,上場前十分鐘還在背稿子不是我的風格。」歐瑀勁拉了椅子坐下,「原來她就是徐阿聖的秘密武器,難怪你死不肯跟我講,長得是漂亮,不過聽說個性差。」
展易倒不否認。「是差了點。」
「那好像是講本台有個專拍高山大水、危險鏡頭的人被煞到?」
「你真的很八卦。」
「那就是有了?」歐瑀勁曖昧一笑。「漂亮的女生那麼多,為什麼掉進雅淳坑啊?」
如果說,是由於那日醉後的她說了一句「因為你是我喜歡的類型啊」會不會很好笑?
她當時迷糊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可愛到令人怦然心動。
面對好友逼問,他選擇裝傻。
胡混一番,等到歐瑀勁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雅淳的時段結束的第四十五分鐘,有人敲了剪接室的門。
「請進。」
一秒、二秒、三秒過去,門把沒動靜。
展易覺得有點好笑。看來,噴火龍的氣還沒全消。
站起身,從裡面旋開門--
「你還沒好?」
「早好了。」他輕鬆關掉機器。「走吧!」
「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
「你先跟我說又不會怎麼樣。」
「因為看妳犯急特別有趣。」
「喂--」
「我說過我不叫喂。」
兩人低下聲音,一路抬槓,從剪接室到一樓,又從那個名義上是一樓但事實上是十樓的地方搭電梯下去,你來我往,講個沒完。
愛情?還沒事。
喜歡?正漸漸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