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這是一首漢朝的詩歌,描寫一對相愛的戀人各在天涯的一方,相隔萬里不能相見,女子因思念而衣帶漸寬,深恐心上人不再回來,卻只能祈求他三餐溫飽,身體健康。
蘇戀月停下手邊的工作,沒來由的想起這首詩,憶君淚落東流水,歲歲花開知為誰?唉,不該再想了,她跟雲弟之間的距離已不是區區的萬里,而是陰陽相隔,如今自己的身份不同,更何況十二年的時間並不算短,就算思念之情仍在,也該不再興起任何波瀾了。
她低下螓首趕製著丈夫的新衣袍,準備在武林大會那天讓他穿上,過去的事已成過往雲煙,只剩對亡父深深的愧疚長久以來佔住她的心。
那一年她假扮成貼身丫鬟的模樣混出府,本想到斷崖邊為雲弟上柱香,可能的話希望能尋得他的屍骨讓他入土為安,豈料天色太暗迷失了方向,加上兩天未曾進食,以致身體虛弱昏倒在半路上。
當她清醒之後已是第三天,而救她的人便是如今的夫婿羅皓天,等她心急如焚的趕回家,途中卻驚聞一連串因她而起的醜聞,她的逃婚讓「袁刀門」臉上掛不住,憤而當場退婚,蘇家成了昌平縣的笑柄,她爹更為了她任性的行為一時承受不了眾人異樣的眼光和無情的言語而舊病復發,連一天都沒熬過去。
那時她真想跟著她爹一起死去,到陰曹地府向他磕頭賠罪,祈求諒解,她好恨自己,為什麼當時不再多想一想,多替她爹和袁家考慮一下,如果時光能再倒流,她就算再痛苦也絕不會那麼做,她爹是被她的自私和任性給害死的。
羅皓天一進門就見著她含著淚光的模樣,輕問:「怎麼哭了?是不是又想起你爹了?」
她微微一驚,指頭被針紮了一下,汩出一滴血珠。
「這麼不小心,有沒有怎麼樣?」他體貼的查看了傷口,見沒什麼大礙才放心,「不用這麼辛苦,縫這些東西很傷神的。」
蘇戀月淺笑說:「我要不做點事情就會胡思亂想,況且這是要給你在武林大會時穿的,我希望能早點做好。」
「我並不是注重外表的人,穿什麼衣服都一樣,倒是你別累著了。」
「我不累。」
羅皓天點點頭,「你剛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只是忽然又想起以前的事,有些傷感罷了。」她輕描淡寫的說。
「過些日子等武林大會的事忙完,我陪你回去掃墓,省得你一天到晚掛在心上,回去祭拜下你爹,你心裡的歉意也會減輕些。」他瞭解的說。
蘇戀月很是高興,她是該回去一趟了,那時一聽聞爹的死訊,正想衝回家時,一名懂得感恩的下人遇見她,只匆匆的要她趕緊逃命,她才知外表忠心的管事謀奪了家中的財產,還買通殺手要殺她滅口,她震懾在當場,天崩地裂約莫就像這般感受,短短的三日,她已然變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於是她只能失魂落魄的離開,在濃濃的愧意和舉目無親的情況下投靠了羅皓天,離鄉背井的跟他來到赤霞莊,一住就是十二年。
「天哥,謝謝你。」她柔婉的說。
羅皓天笑說:「我們是夫妻,還談什麼謝字?這些年你幫我照顧女兒,打理這個莊子,要道謝的人該是我才對。」
「我不是在跟你客氣,而是真心的感激你,要不是你收留我,也許我早就跟爹走了,根本沒有勇氣活下去。」
「你又這麼說了,月妹,老實說是我對不起你,我……」他還想說什麼,一根纖指已經按向他的嘴唇,示意他別往下說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蘇戀月意味深長的說,「你若再舊事重提,我可就生氣了。」
他歎了好長一口氣,「好吧!那我就不說了。」看下窗外的天色,想起了還在外頭遊蕩的女兒,「青瑜從下午就出門,現在太陽都下山了也不知道回來,這孩子就是愛熱鬧,成天就只想往外跑,一刻都坐不住。」
蘇戀月輕笑,「青瑜跟我年輕時倒有幾分相似,她還是個孩子嘛,難免貪玩了點,你就別太苛責她了。」
「還是月姨對我最好了。」羅青瑜笑容可掬的進屋來。
羅皓天擺起嚴父的表情,「都什麼時辰了,你不是答應爹要早點回來嗎?」
「爹,人家已經盡量趕了,您瞧,我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
羅青瑜那對著父親撒嬌的畫面讓蘇戀月回憶起過去的時光,心頭一陣酸楚。
「真拿你沒辦法,下次不准再這麼晚了。」他還是無法對女兒凶。
羅青瑜笑靨如花,「遵命!爹、月姨,你們剛才在聊些什麼?」
「只是聊一些以前的事,沒有什麼。」蘇戀月說。
「爹,您一個人成天忙進忙出,放月姨一個人真是太寂寞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幫我生個弟弟或妹妹,這樣就很熱鬧了。」她無心的話惹來羅皓天和蘇戀月的表情微微一變,兩人態度都不太自然。
蘇戀月很快的恢復過來,「生孩子這種事也要看老天爺的意思,哪能說有就有,月姨一個人也習慣了,至於將來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這事我也知道,可是我想爹一定也很想有個兒子,將來好繼承赤霞莊,爹,您說對不對?」她轉頭問道。
羅皓天微慍的低咆,「你又懂什麼?小孩子別多問。」
「爹……」她萬萬沒想到爹會吼她,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
「天哥!」蘇戀月警告的輕喚一聲,羅皓天才如夢初醒,見女兒受到了委屈,更覺不該,「青瑜,對不起,爹不是在罵你,只是……可能最近太累了,所以情緒才會失控,爹不是有意的。」
羅青瑜扁了扁嘴,「爹從來沒罵過我,人家又沒說錯話。」
「是爹不對,不該把氣發在你身上,看你想要什麼,爹買給你。」他想要彌補自己的錯。
她心一動,「我不要買什麼,只要明天爹再讓我到外面去,我就既往不咎。」
「你呀!真會乘機敲詐,好,爹答應你,不過千萬要早去早回,別像今天這麼晚了。」
「我就知道爹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這世上沒有人不喜歡她,那人越不理她,她就越要死纏不放,直到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為止。
「都長這麼大了還愛撒嬌,真是的。」羅皓天呵呵一笑,「青瑜,你就陪你月姨聊聊天,爹還有事要忙。」
「嗯。」送他出了門,羅青瑜揚起神秘的笑說:「月姨,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可是你別跟爹說,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喔!」
姑娘家總是會有些心事,蘇戀月也不覺得意外。
「我保證不跟你爹說。」
羅青瑜害臊的紅了臉,「月姨,我……我今天遇到一個人,一個很特別的男人,他跟別人完全不同,連知道了我是赤霞莊莊主的女兒,態度都一樣不假辭色,一點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你說他是不是很特殊?」
「哦?真有這樣的人?!他叫什麼名字?」少女情懷總是詩,從她的表情就可窺出一二。
「他跩得不得了,任憑我怎麼逼也不說,真是氣死人了。」她雖然嘴裡說氣,可是仍然為他心動。
蘇戀月想起了某人,幽幽的說:「我能體會你現在的感受,就算當時你氣他氣得要命,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喜歡他是不是?」
「我就是這樣,月姨,你真是我的知音。」她感動的說。
「那男人真有你說的這麼好嗎?要不要找機會請他到莊裡來,讓你爹有機會見見他?」
羅青瑜洩氣的說:「我跟他說過了,可惜他就是不肯,寧願窩在小客棧裡也不住到莊裡來,真是不會享褔的笨蛋。」
「聽起來他倒是滿有骨氣的,不過看一個人不能光靠第一眼,總要經過相處之後才會瞭解,而你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老是跟著男人後面跑也不成體統,要是讓人見著了,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到你爹耳中,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當年的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們又沒做什麼,管別人說什麼,月姨,你答應我不說的。」
蘇戀月鄭重的說:「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可是你也要答應月姨,凡事適可而止,不能強求,好嗎?」這孩子幾乎是她帶大的,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她實在不希望她重蹈自己的覆轍。
羅青瑜根本沒聽進去,只是盤算著要如何征服一顆不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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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修羅在房裡用完了早膳,打算待會兒到分舵將探得的消息盡快傳回島上,原來各大門派舉行武林大會,是想藉此推選出武林盟主,然後結合各派的力量來對付「閻宮」,實在是太可笑了。
他進「閻宮」擔任銀魈堂堂主一職已有九年,從來沒聽說過閻皇有稱霸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真不知那些人心裡在想什麼,也只有無能的人才會擔心別人比他強,處心積慮的就是想消滅「閻宮」。哼,就憑這些貨色,居然妄想動「閻宮」的一根寒毛,真是一群無知的人。
只剩下兩天便是武林大會,反正今晚也閒著沒事,他打算夜探赤霞莊。
才剛跨出房門,就見羅青瑜迎面而來,「你又來幹什麼?」口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我來找你呀!這地方你不熟,想去哪裡我可以帶路。」只要跟緊他,讓他慢慢接受自己,以她羅青瑜的魅力,沒有男人逃得掉,除非對方不是男人。
銀修羅眼神詭異的斜睨著她,唇上掠起譏諷的線條,「說吧!你跟著我到底有什麼用意?如果只是想跟我幹那檔子事,現在我有空可以奉陪。」
「你……胡說些什麼?」她從耳根一直紅到腳底,這人說話有夠粗俗。
他不耐煩的問:「難道不是嗎?不然你老跟著我做什麼?」
羅青瑜嬌羞的說:「我只是想跟你作個朋友,這樣不行嗎?」
「作朋友?哈……」銀修羅放肆無度的仰頭大笑,「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你爹要是知道他的寶貝女兒要跟我這種人作朋友,恐怕會吐血而死,小姐,你不怕我是個鬼,而且還是個惡鬼嗎?」
「你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怕了,我膽子可沒那麼小。」她真以為他是在唬她。
他嗤笑,「有膽量,可惜太無知了。」
「你敢罵我笨!」她嗔道。
「想不到你還聽得出來,至少還有點救。」銀修羅仍免不了諷刺一番。
羅青瑜真搞不懂自己幹嘛要容忍,可是在他面前就是潑辣不起來,只能逕自生著悶氣,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看看你,倒覺得還有幾分姿色可言,你不是要和我作朋友嗎?要不要到我房間裡聊聊?」他輕佻的笑說。
她面有難色,欲去還迎,「這樣恐怕不太好,我……們到外面再聊。」
銀修羅肩膀一聳,也不甚在意,「隨便你,姑娘先請。」他比個手勢等她一轉身,黑色的衫擺一揚,翩若驚鴻的往斜飛去,消失得無聲無息。
「你還不肯跟我說你的名字嗎?哪有不知道朋友姓啥名誰的?你……」羅青瑜一回身,身後空蕩蕩的,哪有他的人影,這才明白上當了,氣得渾身打顫,「喂、喂……你跑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你在這裡一天,本姑娘就有本事把你揪出來,你儘管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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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一落下,整座赤霞莊便燈火通明,四周不只布有站崗的守衛,還有好幾批人不時在每個角落巡邏。
「今晚要是沒什麼事,天哥還是早點休息的好,別太過操勞了。」蘇戀月婉言的勸道。
羅皓天微微一笑,「反正再忙也剩這兩天了,待會兒我和幾位掌門還有事要談,倒是你要早點休息才是真的,不要跟著我熬夜。」送她來到房門口,又說:「記得在睡之前要把門鎖好,夜裡如果聽見什麼,可別隨便開門知道嗎?」
她蹙眉問:「『閻宮』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閻宮之所以可怕,在於它太過於隱密,數十年來從不與外界溝通,一味的專斷獨行,毫不將武林同道放在眼裡,而且它對付敵人的方式,手段之殘忍令人髮指,死在它手上的人不計其數,儘管現在還沒威脅到我們,不過難保不會有那麼一天,當然要防患於未然。」他分析的說。
蘇戀月越聽心越驚,「那……等武林大會結束,選出盟主人選之後,天哥是否也會加入他們的行列?」
「身為江湖中人,當然得盡一己之力,不過你放心,憑各大門派結合起來的力量,就是『閻宮』也未必討得了便宜。」羅皓天可說是相當具有信心,「再說也不是絕對非打不可,我們最主要的目的是逼閻皇本人現身,雙方若能摒除成見化敵為友自是最好不過,真要大動干戈難免會有死傷,那是我最不願見到的事。」
她也小有同感,「希望事情真能像天哥說的這樣就好了。」
「好了,早點睡吧!」他送她進了房間,聽見落鎖的聲音後才離去。
此刻的蘇戀月哪裡睡得著,獨自坐在案邊,一顆心是七上八下,羅皓天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誠心的向上蒼祈求,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無災無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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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般輕靈的身影翻過高牆,蒙著黑布的臉孔只露出一雙機警的黑眸。那抹身影恰好與黑夜融為一體,讓人誤以為他真的來自冥府。
他對於赤霞莊的熟稔,就像是在自家走動,每一條走道、穿廊的位置皆是瞭若指掌,一次次巧妙的躲過巡邏的守衛,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登堂入室。
說話的聲音從偏廳的方向隨著風聲飄來,銀修羅提氣再躍上屋簷,行走間如蜻蜓點水,沒有一絲聲響,當他以倒掛金鉤的方式窺向屋內,黑布內的嘴角勾起冷笑。
就聽見一名蓄著長鬍子,紅光滿面的老人說道:「赤霞莊這次能鼎力相助,讓武林大會如期舉行,老夫心中感激不盡。」
原來是「無常門」門主常嘯天!銀修羅忖道,他憑什麼要找「閻宮」的麻煩?
要不是兩年前他放任自己的屬下胡作非為,閻皇也不會下令要他代為清理門戶,居然還不知感恩圖報,早知道就由著那些人去,讓武林中人看笑話算了。
羅皓天忙拱手回禮,「常老前輩不必客氣,晚輩只是盡點棉薄之力,倒是各位掌門為了武林興亡四處奔走不遺餘力,這才是最讓晚輩佩服的。」
我呸!什麼武林興亡?他聽了真想吐。
「哈……羅老弟就是太謙虛了。」另一位在座的中年男子大剌剌的笑道:「只可惜此番武林大會不能邀請到少林和武當兩派參加,可真是遺憾。」他是「洪幫」的副幫主洪熙風。
「是呀!少林寺的無心方丈正值閉關,而武當的清虛道長也在外遠遊未歸,要是他們能參加的話,這次的武林大會肯定生色不少。」桐山派掌門陸清揚說道。
洪熙風豪氣干雲的說:「怕什麼?少了武當和少林,我們也一樣消滅得了『閻宮』,管他什麼閻皇,一個畏首畏尾的膽小鬼,大家何必這麼怕他呢?」
在屋樑上的銀修羅一聽,差點沉不住氣的出手宰了他。
「洪大哥可別小看了他,就算一個閻皇不足為懼,他底下有三堂的堂主,個個都是武功極高的厲害角色,還是謹慎為妙。」羅浩天從不敢輕易低估「閻宮」。
常嘯天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不錯,洪副幫主的確不要小看他們,兩年前我一名得力的舵主無端慘遭『閻宮』的毒手,就是死在銀修羅的劍下,據傳聞他的『一劍悲』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在半招之內能取人性命,老夫真想親自跟他較量較量。」
好個惡人先告狀,居然把罪名都栽在「閻宮」身上,還有臉自命俠義,真是他媽的夠賤。
陸清揚沉吟道:「不只是銀修羅,各位別忘了還有更厲害的在後頭,比起銀修羅的『一劍悲』,黑修羅的『誅神九式』、玉修羅的『玉簫斷魂』才是最令人感到棘手……
「喂,陸掌門,你也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區區三個人而已,難道我們這麼多人沒有人對付得了嗎?黑修羅的『誅神九式』有多厲害你親眼見過嗎?還有什麼『玉簫斷魂』,只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如果連個女人都怕,大家就別在江湖上混了。」洪熙風反駁說。
被他這一搶白,陸清揚只能尷尬的笑笑,他雖然身為桐山派掌門,可是愛好和平,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想桐山派的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這次要不是被硬逼著來,他也不想來參加,況且少了少林和武當,實在沒多少勝算可言。
羅皓天趕緊打圓場,「陸掌門的話也不無道理,孫子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若事情沒有調查清楚即貿然行動,到時功虧一簣,得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夠恢復元氣。」
「羅莊主說的對。」其他人附議道。
狗屁不通!銀修羅越聽越惱,索性不聽了,什麼武林大會?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算了!由著他們怎麼說去,就憑這些烏合之眾還不足為懼,人家急著到地獄報到,他總不能攔著不讓他們去。
離開了前廳,為了躲避巡邏的守衛,他腳跟一轉往後走,隨即像被點了穴道,雙腳定在原地……
赤霞莊的後花園種滿了他曾經非常熟悉的白色雛菊,牽動了他的回憶,他不由自主的跳下地面,俯下身用指尖輕觸那秀氣端雅的花瓣。
這是戀月姊最愛的花,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他仍然可以在腦中勾劃出她站在花海之間娉婷坐姿的神態。
多麼遙遠的一段記憶呵!
「咿!」的開門聲響起,銀修羅閃電般的隱進黑暗中,就見這兩天老纏著他的羅青瑜從房裡走出來。
「月姨,那我回房去了,你早點休息。」她說。
屋裡的人用著輕軟的嗓音回答,「你也是,喔,對了,青瑜,明天願不願意陪月姨到廟裡上個香?」
這聲音……
銀修羅不自覺的豎起耳朵,這聲音是如此該死的熟悉,他心如擂鼓的忖道。
「呃,我……」羅青瑜欲言又止,「月姨,我很想陪你去,可是……」
那女子的嗓音夾著寵溺的笑意,「可是你還要去找『他』是不是?好吧!那我只好一個人去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喔!」
「月姨,你笑人家……」羅青瑜嬌嗔了一會兒才離去。
房門又輕輕的合起,銀修羅全身漲滿激動的情緒,熠熠的眼瞳在黑夜中像兩道火焰。他絕不會聽錯的,這是戀月姊的聲音沒有錯。
她怎麼會在赤霞莊?
羅家父女和她又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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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戀月拔下髮簪,讓一頭青絲垂放下來,鏡面映著她緊鎖的娥眉,不再青春的花容,看著看著,她不禁眼熱鼻酸起來。
不該有怨,一切都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是她的一意孤行毀了蘇家的名聲,也害死了爹,像她這樣的女子不值得人愛,活該受到這種報應。
十二年了,儘管生活過得平靜,赤霞莊上上下下都尊稱她一聲「夫人」,對她相當敬重,又怎知她這夫人是有名無實,可是羅家父女又待她極好,特別是青瑜,從小就親近自己,她應該滿足才對,可是為什麼會如此寂寞,不時的渴望著能有一雙有力的臂彎緊緊的抱住自己呢?
下人們大概還沒發現他們的莊主和夫人至今從未同床共枕過吧?即使在兩人的洞房花燭夜時,天哥也在賓客全部散去,下人也回房休息之後,單獨的回到書齋,留她一個人面對著兩支紅燭默默飲泣。
天哥並沒有隱瞞她實情,那年他和死去的夫人出門遠遊,途中遇到歹人襲擊,夫妻倆都負了傷,後來妻子傷重不治,而他僅受的外傷卻是傷及男人的要害,從此雄風不在,為了報恩,也為了顧全天哥的名聲,她當年可以說是毫不猶豫的允婚,可是將近十年獨守空閨的夜晚,讓她不禁要懷疑,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唉……」吁歎一聲,蘇戀月揚起漆黑的長睫,眼瞳陡然大睜,從反射的鏡子裡瞥見一名黑衣人佇立在身後,「啊……」
銀修羅在她張口叫第一聲時,從身後摀住她驚愣的櫻唇,粗聲喝道:「不許叫!」他的手臂圈緊她因恐懼而顫抖的身子,明白自己嚇到她了,可是他何嘗不也被嚇到了。
天哪!她該怎麼辦才好?這人是誰?莫非是「閻宮」派來的刺客?若是不聽從他的,或許他真會將她殺了也不一定。
蘇戀月氣息不穩的點下頭,捂在她嘴上的手才移開來,「你……是誰?想做……什麼?」
真是戀月姊沒錯,這摟抱的感覺是他永遠也忘不掉的滋味,手掌本能的在那香馥的嬌軀上游移,喉頭哽噎得發不出聲音。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她滿臉驚恐的哀求著,除了顫抖之外,頭腦一片空白。
銀修羅從背後收緊雙臂,憐惜的低喃,「我不會傷害你的,戀月姊。」
這聲「戀月姊」震碎了她已受到驚嚇的神智,只見她緩緩的搖頭,雙唇微微蠕動,像是在說「不可能」、「不可能」。
「戀月姊,你讓我找得好苦啊!」那如釋重負的低歎聲,像是要將多年的思念一湧而出。
隔了好久、好久,蘇戀月的身體才能夠動了,她一寸寸的轉過身面對這深夜闖入的蒙面人,首先看到的是他的雙眼,四目相覷之下,淚水在不自覺中決堤了。
「你……你……」她的喉間像梗了塊硬物般無法言語。
銀修羅扯下黑布,眼底也泛出淚光,說:「是我啊!你不記得了嗎?那個被你在街上撿到又帶進府裡,替你惹了很多事的狂妄小子啊!我可不許你真把我給忘了!」
他是真實的,不是她作夢作出來的。
蘇戀月小心的碰了下他的肩,發現不是幻影,又碰了下他的臉,感覺是熱的。那麼她不是在作夢,他還好好的活著。
「雲弟,真是你?你……沒死?」她摸著他的臉龐,又哭又笑的輕嚷。
銀修羅挑動一邊的眉梢,戲謔的說:「你的眼淚是在替我高興還是難過?」
她摀住嘴以免哭出聲,現在她已經確定是他沒錯,只有雲弟才會喜歡用這種語調說話,老天爺真會跟她開玩笑,直到現在才讓他們相見。
「我當然是高興、太高興了。」她猶帶淚痕的說,「雲弟,你長大了,我差點就認不出你來了。」以往青澀、憤世嫉俗的少年如今已是極具魅力的堂堂男子漢,她感到相當欣慰。
「現在你可不能再說把我當弟弟看待的話了,我們兩個就算站在一起,也沒有人會認為你年紀比我大了。」他最得意的就是這點,但蘇戀月臉上些微的轉變他卻沒因此而忽略掉,皺起眉問:「怎麼了?你不高興見到我嗎?」
「我怎麼會不高興見到你,我……」她陷入了左右兩難的絕境。
他心思轉得極快,「你跟羅皓天是什麼關係?我聽羅青瑜喊你月姨,你究竟跟他們父女有什麼瓜葛?」
蘇戀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氣說:「我已經嫁給了羅皓天,啊!好痛……」
她的手腕被掐得好緊,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兇猛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