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作夢嗎……
難道這一切只是個夢嗎……
沒有察覺自己已淚流滿面,柏凌突然全身繃緊,迅速翻下床,順手從地板上的暗格取出慣用的AL59,警戒的往門口移動。
房子裡有別人,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輕輕推開房門,從樓下傳來電視機的聲音,還有時不時發出的爽朗笑聲映證他的臆測。心中的那點若有所失的惆悵此時暫時被拋到腦後,取而代之的是疑惑,這間別墅是柏凌度假用的,除了他的兄妹,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入侵者?!如果是的話應該不會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難道是哥哥或蕾蕾?!即使不覺得會有其他人找到這兒,他還是小心翼翼的持著槍下樓。然後,把槍口抵在沙發上那人的太陽穴上。
感覺到冰冷的槍口,那人緩緩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從愉悅的笑容轉成訝異,然後似乎想到什麼,整個臉刷地一下慘白。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對看了一陣子,還是男子先開了口,有些遲疑地問道:「小冶?」
兩個字當場讓柏凌橡被雷電到般顫抖了下。看到他的反應,男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被人背叛,但是被這個人用槍指著頭,心中那陣痛楚竟差點讓他喘不過氣。這段日子是這麼平穩安逸,好像幸福會持續到永遠似的,讓他差點忘了從來就沒有「永遠」這檔事。注意到柏凌臉上的淚痕,也不顧那把槍對著他的腦袋,焦急地問道:「怎麼哭了?」手就要撫上柏凌的臉。
柏凌持槍的手仍沒有放下,只是在男子伸出手的時候,往後退了一大步。「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許久沒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陌生得嚇人,若不是他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柏凌老早就開槍了,至少也先打斷他一條腿或廢了他的手。
「你不記得我了嗎?」男子先是一征,看看眼前人一副認真的模樣,也就難得正經的回答了。「我是蘇浩霖。」
「蘇浩霖……蘇浩……奇魂的蘇少?!」
「你不要裝了,想殺我就給個痛快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撿來的。」蘇浩霖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之前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如果這是你的遊戲,你玩得很成功。」
「你在說些什麼……」柏凌看著這個自稱是奇魂幫三巨頭之一的男人。他明明可以反擊或逃開卻只是一臉受傷的看著他,好像一隻給人拋棄的大狗,讓柏凌持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那人見狀,臉上頓時一亮,就要擁上去,下一刻又給那把槍指回原地。
「你給我待在那邊,我們需要溝通一下。」柏凌說著坐到對面的沙發上,隨手關掉了電視,室內恢復成一片寂靜。
***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肉身不堪負荷致使靈體調置。」
日嚴漲紅了臉大吼,一付要衝上去拚命的模樣讓永和嚇了一跳,這個皇弟一向冷漠,從小到大再怎麼刺激他也不過換得他挑眉。
回到稍早前——
在黎以表示馮冶並無大礙,只是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三個人為了讓馮冶能安靜休息便移動到隔壁的房間。三人的心情落差甚大,永和在剛剛已被告知這次的行動失敗了,心中的失望難以言喻,現在就等著黎以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邢婉是他的妃,不像那些被迫政治聯姻的皇族,邢婉自小就和他青梅竹馬,他們在一起相當幸福快樂。他總是親膩地叫她「婉婉」,走到哪都帶著她,感情之好跟英皇夫妻有得比。邢婉為人溫柔,心思細膩,永和雖得不到兄長關注和缺乏生母關愛,但邢婉彌補了這一切。
奈何天妒紅顏,邢婉身體不好,縱使平時就小心調養,卻在幾個月之前感染了急症。當時緊急從宮中調派了所有御醫,吃了各式珍奇補藥,仍撐不到外尋三大名醫的使者回來。為此永和始終相當自責,在正式喪禮前,他一直將自己關在房內,偶而不得已要外出,伺候的奴婢總可以聽到他自言自語,有時像是在和空氣對話。
有天在他失魂落魄將自己關在婉婉生前最愛待的書房時,黎小小突然出現了,她說可以讓邢婉復活,只是需要借一個人的身體,問自己介不介意邢婉變了模樣。他當然不介意,只要婉婉能回來,變成什麼模樣都無所謂。黎小小很高興的說:「那我就找自己喜歡的樣子羅~」
他左等右盼盼回來的是黎小小失敗的消息,雖然黎小小拍胸脯跟他保證,她已經聯絡她大哥來幫忙,永和其實也不抱多大的希望,他相信有鬼神之說,但若人人都能這樣借身還魂,這世界豈不是要大亂,何況這對那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也不公平,他本該在一開始就拒絕的,可是婉婉……他放不下……
就算是一線希望,他也想抓在手中。
相較於永和的落寞,日嚴似乎已經可以掌握這件事大致的來龍去脈,困惑、擔憂、憤怒、恍然大悟這些感覺混在一起,相當矛盾。知道以黎以的個性,是不會主動說些什麼,所以他成了主要的提問者。
「……所以之前的馮冶體內是來自異界的靈魂?」
「是的,應該是兩個靈魂互相掉換身體,我原本想先研究一下的,可是之前跟小小提到過身體狀態虛弱時比較好使魂體入侵,結果沒想到人被弄得半死不活,就算互調的靈魂和身體的波長再怎麼符合,在這種虛弱的狀態下,本身的靈魂會被迫移回本體,使身體不至於破敗滅亡。」
望著黎以平靜的面孔,日嚴心中一股怒氣不知該朝誰發,二皇兄是為了皇嫂,要是換做是他,只要能換回所愛之人,他也會不顧一切。黎小小雖然正邪不分,硬要搶別人的身體,但她做這件事也不是為了自己。黎以則是根本還沒參與。那他呢?他該怎麼辦?馮冶平白受了這場災,差點連命都沒了。他則是連自己愛上的是誰都搞不清楚。而就算搞清楚了,又如何呢?
***
柏凌看了看桌上的報紙,距離他到「那個地方」正好一個半月,再半個月他的假期就要結束了。原來這不是夢,在他離開的時候,馮冶接掌了他的身體,也可以說他和馮冶的靈魂互調了,而且竟然是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這種事說出來,連親身經歷的他都不敢相信。
然而眼前這個人讓他不得不信。
「來來,吃飯了。今天我煮了你愛的紅燒醋溜魚,上次你說好吃的。」蘇浩霖圍著紅色花格子小白兔圖案的圍裙笑咪咪地從廚房端著菜走出來。
滿滿一桌五菜一湯,看起來有模有樣,柏凌愣愣地被他按到椅子上,想不到一個大男人竟然那麼會作菜。據說馮冶到了這裡,除了蘇浩霖動彈不得的那兩天是馮冶做飯,其他時候都是蘇浩霖包辦。
「馮冶是真的『沒進過廚房』。他做飯是去外面空地生火,完全沒調味,只是把東西煮熟就算好了。」
「這些現代科技的東西,他看都沒看過。我能走動後,跑去客廳開電視看新聞上有沒有什麼消息,他被『那個黑箱子』嚇了一大跳,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我玩笑。」
蘇浩霖回憶的時候,笑得很溫柔,讓柏凌想起日嚴,他看著自己的時候,也是這麼笑的。
至於馮冶怎麼認識奇魂幫大名鼎鼎的蘇少,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當時他三更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地方,穿著睡衣就赤腳跑了出去。這附近什麼都沒有,後面是山,前面是海,他繞了一會兒就這麼巧的在海灘上遇到被整個半死從附近懸堐丟下來的蘇浩霖。馮冶性子極淡,本來就不是會管閒事的人,但這個人就這麼放他在這,擺明是要他死,終究還是把他給背回去。
「他說他不是這裡的人,我信了。」蘇浩霖頓了頓,認真的看向柏凌說道:「你說你才是原本這個身體的主人,我也信了。」
一瞬間,蘇浩霖的臉色暗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個身體還真的說換人就換人,他連告別都沒說。早知道昨天就把魚給煮了,馮冶是真的喜歡那道菜,吃的時候會滿足的瞇起眼睛。他還想帶他去好多的地方,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時間實在太短暫,老大要他「裝死」等他處理完那幫傢伙再回去,這期間他原以為跟個表裡不一的冷漠的人相處會很無趣,然而不一樣,這個人跟他遇過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他有時會有種感覺,覺得一輩子就和他待在這兒也未嘗不是一種平淡的幸福。
明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蘇浩霖仍帶著些許期盼低聲問道:「你知道你們是怎麼互換的嗎?他還會回來嗎?」
柏凌搖了搖頭,他的心情很複雜,蘇浩霖看他的眼神讓他起了雞皮疙瘩,但那又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他想到日嚴,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馮冶,就覺得氣悶。
「我明天就走,我可以留下我的聯絡方式嗎?萬一他回來了,我不希望他找不到我。」
隔天一早,蘇浩霖就走了,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個地方,柏凌開車送他到附近的公路上。他留了封信給馮冶讓柏凌隨身帶著,還將他的電話號碼輸入他的手機。
「你自己小心,聽說雲龍幫最近內部不太平靜,很多人蠢蠢欲動想趁火打劫。」蘇浩霖臨走時不忘叮嚀:「有事需要我幫的,給個電話,我一定做到。」
蘇浩霖走沒兩天,柏凌提前結束他的假期。一來是擔心雲龍幫內部並不像自己兄妹形容的那麼安定……這兩個人很有可能瞞著他。二來是他覺得自己病了。他開始失眠,嚴重的失眠,第一天他可以安慰自己,說不準是之前睡多了,畢竟他是從床上起來的。第二天、第三天……他現在紅著眼睛,火大的很急於發洩,最好能多攬些事來做,除了讓身體疲勞些看能不能睡得安穩點,再來他實在受不了自己動不動就想到紀日嚴。他肯定是太閒了。
***
開著寶藍色跑車,柏凌幾個小時後已經到了市中心的一棟商業大樓。剛走進大廈,門口的接待小姐便笑咪咪的迎上前詢問:「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到九樓。」柏凌說完站在原地等態度變得恭敬的接待小姐用無線電通報,牆上的監視器可以讓上面的人清楚看到訪客的一舉一動。
沒多久接待小姐領著他前往專用電梯,送他進去時還朝他鞠了個躬道:「請慢走。」
現代的幫派已經跟以往不同,他們不再是在暗街小巷裡打打殺殺討生活,也不再處於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他們號召成員的標語是:只要夠本事,幫派份子都能混得像社會精英般光鮮亮麗。多元化的發展,企業化的經營,這年頭幫派要強盛,不單只有武力一途,如何以合法掩飾非法,如何成功地經營投資,如何充分利用人才等諸如此類的事成為幫派經營的重要關鍵。
時代在進步,很多做法和之前是大不相同了。要做生意總要好看的門面,這棟處於市中心的黃金地段,位於捷運地鐵站旁,購物方便,交通順暢的十八層樓高大廈便是雲龍幫的總部。
柏凌輸入密碼推門進入,相當意外地發現房間裡除了大哥還有另一個人。
「你怎麼來了?」細長的身形襯著筆挺的西裝,柏譎一身冰冷的氣息在看到來人頓時散了開,細長的鳳眼盯著突然出現在這兒的人。
「假太長了,閒得慌。」柏凌聳聳肩,故意忽略對方眼中責備的意味,毫不掩飾好奇的打量房裡的另一個人。花襯衫和墨鏡,皮膚黝黑的男子一身休閒度假的裝扮和這個辦公室格格不入。男子顯然也隔著墨鏡在打量他。
「這裡好得很,不需要你。」柏譎淡淡的說:「你的假期還沒結束呢。」
見大哥沒有要介紹的意思,柏凌也不多問,這行業畢竟是複雜,有時知道太多反而麻煩。
倒是男子主動開口了:「這位是?」男子將目光轉回柏譎身上,等著他的回答。
柏譎瞇起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簡單的回答:「弟弟。」
柏凌知道大哥心情不好,每當他生氣時,總會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很顯然地這個人惹他不快。男子顯然對這個過於簡短的回答不甚滿意,正打算開口,柏凌及時打斷他。
「聽說最近有些麻煩,我想……」
「誰說的?」柏譎的眼睛又瞇了起來。小凌不是去度假嗎?怎麼回來是這副鬼樣子,還有是誰告訴他組織的事?他明明吩咐過底下的人不准多嘴。
「誰說的都沒差,我自己會看。」柏凌也不高興了,大哥什麼事都瞞著他,難道嫌自己的擔子還不夠重嗎?來這兒之前他調查了一下,一個月前開始,組織裡就很不平靜,二間場子被人砸了;警察三不五時到他們旗下最火的舞廳巡察造成生意大受影響;原本已經說好的一筆大買賣,對方突然猶豫了,還有旗下的一些小幫似乎有些怪怪的……
「你……」柏譎皺起眉頭,但礙於這裡有個不請自來的傢伙在場,只能有點打發意味的說:「組織沒什麼大問題,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自然會用上你。」狀似不耐的揮了揮手。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好自為之吧,別把組織給搞垮了。」柏凌冷哼一聲,手插進褲袋裡,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既然大哥沒有表示,那個人就是「外人」。在外人面前,沒什麼可說的,大哥已經做手勢讓自己回去再說。
坐著電梯直接下到了地下停車場,在將車開出這個地方時,柏凌呼了一口氣,喃喃道:「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怎麼偏偏挑今天來?
回到家時,柏蕾竟然也不在,柏凌嘟囔了一聲,走回房間,才一沾床,深深的疲倦就將他捲入夢鄉。
柏凌睡得極不安穩,但是過度疲勞的身體讓他即使聽到樓下有人開門的聲音卻睜不開眼,腦子裡亂烘烘的,沒多久聽到小小聲的對話。
「你知道他怎麼……累得……」
「電視也……」
然後是有人幫他關了燈和電視,蓋上了被子,房門關了起來。
隔天一直到中午,還不見柏凌下樓,柏蕾試探性地在敲了敲他的房門。見沒有回應,輕輕推門進去,床上的人似乎還在昏睡當中,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於是又小心地退出去。
「還在睡嗎?」柏譎問道。
柏蕾有點擔心地點點頭。他們三兄妹都是淺眠的人,除了容易警醒,睡的時間也不長,算是從小訓練的成果。因此一有假期,和一般人相反,他們不會去狂歡,而是躲到自己選的窩補眠。
「可能是之前沒睡好吧,早先來找我的時候,看上去至少二天沒睡。而且休假還結束他就跑回來,想必是發生什麼事了。」
柏凌好些天沒睡,終於撐不住昏睡過去,一覺便睡到隔天傍晚。照理說累到極點應該是不會作夢才對,但是他卻做了很長的夢,夢到他變成馮冶的時候。那麼一付弱不禁風的模樣,卻災難不斷似的,受的傷比自己當個黑道頭兒還多。最後離開那個身體時,好像全身的血都要流光了,血腥味濃得刺鼻,可是已經沒力氣抱怨,即使在夢中依稀也聞到那股味道,然後是手腳都開始冰冷起來,右腳抽搐了一下像要踩卻踏空,討厭無法控制的感覺讓他硬是睜開了眼。
看看時間,想不到竟然睡了那麼久,起身梳洗一下,邊揉著太陽穴,邊走下樓,腦子裡一片空白。之前他沒想到這個問題,他既然回到自己的身體了,馮冶應該也回去了……想到自己把人家的身體弄得破破爛爛,搞不好只剩半條命,柏凌就感到有點心虛。
柏凌下樓的時候,柏譎和柏蕾難得都在。柏譎正拿著話筒皺著眉頭說話,時不時瞇起細長的鳳眼,柏蕾窩在沙發上,手上拿著筆記型電腦敲打著鍵盤,可是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畢竟很難得看到大哥會動氣,她對電話那頭的人可是好奇的不得了。見柏凌下來,柏譎伸手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成功引開柏蕾的注意力。
好半天,等柏譎講完電話加入談話,柏蕾已經把這些日子的事說的七七八八了。
原來那些蠢蠢欲動的老傢伙,已經按耐不住了,趁著柏凌「休假」的期間,安排事故想以能力不足為由,把柏譎撤換掉。其實要不是為了弟妹,不用人催,柏譎早就走了。
這些人有膽在太歲頭上動土,主要是找著了靠山,暗地和另一個幫派「遙光」勾結,哪料到發生的幾件事還沒來得及鬧大就被柏譎處理掉。這幾個叛徒以為沒人發現是誰搞鬼,氣焰高漲變本加厲的囂張起來,在之前的幫內例循會議中還振振有辭的發言批判。
「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可是還沒確切掌握證據之前,也動不了他們。」柏蕾分析一陣後做了結論。
「他們死定了。」柏凌眼中閃著光芒。「不如給我名單,讓我先去玩一玩。」
「不能打草驚蛇。」柏譎說道,見柏凌有點失望的表情,還是補充:「不過可以去跟」遙光」打個招呼。」
「說的也是,」柏凌黯下的眼突然又亮了起來,「不好好回報他們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