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曾竣盛橫眉豎目的猛捶了桌上一下,咆哮道:「該死的!皇上竟將我當猴子要,先安撫我卻又派老太婆拿了如朕親臨的金牌劃去小女的名字,這口氣我怎麼嚥得下去!」
他氣沖沖的就往外走,但給林彬拉回房裡去,留著八字鬍的林彬仔細看看門窗四周,這才壓低聲音開口,「曾親王請先息怒,冷靜想想,是不是咱們共謀天下一事被皇上發現了?」
他臉色丕變。
「要不,皇上視曾親王如父,文武百官東認為令嬡這次肯定奪得後位,但這會兒卻無聲無息被除名,這不是太不合理了?」
聞言,曾竣盛說不上慌,倒是從剛剛的盛怒中恢復理智,他輕持白鬚,仔仔細細的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不對,他一向很小心,不會在皇上面前露出對權勢的興趣,更無一句危及大金皇朝江山的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事透著詭譎,曾親王是不是要我去將那些合作官員找來共商計策?」
他沉吟一會兒,點點頭,「就約今晚亥時,老地方,但要小心點,別一窩蜂的進去。」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辦,那除名一事該怎麼辦?」
「皇上既然偷偷要人將名單改了,我能進宮去興師問罪嗎?緩個幾天,你準備將另兩名人選送進宮去,屆時我也有個名目,問問皇上,怎麼小女的名被撇除在外了。」
「如此甚好,那我就先差人約那幾名官員去。」
「嗯。」
林彬離開後,眉飛色舞的曾姿儀帶著三名裁縫師父走了進來,「爹,你跟皇上熟,選妃當日,我這服飾可不能太寒酸,既要豪華也要討皇上歡喜,你來幫我出些主意。」
「嗯。」他點點頭,暫時得跟女兒隱瞞她後夢難圓一事了。
*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被曾竣盛吸收的將軍葛哈克、參將何慶、東門總侍衛長姚定、林彬及其他四名一二品地方官員顧思河、徐應、姚慶東、謝山等人,陸陸續續的乘轎來到這位於南陽城內的妓女戶「美人樓」。
美人樓在先帝在世時,就是個響噹噹的妓院,平時,先帝在皇宮裡暢快風流,而臣子們下了朝,一到夜晚,就呼朋引伴的往美人樓來。
因為這兒的姑娘美、酒醇香、菜色佳,男人到此風流談事,把酒言歡,日子可是逍遙極了。
這會兒一輪明月高掛天上,美人樓的三層樓院可也是通火燈明,金碧輝煌的大廳裡,客人坐了大半,環肥燕瘦的鶯鶯燕燕們身穿紅的、藍的、黃的、白的各式薄衫,內罩半露乳溝的小肚兜,向來客們勾魂,整個大廳裡充斥著姑娘們勸酒的嬌嗲聲,與男客們的淫慾笑聲。
但在三樓轉角處的一個大房間裡,可沒有樓下那嘈雜荒淫的談笑聲。
這個房間是曾竣盛砸下大筆銀票長期租下的,讓那些效忠他的八名官員來此享樂,而不必付出任何銀兩。
當然除了金錢的誘惑外,美色也是曾竣盛將此處當作秘密協商謀反之地的原因之一,他是個小心的人,很清楚男人對於利與欲的需求,他就滿足這八名官員的胃,得到八人的心,讓他們好好的為他打點篡得天下大計。
在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裡,大桌上擺了山珍海味佳餚近二十道,美酒自然也少不得,在觥籌交錯,與幾名姿色不錯的妓女摟摟抱抱一番後,這才斥走那幾名鶯鶯燕燕,談起正經事。
曾竣盛先將他女兒後夢夭折一事說出,再聽大家的意見,而眾人的箭頭一致,指向皇上可能對他有防備之心了。
因此,他們要等皇上先將邊關五名王爺手上的兵權全拿回再叛亂的計劃,可能也得改變了,而且得加快腳步,在皇上尚未逮到證據前先下手為強。
「先下手為強?意思是先將皇上給……」一臉落腮鬍的葛哈克眸中冷光一閃,做了一個刎頸的動作。
眾人紛紛點頭,但曾竣盛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要殺皇上可不簡單,得有個萬全之計,莽撞不得。」
「這個月十五皇上將出宮到白月河賞月,那是個好機會。」小頭銳面的姚定已接獲消息。
「嗯,皇上尚未繼位時,每年中秋都到白月河賞月,今年也不例外,而那裡離安和有三天的路程,這麼個來回,至少六七天跑不掉,若能好好利用他出宮這幾天下手,可比在宮中容易多了。」曾竣盛頻頻點頭。
只要殺了皇上,皇上身後又沒有子嗣,而他乃皇上跟前的紅人,又讓皇上冊封為親王,屆時,要這些官員們鼓動文武百官擁戴他繼位,那些皇親國戚也沒立場反對,就算敢反對的,來個白刀進、紅刀出,看誰不俯首稱臣?
到時,就算駐守邊疆的五個王爺聽到消息趕回來,也大勢已去,他已稱王了。
想到這裡,他臉上浮現陰狠的笑容,舉杯與眾人一乾而盡!
*
今兒秋老虎發威,烈日當空,不是秋高氣爽的涼天氣,簡直快把人給熱暈了。
巧兒跟婉兒知道溫藍怕熱,拿了兩把大扇在她身後拚命揭著,亭子裡還備了從御膳房拿來的涼飲、涼品讓她消消暑。
而溫藍的心情本來還算不錯,但一看到這幾天老往她這兒跑的太皇太后跟沉慧又出現在視線理,她仰頭翻翻白眼,站起身來,「本官要回房去了。」
「等一等,小藍,皇奶奶有話跟你說呢。」
王容鳳快步走來,狀甚親密的拉著她的手就坐了下來,她沒轍,只得再坐下來,但她這陣子實在聽傷了「皇奶奶」、「小藍」這詞兒了。
可能怎麼辦?她在身份上就是矮了她一截!而皇奶奶還能說什麼?不就是要她在中秋後的立後選妃之日,一定得到百花殿湊熱鬧去,因為她也在名單之中,絕不能落跑。
「不是皇奶奶嘮叨,這兩天,百花殿那兒可是裁縫師、珠寶商雲集,有好多好多想當國丈、國母的人,可是極盡所能的希望他們的女兒,在一番爭奇鬥艷後能夠脫穎而出,但我瞧你卻靜悄悄的。」
「因為小藍根本不會去湊熱鬧,小藍不想當皇上的妃或後,到底小藍要說幾千遍,皇奶奶才聽得懂?」她真的快忍不住要發標了!
不過她粉臉難看,王容鳳卻在那兒掏耳朵裝傻,「咦?什麼東西塞住我的耳朵了,你剛剛說了什麼?」
溫藍氣得語塞,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發現她的道行比她高。
「哦,對了,我找你還有一事呢,這兩天,皇上要前往白月河去賞月,聽說這是他的習慣,咱們也一起跟去,好不好?」
「不好!」她才不要跟他去呢!
王容鳳眼睛一亮,「你說『好』?好好好,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皇上,你願意同行。」
「我是說『不好』,皇奶奶!」她氣死了!
「什麼?」她故意裝出重聽的模樣,再拉拉自己的耳垂,恍然大悟的點頭,「哦,原來你是說『好想跟著去』啊,那沒問題,皇上一定給跟的,你別擔心。」
這簡直是……溫藍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算了,皇奶奶耳朵有問題,小藍自己跟皇上說去!」
她怒不可遏的扯下她的手,提起裙擺往朝天殿走去。
見她真的去找皇上,王容鳳賊兮兮的笑了起來,轉頭對著沉慧問:「剛剛我們離開朝天殿時,皇上不是正巧要去洗個涼水澡?」
她點點頭,知道她剛剛為什麼裝耳背了!
而巧兒、婉兒跟在溫藍的身邊有一段時間了,瞭解她的性子,依她剛剛的火氣,肯定直闖而入,那不就……
兩人臉色丕變,同時倒抽口涼氣,急忙扔下手中的大扇就要跑,沒想到卻被王容鳳給攔下。
她一挑柳眉看著兩人,「去湊什麼熱鬧啊?」
「可、可是太皇太妃她……」兩人急得都快口吃了。
她突地臉色一沉,「她什麼她?這全皇宮上下,除了皇上、小藍、太監總管和小誠子外,就你們這兩個丫環知道我是太皇太后,這會兒還不懂得伺候我?是想被剁手還是剁腳?」
兩人臉色刷地一白,哪敢再追主子去,趕忙拿起大扇用力的扇風。
沉慧忍俊不住的露齒一笑,太皇太后跟溫藍實在很像,沒那個心,就是一張嘴巴太壞了。
而溫藍氣沖沖的奔往朝天殿,守在殿外的四名小太監不敢攔她,反正也攔不了,只看著她直奔殿內。
這殿內倒是意外的安靜啊,她皺起柳眉,往寢宮走,卻聽到水聲?
她順著水聲走到另一個偏殿,拉開珠簾,映入眼簾的竟是金鎮宇赤裸著上半身躺臥在四方浴池的一幕。
她倒抽了口涼氣,急忙轉身,但她那抽氣聲顯然已驚動了金鏡宇,他倏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卻只有前後搖晃的珠簾,一陣匆忙奔去的腳步聲。
沒有多想,他飛快的起身,提起氣,身形一旋追了出去,果真見到一個紫色身影一晃拐過長廊。他蹙眉,施展輕功從另一邊前去攔截,先將身子貼靠在牆壁上,待聽到那匆促的腳步聲接近後,突地閃身上前,出手扣住來人的脖子。
看到來人是誰後,他先是一愣,隨即失聲道:「怎麼是你?!」
他還以為是刺容呢!沒想到居然是好一陣子沒來煩他的溫藍!
溫藍瞪大了雙眸,喘著氣兒,從他仍濕灑灑的髮絲往下,凝睇著在一旁斜射進來的陽光下,綴著點點水珠燦光的俊美五官……
她對男人一向沒感覺,縱然巧兒、敏兒及百花殿那些等著選妃的美人們,都曾在她面前說過皇上多俊,她都嗤之以鼻,可這會兒兩人的臉靠得極近,看他劍眉鳳目、俊雅出俗的,她一顆心怎麼全然不聽指揮的卜通卜通狂跳起來?
金鎮宇早就知道溫藍有多美,但兩人從沒靠得這麼近,她嬌俏的鼻子幾乎與他的懸膽鼻相觸,不僅感受到她的氣息,也感覺到她此刻的體熱,甚至還聽到她那快如擂鼓的心跳聲……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跳也跟著加快,氣息不穩起來。
「呃,皇、皇上,太皇太妃?!」
劉得庸的錯愕聲打破此刻的氣氛,金鎮宇回過神來,放開扣在她頸間的手,退後一步。
而溫藍也從翻轉的思緒中回過神,卻在他退後一步,看到那赤裸裸的雄渾身體時,「啊——」一聲尖叫出口,她雙手蒙住眼睛,動也不敢動。天啊,她還是黃花大閨女耶!
「該死!」金鎮宇這才想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他感到窘斃了,沒想到後頭竟還傳出劉得庸的悶笑聲。
「笑什麼?還不快幫朕著衣。」
「是!」劉得庸連忙上前將手上的衣服為皇上穿起來,待穿戴完畢,正半彎著身打算退下,跟太皇太后打小報告去時,卻被皇上喊住。
「這事要是傳到皇奶奶耳裡,日後你也不必伺候朕了。」
「呃,是!得庸不敢,得庸下去了。」他捏把冷汗,趕忙退了下去。
這時的氣氛可真尷尬,金鎮宇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眼前這個還將雙手蒙著眼,杵立著不敢動的溫藍。
他沉沉吸了口氣,轉過身背對著她,「朕身上有穿衣裳了,你可以走了。」
她嚥了口口水,慢慢的放下手,果真看到他已一身皇袍,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
他轉過身來,眼睛卻沒對上她的,「下回進這兒別再用沖的,免得出事,朕剛剛若來不及收手,你可能已經死了。」
「我、我哪知道大白天的,皇上會在洗澡。」她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真是糗到不能再糗了,她臉兒發燙,心還怦怦跳呢!
「大金皇朝有規定皇上不能在白天洗澡?」
「呃……」她哪知道?但她真的待不住了,她的心怎麼卜通卜通的,像要跳出胸口似的?「我、我走了。」
早忘了是為何事而來,溫藍拉起裙擺逃了。
金鎮宇看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一想到剛剛的情形,他的臉也微微臊紅,身子跟著熱起來。
罷了,再去洗一次澡好了。
*
兩天後,金鎮宇等一行人出宮前往白月河,預計三天的路程抵達目的地。
前幾年他尚未繼位時,僅由劉得庸陪同,兩個人兩匹快馬,往益州西北的白月表而行,但過鎮不入,而是奔赴另一方的峻嶺,隔著環山的白月河,遙望白月鎮上的萬家燈火,其中一盞就住著他的母親與弟弟……
沉沉的吸了口長氣,坐在轎內的金鎮宇看著窗外的天空,在一輪皓月與點點星光下,這座綿延的山巒成了深藍色,蜿蜒的白月河則像條銀白色絲帶,輕柔的環抱群山。
這樣的景致他年年都看得到,但今年感覺卻格外不同,似乎不再像往年那般寂寥,有一股溫暖直透心底,或許是今年還有皇奶奶、沉慧師太及溫藍為伴……
「到了、到了,終於到了,連坐三天轎,我是腰酸背痛的!」
王容鳳的聲音從前方傳進轎內,金鎮宇勾起嘴角一笑,感覺自己的轎子也停了,劉得庸立即拉開轎簾恭請他下轎。
他下了轎,環顧眼前山光水色,再做了個深呼吸,壓抑心中莫名混亂的情緒後,這才將目光移到前方,遙望白河鎮的點點燈火。
溫藍原本臭著一張小臉兒走下轎,但見眼前這自然美景,倒是眼睛一亮。
她十六歲前,在揚杭城老家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女,十六歲入宮至今,活動範圍也只在皇宮內,長這麼大,她是頭一回到荒山野外看夜景,沒想到風景如此美麗。
天上的明月、繁星與人間的燈火相互輝映,再映照在那條清澈蜿蜓的白月河上,天上人間彷彿融為一體,讓她有身居仙界之感。
由於皇上到此賞月並不想驚動臨近的白月鎮,因此這次雖因王容鳳與溫藍同行而改乘轎,但隨行的奴才仍盡量減少,除了轎夫外,只有劉得庸一人。
因此,這會兒,劉得庸一人走進山崖右側的一處天然山洞內,準備將長年都放置在這兒的桌椅搬出山洞外,突地,他的後背被點了一下,下一刻整個人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奇怪,得庸拿個椅子會不會太久了?要我們站著賞月啊?」
王容鳳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可讚賞這個老太監,懂得給皇上跟溫藍製造獨處的機會,要不,這兩人也不知怎麼搞的,從皇宮出發到這兒足足三天了,目光就是對不上!
她強烈懷疑那天溫藍闖進朝天殿時,一定有看到皇上洗澡的畫面,但不管她問皇上、小藍抑或是劉得庸,這前兩個是若無其事的回說:「哪有看到什麼?什麼也沒看到。」
劉得庸卻是摀住嘴巴,任憑她威脅利誘,什麼也不敢說。
思緒百轉的她邊想邊走進洞內,沒想到竟看到劉得庸倒在地上,同時,一陣掌風從她背後襲來,她暗呼一聲不妙,連忙轉身匆匆擊出一掌,但來人的功夫不弱,兩人各退後一步後,那名壯碩的蒙面黑衣人立即又欺上前打出另一掌,她冷哼一聲,再次與他對掌打了起來。
沉慧在外聽到打鬥聲,趕緊躥入,沒想到四五名黑衣人跟著躥出,她邊出手與他們對決,邊對外大喊,「有刺客,快離開。」
但金鎮宇不但不離開,反而跟著躥進洞內,加入戰局。
由於來人身份不明,但武功不弱,王容鳳立即要皇孫出洞去,「快走,小藍還在外頭,她不會武功!」
這句話可驚醒了他,他一掌斃了一名黑衣人後,隨即轉身衝出洞外,卻正巧撞見溫藍讓兩名黑衣人推入白月河中。
「啊!」她驚惶的尖叫聲刺入他的耳膜,他毫不考慮的跟著往下一縱,墜入河中。
在上面的幾名黑衣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目光,隨即揚高手,另一群埋伏在河岸邊的弓箭手,倏地從黑暗的樹叢間躥了出來,對著河里拉弓放箭。
白月河中,金鎮宇扣住昏過去的溫藍後,原想浮出水面,可沒想到一片的箭雨由天而降。
他接住幾把飛箭,打飛那些射向他們的利箭,但箭如雨下,他又僅能單手回擊,因此不得不先放開溫藍,雙手回擊。
再這樣纏鬥下去不是辦法,他若僅有一人,要邊打邊躥離這片箭雨不難,但溫藍呢?
他無法對她置之不理,在看到她一直往河底沉去時,他放棄纏鬥,潛入河底抱住她,快速順著河流往下游,偶爾浮起水面吸口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不見箭羽滿天飛。
他喘了一口氣,抱著她游抵岸邊,沒想到等著他的卻是兩把陰森森的長刀
一把指著他,一把架在昏迷不醒的溫藍身上。
瞠視著那兩名蒙面黑衣人,金鎮宇知道自己不得不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