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兒一早得到小姐的叮囑後,便來回奔波於市場和府裡,手腳俐落地打點一切。等到米糧都已經上了騾車後,大喬便催促湘兒快去換上男裝,自己則在門口繼續打理必備物品,一面等候。
雖然已然確知孫策此時不在府內,大喬在檢點隨身物件時,心頭還是不自禁地有些緊張,又有些喜悅,卻也有點惆悵。
昨日孫策熱誠的邀約還在她心上迴響著,就算只是客套,畢竟還是生平頭一次,有人表示對自己的才學有興趣,所以大喬還是覺得感動不已。
總算現在能對他做出一些回報了。大喬望著騾車上那一捆米,心中想起第一次聽到孫策大名時,就聽說了他很得民心,士人百姓都樂意為他奔走效命的傳言。當時還有點半信半疑,沒想到在見過他一面後,如今自己也變成甘願為他效命的其中一分子了。
想著想著,大喬唇畔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轉頭看著門內,心裡微覺疑惑,怎麼湘兒去了那麼久?
正當她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時,忽然就見到一個身著鷹背褐色長袍、個子矮小。面黃肌瘦的男子,打從門內朝著自己飛奔過來;直到他奔得近了,大喬定睛一瞧,才赫然發現,這個生得眉清目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所扮。
「妹妹,你……」大喬驚訝得不出話來,只是瞪著小喬看。
小喬一跨出門,就氣喘噓噓地嚷著:「姐,湘兒……湘兒她走不動啦!」
「怎麼走不動啦?」大喬大吃一驚,連忙問:「她前不久還好好的呀!發生什麼事了?你又為什麼換上了男裝?怎麼把臉弄成這個樣子了?」
小喬一攤雙手,說:「湘兒大概是吃壞了東西,剛才從市場回來後,忽然就開始腹瀉了,別說陪你去送糧,現在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出門啦,所以她托我來轉告,不過我想你終究需要人幫忙的,所以就自作主張換上了男裝。」轉了個圈,又問說:「怎樣,我扮得還挺像的吧?我還特意在臉上搽了黃粉,這樣看來就更有男子氣息了,是吧?」說著,臉上還顯得頗有些得意。
大喬微微一楞,再打量妹妹這身裝扮,想了想,心中忽然若有所悟,雙眉一軒:「只怕湘兒不是吃壞了東西,是被人下了藥吧?我猜得對不對呀,妹妹?」
小喬聽了,一雙靈動有神的漆黑眼珠骨碌碌地轉了轉,隨即搶嘴笑說:「唉呀,什麼都瞞不了姐姐你。好吧,我承認我是動了那麼一點手腳,但是爹說過,這事愈少人知道愈好,所以眼前只剩下我一人能陪姐姐你一起去送米糧,沒有別的人選了,這是情勢所逼,不得不然啊。」說罷,綻開笑容,自己跳上了車伕的坐位,拉起了疆繩。
大喬又好氣又好笑,想起小喬昨晚那個詭異的笑容,心中雪亮:看來昨晚她就已經在計劃這件事了吧。但是想到她能如願與自己一同前去,心中也不禁替她高興,不過她也很擔心湘兒的狀況,便追問妹妹:
「你到底是對湘兒動了什麼手腳?這般腹瀉不止,會不會有損她的身子?」
小喬嘻嘻一笑,說:「我只用了一點點郁李仁泡在茶中罷了,大概過得一兩個時辰就沒事了。其實若不是她,我還沒辦法有這個機會,感謝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害她壞了身子呢?姐姐你放心,回來我就會去向她道歉的。」
大喬吁了一口氣,笑斥道:「真只有你想得出這種主意來!其實只要和湘兒商量好就成了,何必真讓她受這種苦呢?」
「不成呀,現在人人都知道湘兒今日真的是身子不舒服。沒法動彈,如此一來,這事若是被爹知道了,頂多由我來領受責罰罷了,你和湘兒事先不知情,爹也就怪不到你們了。」小喬朝姐姐招招手:「姐姐,快上來吧!」
大喬一躍而上,坐在妹妹身旁,輕輕一歎,說:「其實你不必冒這個險的,剛才湘兒已經問過了,孫策此時真的不在府內,咱們去了也見不到他的人,你這一趟不就白跑了嗎?」
「說不定他臨時有事,回到府內了呢?」小喬提起韁繩,一聲輕叱,那頭騾子「嘶——」地長鳴一聲之後,這才開始緩步向前,慢慢走了起來。
大喬低聲說:「這機會很小,怕沒有千萬分之一吧。」「那麼我就要賭這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小喬秀眉一揚,笑說:「就算真的見不到他,那也有好處,至少如爹所願了,即使被發現,我也可以少受一些責罰呀。」
「……那也說得是。」大喬輕輕應了一聲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麼。
小喬一面駕馭著騾子,一面用眼角餘光悄悄偷覷著大喬,只見她抿著唇、雙眼凝視看前方,神色看來並無異樣,但是小喬總覺得姐姐和從前有些不同了。總歸來看,應該是姐姐陷人沉思的時候多了,不過其它方面倒是一如往常。而俗話說:人心隔肚皮,所以小喬實在也不太明白姐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八成和孫策有關。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小喬更想見到孫策,親眼瞧瞧這位舉止不凡、英氣逼人的年輕將軍,到底有多麼地令人折服。不過這就得碰碰運氣了。
小喬自認運氣向來不錯,加上她心思機敏,所以平時玩六博、格蒲等遊戲時。常是得勝的一方,現在她滿心期盼這番好運能延續到這件事上,說不定除了孫策外,還能見到其它名聞天下的將頜如黃蓋、程普也說不定呢。
兩姐妹各懷心事,沒有催著趕路,再加上這頭騾子除了本身屠弱之外,身上還負擔了人和米的重量,因而走得更加慢了;既然沒有人叱責,它也就得其所哉,繼續緩步向前行,因此一段不算長的路程,竟讓它走上了將近半個時辰,不過終究也走到了官署前。
轉過了那個令人屏息的街角後,大喬抬眼看著前方,心中一陣激動,低聲對妹妹說:
「到啦,就是這棟屋子。」
小喬得到姐姐的提醒後,急忙一勒但繩,那騾子一聲長嘶後停了下來;而小喬正好藉著這片刻,睜大了眼,只是急著將這官署上上下下給打量個透徹,什麼事都先拋在一邊;直到大喬下了車,轉到車後檢查過米糧後,她才猛然回過神來,急忙下車幫忙牽著騾子,隨著姐姐走到那道朱紅色的大門前。
儘管一路上小喬都只覺得興奮和新奇,一點也不害怕,但是當她眼見姐姐和戍守在門前的士兵交涉說明來意,而那名士兵以懷疑的眼神來回掃視姐姐和自己的臉上時,雖然她一句話也不用說,卻還是不免開始緊張了起來。漸漸地,她只覺得自己手腳發冷,背脊上冷汗直冒,覺得心虛得不得了,只能猛嚥口水,心裡不禁暗暗佩服起姐姐上次竟敢單身前來的勇氣了。
趁著士兵進府裡去通報的空檔,大喬回過頭來,立即就發現了妹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神色看來有些驚惶,雙手也是不自覺地牢牢握著騾車的韁繩不放。她微微一笑,輕聲對她說:
「別擔心,這裡有我撐著呀。你只要記得,等會當管家出來時,要扮得像個男孩子就是了,其它的就由我來應對,不用怕。」
小喬只覺得雙腿像灌滿了醋似的,又酸又軟,先前的勇氣早不知飛到哪兒去了,但是此行的目的,倒還記得清楚,顫聲問說:「那位討逆將軍……現下可在府中嗎?」
「不在。」大喬搖頭,微微一笑:「不過這原是咱們意料中之事。」
小喬一旦知道孫策真的不在府中時,滿心的期待登時化為失望,把原先的緊張之情給驅了個乾乾淨淨,睜大了眼看著大喬:「姐姐,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難道你不想再見到討逆將軍嗎?」
失落感壓倒了小喬心中原先滿溢的恐懼,既然已不再緊張,她的口齒也就跟著震動了起來。
大喬一愣之後,隨即別開了眼望向大門,低聲回答:「這事,原也由不得咱們,你忘了爹是怎麼說的嗎?我先前魯莽的行為,已讓爹十分為難了,現在又怎能忍心再違逆爹的意思呢?」
小喬眼看著姐姐真的不打算再見孫策,心中登時急了,慌忙伸手拉著大喬的衣袖說:「姐姐,來都來了,就再見他一面又有何妨?我不信你不想見到他,昨晚你在彈奏那曲『右所思』之時,只怕心中想的便是和他會面的情景吧!」
「這……」心事陡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妹妹說了出來,大喬登時粉臉脹得通紅,神態扭促,但是只不過一瞬間。她便又寧定了下來,歎道:「就算我真想再見到他,那又如何?他現在真的不在府中,想見,也無從見起呀。」
「如果能進府裡的話——」
小喬正急著想說服姐姐時,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吱」地一聲輕響,奪走了她的下半句話,兩姐妹同時轉頭望向大門。
門扉緩緩地開啟了,然後一位灰袍中年漢子快步從裡面走了出來,步履矯健地下了台階,直走到二喬面前,立即打躬作揖,朗聲說:
「敝姓韓,是將軍府中的管家,喬孝廉二度光臨,真是敝府的榮幸,可惜將軍此刻並不在府內,無法親自迎接,但是將軍曾經交代過小人,若孝廉肯再來訪的話,必當好好接待,因此小人在此先代將軍致歉,這就請孝廉人內稍候,待小人通知將軍回來。」轉頭看著小喬,覺得兩人面目依稀有些相似,而小喬的衣著打扮又不同於傭僕,因此問道;「請問這位是……」
大喬心頭一喜,認得此人正是上回迎自己進府的那個中年漢子,正待要說明來意,忽然聽他問起小喬的身份,於是順口謅說:「他……他是我的親弟弟,名叫喬桓。」交代過後,便又說道:「自從上回拜會過將軍之後,小人對將軍的雄志仁心真是傾慕不已,因此今日專程送來一些米糧,宛城中大夥兒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盼望能對將軍討平叛亂有所助益。」
韓管家先向小喬施禮之後,目光掃過她身後的騾車,隨即深深一揖,對大喬說:「孝廉如此盛情,真是令人感激不盡!這就請隨小人人內稍坐,待將軍親自過來致謝。」
大喬急忙回禮說:「不敢有勞將軍,在下有要事在身,恐無法久留,便請韓管家先代將軍收起在下這分微薄的心意。」
小喬睜大了眼,新奇地瞧著姐姐維妙維肖地扮演著男人,與韓管家從容應對,心裡正興奮,卻又見韓管家一直力邀姐姐和自己人府等候孫策,但是姐姐卻是不斷推辭。
小喬心裡明白,大喬一定是顧慮著爹的那一番話,因而才急著卸下米糧便走,不欲多待,但是姐姐的心思和她偏偏完全相反!
小喬可是恨不得能立即人內,直等到孫策回來,但是她一時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說服姐姐,他們二人一推一拒之間,自己也不方便插話;眼看著姐姐意志甚堅,說了幾句話之後,甚至主動繞到車後,要自行卸下米糧,小喬心頭一急,腦海中靈光忽現,立即匆匆趕上前去,作勢要幫忙大喬卸下米糧——
「啊喲!」一聲尖叫之後,小喬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倒在地。
大喬和韓管家均是吃了一驚,兩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小喬,只見她臉上。身上都沾滿了塵土,雙腿在泥土地上一跌一滑,雖然並未磨壞衣裳,但是實際上卻當場將她柔嫩的膝蓋擦出了一道道血痕,只痛得小喬淚眼汪汪、眉頭緊皺地看著姐姐。
「怎麼啦?受傷了嗎?」大喬兄妹妹這般情狀,擔憂得一顆心怦怦直跳,一疊聲地詢問;「痛得厲害嗎?」
韓管家當機立斷,對大喬說:「看此情形,令弟恐怕是受傷了。敝府中備有上等傷藥,這便請孝廉與令弟隨小人人內,若是令弟傷勢嚴重,那麼事不宜遲,咱們該當立即請大夫過來診治才是。」
大喬見到妹妹臉上痛楚的神色,心中又急又慌,只想趕快察看傷勢如何,但是又顧慮到妹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的身份,儘管身著男裝,也不宜就在此地捲起褲管檢查傷口,因此聽到韓管家的提議,不及細想,便點頭同意了。
「那麼就叨擾了。」轉頭憂心忡忡地柔聲問小喬:「還走得動嗎?」
小喬傷口確實疼痛,正在猶豫間,韓管家已義不容辭地毛遂自薦了,朗聲說道:「為避免傷口因為行動而惡化,此事就請讓小人來代勞吧。」說罷,踏上一步,就作勢要背負起小喬來。
他此舉純粹是出於一片好心以及待客之道,但是男女授受不親,對於他的熱忱,卻嚇得大喬瞼色發白,小喬也不自禁地倒退了一大步,雙膝一軟,差點又跌了下去,急忙強忍著痛,對韓管家說:
「真是多謝您的好意,不過我自己還走得動,才用麻煩您了。」趕緊握住姐姐的手臂,自己一破一拐地,慢慢走進府裡去。
其實小喬本來只是想做做樣子,以受傷治療為名,好將姐姐騙進府內罷了,不料這下子卻假戲真做,自己真的受了傷;偏偏這將軍府裡又是面積寬廣,從門口到大廳間,足足有上百步的距離,這段路走來,傷口抽痛不已,小喬心中真是叫苦連天,不禁開始有點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麼要假裝跌倒了。
進到大廳之後,韓管家立即命人取來傷藥、清水及其它的療傷用品,大喬接過後,找了個借口支開眾人,這才輕手輕腳地翻起了小喬的褲管,仔細審查她的傷勢、總算除了擦傷之外,別無其它,大喬這才放了心,輕吁了一口氣。
她仔細而輕柔地先用清水洗滌妹妹的傷口後,再敷上傷藥,然後以布條包紮妥當後,這才抬頭微笑著對妹妹說:
「好啦,沒事了,不過接下來大概會有七、八天的時間,你可不能隨意走動了,不然小心留下疤痕。」
其實傷口經過處理,又敷上了藥之後,小喬已經覺得傷口的創痛大為減輕了,但是她擔心自己倘若表示情形好轉,姐姐又會立刻想起此地不宜久留,急匆匆地要離開,那麼自己這個傷不就自挨了嗎?於是緊皺起眉頭,委委屈屈他說:「姐姐,只要一動,傷口就痛得厲害呢。」
大喬柔聲安慰:「好妹子,你先忍著點,等會我請人扎個擔架送你上車……」
她話聲未落,然而就在此時,廳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清亮的男子嗓音,問說:「是誰受傷啦?」
接著腳步聲響,有兩人並肩跨進廳裡來。
適才大喬記掛著妹妹的傷勢,其它什麼事都來不及想到,一心只想趕快減輕妹妹的痛苦,直到耳中聽到了那句話,她這才驀然想起,自己在忙亂中,竟然已經進到將軍府裡了。
距離上回來訪,其間相隔不過一日,那聲詢問在大喬聽來,自是異常耳熟,卻也令得她霎時心湖波動、思緒紛亂如麻。爹爹千交代、萬叮囑的,就是不希望自己再見到孫策,然而自己現在卻落入了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裡。
依眼前情勢看來,已是躲避無門了,當下只得強自鎮定,匆匆放下小喬高高捲起的褲管,站起身來。
「小人冒昧再度來訪,還請將軍恕罪。」說著,偷偷微抬眼簾潮前方瞄了一眼;只見孫策面帶笑意,偕同一名陌生男子走了進來。
「原來孝廉還沒有離城,那可真是好極啦,今天非得好好和孝廉傾談一番不可了!」頓了頓,又笑說,「何況孝廉還帶來糧食資助我軍,真可說是大功一件,在下感激都來不及了,又何罪之有呢?」
熱忱的話語、爽朗的神態,確實出於至誠,這一番話說來,令大喬一顆芳心不禁又驚又喜,雖然仍是低著頭,心情卻已和之前的緊張大不相同了。
其實不止大喬心中狂喜,孫策心中也是同樣高興。
打從上次初會大喬,縱使「喬斐」輩分低、又是來自外地,在眾多宛城鄉紳面前不便多言,但是孫策眼光何等敏銳,卻已看出她胸中才學絕非泛泛,聽說她即將離去,正自惋惜;不意今日如此人才竟又主動上門拜訪而且還送上了一升米糧,孫策自是心中喜上加喜他天性本就豪邁不拘小節,不但對之熱情相待,而且愛屋及烏,對於小喬也一併加以另眼相看,關切地問說。
「聽韓管家說道,令弟受了傷,傷勢如何?可需要延請大夫前來嗎?」
因為治傷之故,小喬正坐於席上,被立於身前的姐姐給擋住了視線,此刻聽到孫策問起自己,立即伸長了頸項,從姐姐身旁探出頭來拚命張望,這才看清了說話之人面目英俊、豪氣迫人,自然便是孫策無疑:然而在大廳之中尚有一名男子,臉上微帶笑意,正站於孫策身旁沒有開口。
此人看來與孫策年紀相當,身高膀寬,較孫策還要來得高壯些,而容貌雖不如孫策那麼俊美,然而濃眉俊目、臉上掩不住的精悍之色、目光如電,更顯得他英氣勃勃、氣度不凡,足見此人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
見他如此氣勢,小喬正在思量間,心中忽然一動:莫非他就是孫策的總角之交周瑜?
小喬心中想著,眼角卻也沒有遺漏了姐姐以眼神傳達的暗示之意,因此暫時將揣測的心思擺在一邊,朗聲說道:
「小人喬桓,拜見將軍。」一面說著,一面強要起身施札。
其實她並不善於假扮男人,兼之本身語音又是清脆嬌媚,即使刻意隱藏,卻仍是難掩雌聲;所幸她年紀幼小,臉上猶帶稚氣,男子十四、五歲尚未變聲,雖不多見,倒也不見得如何怪異。
因此孫策沒有多疑,見她容顏秀美,說話之際神態不亢不卑,心中倒也是頗有好感,因此笑著一擺手,說:
「喬兄弟身上有傷,就別再理會這些瑣碎禮節了,快坐下。韓管家可拿了傷藥來了嗎?」說著,轉頭就要去詢問。
大喬急忙一長揖,代小喬回答說:「將軍心意,小人與舍弟感激不盡。韓管家適才已給予小人傷藥救治,所以此刻舍弟之傷已無大礙了,多謝將軍關心。」致謝過後,又致微側身,對那名陌生男子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問說:「小人斗膽臆測,還請將軍與先生莫怪。敢問等駕,是否便是江夏太守周瑜周先生?」
小喬聽到姐姐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不禁興奮起來,急忙轉頭也緊盯著那名漢子瞧,看他是承認還是否認。
那人並沒有立即回答,卻是先轉頭與孫策對看了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後才回過頭來,對兩姐妹一拱手,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兩位女孩,說:
「喬孝廉好眼力,當真是名不虛傳,在下正是周瑜。」聲音低沉有力,聽來十分順耳。
小喬見自己與姐姐的猜測果然不錯,此人正是素有將相人才之稱的周瑜,真是喜出望外,一時忘了傷口痛楚,笑逐顏開地隨著姐姐拱手行札;若非她內心稍有顧忌,擔心自己扮男子扮得不好、說多了話會被揭穿女子身份,現在她必定是搶在姐姐前頭對周瑜說話了。
然而相對於小喬的興奮,大喬則大概是因為先前有了會見孫策的經驗,所以再度面對如此出色的青年才俊,便顯得含蓄許多了。只是鎮定自若地微笑著,對周瑜自我介紹說:
「小人喬斐,這位是舍弟喬桓,咱倆均已久仰太守大名,不意今日竟能在此得見,先前若有冒昧之處,還請太守見諒。」
「不敢。」周瑜還禮,微笑說:「在下早已從伯符兄的口中,聽說了孝廉的才情過人,今日既有此機緣,定要好好向孝廉請教一番才是。」伯符是孫策的字,當時的人以稱字為親,周瑜和孫策二人情同兄弟,自是以字相稱。
孫策笑盈盈地在一旁,等到三人互相寒暄過後,當即撇席迎請大喬和周瑜一同人座,笑說:
「今日一早公瑾來訪時,我便已向他提過了孝廉你,正在遺憾沒能介紹你們兩位才子相識呢,沒想到峰迴路轉,雖未刻意安排,大夥兒還是碰巧遇上了。難得有這般機緣,自該好好慶祝一下才是。」說罷,立即命令隨侍一旁的韓管家前去備酒。
大喬和小喬往常只有在逢年過節之時,才會應景地飲酒,平日則是滴酒不沾,因此深恐姐妹倆會不勝酒力、露出破綻,故極力推辭;但是孫策興致甚高,連聲呼喚。過不多時,四名外傭便已端來了酒杯、斟上酒來,尚未及飲,酒香已是撲鼻而來,味烈且醇,風味濃郁。
大喬光是聞得那股酒香,便覺得全身發熱,似已微醇,但是見孫策如此熱忱。心中既是歡喜,又覺得不便拂逆其心意,因此當孫策親自舉杯勸酒時,終究還是端起了青銅杯,呷了一口,當下便覺得胸腹之間透出了熱氣,全身暖洋洋地甚是舒適。
孫策先以主人的身份邀飲了第一杯酒,隨即在寒暄間,周瑜又以陪客身份再勸進了一杯之後,孫策親眼見到大喬白玉般的面頰上微現一抹淡淡暈紅,淺笑盈盈間,更顯得容光照人、世間無雙,雖然心中確信喬孝廉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漢,但是見到如此容顏,孫策心中也不禁暗想:這喬孝廉若是生為女兒身,該會是如何的傾國傾城呀!
不過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間即過,孫策先定了定神,於閒談片刻之後,揮手命韓管家等人退下,待得廳中只剩下在座四人之時,便即端容以對,開門見山地問道:
「昨日聽得孝廉暢談荊州情勢,已足見孝廉對天下情勢必定有深刻研究,此間沒有外人,在下想要請教孝廉,目前既己收復了吳、會稽、丹楊及廬江等郡,若要建立如同齊桓、晉文一般的功業,依孝廉之見,究竟該從何處著手,才能既保有此四郡之地,又進而能平定天下?」孫策的問題既坦白又直接,同時亦凝視著大喬,目不稍瞬,竟是令她完全沒有閃躲的餘地;而面對如此坦率的目光,大喬心中難免微感慌亂,但她可不是濫竿充數的泛泛之輩,在一楞之後,隨即寧定了下來。
其實這個問題對居住於江東的大喬而言,可以說是切身相關的事,因此在她心中可是早有思量,既然孫策問起,難得有公開述說自己見解的機會,雖然有些緊張羞怯,大喬卻仍是鼓起了勇氣,大膽地說:
「將軍既然垂詢,小人便直言不諱了。若是依目前天下情勢看來,漢室若要復興,只怕是遙遙無期,而北方不論最後是袁紹吞併了曹操,或是曹操消滅了袁紹,都不是能夠輕易剷除的對象。反觀南方,不但土地肥沃,五穀易生,兼且北有長江天險,易守難攻,若能取得整個長江以南的地區,便既能抵禦北方強敵,同時並可內修政教,鞏固政權,然後才能憑藉著兵精糧足的雄厚實力,靜觀北方變化,再進而圖取中原。」
大喬一面說,一面小心地觀察孫策。只見他不發一言,微側過頭,臉上露出了仔細傾聽的神情,同時更不時地微微頷首,顯得十分贊同自己的論調。
大喬見他如此神色,胸中陡然信心倍增,順了口氣,繼續侃侃而談,一抒心中理想:
「依小人之見,荊州地方富饒,地勢又有利於防守,而如今的荊州牧劉表雖然仁民愛物,但是生性多疑,行事又猶豫不決,毫無決斷能力,在當今如此的時局裡,是守不住荊州這塊土地的。而將軍又擅於用兵,不如就趁此時機,先取得豫章郡,再西進荊州,將整個長江天險據而有之,即取得了地利;有了地利之後,再行德政贏得民心,使治下人民同為將軍盡心效命,是謂人和。有了地利與人和之後,再靜待天時,然後便可一統天下,成就功業。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孫策聽罷,不禁歎道:「孝廉洞察時勢,見識深遠,這番談論,實在是深獲我心啊。」
大喬對自己的見識雖然頗有幾分信心,但是見孫策如此讚賞,心下仍覺得十分歡喜,急忙謙遜幾句:「將軍謬讚,小人愧不敢當。」
孫策聞言,劍眉一軒,但然笑說:「怎麼當不起?實不相瞞,在下經過了一番思量,又聽取公瑾及其它諸位將領的意見後,心中其實也有這番打算了。只是豫章太守華飲向來仁厚慈愛,甚得民望,遍郡中上下一心,若想取得此郡,只怕並非容易之事。」頓了頓,又朝大喬一拱手,問說:「對於這種情勢,不知孝廉心中是否另有高見?」
大喬微一沉吟,說:「說有什麼高見,那倒是不見得,只是依小人所見,華飲此人忠厚親和有餘,魄力卻是頗為不足,論起行軍打仗,絕非將軍對手;只是一味以發動戰爭為手段來取得城池,既耗糧、又傷民,並非是最高明的方法,小人私心裡倒是常想,華欲既然愛護百姓,又早知將軍用兵如神,若能先行派人予以分析利害得失,予以勸說,或許能不費一兵一車而屈其兵,如此結果,不是更加理想嗎?」
「真是高見!」孫策一擊案面,顯得十分高興,不禁高吟:「正所謂百戰百勝,非差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大喬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接下去吟道:『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也。』」
語畢,孫策和大喬在剎那間,只覺得彼此心意相通,不由得相視而笑。
原來剛才孫策所吟的辭句,竟是大喬平日最有研究的(孫子兵法的)中的文句,也正是她之所以會有這一番建議的基礎論調,聽得孫策心領神會、引證兵書,大喬心中當真是驚喜交加,而其中喜悅之情卻是佔了絕大部分。
然而在孫策心中,此時卻也是充塞著難以言喻的喜悅。雖然他早已看出了這位喬孝廉絕非等閒,但是眼見他的文秀外貌,並念及過去他曾任職銜,孫策縱然英明,卻也難免先人為主地認定了「喬斐」是位徇佝狗儒雅的文臣,及至剛才他吟了那五句(孫子兵法)後,這才赫然發現,他對於兵書竟也是瞭若指掌,熟讀活用,兵法之精,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這個事實,令孫策不禁大喜過望,當下便即舉杯相對,朗聲說:
「孝廉文武皆通,當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下定要再敬你一杯,聊表心中敬意!」
孫策無意中覓得一位如此俊才,心中歡喜,自是不在話下,然而他卻不知大喬得到這番稱詐,在她心中,只有更加歡欣,不由得喜上眉梢、抿嘴一笑,心中暖洋洋地,顧不得自己量窄,也要和地乾了這一杯。
「將軍過獎了。小人並未上過戰場,不過靠著讀了幾本兵書,能夠引經據典罷了,如此淺薄才學,又豈敢在將軍及周太守面前,稱得上有武才呢?」
孫策微笑:「自古英雄樂建功業,倘若孝廉願意投筆從戎,在下在畢營中絕對是竭誠歡迎,況且孝廉如此聰慧,只要將胸中才學落實於現實中,未來功名自是無可限量。」
孫策雖未直言,但是他語氣中的邀請之意,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大喬心中無比激動,當下真想便點了頭,從此跟隨孫策奔馳沙場、征戰四方,但是女兒身卻使得她不得不硬起心腸顧左右而言它,再度辜負了孫策的一番心意。
孫策兩次相邀,都遭婉拒,但是細察大喬神情,卻又不像是毫無興趣,他心中也是十分納悶。莫非孝廉真有什麼難言之隱,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麼即使現在明言邀請,對方也不可能會答應,倒不如先在言談之間,套問出孝廉心中顧忌之處,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解決顧忌,再該此事要來得周全。
主意既定,孫策也就不急著勸說大喬,當下兩人只是談論各家兵法,各抒己見,雖然僅是紙上談兵,卻也已愈說愈是投緣。
同時進了府裡的小喬也是喜讀兵書的,但是此刻她卻是未發一言,只是一直在旁,靜靜地看著姐姐。
姐妹十五年,小喬卻是不曾見過大喬如此神采飛揚的神情,但見她秀眉微揚、雙眸晶亮、玉頰暈紅,臉蛋上的笑意始終不曾間斷過,所有神態,都在在說明了喬現在心裡是多麼地快樂、多麼地盡情,若非裝扮精妙,那股神韻之美,鐵定要令所有人目為之眩、神為之迷,但是小喬在替姐姐歡喜之餘,內心深處,卻隱隱感到了些許不安。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小喬一直表現得十分低調,始終沒有開口加人談論的行列中,如此沉默,直到她的目光無意間掠過了廳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小几上擺著一張色澤暗沉的古琴時,這才忽然眼睛一亮,所有擔憂,登時全都給拋到腦後去了,當下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琴。
「喬兄弟可是對那張古琴有興趣嗎?」
驀地,周瑜低沉的聲音,不疾不緩地在小喬耳畔響起;小喬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原本相談甚歡的孫策和大喬,經周瑜這麼一問,也都轉過頭來望著自己。
小喬原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的,因此乍然單獨面對眾人詢問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驚惶緊張,又想要借此機會要求走近細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才不失禮。心裡不自禁地先膽怯起來了,囁嚅著:「嗯,我……這個……」
她們姐妹連心,大喬只一眼間,便看出了妹妹的為難之處,因此當即朝孫策和周瑜一拱手,代替小喬回答說:
「實不相瞞將軍與大守,舍弟向來愛好音律,尤喜撫琴,因此見到將軍府上有如此好琴,便忍不住冒昧地多看了兩眼,舍弟如此斗膽,還請將軍及太守莫怪。」她雖然沒有注意到那張古琴,但是將軍府中的陳設,想來諒必不會是什麼低劣物品,因此這麼說來應該不會錯。
「是嗎?」孫策聽了大喬的解釋後,微笑地轉頭對小喬說:「想不到喬兄弟原來有此喜好,這倒是和公瑾的興趣不謀而合了。若是有意,喬兄弟盡可走近去瞧瞧無妨。」
小喬聽到周瑜也對音樂頗有興趣,又驚又喜,不禁睜大了眼望著周瑜識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眼也正望著自己,並未加以否認。
小喬不曾料想到如此擅於行軍打仗的武人,竟然也會有如此雅致的興趣,當下不禁脫口就問:「原來周太守也精研音律?」
「不過是略知一二,談不上精通。」周瑜微笑回答。
「公謹此語不免過謙了。」孫策笑了起來,轉頭對喬家姐妹說:「二位大概不曾聽說,公瑾自幼即喜好音律,亦善於撫琴,每當宴會之時,他即使已酒過三巡,倘若樂伎奏曲有誤,也絕對逃不過他的耳朵哩。」
「當真?」小喬聽到孫策這麼形容周瑜,登時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周太守大生知己之感,笑盈盈地露出了唇畔兩個小小的梨渦。
周瑜望著小喬甜美的笑容,微微一笑,拱手說:「在下所學,不過是用以自娛罷了,在喬兄弟這樣的名家面前,這麼說可真是班門弄斧了,」然後隨即轉移了話題,主動起身權迎:「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聆聽喬兄弟撫琴一曲?」
他這麼說,正合了小喬心意,當下謙遜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起身來到案前,盤腿坐下,輕撥琴弦,校準音調。
她不過隨手撥弄幾下,便已感覺到琴聲清雅,音色極美,厚而不重、清而不銳,果真是一具上佳的古琴。難得以這等好琴撫奏一曲,小喬心中歡喜無限,不禁轉頭看了周瑜和孫策一眼,見兩位年輕將領如此神采,微一沉吟,對於要彈奏何曲,心頭便已有了計較,朝二人一拱手,便朗聲說道:「小人不才,這當下便斗膽獻醜,為將軍及太守彈奏一曲了。」
周瑜和孫策同時齊聲回答:「喬兄弟請了。」
小喬嫣然一笑,便即輕佻慢捻,叮叮咚咚地彈奏了起來;琴聲一出,當下大廳內便只有迴響著悠揚動聽的旋律,人人均是屏息傾聽。
大喬平日雖然常聽妹妹撫琴,但是小喬的高超琴藝配上了這具好琴,當真是相得益彰,心中仍是不禁要暗暗叫好,凝神細聽;而孫策並不通音律,聽得小喬彈奏,只覺琴韻顯得精神奕奕、爽朗豪邁,今聞者大感舒暢之外,卻是不明其中深意。
但周瑜卻是精通音律之人。乍聞小喬撫奏,短短數句,已見功力,周瑜心中本已驚喜非常,再一細辨,更察覺出小喬所奏,乃是一古曲,曲出於《詩經》,名為「六月」,原是描述西周時,周宣王今得力大臣尹吉甫於六月天,領兵攻打北方的撅猶,並獲得勝利歸來後,歡歡喜喜地設筵慰勞眾戰友之意,並於曲末特別稱頌了尹吉甫的一位素有孝友之名的友人張仲而小喬選擇此曲,自然是以允文允武的尹吉甫來比喻孫策,而以張仲來暗喻周瑜了。
周瑜體會小喬如此巧思,加上琴音動人,縱使要求完美如他,亦不得不為之陶醉;再聽得一段之後,更加地心神暗合,不由自主地按著節奏輕擊出面,出聲應和:
「……四牡修廣,其大有顫。薄伐嚴允,以奏膚公。」
周瑜的聲音本就沉渾有力,這一引吭而歌,更是好聽,而小喬聽得他出聲相和,顯然深明其意,心中喜悅,指下所奏音符,更是加倍精妙,兩人一彈一唱,心意相通、合作無間,將這曲「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喬和孫策光是在一旁聽著,便感到胞中豪氣頓生,熱血沸騰不已;孫策更是連連舉杯,胸懷大暢。
「……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魚鱉燴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當周瑜歌聲止歇後不久,小喬右手一劃琴弦,奏出了最後一個音符,琴聲就在那宴飲的歡樂氣氛中,嘎然終止。
眾人猶自沉醉在美妙琴音中,無人出聲,小喬自己也是深受感應,默然端坐於幾前,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平撫心情,站起身來,轉身對眾人一拱手:「小人獻醜了。」
「喬兄弟彈得好極啦,怎能說是獻五?能夠聆聽到如此雅奏,當真是咱們的福氣了!」孫策率先大聲喝采,轉頭對大喬笑說:「相信孝廉必定時常能聽得如此天籟,真是令人羨慕呀。」
大喬聽到孫策稱讚妹妹,心裡也十分高興,笑著回答。「將軍過獎了。舍弟雖然曾學過一些撫琴的技巧,但是若非以將軍府上如此好琴,也是彈不出這般琴音啊。」
孫策聞言,倒也毫不客氣地點頭:「那也說得是。」頓了頓,又笑說:「正如同咱們習武之人有了好兵器,才能如虎添翼一般,這具好琴,自然該由名師擁有,才是道理。今日聽得喬兄弟精妙的琴藝,在下私心裡想,它若非在喬兄弟手中,也無法盡顯好處,徒然落得成為在下府中擺設,實在糟蹋了;今日得到兩位相助,贈我軍糧,正感無以為報,因此請喬兄弟收下這具琴,算是聊表謝意,還請勿推卻是幸。」
「這……」二喬一聽,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愣;兩姐妹互望一眼之後,大喬急忙代表推辭:「咱們捐出米糧,只不過是想為百姓盡一分心力,本是分內之事,將軍如此厚札,小人真是受之有愧,實在不敢收下,還請將軍莫怪。」
孫策本來一直笑盈盈地,聽到大喬仍舊出言推辭,索性將臉一板,說:「我說受得起,便受得起。莫非孝廉及喬兄弟是嫌棄本將軍所贈之物嗎?」
他年紀雖輕,卻已身為統帥,平素指揮大軍慣了的,只是把臉這麼一沉,便自然有一股威嚴氣象,二喬雖然心知地並非頁的不悅,但是面對如此神色,卻也難再卻拒了,大喬當下只得叩下頭去,說:「既然如此,小人只有多謝將軍厚賜了。」
「兩位不必多禮,快請起來罷,」孫策急忙回禮,並伸手扶起大喬。
一旁的小喬對於男人間交往的禮節並不清楚,見孫策一意堅持,正感驚喜卻又有些慌亂時,見姐姐叩頭,當下便有樣學樣,也跟著跪了下來叩頭;見姐姐順著孫策這一扶之勢起了身,也就跟著坐直了身子。
她精於撫琴,如何不知一具好琴對於詮釋樂曲有十分重要的影響,想到這具好琴從此便是自己的了,實在歡喜,心中所恩,不自覺地便流露在臉上,無暇怯細聽姐姐與孫策又談了些什麼,只是獨自坐在一旁憨憨地微笑了好一會,這才忽然察覺到有人正注視著自己。
小喬抬起頭來,便迎上了周瑜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得到名琴,心中正開心,只是想起了剛才周瑜的唱和,心想他倒是個風雅之人,知音難覓,她正想開口與他結交,卻又記起了周瑜堂堂太守的身份,兩人地位相差懸殊,如何能給交?因此只得罷了,不再多想,只是對他的注視報以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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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開懷暢談好不盡興,一直到大喬堅持不得不拜別時,雙方仍是感到意猶未盡,但是眼見客人去意甚堅,主人也不便勉強,是故當四人相別時,孫策和周瑜竟是依依不捨地直送到街頭,目送二喬乘著騾車緩緩離去。
當騾車愈走愈遠,眼看著即將就要轉過街角的時候,周瑜直視著前方,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開口就說:
「伯符兄,我想,這兩人只怕並非是真的喬家兄弟。」
「我知道。」
孫策答得乾脆,臉上卻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凝望著那輛騾車轉過了街角,消失在視線裡。
周瑜眉頭微蹙,沉吟了一會,喃喃地說:「他們究竟是誰?難道會是有什麼難以告人的目的嗎?」
「不過他們倆的學識才華可假不了,而捐出的這三千斗米糧也假不了。」孫策微笑:「他們倆的眼神正直,神態亦是坦蕩磊落,這等神韻是喬裝不來的,我相信他們絕非心有不軌的好邪之輩。」
「我也相信他們並非懷有惡意。」周瑜點點頭:「只是你對於十人百姓向來是一般的尊重,更不曾因來人地位低下,便將其拒於門外,既然如此,這兩人實在沒有什麼必要如此偽裝。」
「或許他們真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孫策一笑置之,不打算深究:「既然他們沒有惡意,又送給了咱們這麼大的好處,似乎也沒有必要去追根究底,不是嗎?」
周瑜看看孫策但然豁達的神情,也笑了。
「說得是,是我太多心了。」
孫策嘿嘿一笑,拍拍周瑜的肩膀,說:「智者必然多慮,有你這般精細的兄弟在身邊,我可就輕鬆得很了。這次想要破滅黃祖、還得要仰賴你這般細密的思慮,多想出幾個好計謀呢。」
兩人一面低聲交談著,一面並肩緩步走回府內,適才所疑心之事,似乎已被拋到腦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