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是什麼時候拿到鋪子來典當的?」柏夫人激動地握著那塊玉飾,一眼就認出這是柏永韜自小佩帶在身上的東西。
「大約在三天前吧!」當鋪依舊是柏家的產嘗當漁民拿著這塊玉出現在當鋪時,掌管當鋪的鍾老闆第一時間便差人進府,通知了柏家二老這個消息。
鍾老闆會如此肯定這塊玉是出自柏家,是因為當年就是柏老爺請托曾做過玉飾買賣的他,由新疆帶回了這塊上等的美玉,並請人做出了這塊用來傳家用的玉飾。
柏老爺仔細端看著手中的玉飾,欣喜若狂地握住老夥計的手,激動地開口。「老鐘,是這塊玉沒錯吧?這是你當年為永韜帶回來的玉!」
雖然鑲嵌在中間的「韜」字不見了,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兒子尚存活在人間,他們還有希望!
柏永韜從出海到靈珠島這段期間,縱使柏家封鎖了柏永韜失蹤的消息,但各種謠言仍以訛傳訛地流傳開來。
更甚者,有人說柏永韜被靈珠島的妖怪給捉走了,總之傳言不斷,情況卻不是樂觀的,大家都說柏永韜恐怕是凶多吉少。
鍾老闆眉開眼笑地說:「依玉的狀況判斷,它應該才剛掉下海不久,倘若這是少爺落海時所掉落的,那咱們就沒辦法肯定他是否還活著。況且如果時日已久,玉應該會被海水沖刷得圓潤,但這塊玉上頭的紋路還是嶄新如昔……依老奴推斷,應該是不久前才落下海……茫茫大海中竟還能被漁民撈到少爺的玉,眾散由天定,注定少爺命不該絕啊。」
「是、是,我也這麼以為。」柏老爺點頭如搗蒜地應和著,揚手召喚站在一旁的馬總管。「馬總管,差人備船,再把當日陪著少爺出海的王師父也一併找來,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出海尋人。」
「是!」相較於柏老爺激昂的情緒,馬總管恪盡職守地領命辦事。
「老爺……」面對如此峰迴路轉的局面,柏夫人此刻已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永韜會沒事的。」柏老爺安慰著妻子,兩夫妻情緒激昂地握住彼此的手,被陰霾籠罩數月的心終是透出了一絲曙光。
柏夫人抹掉頰上的淚。「那我得再到萬佛寺上香,乞求眾神庇護永韜能平安歸來。」
天空飄著淡淡的雨絲,轉眼間半個月的時間已過,還有幾日便是柏永韜與水蘊月大喜的日子。
靈珠島這些日子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熱絡氣氛,連島民也爭相出力,為這將臨的天大喜事做準備。
「阿韜,有什麼需要別客氣,咱們這兒人手多,不愁找不到人幫忙。」幾個島民三二兩兩地由海邊走來,一瞧見柏永韜便豪氣地開口。
「好!」柏永韜微微頷首,眸光落在正幫著他貼喜字的小柱子身上,很難拒絕熱情島民的幫忙。
午時才過,水蘊月那棟位在島西的小屋,已被滿滿的喜氣所包圍。
門上、窗上貼著大紅雙喜,連床榻邊也架起了喜帳,鋪上代表夫妻情深的鴛鴦枕被。
「韜哥哥,我把扁擔擱在這裡,等會我爹要來替你把酒挑到水島主那邊。」前來幫忙的小柱子說道。
柏永韜回過神,看著黑黝黝的小柱子,還沒出聲答話,就見小柱子人已一溜煙的不見了。他低眼覷著擺在門口一甕甕的上等好酒,心底突然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天色漸暗,明天就是他與月兒的大喜之曰了,往後他的一生將留在靈珠島……柏永韜想到這裡,徐行至海邊港口眺望著遠方。
他的眸光才定,黑夜蒼穹之下,就著點點星光勾勒出一艘隱約的船形,吸引了他的注意。
柏永韜眉峰微蹙,心一凜,有些訝異竟有船只能如此靠近靈珠島。他記得月兒曾說過,如果不是靈珠島的島民,很少有人能避開靈珠島附近險惡的海域,順利抵達島上。
腦中靈光一現!難道是有海盜襲島?
他緩緩趨步向前,定睛一看,竟發現大船卸下了一艘小船,而船上立著一抹身影,未多時,他眼底便映入一張教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少爺?我們終於找到您了!」年約五十歲的男子等不及柏永韜開口,小船一靠岸便涉水朝他走去。
柏永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警戒地問:「你是誰?來靈珠島所為何事?」
馬總管聽到柏永韜陌生的口吻,訝然地定住腳步。「少爺?您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馬總管呀?」
「馬總管?」柏永韜茫然地重複著這個稱呼,渾沌不明的腦海中似乎掠過一絲熟悉的感覺。他肯定認識眼前這一個男人,卻怎麼也無法在紊亂的思緒裡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少爺……」馬總管震驚萬分地望著柏永韜,小心翼翼地反問:「我是從小看著您長大的馬總管,您忘了嗎?」
柏永韜不確定地擰起眉,感覺到腦中的記憶硬生生擠出了一縷模糊的回憶……
「啊!」他雙手壓著腦袋,新舊回憶混亂得讓他彷彿身處迷霧當中。
馬總管瞅著柏永韜的反應,眼神深奧難測……
難不成柏永韜失憶了?所以他才會一直留在靈珠島沒離開?
倏地,馬總管眸中掠過一抹狡詐的神色,一個計畫在他腦中成形!
天才剛破曉,靈珠島便陷入一股歡天喜地的喜悅當中。
昨兒個嚷著要幫忙的小柱子,一大早便跑到西島的小屋,準備催促今日的新郎倌整裝、迎親。
他的腳步才落在小屋前,扯開的大嗓門便精神地喊道:「韜哥哥,準備當新郎倌嘍!」
但連喊了幾聲,回應他的卻只有耳邊滔滔的浪聲。
「哈!韜哥哥昨兒個鐵定是開心得睡不著覺,今天起不來了!」小柱子掩嘴偷偷竊笑著,想揚手叩門時,卻發現小屋的門根本沒落鎖。
他萬般不解地摸了摸頭,推開門發現屋內空無一人。「難不成是到海邊散步去了?」他退回門外,腳步一轉便往柏永韜常流連的地方尋找。
小柱子四處搜索,找著找著,竟就這麼尋到了水家的後院。
「咦?小柱子這麼早起床湊熱鬧呀?」水蘊星笑吟吟開口,手裡正捧著紅色喜彩準備到前門掛上。
「蘊星姊姊,你有瞧見韜哥哥嗎?」
「咱們這兒只有新娘子,沒有新郎倌。」水蘊星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眼底儘是笑意。
「可是韜哥哥不見了!他不在小屋、不在海邊,我知道的地方全都找過了。」小柱子露出不解的模樣,語氣裡有說不出的疑惑。
水蘊星不以為意地推了推他的額,取笑道:「莫非是你的韜哥哥怕你幫倒忙,先跑去躲起來了?」
「啐!蘊星姊姊真是討厭。」
「哈哈!同你說笑的,要不你來幫我的忙,如何?」
一聽到有事情可做,半刻都定不下來的小柱子點頭如搗蒜,連聲應好。
這一高一矮的身影並肩穿過後院的迴廊,腳步還沒到大廳,耳邊便傳來鬧哄哄的談話聲。
水蘊星感覺到大廳氣氛的異狀,連忙快步走去,一進大廳便發現長柱上四顆鎮島靈珠已失了蹤影。而水島主杵在廳前,臉色凝重地與幾位島民低聲交談著。
水蘊星的步履因為眼前的狀況錯亂了拍子,踉踉跆槍地走向水島主。「爹……靈珠呢?」
水島主眉目肅斂、神色緊繃地望了小女兒一眼,隔了好半晌才沉沉開口。「被偷了!」
紅色喜彩由驚愕的水蘊星手中掉落,她還來不及開口,水島主如受重挫似地沉聲續道:「一步錯、步步錯!」
「爹!」水蘊星抬起驚慌的眸子。「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置在大廳中的四顆靈珠,是依著島中五行所擺置,失去靈珠守護的靈珠島,將會被厄運所籠罩,陷入萬劫不復的水深火熱當中……
「昨兒個深夜我看到韜公子進了大廳,出聲喚了他,他卻沒應我,當時我直以為他是急著見月姑娘才沒理他,繼續做我的事……」幫忙籌備婚禮的島民,一臉愧疚地低下頭,為自己的粗心懊惱萬分。
他的話才落下沒多久,另一個島民接著道:「是啊!我昨晚進島,在海邊時瞧見似乎有艘大船出現在島外的海域,當時我不以為意,還以為只是行經的商船。」
諸多陰錯陽差的巧合,加上一大早就不見柏永韜的人影,水蘊星立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對了,在那艘大船上我看到了面旗,旗上寫了個大大的『柏』字。」
水蘊星聽著島民敘述,氣憤不已地說:「可惡!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柏永韜出賣了眾人的信任,欺騙水蘊月的感情、奪走她的純真,並趁眾人籌備婚禮之際,偷走了靈珠。
他是有計畫進入靈珠島的!
水蘊星眨了眨眼,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水島主失去往日的威嚴,不堪打擊地幾乎站不住腳,癱坐在身後的太師椅上,自責不已地兀自喃道:「身為一島之主,我竟縱容自己的悲憫鑄成了大錯!難不成是天要亡我靈珠島?」
「爹!」水蘊星撲跪在地,握住了他的雙手,已茫然地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事。
微風悠悠地拂過天地萬物,輕輕吹入水蘊月的閨房裡,帶來無限清新的氣息。
此時她正坐在銅鏡前,由大姊水蘊霞替她梳發、點妝。
笑談之間,水蘊霞發現了在房外徘徊的人影,不禁出聲喊道:「星兒,你在門外做什麼?」
一聽到大姊的聲音,水蘊星猛地滯住腳步,遲疑了奸半晌,才一臉沉重地走進房裡。
「怎麼繃著臉,今天是月兒的大喜之日……」
水蘊星整了整紊亂的氣息,深吸了一口氣,一臉肅穆地打斷水蘊霞的話。「韜公子……他偷走大廳裡的四顆靈珠——走了!」
「你說什麼……誰走了?」水蘊月倏然轉過身,「砰」的一聲,手中的柄梳直接落在地上。她愕然瞅著妹妹。
「昨晚……有人看見韜公子坐上了艘大船,離開了。」水蘊星咬著唇,忿恨地開口,燦黠的雙眸燃著熾人的火炬。「韜公子他騙了我們所有的人,趁大家忙著籌辦喜事之際,偷走了四顆鎮島靈珠……」
水蘊月因為她的話震顫了一下,她圓瞠著眼,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不會的……」
「月兒姊姊,你知道四顆靈珠對靈珠島的重要性,沒有那鎮島的四顆靈珠,厄運就會降臨,你忘了嗎?」水蘊星蹙起眉,黯然地開口。
水蘊月怎會不明白靈珠對島的重要性,她無法接受的是柏永韜的背叛!
「不會!不會!」水蘊月的臉上血色盡褪,纖弱的身軀顫抖如秋風殘葉,她顫聲握住妹妹的肩。「星兒,你定是聽錯了是不是?韜大哥不會騙我的!他不會偷走靈珠……」
水蘊霞神色漠然,低斥了一聲。「月兒!」
「不會的,韜大哥不會騙我!他不會偷走靈珠!」水蘊月心魂俱裂,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柏永韜甚至沒間過靈珠的事,他怎麼會偷走了四顆鎮島之珠?
她極力說服自己,語氣夾雜了深深的酸楚。「不會的,韜大哥不會騙我!」
瞧見水蘊月恍惚的神情,水蘊霞沉冷著嗓音怒道:「這個偽君子!」
「不是、他不是……」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結,水蘊月拚命搖著頭,不肯接受事實,神情渙散。
「月兒姊姊,你接受事實吧!我們大家全被他給騙了!」水蘊星用力晃著她,瘖啞哀痛地吼著。
水蘊月渾身一震,擰起了眉,一張臉白得嚇人,反覆低喃著:「不會,韜大哥不會騙我、他不會騙我的……」
顧不得水蘊月倍受打擊的模樣,水蘊霞霍然起身喊道:「星兒,你陪著月兒,我去找爹!」
水蘊星點了點頭,憂心的說:「爹已經派出了幾艘船,由曦姊姊領著出海,只是不知道追不追得上……」
水蘊月茫然的眼直視著前方,耳邊已聽不到姊妹們憂心的言語,表情是一片全然的麻木。當她回過神時,縱橫的淚水順著臉上的脂粉糊了她一臉。
這不是真的!
上一刻,她還歡歡喜喜等著做新嫁娘,怎麼才一下子,歡喜的氣氛消失殆盡,留下的是她根本沒辦法接受的事實?
看著姊姊心痛的模樣,水蘊星感覺到心頭有個無形的鞭子,正狠狠地抽著她的心。她站在姊姊身邊,一雙手猛拭著眼淚。「月兒姊姊……」
水蘊月空洞而茫然地承受心底巨大的衝擊,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驟然間,她像是由高空筆直墜落似的,癱軟在地……
海寧港一如往昔地呈現著熱絡的商貿氣息,柏老爺收到了馬總管捎來的信鴿,按捺不住喜悅,未曾好好合眼休息就守在港口等著消息。
兩天後,當柏家的船出現在港口時,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地趨上前去。
靠近桅船,馬總管半俯在船緣朝著岸上猛招手的模樣,就給了柏老爺無限的希望。
約莫半個時辰後,船舶靠了岸,馬總管放下船板,對著趨近的柏老爺開口。「老爺,少爺回來了!」
「當真?」柏老爺喜上眉梢,待船員鋪好船板後便連忙往上行。「少爺在哪?讓我先瞧瞧他,問問他這些日子裡的經歷……」
話語未歇,馬總管就擰起了灰眉,制止道:「老爺,少爺至今仍昏迷未醒。」
柏老爺壓抑著內心激動的情緒,啞聲詢問馬總管。「昏迷未醒?什麼意思?」
「幸有上天庇護及王師父豐富的航海經驗,我們才得以進入靈珠島,船一泊靠岸,我們就瞧見少爺的身影。不過怪的是,少爺瞧見我們沒多久便突地倒地不起,最後是我攙著少爺上船的。」
聽著馬總管的細述,柏老爺稍稍寬了心。「怎樣都無妨,人能回來已屬萬幸,回府後我會差人聘請大夫人府診治,待永韜醒來後,再問他這半年來在靈珠島上所發生的事。」
「是。」馬總管必恭必敬地頷首,灰白眉宇間透著一股柏老爺未曾注意到的玩味神情。
幾經一番折騰,柏永韜終於是回到了柏府裡。
經由幾名大夫的診治後,知道柏永韜是因腦子受了重擊,才會導致昏迷不醒。
幾日後,他醒了過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而有關於他在靈珠島的一切,他竟是半分也記不得了。
柏家二老將兒子失憶的情況,歸咎於受到邪島妖魔所惑,於是請來法師為他做了場趨吉避凶的法事後,便絕口不提靈珠島的事。
他們只大概說明了他的失憶是因為出海遇到風浪、不慎落海所造成的。
柏永韜不疑有他,接受了父母的說法,身體康復後的日子又恢復到他原有的步調,並正式接下了父親泰半的事業。
唯一不同的是,只要柏永韜每到得月齋查帳,心口便常常會泛起一股似水柔情般的刻骨相思。
究竟為何思念、為何刻骨銘心,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清楚。他只知道,一旦這感覺來了,他會不由自主地怔然失神,並被心頭不時縈迴的思緒左右著他一整日的心情。
「少爺,夫人要您辦完事後立即回府。」
柏永韜緊蹙起眉,心底立即明白娘親此舉所為何事。
自從他身體恢復健康之後,他的身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一些姑娘入府作客。那些名門千金、政官閨秀,溫柔嫻雅、千嬌百媚地為向來寂靜的柏府增添了股熱絡的氣息。
奇怪的是,他卻始終無法對任何一個姑娘動心。
「少爺!」馬總管又喊了一聲,對少主子心緒不寧的模樣甚是擔心。
柏永韜回過神。「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雙手負在身後,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任由港口海風吹拂他的衣衫,頎長的身影在日落黃昏的映照下,透露著股淡淡的孤寂索然。
自從柏永韜康復之後,每到港口他總是一副不願人打擾的模樣,不發一語地凝望著海面。
問他看些什麼、瞧些什麼,他也不願回答,只是利眸微凜,以眸光表達他此刻需要獨處的想法。
此情此景已經不是第一回,馬總管看著主子的孤寂背影,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柏永韜遠放眸光,看著潮來潮往的海水,一顆心也隨著茫然擺盪。
究竟在靈珠島、那落海後半年的時間裡,他經歷了什麼?到哪裡去了?為何他心中總縈迴著一股憂心的牽掛?
在海的另一邊,有誰在等著他?有誰在呼喚他?
海鳥啼鳴,潮聲漫漫,柏永韜蹙眉成峰,放空自己的思緒,任由那連綿不絕的愁悶將他緊緊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