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可把龍觀瀾問得面紅耳赤,偷眼看向從一大早便沉默無語的賀靖,對方只是聳聳肩。
「昨晚我看月色正好,賞月去了。至於觀瀾嘛……」他一頓,方淡淡啟口:「我不知道。」
雙腿一夾,新買的馬匹便邁開蹄子向前奔去,將兩人遠遠地甩在後頭。
龍觀瀾一愣,連忙策馬追上。「大哥……」他想問昨晚那一吻是何意義,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賀靖看也不看他,只道:「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你別來吵我,咱們在下個鎮頭會合。」說完,便一人加快馬速離去。
封楚楚也跟了上來,「他幹嘛啊?」
「大哥他……心情不好吧?」龍觀瀾低下頭歎了口氣,心頭湧升一股失落與悲哀。
男人間的情愛,這種事情沒人會覺得正常並坦然接受的,不是嗎?罷了,便當作夢一場吧!
「你也心情不好?」
「一點點吧。」牽唇勉強笑了下,龍觀瀾放慢速度,與封楚楚在山野間慢行。「封姑娘,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敢與我們兩個大男人一同行走?」
「因為你是正人君子。」封楚楚展顏一笑。「賀靖那傢伙一看便知不是啥正派人物,但是你不同,會道歉的人不是壞人。」
「沒這回事的,大哥他人很好。」
封楚楚不以為然,「哪裡好了?嘴巴壞、人又古怪,你與他結為義兄弟,又瞭解他多少了?我看你老是被欺負才是真的。」
「這……」龍觀瀾一時無言。
賀靖哪裡好呢?撇去武功才智,活脫脫是個混世魔王,自私又任性,道德秩序全都用他自己的那把尺來衡量,何曾關心過他人死活?目前雖然不至於乖張得過分,但若再不收斂,他可以預見賀靖將來會鬧得江湖一片風雨。
更別說自己對他的來歷一無所知,常被他的行事與態度弄得頻頻歎息。
可是,他還是想親近賀靖,哪怕只與他一起坐看雲起,也覺人生快意無比。這樣的自己……很怪嗎?
他忍不住問:「封姑娘,你覺得阿圓與你大哥會幸福嗎?」
封楚楚皺起眉,「先前在家鄉裡,我看過一個秀才和商賈住在一塊兒,因為商賈有錢有勢,所以人們表面上對他倆還是客客氣氣,但私底下都唾罵他們;可是,先前我表哥說過,他府裡的兩名小廝暗通款曲,卻被他打個半死。所以,幸不幸福這種事,在我看來是與地位有關係的,你地位越高,越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吧。」
「但是你地位越高,一舉一動不也被別人看得越明白嗎?這不是與掩耳盜鈴無異?」
「就看你能不能做到對別人的眼光毫不在意啦,我大哥不在乎,但如果換成是我,肯定不行的。光想著別人在我身後指指點點,我就恨不得將他們全拉過來痛打一頓,但是這樣一來,不久又處處樹敵、弄得在這個世界毫無立足之地了嗎?」封楚楚聳聳肩膀,「所以啦,還是正正常常地喜歡上一個好姑娘,比如說我……」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回眸一笑,卻發現聽話者不知何時收緊韁繩,落在她身後老遠,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她鼓起勇氣的毛遂自薦。
封楚楚嘴巴一扁,調轉馬頭回到龍觀瀾身邊,便聽對方喃喃說著——
「是了……那可不行……可是我又、又……唉……」
這又是在歎哪門子的氣?封楚楚正要問,便見先行離去的賀靖重又出現,對他倆喚了聲:「觀瀾、封姑娘,你們隨我來。」
***
龍觀瀾、封楚楚二人隨著賀靖來到一處山澗,兩人下了馬,就見賀靖站在澗旁,指指下邊。
「我看到有個人掉下去了。」
「有人掉下去?」封楚楚瞪大眼,「那你幹嘛不拉他一把,還站在這裡看好戲?」
賀靖一攤手,「他是我的誰?我幹嘛救他?」
眼前的情況似乎很熟悉哪……難得龍觀瀾沒皺起眉對賀靖的見死不救發難,反而退了一小步。
反倒是那封楚楚一馬當先,往前衝去。「掉在哪裡?我看看能不能救……啊啊啊——」
賀靖雙手一推,一聲慘叫破空而過,封楚楚筆直地往山澗底墜落,消失無蹤。
龍觀瀾沒有吭聲,只是瞪大眼睛看著賀靖回過頭對自己笑了笑。
「礙事的人不見了,這下子我不怕她偷聽了。」
「大哥,你真是……」只為了說幾句話,便將人給推下去?就算賀靖已勘察好地形,但封楚楚畢竟是個姑娘家啊!
「你知道她不會受傷的,所以別責罵我。」賀靖截斷他的話。「觀瀾,我只是要與你說幾句話,越早說越好。」
龍觀瀾走到賀靖身邊。「什麼事?」
賀靖仰起頭,看浮雲過眼,低聲問:「觀瀾,你為什麼要參加武林大會?」
「我想增長見識。」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賀靖笑了笑,神色突然一肅。「觀瀾,你知道嗎?我自小好勝,從不做無謂的努力,意思便是只要我做了,不揚名立萬絕不罷休。」他看向龍觀瀾,見對方點頭表示瞭解,又緩聲道:「所以對我來說,情愛什麼的,都是其次而已。」
「我明白了。」明白賀靖的意思,龍觀瀾笑了笑,笑得雲淡風輕。
「你明白什麼?」
「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明白賀靖的野心的同時,他同時也明瞭這種情感的不可存在;趁著曖昧不明的時候將一切撇清斬斷,確實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他認同賀靖的作法,也感謝賀靖主動提出,否則按自己的個性來說,就怕是憋在心頭到死也無法做出決定吧。
然而,賀靖在她說完後,突然又道:「但,真是糟糕哪,我的信念似乎開始動搖了……」就在他看見封楚楚與龍觀瀾站在一起說話的時候,還有龍觀瀾笑得萬事不關心的此刻,他歎了聲。「原來我和那小子是半斤八兩。」
「大哥,你……」這又是何意?龍觀瀾頓時糊塗了起來。
賀靖卻只是看著他,自顧自地又道:「可是那要義無反顧的勇氣哪,也許……也許我只在喝醉時才會有那勇氣吧……算了,我到底在說什麼?」賀靖懊惱地一拍額頭。「我本來不是這個意思的,我是要、要……」
他是要來撇清關係,不是要說這些近似於告白的話啊!怎麼今日的自己竟口拙得如此厲害?唉,真是亂了,一切都亂了……
他又長長地歎了聲,「算了,天要黑了,我們快點趕到下一個鎮去吧。」
甩甩頭,賀靖牽了馬便要走,龍觀瀾忙喚道:「那個……」
「別說話,我要再靜一靜。」
「不……大哥!」顧不得賀靖的吩咐,龍觀瀾追了幾步。
賀靖聽出他聲音裡難得的慌亂,一顆心頓時懸得老高。難不成龍呆子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自己該阻止,還是該聽聽他說什麼……
還沒擬好主意,便聽龍觀瀾有些激動地說道——
「大哥,封姑娘還在下頭啊!」
賀靖完全忘了被他推到澗底的封楚楚了!
「……」在對方沒看見的地方沉下臉,賀靖在心裡罵了句粗話後才轉過身,陰沉地道:「你沒說我還真的忘了。」
原來在我說出真正心裡話的時候,你心裡想的都是封楚楚嗎?好極了,這筆帳我記在心上了。
走回山澗邊,龍觀瀾看著賀敬極臭的臉色,忍不住問:「大哥,你心情不好嗎?」
「沒這回事,我心情好極了。」彎唇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龍觀瀾登時感到寒毛直豎,總覺得……自己似乎在無意中惹怒了賀靖,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啊!
正想著,一雙蒼白的手便自澗底攀上——
「搞什麼嘛!死賀靖、臭賀靖,等本姑娘爬上去之後,定要扒了你的皮!」好不容易自澗底爬上來的封楚楚邊咒罵著,邊抬起臉。
一抬頭,便看見賀靖和藹到令人不寒而慄的笑臉。「扒了我的皮?這似乎是件攸關性命的大事。那麼為了保命,我看我還是再把封姑娘推下去好了。」
「哇啊啊——你、不准你再推我!」手攀再壓上、身子掛在崖下的封楚楚大叫:「我爬上來是要叫你們下去的!」
「下去作啥?」
「因為我找到你剛才說的那個人了啊!」
「嚇?」為什麼每回他胡亂說話的事都會成真?
原來封楚楚被推下山澗後,便落在賀靖已觀察好的平台上頭。
那平台上長滿初夏茂盛的綠草,不高不低的,剛好摔不傷人。封楚楚掉下去後,左張右望的就是沒看到賀靖說的人,她扯扯覆在崖壁上的籐蔓,才想著要不要攀著籐蔓爬上去時,卻發現大片籐蘿後頭是一個陷進去的凹洞,裡頭躺著一個血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們二人隨著封楚楚來到山洞前,果然看見有個人倒在裡邊,龍觀瀾一探他鼻息,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加上他背上橫七豎八的傷痕,幾乎能斷定已是回天乏術了。
「怎麼辦?」封楚楚問。
「看來內情不簡單啊。」
賀靖微勾唇角,隨即將一掌貼在男人後背、一手按他膻中,兩股氣流自外而內緩緩傳入。
隔了半晌,男人睜開眼睛,憑著賀靖渡給他的真氣,他使盡力氣,雙眼幾乎都給瞪凸了,斷斷續續地說道:「武……林大會……藥……西……小心……」話音至此而歇,男人半睜著眼,就這樣死了。
賀靖又試了試,最後雙手一攤。「沒救了。」
「他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啊?」封楚楚歪著頭問。「是不是武林大會有關?」
「嗯,可是後面那些話就不知道在說什麼了。」賀靖微攢眉頭,「傷痕細小而深,看來是匕首割的,江湖上有哪個派哪個人是用匕首的?」
「還有這裡。」龍觀瀾指指男人的臉。「兩頰凹陷、雙唇乾裂,看來已被丟棄在此處幾天,沒有食物飲水,直到今日才死的。」
「那就算咱們現在去追,也追不到兇手啦。」賀靖歎口氣,也不管封楚楚在場,便去扯男人的衣服。
封楚楚羞得立即搗住眼睛,大叫:「賀靖,我好歹是個女孩子!」
「看不出來啊。」賀靖沒好氣地回嘴:「有哪個黃花大閨女敢跟兩個男人走在一道?我還懷疑你是男扮女裝呢!」
「賀靖,你!」封楚楚大怒,手一鬆又看見男人赤裸的胸膛,忙又摀住眼,只能自唇間不斷吐出怒罵。
賀靖懶得與她多說,手不停地摸索著,最後,在幾乎將男人的衣服都扒光的時候,他總算看見他裡衣邊還有個夾層,手一撕便自裡頭掏出一封信。
「是給人送信的嗎?偏偏看不出身份……難不成他是因為這封信才慘遭毒手?」賀靖瞧瞧那封信,「霍清毓?是安陽霍門大弟子。」
「那咱們是否要將這封信送去?」龍觀瀾問。
「給他送去?才不。」賀靖站起身,「若是送去了,不就要被當成殺人兇手?依我看,乾脆咱們拆開這信,若沒啥要緊事,就把信撕了吧。」
說著還真要去拆信,龍觀瀾連忙出聲:「大哥,這麼做不妥!」
「哦?」
「這不合道義的。」龍觀瀾搖搖頭,「不如咱們先往洞庭去吧,霍大俠應該也會去武林大會,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如何?」
「……好吧。」賀靖想了想,點點頭將信重又收進懷裡。「我聽你這一回。」偶爾賣個乖,才能得到好處的。
果見龍觀瀾微微一笑,對他聽進勸阻感到很開心。
細細品味著那個溫雅和煦的笑容,賀靖道:「那麼,時候不早了,把他就地掩埋一下,咱們快點趕到洞庭,看能不能在武林大會開始前找到線索吧。」
藥、西、匕首、給霍清毓的信,這數者之間,究竟有何關聯?
看來,武林大會是越來越好玩了!
***
秋七月,雨季初過,晚霞映著江面,一片波光粼粼。紫雲翻著橙光,幾點宿鳥掠過;江上,幾片去棹歸帆背著斜陽,再不久,暮雲已收,星河鷺起,用過晚膳的龍觀瀾走出船艙,唇畔帶笑地吹著晚風。
自從在長安城外的山澗發現那具無名屍後,他與賀靖、封楚楚三人又一路往南,並在宜昌雇了艘船,循著長江往洞庭而去。
一路上,賀靖與封楚楚的鬥嘴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扣除掉這些,這一路上平靜安詳,倒沒什麼波瀾,他們只會在每個船停之處下船買些日常用品、並且打探消息。
這些日子以來,洞庭湖武林大會已成茶棚酒樓裡的熱門話題。說起發起武林大會者,正是以一手能隔山打牛的渾厚掌勁成名江湖二十餘年的「碎天掌」陸隱風。
陸隱風在武林上以剛正不阿著稱,許多難解決之事多由他裁定,並能使兩邊心悅誠服,所以又有「陸判官」的美譽,儼然已是武林中的地下盟主。但由於年事已高,所以便舉辦此次的武林大會,盼能選出東、南、北方三大龍頭,並共舉一位公開的盟主,使武林秩序便於維持。同時又舉辦了擂台賽,讓江湖中的後輩者藉此機會切磋武藝。
所以幾乎整個中原的武林人士都傾巢而出,各派門也菁英盡出,就為在中秋前趕赴洞庭湖。此回賀靖與他,便是為了參加擂台前往。
黑夜裡,一絲銀色細線忽然掠空而過,刷的一聲掉在江中,激起一陣微小的漣漪。龍觀瀾朝來處走去,赫然是賀靖立在船首垂釣。
他走上前,笑道:「大哥今夜興致真好。」
「嗯。」賀靖點點頭。「封楚楚那女人太吵了,讓我沒辦法靜下心想點事情,只得用這法子了。」
聞言,龍觀瀾不禁失笑。若說封楚楚吵鬧,十次有八次是賀靖主動去招惹她的。
「大哥在想些什麼?」正要問,釣線突地一動,龍觀瀾大喜,「有魚上鉤了。」
賀靖一扯釣線,只見一條巴掌大的銀魚銜著釣鉤破水而出,賀靖看也不看,將它解開後,重又丟回江裡。
「大哥?」龍觀瀾有些疑惑。「不要那魚,是因為憐憫它嗎?」倘使如此,又為何要掛釣鉤?
「呆子,我賀靖哪來你口中那份慈悲。」賀靖覺得好笑,「我嫌魚太小啦,不是這江中最大的,我賀靖不屑要。」將釣線重新甩入江中,他續道:「對了,觀瀾,這幾日我坐在船上,看這長江漕運興盛,假使你龍幫的勢力範圍能擴及到這裡,該有多好。」
「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但觀瀾會為此盡最大的努力。」
「說得太雲淡風輕、事不關己了。」賀靖搖搖頭,「那麼,這次的武林大會,你除了增長見識外,真沒想過別的?」
「龍幫的勢力還不足以成為南方龍頭,觀瀾再怎麼想還是……」
「我說得不是這個,而是擂台大賽。像我,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得第一,其餘名次我全不要,我想你這傢伙肯定沒有這種野心吧?」賀靖瞄瞄身旁男人,「觀瀾,既然第一是我的,那麼你至少得拿個第二吧?否則將來我出去,可是會羞於提起你這個結拜義弟的。」
聞言,龍觀瀾連忙答道:「觀瀾定會傾盡全力不讓大哥蒙羞,也不讓爹失望。」
「這才對嘛。」賀靖笑了笑,重又看著懸在江上的絲線。
江風輕吹,萬籟俱寂,這江上好似半點兒紅塵也飛不到般,更勝那蓬萊仙境。
賀靖心頭一動,忽然歎道:「不過,最近我又在想了,觀瀾,如果我倆共乘扁舟一葉,拋棄這些塵世喧擾,遊遍人間勝景,豈不是比現在要快活上千萬倍?」
從一江風景收回心緒,賀靖的話讓龍觀瀾心湖微一蕩漾,復又想起賀靖之前說過的話,便只當他是在開玩笑,彎唇笑道:「莫說龍幫是觀瀾不可放下的責任,就大哥你這好奇愛鬧的個性,怕不出三天便捺不住寂寞了。」
「哦?」這傢伙幾時把它看得這般透徹啦?賀靖心頭有些悶,但又有點甜。
只聽龍觀瀾又笑道:「所以依觀瀾來看,與其讓大哥去游五湖三江四處惹麻煩,倒不如把大哥拴在一個地方,這樣麻煩的範圍會小一些。」
賀靖眼睛頓時瞠得老大。「好小子,是誰把你教得這般牙尖嘴利的?居然說我是麻煩?」
龍觀瀾只是瞅著他,但笑不語。
賀靖自然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心忖:呆子,難道我賀靖會乖乖讓人拴著嗎?要不是我心甘情願,任你是皇帝也栓不了我。唉,為何偏偏是你這條蠢龍……
在心頭又歎了口氣,見龍觀瀾頰畔細發讓江風撩起,一時竟顯得風姿無限,臉上神情一柔,他脫口便問:「觀瀾,你爹非要你扛起龍幫不可嗎?」若龍觀瀾能放棄龍幫,那麼……或許自己也可以考慮放棄那完成一半的爻樓……
「觀瀾是家中長子,於情於理都是要擔下龍幫的。思源是個女孩子家,總要嫁人,而破浪年方十二、望潮又才四歲,龍幫是我爹辛苦大半輩子才有的成就,不能如此兒戲的。」將視線落在遠處的點點星火上,龍觀瀾笑了笑。「更何況從小我便跟著父親學習如何打理幫中事務,倘使不接下龍幫,一時間竟也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你可以學著怎麼做我賀靖的老婆啊……」賀靖將話含在嘴裡,小聲咕噥。
「咦?」龍觀瀾偏過頭,賀靖的聲音含糊不清,他根本聽不清楚。
「沒什麼。」賀靖將心頭的失落收起,「不過,有個爹為你打下基礎可真不錯,哪像我爹,只會說不會做,倒是敲邊鼓最在行,什麼都得要我親力親為才成。」就連這爻樓,也是他爹念了好幾年,念得他耳朵都快長菌,最後還是受不了而一聲令下,逼得他爹乖乖地自己動手,才總算有了起頭。
身旁的人一時無語,賀靖覺得奇怪,偏過頭一看,卻見龍觀瀾笑咪咪地瞅著自己,不知在看什麼。
「怎麼?」看自己長得好看,所以看傻啦?
「大哥是頭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龍觀瀾唇畔泛起笑花。「所以觀瀾覺得很開心。」
「說點我爹的事你就開心成這樣?」賀靖好笑道:「你要是好奇,儘管開口問便是了。」因為能看見你這樣的笑,我也會覺得開心。
「那就談談大哥的父親在做什麼,如何?」
「談他作啥?你多問些我的事不是更好?」賀靖沒好氣的咕噥,但還是如龍觀瀾所言,談起自己的父親賀晏。「我爹在燕京城開了間武館,專門用他三角貓的功夫騙騙小孩子。」
「所以大哥的父親必是名不世高人,而且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這呆子,何時又學會聽我的話外話了?傻瓜,你可知道我越覺得你瞭解我,就越放不開你哪,偏偏……
龍觀瀾的話讓賀靖心頭苦甜參半,這時卻聽見後頭的船艙中傳來腳步聲,於是歎了口氣。「我爹不過是個老頑童而已,哪是不世高人。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封楚楚隨我們到洞庭湖去,為的是什麼?」
與其談論自己的身世,倒不如先弄清楚龍觀瀾對封楚楚的觀感,然後對症下藥,將這如根魚刺梗在他喉頭許久的問題給解決掉。
龍觀瀾微感奇怪,「封姑娘想看武林大會,不是嗎?」
「那麼,你覺得她怎麼樣?」賀靖又問。
「是個爽朗的好姑娘……」心頭警鈴一響,龍觀瀾突然停住口,聲音已低:「大哥你該不是……喜歡她吧?」
心頭恨悶,但他毫無立場發作,雖然賀靖對他說了情愛之事都只是其次,但那回也提到自己心頭的動搖。原來……原來封楚楚便是令他動搖地關鍵……
想不到龍觀瀾竟會做出這樣的聯想,賀靖哈哈一笑,但心頭也放心許多。見前頭有座沙洲,便道:「封楚楚那傢伙,送我我都不要。總之,她要去武林大會的目的有二,最重要的那個或許你等會兒就會知道,我到那沙洲去靜一靜。」
手一揚,釣線離水往前激射而出,捲住生於沙洲上的一株樹木的樹幹;隨即賀靖又一個用力,人便如一道流星飛出,下一瞬,白影已落在江中的沙洲上。
***
封楚楚走出船艙,見龍觀瀾立在船首,而賀靖卻不見人影,便問:「賀靖呢?」
「大哥到那沙洲上釣魚了。」聽賀靖說不喜歡封楚楚,龍觀瀾心頭不知怎地竟覺快活無比,唇畔帶著笑,心情顯然極好。
「他不在最好啦!」總算覷見賀靖不在船上的空檔,封楚楚開心地奔到龍觀瀾身側,與他共看江天一色。
殊不知龍觀瀾看的卻是在寂寂月色中的那方沙洲,看銀樣月光照亮長江流水,讓立於沙洲上自適垂釣的白衣如同謫世仙人般飄然不群。
暗忖賀靖不會馬上回船上,封楚楚輕咳了幾聲,「龍公子……」
龍觀瀾回過神,應了聲:「封姑娘有事嗎?」
封楚楚平時雖如男孩般爽朗,但遇上這男女情愛之事,還是羞紅了臉,連聲音也輕了幾分。「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見龍觀瀾聞言一愣,封楚楚窘得低下頭,只絞扭著自己的手,霞飛兩頰,一副小兒女模樣。
「我、我頭一回在那強盜窩看見你時,雖被你點了穴,可是、可是對你的功夫還是很、很佩服的。之後你還向我道歉,當時我就想,你不只是少年英雄,還是謙謙君子,心中便……很歡喜。我想,我們如果就那樣分別了,以後豈不是見不著面了,又想著像你這般好的人,肯定很快便會被別的姑娘搶走,所以、所以才大著膽子和你們一同上路……」
飛快地抬頭看了眼龍觀瀾,見對方滿臉訝色,封楚楚臉更紅了。
「總之,想一睹武林大會盛況只是其次,我真正想的是、是……我其實很喜歡你……」
總算,龍觀瀾拉回神智,對於封楚楚的表白,心頭五味雜陳。
他感謝封楚楚對自己的抬愛,但是自己對她毫無意思啊。該怎麼說才不會傷了她?一個姑娘家要說出這些話,肯定是花了好多時間才積聚起這等勇氣……
瞥了眼沙洲處,船其實已航過半個沙洲,龍觀瀾相信賀靖早已看穿封楚楚的感情、也聽見封楚楚的話,但垂釣者竟動也不動,一副置身事外的愜意從容樣,顯然沒有幫忙的打算。
唉,罷了、罷了。龍觀瀾在心頭歎口氣,盡量放柔聲音、小心地選擇詞句:「封姑娘,承蒙你抬愛,但龍某……無法接受……」
封楚楚身子一震,猛地抬起臉。「為什麼?是我不夠好嗎?」見龍觀瀾搖搖頭,她又追問:「那麼,是你心中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是誰?」
「這……」在封楚楚的追問下,龍觀瀾有些慌亂,連忙搖頭。「我沒有……」眼光卻落在沙洲處。
他想向賀靖求救,對方卻理都不理,依稀還可見他唇畔掛著似笑非笑的惡劣笑容。
封楚楚哪管這麼多,想到自己鼓起勇氣告白卻被拒絕;又想到不知是哪個姑娘運氣這般好,竟能奪走龍觀瀾的心,而自己卻得不到;越想越難堪、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傷心,頓時眼眶一紅,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龍觀瀾立時亂了手腳,封楚楚則邊哭邊問:「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我跟著你們兩個月了卻不知道有這麼個人?你說啊!嗚……」
淚眼迷濛間,見龍觀瀾眼神老往船尾處飄,她總算想起可疑之人,哭得更加厲害。「你喜歡的是他,對不對?」
她雖早有預感,卻一直不相信,想不到預感竟還成真!自己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輸給個大男人?太沒天理了吧!
「嚇?」龍觀瀾一頭霧水,又瞥見立在沙洲上的人早已抱著肚子躲到一旁偷笑,更加無奈。
正為封楚楚哭個不停而感到頭痛的時候,沙洲處竟飛來一條大魚,魚落在船上活蹦亂跳,噴了兩人一臉水。
封楚楚一呆,頓時忘了哭泣,收起淚水便氣呼呼地轉過身,對著沙洲上的賀靖大叫:「死賀靖、臭賀靖,你幹什麼你!」她還在哭哩!
不遠處,傳來賀靖半帶戲謔的歌聲:「登船游,江水噴滿頭。船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於,一生休。卻被無情拒,羞不羞。」
他唱的是韋莊的思帝鄉,卻改了好幾個詞,句句都在嘲諷封楚楚現在的模樣,氣得她連連頓足,但輕功又不到家,不能跳到沙洲上打人,只能站在船上,像那條離水的江魚一樣猛跳。
又罵了好幾句,最後發現自己這模樣與跳樑小丑無異,封楚楚氣到胸膛都要爆裂般,猛地大吼一聲:「可惡、可惡、可惡!氣死我了——」
一扭頭,人便奔回船艙中,只餘船板上一條黃魚東跳西跳的。然後,白影一晃,賀靖已回到船上,對呆愣當場的龍觀瀾笑了笑。
「再一次英雄救美,不過這回我不討報酬,但記得心裡要感謝我……啊,對了,還有這條魚。」眨眨眼睛,賀靖替龍觀瀾拭掉臉上水漬,彎身將那條魚丟回江中。
是夜,封楚楚的告白便結束在龍觀瀾好氣又好笑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