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毅失蹤了。
牧場或是京城的家,都一無他的蹤跡。軍營的長假尚未到期,平常喜歡去的小館也沒看到他。人不可能像煙一樣平空消失,但席毅失蹤是鐵錚錚的事實。那一夜後,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席老太太曉得席毅離開了雨蓉,冰冷的笑著說:「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就別癡心妄想嫁進我席家門。」因為席毅已經不在別館裡,老太太當然沒必要待在這裡,隨即命人送她回京城老家,一刻也不想多留。
雨蓉將自己關在房子裡,整整兩天沒有走出半步,茶飯不想,連身為外人的小慈與索圖都看不過去,擔心她身子不堪折騰,小慈更是天天都抱著小義在房門外,勸雨蓉不要鑽牛角尖,多為小義想一想。
不知道是小義的喚聲觸動了母性,或者是雨蓉終於想開了,當她開啟那扇關閉已久的門扉,在場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阿娘!」小義當然第一個伸長小手要她抱抱。「阿娘!」
雨蓉從小慈的手中接過孩子,緊緊地將他擁在懷中,久久不能言語。小義摸著她的臉頰說:「阿娘,你的臉好濕喔,屋子裡下雨了嗎?」
「沒……沒有。」雨蓉破涕笑了一下,「屋子沒下雨,這是阿娘的眼睛滴水,你知道的,當你難過的時候,眼睛就會滴水。」
小義露出覺悟的表情,「難過?阿娘為什麼會難過?你哪裡不舒服嗎?」
她親親小義的臉,「已經沒關係了,阿娘再難過,只要看到小義我就不難過,所以不要緊。」
「嗯……阿娘不哭,小義幫你把水擦乾。」
一旁的小慈以鼓勵的微笑看著小義,「這孩子真的很乖,知道你關在屋子裡頭後,天天都擔心你是不是病了,直嚷著要請大夫來看媽媽呢。」
雨蓉點點頭,撫摸著兒子的發頂,「讓小義擔心了,對不起。」
「下次阿娘要開門讓小義進來,這樣我才可以幫阿娘把病魔趕跑。」天真的小義伸長手臂,滿臉認真護衛母親說道。
「不會再有下次了。阿娘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雨蓉閉上眼,抱著小義沙嗄地說著。
「雨蓉姊姊……我知道這麼說來很冒昧,但是,能請你告訴我們席毅哥他為什麼會突然半夜失蹤呢?」小慈十指交握,尷尬地笑著。「我們不是想打探你們的隱私,只是你們若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之處……」
「抱歉,能不能……」雨蓉看著小義的臉說:「等孩子睡了以後,我們再談?」
「是我失禮了。」小慈道。
稍後,小義與雨蓉享用了她兩天以來的第一餐,飯後小慈、索圖兄妹和她也一起為小義洗澡、陪他打水仗、送他上床睡覺。除了眼下的黑眼圈與微微蒼白的臉色,雨蓉似乎和平日沒有什麼兩樣,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但是明眼人一望即知,她強顏歡笑的面具底下,是個傷透心的女人。
當小義聽著催眠曲緩緩睡去時,雨蓉悉心為他蓋好被,示意他們倆和她走到隔壁房內。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沒關係的,是我不好,執意干涉你和席大哥的生活。」小慈諒解地說道:「蓉姊姊也累了吧?或許我們明天──」
雨蓉搖著頭,「這樣也好,早點說出來……索公子與索姑娘你們聽完後,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們能幫忙。」
「我們有幫得上忙之處,蓉姊姊但說無妨。」
恐怕等一下他們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這句話就會有一百八十度轉變了,雨蓉咬緊下唇,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讓消沉的惡魔擊倒自己,她該戰鬥!
「蓉姊姊?」
雨蓉抬起頭,凝視著小慈他們兄妹,在他們眼中的關懷給了她勇氣。於是她開口了,以平穩的口氣緩緩述說了一次自己和席毅那段滿是歡笑與淚水的過去,讓席毅收容到她的翹家,認識龍翼到為何私奔,扼要的將她生命中二十年來的點滴,以最冷靜的態度說完。
聽完這段錯蹤複雜的情路,小慈與索圖保持沉默,任何評斷對於席毅或是她都是不公平的。
「席毅離開後,我關在房內想了許多,淚早在四年前就流完了,那夜當我說出這段過去時,已經知道我將會失去他。所以這兩天,我在屋子裡並不是自怨自憐哭哭啼啼,所有我流下的淚水都化成決心……為了小義及席毅,我打算找出過去陷害了老將軍的敵人,還給老將軍清白的名譽,這是我起碼能為他們父子所做的彌補。」
「這事並不容易。」小慈道。
「我想了又想,當夜我撞見的人應該是間諜沒錯,但是並不是那時我們以為的外奸,而是內奸。四年前急迫情況下,我忘了自己曾看到那人底下的官袍,那是我們齊朝的朝服顏色,不會錯。」
索圖微微皺眉,「就算能肯定是齊國的朝臣,也有三、四百人之譜,該如何從這麼多的人當中去找出你所看見的那一位呢?而且你連他的面孔都不知道,就算有胎記也是……」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希望渺茫,從群臣找一個手背上有胎記的人,形同大海撈針,但卻不能不去做。我想為席毅做點什麼,是我害他受了這麼多的傷害,我只想用這點努力讓他不再痛苦,就像傷口結痂也需要時間與良藥,我相信這個答案就是最好的藥。」
小慈憂心地問道:「蓉姊姊,難道你不想先找到席毅哥的落腳處,讓他知道──」
「這是我想自己做的事。」雨蓉斷然地說:「現在找到他又如何呢?我們之間傷痕纍纍,那些傷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我要自己去找。」
「可是太冒險了。」小慈低語。
但是索圖卻按住了小慈的肩,給她一個「不必再說」的眼神,然後轉向了雨蓉,「你打算怎麼著手進行?需要我們如何幫助你?」
有點意外於索圖與小慈不但沒有掉頭離去,現在更願意對她提出幫助,雨蓉怔了半晌,「呃,我要到京城去,如果有可能,請介紹我一位能夠親近到齊桓公的人,或是任何能接近王宮,有辦法混進宮內的人都可以。」
「齊王宮?你打算做什麼?」
「見桓公一面,將那夜我錯拿信函的事告訴他,並且請他給我時間找出那名藏於齊朝的內奸。」
「私闖禁宮可是大罪一條。」
「我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麻煩的,請相信我。」
「嗯。」索圖冷靜地往下問道:「見完了桓公又有何打算呢?
你總不能在路上捉了人就看他的手臂,何況朝廷的命臣,週身都有嚴密的護衛們呢?」
「我還沒想出法子,但是等我見過了桓公,一定會有辦法的。」雨蓉並不退縮,美麗的臉上顯現著強烈的決心。
「勇氣可佳。」索圖喃喃自語,然後皺起眉不發一詞。
小慈一下子就看穿了哥哥的表情,「你不是真的想幫雨蓉姊姊的忙吧?太荒謬了,冒這麼大的險不值得。等到席毅哥回來,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追查到對方的下落,為何現在要冒這麼大的險呢?不要忘了,小義也需要蓉姊姊的照顧,不是嗎?」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小慈姑娘。」雨蓉對她的擔憂,回以瞭解的微笑,「為了小義,我會珍惜自己,絕不會拋下小義不管。」
「可是……」小慈自己也常常做冒險的事,但她仍然覺得柔弱的雨蓉真的可以憑一介弱女子的力量,找出罪魁禍首嗎?
「別小看我。」兩蓉半笑半真地說:「好歹我也曾在軍營生活了四個月。」
「這不是小看雨蓉姊姊的意思,只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席毅哥哥回來,他對這件事一定會生氣的。」
聞言,雨蓉臉上堅強的面具卻潰然滑落,「他不會回來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再也不願意看見我這個殺父兇手。」
索圖和小慈默默交換著眼神,誰也不能預測席毅是否真會從此消失,但他們兄妹仍抱著希望,畢竟小義是無辜的,席毅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該不會這麼冷漠無情吧?雖然這麼想,但是安慰的話仍然說不出口,高度的期望容易導致落空。
「試一試吧!」索圖微微一笑,「結果如何現在尚難分曉,但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啊?」雨蓉張大雙眼。
「明天出發前往京城臨淄,先見桓公再說。」索圖以淡淡的語氣這麼說。
☆☆☆
崑崙山自古傳為天山,許多求道之士莫不遁入山門內,盼望能在虛無飄渺的雲端,探求盤古開天以來的生命奧秘,脫胎換骨羽化成仙。千山萬岳,多少人在此間徘徊、迷失……「喂、喂!睡死了啊,笨蛋。」
動手揮一揮蒼蠅似的趕開那惱人的聲音,翻個身又沉沉睡去。
「渾身酒臭臭死了,存心把自己醉死嗎?這個笨蛋。師父我從沒收過這麼笨又窩囊的弟子,真是丟盡我這崑崙天佬的面子,氣死我一把老骨頭了。」他踢踢仍然沉睡不醒的傢伙,「也罷,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沉沉睡死的人一點也沒感覺到危險的腳步蜇去又蜇回,直到一盆冰涼的水不說分由的往他頭頂澆下來,直把人凍出醉鄉,他才又嗆、又怒從地上爬起身來,「哪個不要命的──師父!」
「不是師父不要命,是你這個笨徒弟不要命。我看數來數去這四個徒兒中,就你最是笨得讓我生氣。」崑崙天佬一身雪白袍子配髯髯長鬢,世外道人的模樣,濃粗的白眉高高挑起。「我不早說過了,你這一生啊,注定都要為了一個女人傷心的,情關難度,現在總該聽信我老人家的話了吧?」
席毅掉開視線,沒有答話。
崑崙天佬又是一搖頭,「瞧你自己這副落魄的樣子,你打算在這荒山上做一輩子的鴕鳥嗎?我可是先告訴你在先,這座荒山的鳥類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看到另一種變型鳥。」
「……」
「變啞巴啦?真是的。」天佬踢踢腳下眾多的空酒葫蘆,「沉醉酒鄉也無濟於事,傻徒弟。你呀,真是把師父的臉丟盡了,一碰上感情的問題,悶不吭聲、千里迢迢跑回這裡來,想自殺也用不著讓我撿骨頭。」
席毅冒火地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損傷,我席毅還沒丟臉到自殺的地步!笨老頭。」
「喲,生氣了。有點進步。」天佬以拂帚掃了一下地面,「那你盤算好自己要做什麼了沒有?準備怎麼對付你的老婆?用火烤還是用鍋蒸?我全都聽說了,小慈和索圖全告訴我了,他們找你不到,找到我頭上來,把整件事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
「這事不用──」
「我知道,不用我管是嗎?」天佬呵呵笑了兩聲。「唉!知『徒』莫若『師』,你和蒼堯那個笨小子臭脾氣是一樣的,都是死不要我管。嘿!我這個師父就偏要管,你管得著嗎?」
席毅瞪瞪他,哼了一聲,提起地上的酒壺,正想再灌醉自己時,卻被天佬輕輕一揮,給撥開來。「哎!偏不給你喝。」
有怒發不得的席毅打算拂袖而去時,天佬卻在他的身後搖搖頭說:「可憐啊,真可憐,世上竟有人這麼不知惜福,不懂得珍惜上天給予的大好機會,白白又放過一次脫離苦海的契機,看樣子這一等又不知要等幾年?恐怕到那時候白胖可愛的兒子已經認不得老爹是誰了。」
他握緊拳頭又鬆開,「什麼機會,老天明明推我落入深淵,哪是什麼機會!」
「嘿,那是你有眼無珠看不出來。」天佬悠哉的取出隨身的葫蘆,倒口水喝,「機會『明明』在你眼前。」
「她隱瞞了我四年真相,讓我父親在獄中含冤而死,這些事你要我裝作毫不知情,然後若無其事的與她共度一生嗎?」席毅怒道。
「表面上的確是如此,但是你有沒有用心去看?重點不是犯的過錯有多大,而是心吧?她的心意難道就可以忽視嗎?她豈是有心陷害你父親?從那件事過後自責最深的又是誰呢?她一直默默地承受這些痛苦,並且為你生下孩子,這些事實你打算全都推翻,讓恨意腐蝕你?這就是席老將軍在天之靈所樂見的?」
席毅靜默下來,從那夜離開她之後,全然浸沒於深沉痛苦中的腦袋彷彿開始有了一線的光明。
「你是個脾氣火爆,但心地善良的孩子。傻徒弟,如果不是你天性中還有好的那一面,週遭的人哪受得了你這種黑白分明的嚴苛性子呢?你太任性而為,有些事並不是判斷對錯能解決的,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道理。」
是他忽略了嗎?整個過程中是他忘卻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將自己和蓉兒逼上絕路?他過於武斷任性?
「小慈托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妻子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以及為了什麼?想聽嗎?」
席毅既沒搖頭也沒點頭,他只是站在原處,動也不動。
「那丫頭說,紫雨蓉姑娘再度化身為『幻羽』,現在京城臨淄最出名的艷招『天香樓』掛牌,為的是想找出四年前送信到帳中的間諜,她深信那人就在齊廷內進出,只要找到他就能為你父親洗刷冤情。」
蓉兒!那笨蛋,她竟然……「你大概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她冒了極大的危險晉見了桓公,努力說服他重新讓她調查,差點小命不保。」
「該死!那魯莽的──我早告訴她──」席毅憤怒的擊向身旁的大樹,整片樹林都搖晃起來。「她想藉機證明什麼!」
「或許是讓人生死相許的那句笨話吧?什麼情啊愛的無聊玩意。」天佬故意笑著說:「反正這干卿底事,你已經不要她了,對不對?你不是恨她恨得要命,就算她現在償罪也於事無補嘛!」
席毅橫了天佬一眼,「誰說我恨她來著。」
「咦?那麼你要下山去找她了?」
懶得用嘴巴說,席毅跨著大步往下山路走去。
「喂,我的笨徒弟……半里外的樹下有匹馬,馬的背囊裡有你所需要的一切,還有別忘了在進入市集前,先把你自己清理乾淨、鬍子刮刮頭髮也該綁起來,不然人家會把你當成江洋大盜捉去關的!」
半晌也沒個回音,崑崙天佬搖搖頭歎口氣,將拂帚由右掃往左,瀟灑地大跨步踏上幽深小徑,「這些日子,月下老人的飯碗,越來越難捧了。連聲謝謝也收不到,唉……」
說時遲那時快,從天佬後方突然射來一支利箭,夾著呼呼的風聲轉眼間就逼近天佬的後腦勺,但見他像腦後長眼睛似的,用兩指一挾,便挾住了箭頭。那是一隻竹箭頭,上面以凌亂的刀痕刻了兩個字『謝謝』。
「這渾小子……哈哈哈哈。」
良久良久,整個山谷還迴盪著笑聲,沒有散去。
☆☆☆
春秋五霸之一的齊國都城,完全不同於晉國華奢之氣,擁有一股北方男兒豪邁風格,這點從臨淄城內隨處可見的高樓小閣、樸實耐用的石頭路面,及寬闊的門坊街市都可見一斑。
和其它都城沒有什麼不同的,它自然也有雅俗共賞、專門提供王公貴族們狎酒賞花,市井小民豪奢揮霍、一夜風流的娼館妓院,全都聚集在臨淄著名的花街──西城大道上。
這兒最富盛名、夜擲千金都不足以為奇的,正是「天香樓」。
門扉上刻有兩句詩聯:傾國色於一方;覓天香唯樓高,橫匾上寫著:有錢就是爺──不,當然沒有,後面這一句請當作沒看到吧。
「已經一個月了,還要繼續找下去嗎?」問話的人,一身公子打扮,但卻不折不扣是位女紅妝,正是索姑娘──小慈是也!
應該答話的,目前正專心一致地在塗抹唇上火紅的胭脂、淡掃蛾眉,將一張原就脫俗出塵的容顏,妝點得傾國傾城。雨蓉──化身為「幻羽」姑娘,堅定的以一個簡單的頷首,回答了她。
「唉……我真服了你。」小慈托起下顎。「這十幾天來,我和小哥跑斷腿,也找不到席毅哥的人影。而你呢?卻能夠這麼信心堅定地尋找著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間諜,你的信心是哪裡來的呢?
蓉姊姊。」
雨蓉放下炭筆,凝視著銅鏡內映照出來的絕色容顏,她關心的並不是她的外貌能出色到什麼程度,但是只要她的名氣日漸高昇,京城內絡繹不絕送上門來的王公貴族也就越多,她也越可能從這些人當中找到「當年」那名內奸。
信心從哪來?「小慈,這和信心無關。」看著鏡內身後的她,雨蓉微一苦笑說:「這是決心,我絕對要找到那個人,不論要花多久的時間。」
對這麼一句理所當然的回答,小慈再厲害也不可能反駁,只好換話題說:「剛剛我去看過小義了,今天他很乖,已經睡了。」
提起兒子,這是雨蓉唯一的愧疚。不能夜夜守護他入夢,不能哄著他睡,不能為他趕走虎姑婆惡夢……而他又那麼小,才三歲的孩子能理解她所作所為嗎?根本不可能。她很想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是現實卻很冷酷。
「今天他沒有哭嗎?」
小慈摟著雨蓉的肩,「別擔心,只要你趕緊從這些『火場孝子』中,挖到那可惡的內奸,所有的代價都會變得值得,蓉姊姊。」
「哎呀!」一個嬌柔的聲音輕呼了一聲。「嚇我一跳,我以為哪位公子跑來輕薄我們美麗的名妓,原來是你,小慈!」
「連我都認不出來啦,親愛的風大嫂子。」小慈帶著笑容轉身。「哇,好大的肚子,快生了吧?」
「風」的妻子,玥儀微笑著說:「哪有說生就生,還要過個把月吧?」她先轉向雨蓉,「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該掛號的也掛得差不多了。和以前一樣,我們會在隔壁屋子,你只要一有發現就以鼓聲來示警,我們這邊會有所行動的。」
「嗯,那我們先過去吧,月見。」雨蓉等著侍兒為她披好薄如羽翼的坎肩,「失陪了,玥姊、慈妹。」
等雨蓉消失在珠簾外,玥儀才歎口氣說:「真是個好姑娘,席毅如果真的為了這件事而不要她,必然會後悔的。」
「對嘛,要學學玥姊兒,捉住了就不放過,才能把我們蒼堯哥綁得牢牢的。現在那股『風』我看是逃不出你這個娘子的掌心囉!」小慈俏皮的笑道。
「貧嘴。」玥儀捉起小慈的手心,「咱們別再多聊了,還是到外面去替蓉姑娘注意情況吧?總不能老讓堯一個人守著。」
「說來說去,嫂子就是心疼蒼堯哥,怕他寂寞,我看我別去礙手礙腳的好。」
玥儀紅著臉羞窘的說:「小慈你這張嘴……」
「我知道,我知道。」小慈甜甜一笑。「我太會說話了,沒辦法。」
「真是輸了你。」
笙歌不斷,薰香裊裊,溫柔鄉中的繁華都似一場雲煙。
「幻羽姑娘來了,她來了。」
一班專門為了「晉見」這位近日破人點為花中之魁的「幻羽」
姑娘,而不惜撒下大把金銀的年輕公子哥兒們,一見到幻羽那娉婷窈窕、冰清玉秀的容顏,立刻為之神魂顛倒,拜倒於她的石榴裙下。
競相爭奪誰能坐於她身旁的寶座,哪怕不能摟著佳人,就是近觀聞香也好。這等姿色與容顏,即便不能恣意的輕薄調笑,但只要佳人肯回眸一笑,這些公子哥兒哪個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
幻羽和以往一樣,臉上罩著薄薄的笑意,似霧般朦朧的眼神中,有著淡淡的愁思。「今日能與諸位相見,真是幻羽的榮幸,在此僅以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好哇、好哇。沒想到幻羽姑娘如此落落大方,果真如傳聞中一樣,不但擁有綺容玉貌,更有其他姑娘所沒有的才情與氣度。」
打開了眾人的興致,幻羽以一個美麗的笑顏蠱惑在場一班少爺的心,「那麼,幻羽提議大家來一場小小的遊戲好嗎?」
「遊戲?這倒新鮮。」
「請大家挽起衣袖來比畫腕力,只要是贏的人……幻羽就賞他一杯酒喝。」
眾人興致勃勃的起哄著,一邊嚷著要幻羽以唇對唇賞酒,也有人堅持要單獨私下喝這杯酒,但是幾乎人人都競相挽起衣袖,只為了在佳人面前露一手男兒本色。但是幻羽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比賽輸贏,一旁的侍兒月見也是拚了命的注意著每位公子露出的一截手臂,但是……沒有,找不到半個類似的印記,希望再次的落空了。
失望的幻羽簡單敷衍了一下這群公子哥兒,送走他們。
「小姐,打起精神來。」月見為她捧來一杯熱茶,「喝口水吧,今夜還不知要灌下多少酒呢?」
「如果能找到那人,就算要我喝下長江水,又有什麼關係。」
雨蓉低聲自語:「總不能讓這許多人的幫助全成泡影,白費了吧?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要求,再苦我也不怕。」
一個月前,索圖帶著她們一行人來到京城,找的一位份量足以引見雨蓉和桓公相晤的貴人,那人也不是什麼外人,正是「風」、「炎」、「雷」、「電」中,以飄忽不定的亂世天才著名的「風」
蒼堯。
憑藉著他與桓公間的交情,加上要談的事曾是轟動一時的席老將軍叛國一案,為了桓公手下最有前途的少將軍「炎」席毅,事情就有如水到渠成一樣,雨蓉竟然順利的見到了桓公,並且在這一代霸主的面前,源源本本的將她那夜錯送信函的事告知了桓公。
桓公的反應在訝異中依然有幾分保留。「我能瞭解你一心想為席家洗清冤屈的苦衷,但是四年過後人事全非,現在就算我願意相信,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辭,無法說服天下的百萬張口。」
「小女子只求一個機會。」
「機會?」
「是的,我打算待在京城中,透過和朝臣們的接觸,找出當年那位手上有胎記的人。只要找到他,我相信一切真相皆會大白。我想請主公允許我這莽撞的調查行動,並且答應只要證實了席老將軍的清白,您會親自為席老將軍致哀悼賦。」
「這個……我自然可以答應。」桓公瞇起一眼,「但是萬一那名內奸招供後,證實了席老將軍確有叛國之罪行呢?這可是滔天大罪。」
「不會的。」雨蓉正色說道:「我確信席老將軍的人格。但是,小女子絕對接受任何證實後的結論。」
這段會面之後,藉著索圖與蒼堯之力,由蒼堯出面暫時包下這整座天香樓,安排了一位「幻羽」姑娘掛頭牌,初登場,風風光光的吸引了齊國上上下下、王公貴族的目光,差點沒擠破了天香樓大門。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呢?理由,就是要吸引一條大魚上釣,盼望在這權貴與富豪競相爭艷睹物的情況下,撈到這條大魚。
可惜的是經過漫長一個月的努力,目前魚餌似乎尚未釣到,連任何有希望的線索,或是那名關鍵人物的影子都看不到。
「月見,接下來的客人呢?」她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就沒有希望了。
「應該就要到了──」
「永遠不會到。」
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差點讓她們主僕兩人嚇得半死。那人跨出陰暗的門楣,走進室內,雨蓉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不是……「沒有下一位客人,我把他們全打發回去了,現在沒有、未來也絕不許你再做這種事!」他怒火高漲的跨入這間充滿香氣、精雕細琢的華麗廂房,立刻讓整間屋子顯得太過窄小、太過花俏與女性化了。像一團正瀕臨爆發的火山焰,氣勢逼人的出現在她從沒料到他會來的地方。
「姑爺!」月見立刻攔在席毅身前,「姑爺請你息怒,這一切都是……」
席毅輕而易舉的一捉一放,門緊關上,月見這個大障礙便被他清除了。解決完了月見,他轉身凶狠的注視著她,而在他那銳利刺人的目光下,雨蓉不禁微微顫抖,「我……」
「住口。」他蠻橫的死瞪著她,「什麼話都不許多說。」
「可是……」
兩個大步他縮減兩人的距離,一把攫握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挑起她的下巴,「多麼美麗的一張臉,不論是一顰一笑,一定都能迷得這些混帳個個心癢難耐,是不是?你對他們笑,勾勾指頭,他們立刻就上勾了,不是嗎?你喜歡這種感覺嗎?將男人玩弄在掌心裡,覺得樂此不疲,看他們個個為了你爭風吃醋、神魂顛倒,很過癮,對不對!」
「你誤會我了。」她掙扎著說。
「假使你忘記了,容我這位微不足道的丈夫提醒你,你已經和我拜堂成親,冠上我們席家的姓,任何你在外言行的一舉一動都將影響到我們席家的名聲,難道你一心只顧自己玩樂,連這點都顧不得了嗎?」
「你講理一點。」
「我偏喜歡不講理!」他改而捉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她說:「我曾說過的話你全都當耳邊風嗎?我說過不許再有其他男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只能屬於我,你是我的!」
這一晃晃得雨蓉頭暈腦脹,「放開我,我快吐了。」
他瞪著她,「你說你要吐是什麼意思?」
「就是──」雨蓉乾嘔了一下,使出最後的力氣推開他,往門邊的盂盆跑過去,連連做嘔了數聲後,好不容易地平靜下來。
「該死。」他低聲咒罵著,自漂亮的小茶壺內倒了杯熱茶,遞給她。「先漱點口,慢慢來。」
雨蓉感激地伸手要接下茶杯,卻發現他執意要餵她,當她慢慢地一口口啜著熱茶時,胃中翻攪的感覺也逐漸緩和下來。那股夾帶著他出現所引起的震撼,以及先前灌了好幾杯酒的暈眩感,也隨之散去。
「謝謝。」
席毅忿忿地放下茶杯。「不要向我道謝。」
「那……對不起。」她只好換話說。
「也不許你對我道歉。」
雨蓉傻眼了,他是什麼意思?既不讓她道謝也不讓她道歉,究竟怎麼做他才會滿意呢?難道真要她以死謝罪?
「你這個傻子。」席毅看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心痛得連眉心都揪緊起來,「我終於知道你原來是個大傻子,不是個小傻子,只有像你傻得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一意只想為了別人討回公道!」
「席……毅?」她呆愣地看他突然將她擁入懷中。
「我就是任性!就是蠻橫不講道理!」他燃燒的眸子灼灼地注視著她,「你是我的,你注定欠我這輩子,知道嗎?我要你用這輩子來彌補我心中所受的傷痕,而且是一生一世都不許離開。」
雨蓉的心顫動著,他說真的?他不是不要她了?
「不許哭!」他喝道,「你掉一滴眼淚我都不許……」
但她的淚還是止不住的掉下來,一顆接一顆巨大的珍珠像斷了線似的,炙熱地滑落臉龐,晶瑩一如帶淚梨花。無法忍受她哭泣的席毅,只好採取他僅知唯一有效的手段止住她的淚。
他低下頭,霸道又溫柔地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