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五日只有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她一臉愧疚,雙手交握的看著他,「我想,還是請少主先行帶隊北上,你要忙的事肯定不少,可我——」
繆霆威伸手示意她不用多說,當然,她不改「夫君」的稱謂,他也暫時由著她,反正最後她總是要叫的。
「我是惡人,仇人無數,你一旦落單,你跟兩名丫頭絕對會被抓、被惡意對待,最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別再說這種愚蠢的話。」
「真是如此?恕瀠瀠不認同,我身為你來婚妻一事在南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可從未有人上門尋仇,還有,先前你提過那些想嫁給你但又善變的女子,也都無仇人找上門吧?」她很討厭他話中的恫嚇以及——他說自己是惡人的自嘲,那種語氣讓她的心莫名一揪。
他嗤笑一聲,「是沒有,因為說那種話的女人實在不少,就沒人當真,可是,從你跟我同車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成了目標。」
「目標?」
「是,繆家堡做的生意五花八門,在各地都有客棧、錢莊、鏢局及商行,消息流通很快,這幾日已有不少探子迅速送來消息,說我們被盯上,要特別小心。」
「這樣值得嗎?」她突然間道,「為了我這樣的人,讓一行車隊走得慢而小心,危險度不也會因此增加嗎?」
「什麼叫你這樣的人?」
「我說過了,我不是一個絕佳的妻子人選,我恐怕活不久。」她從小就是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人,隨時都可能死去的她,實在不值得他大費周章。
繆霆威沒來由的討厭起她話中的豁達,那種像是無牽無掛的語氣讓他負氣道:「短命更好,我一點也不想找個叨念我到老的妻子!還有疑問?」
這個男人,口氣這麼沖,但黑眸裡的不悅卻如此明顯,難道——
「你不希望我早死,是嗎?」賀瀠瀠很驚訝。
「我殺的人太多,血腥場面也看多,只是煩了,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他別開頭,口是心非的說。他知道她其實想活著,才會喝下那一碗碗難入口的藥湯,可她又總是覺得自己拖累了別人,不願造成負擔,這樣的心思讓他的心有點難受,甚至是不忍,雖然,這種感覺根本一點狗屁道理也沒有!
賀瀠瀠常常一人獨處,所以感覺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敏銳,她的確見到他那雙黑眸裡一閃而過的不忍,有點難以相信的喃道:「你竟然是個善良的人……」
這女人!被看破心思的繆霆威黑眸半瞇,凶巴巴的怒道,「你還不認識我,別這麼快下評論!」
但他這一凶,就更讓她相信自己的感覺,開心的說:「不,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
他蹙眉,直勾勾的瞪著眼神堅定,臉上還漾著一抹誘人笑容的粉臉,沉下臉說:「別想討好我,我不會因此放你走!」
她知道他誤解了,只是,他的防備心未免也太重了吧!
因為從這一天開始,除非必要,他幾乎不跟她交談。
***
馬車內,一片靜默,偶爾只有翻看文件或寫字發出的聲音。
即便是趕路,每日仍有些繆家探子送來卷宗,繆霆威總是在車內邊看邊批示。
賀瀠瀠本以為只有皇上才會日理萬機,但這段日子看下來,身為繆家堡的少堡主也不遑多讓。
此刻,他拿著毛筆批示卷宗,她則靜靜地在另一旁看書,各據一角。
突地,繆霆威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對她開口說:「日後,你是繆家堡的少主夫人,一些情況你也該知道。」
「呃——不用了。」
不理會她的拒絕,他一反這幾日的寡言,詳細說明繆家堡的現況。
繆家堡有許多訓練有素的密探,專門搜集各方消息,而繆家最大宗的生意就是押鏢,進出繆家堡的人物自然也相當複雜,三教九流皆有,堡裡人員眾多,但日後她跟他住的致遠樓是禁區,只有幾個特定打掃的僕人能進出。
至於繆家堡所經營的錢莊、酒樓、客棧等等都是繆家編製的分堂,負責各個區域的布線、支援,所以,由繆家堡押送的鏢物至今從未被劫,但從未被劫不代表無人劫鏢,樹大招風,繆家這塊金字招牌有很多人想打破,除了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比繆家堡強外,那些押送的鏢物也大都價值連城,搶一件就可以衣食無憂。
賀瀠瀠只是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沉靜得令繆霆威差點說不下去。
但他得說完,就他得到的情報,接下來的路程狀況會更多,他得讓她知曉,如果他們始終走宮道……
「我們這一趟走到這裡,已由沿途的各分處幫我們搬走不少石頭了。」
「石頭?」她終於有了反應。
「擋路的、尋仇的,全被我的人殺了。」
賀瀠瀠臉色陡地一白,「殺了?」
他冷笑,「不然你以為我們這一路怎麼能走得這麼順遂?」
她愕然的瞪著又將目光放回捲宗上的男人,她知道,話題結束了。
可她無法就這樣接受,一想到她行走的一路上有許多人死於非命,她便感到毛骨悚然。
繆霆威悄悄抬頭瞥了神情驚懼的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桌上的文件。
他承認自己對她有一股莫名的私心,之所以告知她繆家堡的黑暗面,是要她有心理準備,他知道她會害怕,所以嚴禁任何殺戮場景在她面前出現,導致沿途的各分堂戰戰兢兢的,要是其他女人,他才不管她們會怎樣,可面對她……不過也是一個女人,為什麼他會替她想那麼多?
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只能煩躁的拋下紛亂思緒,專心處理堡裡的各項事情。
***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這一日,繆霆威等人抵達一處熱鬧城鎮,而且一入城,就有繆家人引領他們到繆家堡分堂經營的「悅來客棧」入住。
片刻之後,繆霆威跟賀瀠瀠就在客棧的上等廂房內,面對面用餐。
見她胃口欠佳,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繆霆威心裡莫名的有點火。
從他告知她繆家的黑暗面後,原本吃得不多的她就吃得更少了。
他知道她的內心受到不少衝擊,但她沒有呼天搶地的要求他放她走,也沒有以淚洗面,只是當個沒有聲音的女人,總是靜靜的吃、靜靜的喝、靜靜的看書,可他寧願她發洩出來,也不願她把事都悶在心裡。
驀地,他注意到窗外一隅有人影閃過,立即大吼,「來人!」
賀瀠瀠被吼聲嚇了一跳,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繆霆威就已經抱住她一個轉身,她感覺到有什麼擦過她的臉頰,然後眼前的景象就令她忍不住尖叫。
幾名蒙面黑衣人拿著泛著陰森冷光的劍,像閃電般猛攻向她,但繆霆威面對這波攻擊,始終擁著、護著她,在一道道森冷的劍氣中穿梭飛掠,連她的衣抉都沒讓他們沾到。
同一時間,在樓下、客棧外也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哀號聲,可見埋伏的人相當多,也因此一些貼身侍衛到現在都無法趕到廂房來支援。
繆霆威沒有動手殺人,只有閃躲,是因為不想讓懷中的人兒看到血腥畫面,但這些傢伙卻一再逼進,簡直找死!
就在一柄利刃劃破賀瀠瀠的裙擺邊緣時,他的黑眸瞬間迸出冷光,眨眼間奪走其中一名黑衣人手上的利刃,再狂掃過那幾名蒙面黑衣客,一時之間,血花飛濺,多人遭利刃穿腹而肚破腸流,有些人則是斷手斷腳。
賀瀠瀠驚駭不已的閉上眼睛,可卻無法一直屏住呼吸,那竄入鼻息的駭人血腥味令她頻頻作嘔,淒慘哀號更讓她顫慄不已。
終於,繆家隨侍們或是渾身浴血、或是帶著沾染鮮血的刀劍衝進來,可一見到廂房內令人沭目驚心的景象,就都呆住了。
突然的寧靜讓賀瀠瀠下意識的張開眼想一探究竟,但見到黑衣人死狀淒慘無比,她急喘一聲,嚇得再閉上眼睛,顫抖的身子則緊緊的貼靠在繆霆威堅硬的胸膛。
他擁著顫抖的她,示意手下收拾後,立即帶著她離開到另一間沒有被破壞的雅房。
他將她放在床上,沒想到她的雙手竟然緊揪著他的衣服不放。
「沒事了。」他輕聲安撫。
賀瀠瀠這才張開了眼,一看到自己的手緊抓著他,她臉紅的連忙放開。
要自己不去在意那雙小手離開他時所湧上的空虛,繆霆威站直身,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剛剛走過來時,看到你的丫頭在樓下沒事,我叫她們上來伺候你沐浴更衣。」他身上沾了不少血,她也是。
「謝謝你,你沒有受傷吧?」
她關心他?他腳步一停,頭也不回的問:「你不覺得我太狠?」
她看著他的背影,狂亂的心漸漸冷靜下來,「他們很不友善,如果可以——不,剛剛的情形根本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他們看似要置我於死地,其實目標是你,但你並沒有放下我,謝謝你。」
她真的不愚蠢也很敏銳,這樣的女人當妻子是好是壞?繆霆威沒回頭看她,只是闊步走出去,思緒再度陷入無解的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