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爺,奴才有要事稟報!」察哈達神態急切。
柔安正在前廳,藉著將這昨夜趕工完成的繡品送給定棋,找機會與他相處。
「說。」定棋舉杯品茗,桌邊擱著繡品,似乎心不在焉。
察哈達看了柔安一眼。
「無妨,直接說話。」定棋道。
「是,」察哈達說:「今日一早,小春發現少福晉未用早膳,也不在房內,所以趕緊來稟報。」
「府裡全找過了?」定棋的反應很冷。
「是,到現在奴才們還沒找著。」察哈達答。
定棋淡下眼。「恐怕隨興出門,到哪裡遊玩了。」
「不像,小春今早天剛亮就守在門前,不見人出門,恐怕昨夜已不在房內。」
「你說什麼?」這話,終於讓定棋臉色一沉。「昨夜人就不見了?!」
「奴才不敢隱瞞……恐怕如此。」察哈達說。
「府門前沒見主子出去,少福晉不會出府的,她肯定還在這府裡,會不會是你們找得不夠仔細?」柔安插話。
「丟了主子,奴才們豈敢怠慢,已經仔仔細細在府內找過一遍了!」察哈達不太耐煩。
「可難道堂堂少福晉,會學那宵小爬牆嗎?」柔安嗤笑,指責察哈達。「不必擔心,少福晉一定還在府內,肯定是你們沒好好找人,才會以為丟了主子,實在是瞎著急!」
柔安話說完抬頭,才見定棋正沉眼盯著自己。
她心一沉,立刻轉話:「柔安的意思是,少福晉不是別人,怎會不明白輕重道理?她肯定不會不告訴任何人,就自行外出的!」她又對定棋道:「或者貝勒爺認為,應當盡快派人去找?」
定棋眼色很沉,沒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麼。
柔安忽然覺得忐忑不安起來……
察哈達懶得理會柔安,只管對主子道:「貝勒爺,要盡快派人出府去找,這大風雪天的,我怕少福晉危險,又不知上哪去了——」
「府內再仔細找一遍吧!」定棋說,然後站起來。「只要人在府內,她不會不吃飯,午膳後找不到人,再作打算!」
「可屋外一夜大雪未止,奴才恐怕——」
察哈達話沒說完,定棋已經走出廳外。
昨日爭執,跟她已經把話講明,然而自昨夜直至今晨,他卻莫名煩躁——
現在他不想再聽見關於巴哥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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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府真正開始緊張找人,已經過了午後未時。
察哈達在門前,正由下人們備馬,要親自領隊出去找巴哥時,忽見定棋的黑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過府門——
認出那是主子的坐騎,察哈達呆住。
「貝勒爺!」回過神,察哈達大聲叫喚。
然而定棋的黑馬已經奔遠。
察哈達揮手要隨行家人立刻上馬,自己並速速躍上馬背。
「駕!」
一行五人,趕緊追隨定棋的坐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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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漫天彌地的大雪。
一片片白色的雪晶,凝結在巴哥走過的地上,覆蓋了她的足跡。
好不容易找到城外這間破廟棲身,她已經凍得全身顫抖,手腳都已經逐漸失去了知覺。
地會死在這裡嗎?會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嗎?
她窩在濕草堆邊,雖然避開了破廟外的風雪,但是身子卻越來越冷……
就在巴哥的意識漸漸失去之時,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踐踏在雪地上的「篤篤」悶聲。
模糊中,巴哥看到定棋冷峻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卻捏住她用力搖晃,臉色鐵青,對她怒吼——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影像太真實,他的忿怒太真實了……
定棋像失去理智一樣,瘋狂地搖晃她。
然後,巴哥看見定棋被府內家人聯手架開……
再然後,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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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大雪已止。
巴哥卻陷入高燒,昏迷不醒。
「大夫,咱們少福晉的身子要緊嗎?」察哈達問大夫。
「今夜至為關鍵,如能度過今夜,於明日凌晨前退燒,當保無事。」
「那要是明早!」察哈達嚥了口口水,話沒出口,他調頭望向坐在睡房桌邊的定棋。
見主子自回府就坐在房內,不反應、不說話,他支手撐著額頭瞪住巴哥的臥床,一直瞪著上面昏迷不醒的人兒,連眼睛都不眨。
察哈達深感憂心。
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敢開口問。
「我先送您回府。」歎口氣,察哈達對大夫這麼說。
出去之時,他關上房門,然後囑咐守在房外的小春,小心伺候。
屋內,定棋還是一動也不動,瞪著巴哥。
這一刻,他的心沉著,緊緊的痛著——
他的木然是因為震驚,是因為不敢相信……
他,竟為了一個拋夫離家的女人心痛!
房門打開,小春走進來。「貝勒爺,少福晉的藥好了。」
定棋終於有了反應,放開撐住額頭的手,他慢慢坐直後站起來。然後問:「把藥給我。」
「貝勒爺,這是奴婢的職責!」
「把藥給我。」他再說一遍。
小春一愣。「是!」把藥碗交給定棋。
「屋裡立刻加兩盆火爐,讓她出汗。」他突然下令,並且走到巴哥床前再交代:「拿涼水還有干布進來,吩咐下面的人待命,一夜要不斷更換涼水,不能停歇!」
「是。」小春趕緊下去拿水。
定棋在巴哥床邊坐下,將她扶起,臥在自己懷中。
她仍昏迷未醒,高燒讓她發紅的臉蛋冒著冷汗,見她眉心緊皺,似乎昏迷中還在忍受高燒的不適和痛苦,他漠然的神色,有了一絲牽動。
嬌軟的身子無力地倚在自己懷中,這提醒了他,兩人已成親數月,卻一直未有肌膚之親。
當真對她沒興趣嗎?
一開始因為她怪異的習慣嚇阻了他,再來因為她大病初癒,他沒想過與她圓房,就這樣一直到今日,他竟然未碰過自己的妻子。
然第一眼見到她的「真面目」,他不否認,她美麗的容貌已先吸引了他。
之後,她不許他納妾,與他針鋒相對,話鋒裡的聰慧又震撼了他。
現在,倚偎在自己懷申嬌軟的身子,嫵媚柔軟,是個十足的女人。
他承認,他動心、動情、慾求不滿。
把藥碗擱置在床邊,他伸手,緩慢細膩地撫開她額上與頰畔的髮絲……
「定……定棋……」她皺眉,緊閉著雙眼喊。
他暫停手上的動作,然後,發現這是夢中囈語。
她做什麼樣的夢?是好夢?還是惡夢?
如果是惡夢中喊他的名,那麼,她有多恨他?
他嘶聲嗤笑。
忽然瞥見她裡衣襟口洩出的一線春光,以及那羔白玉脂、勝雪冰肌上,似隱若現的一抹誘人硃砂胎記。
他的笑容斂下,眸色深沉。
他想要她。
舒臂取來藥碗,他面目深沉,目光未有須臾離開她嬌紅的臉蛋。
含一口藥汁,他俯首,以口就口,將藥餵入她微啟的小嘴裡。
藥汁自她嘴角淌下,他便舔舐、啜吮……
「咳咳、咳咳!」
巴哥被苦口的藥汁嗆醒,意識昏沉中,她看見抱著自己的定棋,正吻著她的唇、她的頸、她的胸口……
這是夢嗎?
是這夢讓她的身子更熱?還是屋內的炭盆烘熱了整間房?
她呻吟一聲,仍不能解除這燥熱的痛苦,只有更加燠熱,身子冒出了更多的汗。
而定棋看她的眼神灼燙,有一種過去沒有的鷙猛與深沉……
這不是夢嗎?
真的是定棋嗎?
他還在生氣嗎?
氣她的不告而別嗎?
「定棋……」
她虛弱地喊他的名,他眼中的焰火如遇乾柴,迸射出更深沉的火星!
然後,一夜溫柔火熱的接觸燒透了她的身子、溶了她的心、也褪了她的熱病。
期間,小春誤開房門,驚嚇羞赧得跌了出去。
而那一夜詳細發生了什麼,巴哥已不復記憶。
她只記得自己的高燒在半夜已退,再其他就只有疼、昏沉、無限的疲憊……
還有定棋那雙,彷彿要穿透她魂魄深處的深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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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
柔安待在房內,她的婢女綠袖回來告訴她,家人們已經找到巴哥,貝勒爺正在她房裡,一夜沒有離開。
聽見這消息,柔安內心焦慮,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對她的婢女綠袖說:「我們過去瞧瞧。」
「格格,現在過去好嗎?」綠袖阻止她。
「貝勒爺現在一定憂心如焚,您今早還阻止察哈達總管去找人,現在過去,怕貝勒爺想起今早的事,如少福晉有個三長兩短,恐要怪罪您。」
柔安站起來,眉頭深鎖,遲疑地問:「那我該怎麼做?」
綠袖走近身邊勸她:「剛才我在大門那裡,見到察哈達總管正送大夫出去,我聽說少福晉受了寒,高燒不退,今夜若不能退燒,就性命堪虞了。」
「可今夜她若退燒呢?」
「希望不大,我看察哈達總管愁眉苦臉,大夫也臉露憂色,若能有救,就不會今夜離開了,應該會留下侍診。」
「那麼,你要我離開——」
「她若病死,格格待這裡豈不太尷尬了?此時應先離開,避開風頭。」
「那就更不要緊了,我聽說貝勒爺找到人時很生氣,若非幾個家人把他架開,他還掐著少福晉不肯放手。」
「我打探過了,貝勒爺那神態模樣,是生氣。」
「他生氣,跟我離開有關嗎?」
「那女人都惹貝勒爺這般生氣了,一待病好,貝勒爺必定要納側室。」
「可他會想要我嗎?」思及這幾日住在府內,定棋冷淡的態度,她就心有不安。
「除了格格,這撫順城內還有哪個人選更好?」綠袖道。
「倘若他回京呢?」
「不會,貝勒府若要回京選妻,早就回去了。」綠袖道。
柔安明白,綠袖說的是事實。
她為定棋而做了這些年的努力,不會白費。
「好吧!那咱們今夜就走。」考慮片刻,柔安終於答應。
「是。」綠袖福個身,就趕緊幫主子收拾衣物。
「都收拾好了嗎,綠袖?」半晌後,柔安問她。
「是,都收拾好了。」綠袖問:「格格,您離開要跟貝勒爺說一聲嗎?」
「不必了,你說他找到人時很生氣,這時候想必他正心煩。我已在房內留了一封書信,家人發現會送給貝勒爺的。」
「那麼咱們這就離開嗎?」
「對。」柔安帶著綠袖離開房間。「這時不必驚動其他人了,咱們在門前找兩個貝勒府家人抬小轎,直接回貝子府就成了。」
「是。」
來門前,卻見一陣騷動。
一名男子正在門前,與守門的家人起了衝突。
柔安示意綠袖上前盤問:「發生什麼事?」
「這無賴居然敢上門說,咱們的少福晉是撫順城裡的乞丐!」守門的呸道:「簡直是王八羔子瞎胡謁!」
「撫順城的乞丐?」綠袖瞪大眼睛。
「我哪裡胡說?!她明明就是那街頭乞丐,可把我恨得牙癢癢的!我還找了她很多日,那天在清心園被我撞到,我一見她就覺得眼熟!只沒想到,換了衣裝就變了個人,讓我一時還認不出來呢!」
「清心園,你在清心園見過少福晉?」綠袖推開了守門的,上前問。
「什麼少福晉啊?明明就是個乞丐,只沒想到,這小乞丐竟是個標緻的妞兒!早知是個女的,那日府裡迎親時,我死活也要圈住她,不教她給逃了!」無賴朱四一臉色相垂涎。
「府裡迎親?你說什麼?說清楚些!」綠袖斥問。
朱四上下打量了綠袖幾眼,然後問:「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綠袖回頭看了柔安一眼,柔安示意她拿出銀子。
於是綠袖取出銀子交給朱四。「只要把話說清楚,還有你的好處!」
一見銀子,朱四的眼睛就亮了!
於是他將貝勒府迎親當日發生之事說一遍,包括在府外逮到人後,又被巴哥逃跑的事,也詳詳細細一併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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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巴哥醒來時高燒已退,但定棋已不在她身邊。
「少福晉,您醒了嗎?」小春端水進房。「昨夜貝勒爺在屋裡照顧了您一夜,一直到早上都沒休息呢!」
見小春進來,巴哥身上沒有衣服,便慌張地用被子圈住身子。「你等一下再進來——」
「有什麼關係,讓奴才來幫您更衣吧!況且您的身子還沒全好呢,昨夜才退了燒,今日身子肯定還虛弱,要是又招了涼還了得嗎?」小春笑嘻嘻。
「不會的,你先出去,我自己換衣裳還快些。」巴哥紅著臉。
小春掩嘴偷笑。「少福晉,您的臉皮真嫩!」
「你先出去嘛!」
「好好好。」小春笑著說:「貝勒爺出去時交代了,他說今早府裡來了貴客,必須親自前去招待,午間用膳前他就會回來。」
巴哥垂著頸子,淺淺地笑。「我知道了。」
小春又說:「我到廚房去,看早膳準備好了沒有。」話說完,她才笑著出去。
小春關上房門後,巴哥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想著昨夜的事,不明白是怎麼發生的,也不明白定棋為何突然……
想起昨夜,她的心就跳得厲害。
搖搖頭,她包著被單下床,然後在房內自己把衣裳穿好。
叩叩。房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小春嗎?你可以進來了!」她急忙拉整穿了一半的衣衫。
房門推開,進來的人卻是柔安。
見到她,巴哥一愣。
「昨夜,貝勒爺在這裡過夜了?」柔安問,瞪著巴哥尚且衣衫不整的模樣,她的神色冰冷。
「你進來做什麼?這是我的房間,請你出去。」
「你的房間?」柔安嗤笑,然後陰沉地盯著她。「應該說,這裡是少福晉的房間才對吧!」
巴哥愣住。
室內的氣氛忽然僵凝,巴哥粉紅的臉蛋也變得蒼白。
「你叫巴哥是嗎?從現在起,我就叫你巴哥吧!」一反往常柔順的模樣,柔安語調尖銳。
「你想做什麼?」巴哥胸口一緊,內心有不祥預感。
柔安厲聲指責。「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少福晉!我真不敢相信,一名撫順城裡的小乞丐,竟有天大的膽子,膽敢冒充貝勒爺的妻子!」
這話直接的讓巴哥不能承受,這一刻,她的臉蛋完全失去了血色。
「不過,我不管你是誰。」緩下聲,柔安又露出陰沉的笑臉,對她說:「我不會把你的身份告訴貝勒爺,我只要你離開貝勒府!」
柔安說的話讓巴哥心寒。「你可以揭穿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定棋?」她臉色蒼白地問。
「因為我要讓貝勒爺休妻!」柔安忽然笑出來,彷彿為自己的謀算得意。「再者,你與貝勒爺已經有肌膚之親,與其冒險,讓貝勒爺抉擇留下你或者懲罰你,那麼我寧願叫你自己走,讓他恨你!」
留下她?
不,如果定棋知道她騙了他,他不會留下她,只會恨她!
巴哥清楚,定棋留她,只因為自己擁有「妻子」這個名分,一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不會原諒她的欺騙。
然而定棋會恨她嗎?
「乞丐也妄想飛上枝頭?一根旱地裡的雜草,別說一般人家都不會要這樣的女人,你竟然還敢冒充尊貴的少福晉,想佔有貝勒爺的心?」柔安冷冷地說。
柔安的話提醒了巴哥。
不,定棋不會恨她。
如果沒有愛,豈有恨?
即便已有肌膚之親又如何?他說過,他們不是恩愛夫妻。
就算對男女之情再無知,巴哥也明白,真正的恩愛夫妻,與由情義生愛的夫妻,其間有多大的差別!
「我看得出來,你不笨!」柔安走到她身邊,對她說:「你走吧!貝勒爺不喜歡你這樣的女人,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倘若還想留下爭取憐憫,既愚蠢又可憐。」
巴哥看著眼前這露出真面目的女人,她的面貌很猙獰。然而欺騙定棋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樣都用了心計,又有何好壞之分?
「再給我一點時間。」瞪著前方,巴哥喃喃說。
「不行,我要你現在就走!」柔安沉下臉。
巴哥眼窩一酸。「如果我突然離開,他會找我!」
「我已經安排好馬車,等他發現,已經追不上你!」
「馬車?你早巳安排好了?」她沉痛地喃喃問。
「就在後門。」柔安對她說:「我先過去,你馬上跟來,聽到了沒有?」話畢,她走出巴哥的房間。
巴哥僵在房內,全身發冷……
倘若還想留下來爭取憐憫,既愚蠢又可憐。
柔安的話在她腦海迴響,巴哥閉上眼,比昨夜病中更痛苦的窒息感,在她胸口漫生。
睜開眼,她從木屜裡取出紙筆,在妝案上留下潦草數筆……
之後就毅然轉身,離開這處收留了她兩個月的房間。